S3.

　　早春的一个清晨，克洛拉扯着领口，努力让自己感觉舒服一点。毕竟，熬夜早起本来就不好受。想到待会还要穿着正装去办事，他就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早上好，少爷。”

　　路过的佣人主动向他问好，他摆摆手。这时，迎面而来的一位男仆手里端着早餐，在附近的房间门口停下了。克洛眼睛扫了扫房门，认出来那是里恩的房间，心里突然又有了主意。他伸出手，抓住了男仆要敲门的手。还没等男仆出声，便竖起手指头摆了个嘘的手势。

　　他拿起男仆手里的早餐台子——这把年轻的男仆吓坏了，他可不能让主子帮他干活——但克洛却依旧示意他不要说话，笑着使了个眼色。拗不过自家主人的男仆只好妥协，按照克洛的意思退下了。只见克洛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敲敲门：

　　“里恩少爷，您的早餐。”

　　“进来吧。”

　　经过了一个冬天，里恩似乎也已经学会了如何应对佣人。克洛轻轻推开门，里恩正坐在书桌前入神地看着今晨的报纸——这也是他学习的内容之一——丝毫没有注意到冒充佣人的来者。

　　克洛笑笑，正好，他也玩得尽兴。他走到里恩身后，将早餐放在桌面，弯下腰，在他耳边念道：

　　“少爷，请慢用——报纸可以吃完再看，嗯？”

　　“谢谢……克洛？！”

　　惊觉来者是谁，里恩吓得站起了身。万万没想到送早餐的人会是克洛，里恩表情先是十分的惊讶，随后慢慢变成了惊喜。

　　“你回来了！”

　　没错，在此之前克洛因公出了趟远门，已经有十天不在家了。

　　“昨晚半夜回来的。……喂喂，见到我有那么开心吗。”

　　虽然成功吓了里恩一跳让克洛很是心满意足，可里恩欣喜的神色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什么时候起这孩子这么粘着自己了？

　　里恩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视线，很快，他也反应过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克洛，你会害佣人被骂的，这可不行。”

　　脑海中似乎已经想象出了男仆苦恼的神色，里恩皱起眉头埋怨地看了克洛一眼。见里恩终于也找回了平时的步调，克洛也说出了准备好的答案。

　　“没事，知道是我干的，管家自然会懂。”

　　二少主没事就爱干些出格的事——稍微在这庄园里工作了些时日的佣人都了然于心。

　　里恩叹了口气。不枉他们朝夕相处，克洛的性子，他也算是在这个冬天里充分地晓得了。

　　担当里恩的教育任务的克洛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个家里和里恩相处时间最长的人之一。文书内容的学习、生活指导……虽与家教所教的内容领域不同，但也种类繁多。而在此期间，也算是让里恩充分了解了克洛的秉性。好比说，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硬是把里恩的口癖改了过来——现在，里恩已经可以直呼克洛的名字，尽管对他来说，克洛依然是大他五岁的兄长。

　　克洛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从不被贵族的种种规矩束缚，总是随心所欲——为此也没少出风头。但他分内的事他又是如此的得心应手，以至于从没有人能够说他什么。就算是和他不怎么合得来的尤西斯，心里似乎也相当认可克洛的实力。

　　也正因为克洛的随心所欲，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充满了各种意想不到，从不让人感到厌烦。在切实地让里恩学好份内的事情以外，娱乐项目也从不嫌少：除了去看赛马，他们还乔装打扮去逛平民街的小吃档、去河边垂钓、空闲时间还会比试牌类游戏——里恩简直找不到比克洛更会享受生活的人。

　　“说来，你今天在房里吃早餐啊？”

　　“嗯，父亲和卢法斯哥哥一大早就出去了……尤西斯和米莉亚姆也在三天前就出外游玩了。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就……我没想到你回来了。”

　　“我回来得也很急，你不知道是正常的。怎么，跟着尤西斯他们出去玩不就好了，一个人在这儿死读书？”

　　克洛无奈地笑了。里恩也笑答：

　　“和尤西斯他们一起当然很不错。不过我还有想学完的书……下次吧。”

　　这两个月来，里恩和尤西斯的关系好了不少。在里恩看来，这也是托了克洛的福的——有了那次观看赛马的经历之后，他便对家里的马匹有了兴趣，而这也给他和爱马的尤西斯之间制造了不少话题。熟络起来后，他也知道尤西斯只是不善表达自己，相处起来其实是个相当坦诚的人。

　　在所有人眼里，里恩都是相当刻苦的。他自己对他的要求，远比别人对他的要求要高出许多。他总是奋力地去吸收一切他能学到的东西——仿佛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似的。

　　这也是让克洛觉得里恩异常的地方。但是他没有正面指出这一点，歪头稍作思考：

　　“……嗯，差不多也可以了。正好我待会也要过去——里恩，我带你去认识点别的东西吧。”

　　这本是克洛早起要去办的正事，但反正多一个里恩也无妨。这点随机应变对克洛来说只是小事一桩，而且这两个月里恩的成长他是看在眼里的——也罢，就让他当好哥哥这个角色好了。就目前来说，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我带你去店里，今天是视察营业情况的日子。”

　　帝都海姆达尔·凯旋大道《彩虹桥广场》百货商店总店——座落于闹市区的这座百货中心是海姆达尔人尽皆知的百货商店。从平民所需的柴米油盐，到中产阶级所需的珠宝首饰，在这栋古朴的大楼里都应有尽有。除了凯旋大道以外，这间百货商店在别的街区也有分店，还把生意开展到了其他城市。

　　《彩虹桥广场》的东家正是吉利亚斯·奥斯本。作为奥斯本家的产业之一，现在是克洛在一手打理。虽然克洛并不需要天天待在店里，但还是时不时需要过去露个脸。

　　马车在凯旋大道的店门口停下。里恩内心忐忑不安。两个月来，他没少接触《彩虹桥广场》的工作内容。不管是克洛口述的，还是要求他帮忙处理的文书工作，都足以让他了解这家百货商店的运作模式，但亲自到店面去露面还是头一遭。

　　毕竟，对于这个家族来说他就像个“不速之客”，对于下面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又因为时机未到，所以里恩还未曾在公众场合之下露过脸。

　　想到这，他又紧张地整了整衣装。克洛露出了微笑：

　　“别紧张，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的时候，就拉个黑脸不说话就好。”

　　很快，从店里走出来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他就是总店的经理贝尔迪。他对克洛恭敬地行了一礼：

　　“少爷，您来了。……这位是？”

　　注意到克洛身后的里恩，贝尔迪很是疑惑。也难怪，从未在人前露脸的里恩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个陌生人，但“由克洛少爷带来的客人”这一点又让他们不可轻慢。克洛笑笑，语气轻快地答道：

　　“哦，这是我们家新来的小少爷，认识一下吧。”

　　“……！”

　　包括贝尔迪在内，在场的几位店员都大吃一惊。主人家新来的小少爷——他们都只是听说过里恩的名字和存在，从未见过里恩的真面目。他们更不会想到，克洛会突然将人带到这儿来。里恩摘下帽子，点了点头：

　　“我是里恩。”

　　“您好，里恩少爷，欢迎您光临本店。”最快反应过来的果然还是久经历练的贝尔迪。他向里恩弯腰行了一个大礼，问克洛：

　　“请问二位今日有何打算？”

　　“先按原计划听你汇报，然后我们再自行看看。”说到一半，克洛又回头朝里恩说，“里恩，汇报你也跟着一起听听。”

　　店内整洁有序的布置映入眼帘。不会太过奢华，却也不缺乏格调。店员们纷纷向克洛和里恩行礼，克洛朝前台小姐挥挥手：

　　“西莉亚，今天也很可爱哦。

　　“少爷，就别开我玩笑了。”

　　西莉亚露出了甜美的笑容。里恩环顾四周，发现普通店员都没有对克洛露出紧张的神色——这恐怕也是克洛平日的亲和力的体现。但对于工作内容，克洛却又不失身份，与贝尔迪谈话时也是相当的认真。

　　里恩向来很佩服这样的克洛。这样的光景也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克洛的确是一个很能干的人。

　　时不时的，里恩会感觉到人群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他熟悉这种感觉——自己又成为人们议论的中心了。内容他也多半可以猜到。伯爵的“私生子”——这个头衔永远不是很光彩。

　　吉利亚斯从未跟他提起过他母亲的事。而这个家里现在也没有女主人——应该说，吉利亚斯本人看上去也完全不像是会风花雪月的人，所以里恩更是无从想象他的生母到底是怎样的一位女性。

　　不过，这两个月来，他已经渐渐习惯了成为身边议论的焦点，虽然听着还是不太好受，但至少不会再都要往心里去。

　　里恩默默地听着贝尔迪与克洛的谈话。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贝尔迪向克洛汇报的事情，他竟然轻松地听懂了大部分。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从克洛交给他的文书工作中学习到了足够多的知识——这或许也是克洛觉得现在可以带他到现场的原因。

　　“少爷，克洛斯贝尔的局势最近愈发紧张，矿产运输加工受阻，珠宝的价格涨速实在有点过快。客人们都只是观望不愿出手买下——恐怕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营业额都要打些折扣。”

　　贝尔迪一边与克洛说话，一边不忘时不时看他几眼，恐怕也是对于这样一位不速之客感到有些不适应。

　　这样的景象当然也是被克洛看在眼里的。但他只是不慌不忙地把话头推给里恩：

　　“是吗，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该怎么办怎么办吧，我们可以从别的地方补回来——里恩，你觉得呢？”

　　里恩有些吃惊，他没想到克洛会让他也参与话题。他看看克洛，克洛却用眼神示意他可以随便讲。稍作犹豫后，里恩慢慢开口道：

　　“……蜂蜜。如果克洛斯贝尔局势紧张的话，那蜂蜜价格接下来恐怕也会见涨吧。”

　　出乎克洛和贝尔迪意料，里恩的意见完全跳出了珠宝的框框。

　　“克洛斯贝尔的蜂蜜是当地名产——如果能现在就做好准备，到时候应该可以免于在价格战和库存战中败下阵来。我记得，蜂蜜也是我们店里日用区的主要销售品？”

　　非常有建设性、同时又很中肯的意见。更重要的是，与在场的店员所想的不同，里恩并不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他对店里的情况的了解，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太多。

　　这无形中震住了那些说里恩小话的人。就连克洛也有些意外。里恩的刻苦他是知道的，但是这成长的确是有些快。

　　见大家都不说话，里恩慌忙摆了摆手：

　　“啊，你们继续，我只是想起米莉亚姆很爱吃那边的蜂蜜……”

　　气氛一下子软了下来。贝尔迪和蔼地笑了，克洛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家伙，对身边人的顾虑实在太周到。这会让他在那个家里活得很累，但不得不承认也是他的长处。虽然尤西斯那家伙也相当纤细，但里恩却又在另外一种意义上不适合那个家。

　　但尽管如此，也总比走上自己在走的这条路要合适便是。

　　“不，你说得没错。——贝尔迪，我们可以囤货了。”

　　克洛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应答，稍作交代后，贝尔迪便退下了。克洛舒了一口气，低下头朝里恩露出一个坏笑。位置正好是死角，没有人见到克洛这样的真面目。

　　“辛苦你啦。我们随便逛逛吧。”

　　“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都是自家的不用客气。”

　　克洛如此告知里恩时，里恩满脸都写着“那怎么可以”，摇了摇头。再怎么说那些也是重要的商品。但克洛只是晃晃手指头。

　　“就算是刚才精彩回答的奖赏。短短两个月你真的成长了很多呢，了不起了不起。”

　　说着克洛笑盈盈地揉了揉里恩的脑袋。隐约地感受到了店里其他人的目光，里恩很是尴尬，扭开了涨红的脸，一边躲开克洛的手一边婉拒道：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没什么的。”

　　“你这小鬼头就别跟我一板一眼地客气了，真那么过意不去就当哥哥我提前送个生日礼物给你好了。”

　　克洛狠劲捏了捏里恩的脸，里恩压着嗓子连声喊疼：

　　“生日也还有好久呢！”

　　“也就再过几个月，对吧。16岁生日，小年轻哟～”

　　“就别逗我玩了！”

　　结果，里恩不得不老实选了一件想要的东西（因为最近想要一把好一些的钓鱼竿，所以在店里拿了一把雷克洛德社的新型号商品），才算是勉强过了克洛这一关。

　　就像这一次经历一样，之后的日子里，尽管忙碌，可克洛也依然担当了一个带领里恩了解所处世界的角色。渐渐地克洛发现，自己的身后总是少不了那个黑发的少年——而这半年里，里恩或许也是看着克洛的背影在成长。不知不觉中，在克洛出外回来时，也会不自觉地寻找一下黑发少年的身影，想一想是不是能用一些恶作剧来逗弄一下对方。

　　就好像自己真的是一个称职的兄长一样。

　　跟在克洛后头的里恩的神色也一天比一天明朗起来。他逐渐知道要怎么去适应这个贵族家庭，去衡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其中虽然也有克洛的提点，但更多的是本人的聪慧。只不过克洛是这么想的，但里恩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在里恩看来，这些都是多亏了克洛。

　　一开始阴沉得难以忍受的家也似乎有了生气；佣人的非语也在里恩学识的增长之下变得越来越少，而与克洛出去见识大都市的时间也是如此新奇——这一切都是因为有克洛在自己身边。

　　很快，春寒渐渐退去，绿草也变得愈加繁茂，稀稀落落的蝉声开始响起时，里恩也迎来了自己的16岁生日。最开始的那一个星期他度日如年，现在却已经是次年初夏。

　　在卢法斯的安排下，尽管吉利亚斯缺席，但兄弟几个人还是给里恩过了一个小型的生日会。由于里恩还没有社交出道，所以这只是一个家庭烛光晚会，稍上几份礼品。柔和的烛光之下，克洛看见里恩由始至终都挂着一丝为难的笑容——黑发的少年太不习惯于接受他人的好意，只能用笨拙的方式来回应。但不管怎样，这已经是一大进步。

　　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

　　克洛内心的笑容不自觉地也映在了脸上。他夸张地拍了拍里恩的肩膀，要他吹灭蛋糕上的蜡烛，并记得许下愿望。

　　里恩看了看他，点了点头，笑颜在烛光下摇曳着。

　　烛光晚会当晚，临近凌晨之时，没什么睡意的克洛在庭院内闲晃，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半夜地，躲在这里干什么呢。”

　　“克洛。”里恩抬起头，身上还穿着晚会时穿的衬衫，没有换过，“没什么，只是有点儿睡不着而已。”

　　里恩蹲在庭院草坪里，看着院内大片的蔷薇丛。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可以看见他常去的植物温室的小亭子。初夏的夜空虽没有漫天繁星，却也挂着一轮明月，飘荡着夜露与花草的气味。

　　“怎么，我们家的里恩小少爷，还没社交出道就开始有青春期的烦恼了？说出来给大哥哥听听？”

　　克洛双手抱在脑后，咂咂嘴走到里恩身边。里恩无奈地瞪了他一眼：

　　“你要是能治治这贫嘴，尤西斯也能少说你两句了。”

　　“优等生们还站到同一战线了呵，你们的哥哥也真是不好当。”

　　嘴上是抱怨，面上却是嘻皮笑脸。里恩懒得应对克洛这调侃，接着话题说道：

　　“社交出道啊……一点实感都没有呢。”

　　贵族男嗣满16岁便可以社交出道，这是接下来摆在里恩面前的课题。为此，他还有许多准备要做。

　　“怎么，怕了？社交场上的小姐们可都是很可怕的，做好心理准备哦。”

　　克洛摇头晃脑。里恩看着面前的蔷薇花，苦笑道：

　　“毕竟我还有那么多东西不懂，要是没有克洛看着，根本不行啊。”

　　又来了——里恩总是会像这样，小瞧自己的实力。克洛叹了口气。

　　“又撒娇。我又不能一直带着你，虽然社交场还是要兄长引荐才可以去啦，你不必太担心。”

　　里恩咯咯地轻笑起来，看着远处的小亭子：

　　“克洛说是这么说，可是总会照顾大家到最后。……从我在那个小亭子里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起就一直是这样。”

　　克洛拉下了脸。这小子，愈来愈后生可畏了，这怎么行。

　　“笨蛋，这种话拿着你手里的蔷薇留着跟别家小姐说去。想泡我你还早了10年。”

　　“什么泡不泡啊……我只是觉得，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而已。”

　　里恩看着远处的亭子，回想着这半年来的种种，心里被一种温柔的情绪所填满。他对社交场没有概念，也不懂什么男女情爱，但倘若送花是传达心意的绝佳手段，他愿意把自己栽培的花送给他身旁的人，以表达自己的谢意。

　　这样的心情自然而然地溢于言表。

　　“谢谢你……克洛。”

　　克洛微微睁大眼睛。月光下蔷薇花上的露珠闪烁，与里恩面上的温和笑容相得益彰。或许是被四周的气氛所感染，明明只是看惯了的自家花园，竟也变得美丽起来。而最让人心生怜爱的，则是面前黑发少年面上的笑意。

　　他的心抽动了一下。

　　——想什么呢克洛，冷静点。

　　他用揣在裤兜里的那只手偷偷掐了掐自己。里恩回过头，有些调皮地问道：

　　“克洛，你猜我刚才吹蜡烛时许了什么愿？”

　　“什么，这回真的要吐露青春烦恼了？”

　　克洛强打精神，装出平常的样子开玩笑。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笑容有些僵。里恩虽没有识破克洛动摇的内心，却也没有被这简单的调侃戏弄到。他看了看克洛，顿了几秒后，又笑着扭过头去：

　　“算了，果然还是保密好了。”

　　“你这小子，学坏了啊——”

　　心头一股无名火，克洛伸出手，抓住里恩的脑袋一阵乱揉，里恩扑腾大喊着，可到最后也没有告诉克洛他到底许了什么愿。

　　毕竟，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里恩暗暗地想。

　　提起社交出道，最重要的当然是宴会礼仪。而当中的重头戏，当然要数社交舞。对于里恩来说，那完全是一个未知的领域。家里为他请了专门的舞蹈教师，为一个月后要出席舞会的他开展了高强度的特训。

　　正因如此，从未想过跳舞也是一件体力活的里恩在克洛来探望他的时候，已经累瘫在椅子上。

　　“噢噢，艰苦奋斗着嘛～”

　　克洛哼着小曲进来，收获了里恩一个毫无威慑力的白眼。里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过守候在旁的佣人递过来的水。

　　“克洛以前也克服了这样的苦难吗……太佩服了。”

　　“何止是我，这是这个家的男子的必经之路呀。”克洛捂着嘴笑道，“要不要大哥哥帮你一把？舞会上争着和我跳舞的小姐可不少哦。”

　　虽然很想反驳些什么，可克洛的确不是在说谎。看来克洛是帮定自己这个忙了，里恩只好妥协。

　　克洛让仆人们退下，舞蹈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还只是在练习腿部动作吧。先给你做个示范好了——我先跳个男步。”

　　不由分说地，克洛便搂住了里恩的腰。里恩想要张嘴抗议，可克洛却挡住了他的话头：

　　“看一看对你没有坏处——而且了解一下小姐们的舞步，也能让你更好的理解自己的步伐呢。”

　　话音未落，克洛已经将里恩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迈出了第一个步伐，里恩只好慌张地配合退后一步。

　　“别紧张，跟着我。”

　　克洛不紧不慢地配合着里恩的步调。不得不说，克洛的舞步非常娴熟，也非常懂得照顾对方的节奏。近距离见到的淡淡笑容也非常有魅力，不难想象有多少千金小姐为克洛着迷。里恩有些不好意思，但克洛却紧紧地把着他的腰。为了让自己不胡思乱想，里恩硬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舞步本身上去。一节下来，他勉强配合上了所有的舞步，也确实更明白了舞蹈中男女方的配合，可他总有种被克洛耍了一圈的感觉。

　　克洛笑眯眯地点评道：

　　“哦，你这不是记得挺好的嘛。”

　　“克洛，你绝对是在耍我吧……既然要教我跳舞，那就让我跳男步啊。”

　　里恩撅起了嘴。克洛觉得自己的弟弟实在太可爱，更是收不住手了。他唱歌般地干脆答道：“好啊。”

　　说着，抓起里恩的手搭在自己腰上。

　　“少爷，请。”

　　舞蹈室里的镜子中映出了克洛恶人般的坏笑。里恩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但事到如今也不好退缩，只好努力把刚才踩过的步伐掉转成男步，往前踩去。令人气愤的是，就算是跳的是女步，克洛也配合得如此熟练，明明踩男步的是自己——这让里恩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心里一走神，脚上的功夫也跟着乱。一个空档，里恩便踩到了克洛的脚。失去平衡的身体往前一倾，就要往克洛怀中倒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克洛拉住里恩的手，一个回转便让里恩的身体转了个方向，躺倒在他臂弯里。两个人维持着舞步的身势，只是里恩往后仰，而已经恢复到男步身势的克洛也将脸凑到里恩跟前。

　　克洛看见里恩额上的细汗，搂着16岁少年略显清瘦的身板，一瞬间他有种想要亲吻臂弯里的人的强烈冲动——他内心重重地抽搐了一下，立刻拍散了这种想法，换上一副标准的应酬嘴脸：

　　“哎呀小姐，您没事吧？”

　　他的笑脸在里恩看来是实打实的刻意捉弄。虽然这突发的事故让里恩有点惊魂未定，但他还是立刻反应过来站起身，用力踩了克洛一脚。

　　“克洛，你根本是在拿我寻开心吧！”

　　克洛爆发出一阵大笑，一边为方才掠过自己心头的冲动被巧妙地掩饰过去感到庆幸，但难得到手的好机会，他可还没有就此结束的打算，于是他老实道歉：

　　“抱歉抱歉，这回我会好好陪你练的。”

　　克洛打心底里感到愉快。一定是因为太愉快了，才会出现刚才那样的事故。

　　但克洛无法否认，方才的欲望绝不是虚假的，他自己最清楚。这有些超出他的意料，事实上，尽管一边跟里恩有说有笑，他的内心依然止不住地在一阵阵吃惊。

　　什么时候自己也被这小子感化到这种程度了。

　　——他必须小心，但他可以做到的。

　　一层阴影染上克洛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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