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All the Flowers Are Dying

[他将永远记得某日偶遇的一只鸟，一朵花。偶遇的一瞬间，仿佛心也像鸟般张翅了，像花般绽开硕大的白朵。只是鸟已远走，夏日高飞，花也不在了。]

-三年后-

绿间如愿以偿地开了家安静的小店。

他再也没见过公司里的任何人。跟宫地打过几次电话，在里面说着下次出来见面喝酒，但从来没真正地见过面。

母亲去世后，他与妹妹拿到了一笔高额的保险，还有林林总总一些补贴费用。保险是父母在他小时候就买下的，事到如今居然成为有钱人这回事多少有些令人感叹命运弄人。绿间仍然保持着缄默，付了违约金离开公司。宫地拉着他喝了最后一次酒，跟他抱怨说明明我才是最先要走的那个人，你知道我有多大的压力吗，结果你们两个一个个滚得比我还快，我居然成了留到最后的人。说到最后他想起来什么，自动消了音。

他还想说他到处打听了高尾在哪里，在做什么，可谁也不知道，最初他来得就莫名其妙，如同寄存物，到了时间就被取走，仍然无声无息，不曾存在过似的。他觉得这比喻简直贴切到了让人不舒服的程度。

绿间也在想高尾。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非常短暂，他却觉得已经厮守过一辈子。大约是关于他的最后的记忆仍然鲜明，关于漫长仿佛永无止尽的媾和，体温，狡猾地偷换概念令他觉得提前透支了这一生所有的爱欲。

再来就是下辈子了。

妹妹旁敲侧击地催着他找女朋友，说想要个温柔的嫂嫂，他不置可否地回答说该有的时候就有了，别着急。

当过去久远到只是过去，到那个时候……

绿间开的是家出售观叶植物的店。每当客人进门，几乎都会分不清一片绿色的植物和穿着白围裙同样是绿色的店主，绿间戴上白色的三角巾，越看越觉得自己像是家政妇的奇异变种。

常客的女孩子问他，绿间君为什么不卖花呢？我喜欢白色的花，很纯洁很美。

绿间看了看自己的小店，向阳的那一面摆着

还有可爱的多肉植物，就是没有开花的。

“一个大男人卖花的话不会觉得很怪吗。”

“才不怪哦？说起来绿间君为什么会开这种店呢？”

“因为植物很忠实吧。给它多少，它就会相应地回报你多少。”

“真像你的回答。”

“已经被你看透了吗。”

“对了，我们来打个赌吧，打赌。”

“…为什么？”

“赌角落里那盆仙人掌会不会开花好了。我猜半个月，半个月之后它开出枚红色的花。”

“不会开的。连花骨朵都没有。”

“那绿间君说不会开喽？”

“所以说……”

“半个月后是我的生日，如果花开了，作为打赌输了的惩罚绿间君来参加我的生日会吧？”

绿间沉默了一会，仰望着自己的女孩子眼里藏着小心翼翼的期待，他明白那样的眼神代表着什么。生日会，大概最后会变成只有两个人的约会吧。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

“喂，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什么都没说就是默认了嘛。顺便为了不让你因为送什么礼物给我而苦恼，请给我上次提到的电影DVD，不算过分吧。”

绿间看着自顾自说完了正要跟他告别的女孩子，心下居然很平静，仿佛看透命运知晓未来般地通彻。

往后的日子里，绿间照常侍弄那些摆了满屋子的植物们，浇水施肥抹抹叶子上的灰尘，把生长迅速的大棵植物换进更大的盆子里，将挤挤挨挨生了一团的根须们分开，分别栽进新的花盆。生意不好不坏，有新客人有老客人，那个女孩子却再也没来过。像是一心等着那颗带刺的沙漠植物开花的那一天。

绿间拎着水壶浇了一圈，最后蹲在角落里那盆普普通通的仙人掌前面，伸手戳了戳它伸出的尖刺，并不非常坚硬的刺令他的指尖凹陷。它没有任何要开花的迹象。

他蓦地想起很久之前，留下窗帘阴影的客厅角落，一盆孤零零的植物。他后来去查了图鉴。

天门冬目，百合科，地下根茎粗壮，直立生长，根多数为纤维根，叶自根状茎顶部丛生而出，为长圆披针叶或倒披针叶，花茎短，穗状花序顶生，花被球钟形，淡黄色，花紧密簇生，开出一团不太像花朵的花。

绿间还没见过那东西开花的样子。单纯地想要看看，或许是他最终选择现在的工作的理由。

一星期后他拎着水壶，给仙人掌盆栽里干裂的土壤喷了点水，发现它的顶端，结出一点包裹着白色瓣膜的花苞。绿间愣了愣，轻轻哼了一声。

“……真头疼啊。”

他久违地走进音像店。

女孩子所说的电影是上个月上映的，因为错过了上映时间并没少跟他抱怨惋惜。绿间想，买了送给她，再告诉她自己把她当妹妹看，大概并不会惹哭她？

快到闭店时间，店里面只有零星几个顾客，拉起帘子隔着的成人区域在店子最深处。他看了一眼，拿了那张张电影碟片去付款，看见排在他前面的男人手里遮遮掩掩地拿着张带子，一闪而过有Takao的字样。

沉寂了很久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过去的列车进站，并不停靠，向着他呼啸而来，变成他的心跳。不管过去了多久，它们还是有办法复活，取代他平凡的日复一日的生活，变成血，变成火，变成铁，变成大气，奔腾在他的血管里，烧灼他的皮肤，穿刺他的心，攫住他的呼吸。

他拍了这么多片子。

在我走了之后。绿间想。

他翻找着每一张有他的碟片封面，无意识而粗鲁的翻看，过了一会他才意识到他在找高尾的眼睛。

灵巧的爱笑的眼睛，他形容不出它的颜色，他能读懂里面每一句话。

但是没有，不管哪一张都没有。

上面有他被蒙着眼塞着口珠，有一个身躯被拉伸的侧面（那很美，但令他觉得恶心），有他闭着眼睛的表情，但是哪一张都没有他的眼睛，带笑的眼睛。

他抖着手站了一会，生出一点把它们全都砸烂（不）的冲动。

他看了一会手里最后那张碟片，三个月前出版，上面用彩色字体写着butterfly。他知道公司里为作品命名的原则。大概能想象出来那里面讲了什么关于展翅和折翼的残忍故事。封面上高尾的表情很平静，苍白的，像是死了。

他又看了一会，嘴唇翕合间渐渐安静。他低头亲了亲高尾的额头。像以前那样又或者从未有过地，干净，不带情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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