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5.

　　那之后半个月，里恩都没能好好跟克洛说上话。社交舞的课程已经进展了大半，现在的里恩已经能很好地跳完一支舞了。

　　克洛就好像突然被公务缠身一样，忙于到各地办事，别说在家里，连待在帝都的日子都屈指可数。若只是忙，那里恩也觉得没什么；可那天傍晚克洛的态度在他心里种下了不安的种子，而这半个月来，克洛也的确总有各种理由避开他。

　　他在家的时间总是和里恩的空闲时岔开，而平日都会交给里恩帮忙处理的资料（同时也算是里恩的学习任务）也彻底中断了。

　　“嘶——”

　　“哇啊！吁、吁——”

　　就在里恩分神的时候，身下的马匹发出了嘶鸣，开始不听吩咐。猛地回过神来的里恩好一番安抚，才让马匹安定下来。走在前头的尤西斯倒回里恩身边：

　　“怎么了？抱着心事骑马，可是很危险的。”

　　“啊哈哈，我没事……”

　　虽然语气严厉，但里恩知道这是尤西斯笨拙的关心方式。闲时，尤西斯会帮忙照看他的马术课。就在前一阵子，克洛偶尔也会指导他的马术——想到这儿，里恩的心又沉了下来。

　　见里恩意气消沉，尤西斯哼了哼气。

　　“有什么事，你还是跟他敞开谈谈的好——虽然，以他的脾性也是有点难便是。”

　　“嗯，谢谢你，尤西斯……”

　　里恩苦笑着，暂时把克洛的事情抛在脑后，专心应对马术的训练。

　　那一天，克洛透着拒绝的口气，让里恩回想起一些不起眼的小事。

　　克洛在人前总是那么活跃，仿佛能笑对所有的麻烦事，但曾经有那么两次，里恩也窥见过他与平时完全不一样的神情。

　　一次是在书房，一次是在花园。不管哪次，里恩都只是碰巧路过，在远处看见了克洛独自沉思的样子。

　　他总是微微皱着眉头，眼神像在凝望远方，仿佛在看着里恩完全未知的世界。那时候的克洛总给人一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感觉，所以里恩也只能默默走过。

　　由于只见过那么两次，里恩也只当作是自己多心，从未多加在意。但自那天的对话之后，里恩开始觉得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也许，自己对克洛一无所知。而这样的自己，在不经意间做出了什么冒犯他的事，所以他才会躲着自己。

　　他拼命的想要融入这个家庭。而最近，他觉得总算见到了一些成果；而这都是克洛的功劳，没有克洛的指点，现在的他或许还只能与家人僵硬地对话。

　　他未曾想象过，被克洛拒绝，竟是让他如此心寒的事情。

　　但倘若只是放任关系自流，那和胆小鬼又有什么区别？

　　经过了半个月，里恩终于坐不住了。

　　“克洛，你有空吗。”

　　里恩来到克洛专用的书房，平日克洛都在这间书房里办公。半个月前，里恩还天天出入这里，因为他要帮克洛处理资料。而他竟然已经有半个月没踏进这里了。

　　克洛阖上书本，舒了口气。

　　“里恩……虽然让你跑了一趟，不过我现在的确正要出门。”

　　“……真的那么忙吗？”

　　虽然这么问有些失礼，但里恩忍不住觉得，克洛只是见到他来了，便顺手把书阖上要走。

　　“嗯，最近活都一口气涌过来了，忙得很。”

　　克洛拿起衣架上的外套，收了东西便往外走，里恩还想说什么，这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个活泼的声音：

　　“里恩，我们来玩吧——啊，克洛也在！”

　　是米莉亚姆。她拉住里恩，又看看克洛。克洛笑着晃晃手里的文件：

　　“米莉亚姆，我正好要出门。你和里恩玩吧。”

　　“嗯——好吧！”

　　第三者的出现让里恩不便再说些什么，只好放着克洛走掉。

　　之后，里恩又做了几次尝试，但一一被克洛躲过。他甚至在克蕾雅的课上跑出去，因为克洛正好走过，而他似乎隐约感受到了克洛的视线。当然，时机太不凑巧，最后他也只能被打发回去上课。可这也让他确定，他不能就此放弃。

　　又过了一个星期，里恩绞尽脑汁总算想出了一个办法。时节已值六月，那是一个下着淅沥细雨的午后。在经过花园附近的走廊上，里恩堵住了克洛。偌大的庄园内，甚少会有人经过这一片。

　　里恩和克洛无言地对视了几秒钟，最终还是克洛先开的口：

　　“有什么急事吗，我接下来还有工作。”

　　“你说谎。”

　　里恩一字一顿地答道，眼神里没有一丝的动摇。克洛露出了几分无奈：

　　“你说说，我怎么说谎了？”

　　“我已经找雷克特确认过了。……他说你前段时间已经发疯似的把能做的工作都做完了。”

　　克洛苦了苦脸——雷克特·亚兰德尔那张神气的脸浮现在他脑海里。半路杀出这个家伙，他也是没有料到。只能说，里恩越来越会利用身边的资源了。

　　“我的行程，雷克特也不全知道吧。”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克洛你谈。”

　　“……行，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谈。”

　　克洛最终还是败下阵来。里恩紧张地点了点头。两人最终选定了不远处的温室——就在那个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关上温室的门后，这儿就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

　　“你说吧。”

　　克洛干脆地撂下一句话。里恩握紧拳头，稍作踌躇——最后还是鼓起了勇气。

　　“克洛，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没有的事。”

　　毫不犹豫的回答。里恩没有感到吃惊——这种程度的反应，他还是预想得到的。

　　“好。我想问你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也许我更应该先告诉你我的心情。”

　　“……说。”

　　“我曾经一直觉得我在这个家就是个外人。我不懂这里的规矩，更不懂什么贵族的作风，在这里我只能给所有人添麻烦——直到你的出现。克洛，是你带我学了那么多的东西，教会了我要怎么适应这个家。没有你在，我也许到现在也一事无成……我真的很感谢你。”

　　“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你能有现在的进步是你自己的功劳。”

　　忍不住要纠正里恩的说法——这样妄自菲薄的心态在克洛看来是不太好的。但里恩却只是摇摇头。

　　“多亏了克洛，我现在总算觉得我能融进这个家了。虽然还有很多做不好的事情，但是我想我再努力一下，是可以回应大家、回应克洛你们对我的期待的。我好像渐渐可以喜欢这个家了，好像真的可以成为这个家的一分子了——这都是因为有克洛在。”

　　“……是吗。”

　　克洛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一方面，他觉得几个星期不说话，里恩张口说大白话的本事又更上了一层楼，简直让人不好意思听到最后；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心底的某个部位就像被揪紧了一般。

　　他是里恩的兄长。正因为有这个心安理得的身份，他才可以容忍自己与里恩走得那么近、那么亲密。兄长这个假面被他很好地拿在手上，分隔开所有的风险。既然他已经选择当一个叛徒，那他本就不该与这个家的人有过多的纠葛。

　　更何况，里恩是吉利亚斯的嫡子。他并不在意这血缘关系——从小离开这个家的里恩，根本就是个与吉利亚斯毫无干系的无辜的孩子。但是，既然里恩回到了这个家，那么他便是即将手刃里恩归处的人。

　　卢法斯对他说的话在他听来是相当刺耳的——而现在，里恩告诉他，他觉得他是这个家的一分子。

　　克洛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剜了一刀。他知道这份痛楚源自何方。

　　不知道克洛内心的纠葛，里恩还在继续说着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其实我一点都不了解克洛。——克洛，你是我最重要的哥哥，我想知道更多你的事，想更了解你一点。所以，请你不要躲着我……”

　　里恩眉头紧锁，恳求着，看上去就像要哭出来了。克洛看着里恩，一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这家伙，是这么诚挚地喜欢我。

　　他感到难受。正因为他也爱惜这个诚挚的少年，才会对自己即将要对他做的事感到疼痛。这个少年不像自己，将会找到他的归处。而他心底又不可控制地有几分狂喜。这几分狂喜让克洛彻底地明白，他毫无疑问，是喜欢这个少年的。不是作为弟弟，而是更加充满欲望的方式。这样的欲望甚至令他难以控制，随时让他可能揭开自己身为兄长的面具。

　　但他已经不能回头。

　　里恩心意已决，克洛只能举手投降。既然他现在无法彻底抛开里恩，那他只能让里恩的梦境变得长久一点。运气好的话，他也许可以在梦醒时彻底认清对方的真面目，躲到一个克洛永远看不到的地方去。

　　“都说了，我没有躲你。”

　　克洛伸出手，捏了捏里恩的鼻子，苦笑道：

　　“你这橡皮糖，真是甩都甩不开啊。总是这样撒娇，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见克洛总算露出了平日的表情，里恩终于把心头的石头放了下来。他低下头，思忖着克洛说的“不在”是什么意思。或许是克洛想要离家，又或许是因故要远赴他乡，但不管怎样，里恩想他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最后，他眼神坚毅地作出了回答：

　　“我会变得足够优秀，然后再去找你。”

　　里恩看见克洛怔了怔，随后，笑容变得更加苦涩。

　　“……小笨蛋，你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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