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小女孩子是什么做的？是糖和香料，和一切好的东西。

千手扉间不清楚是不是所有的小女孩都如此，可他确信他身边的那个，是个真正玲珑剔透的糖人儿。用长辈的审美来看，他的小女孩自是最好最完美，即使是以男人的角度来看，春野樱也完全能拔得头筹。

她的青春是她获胜的最大筹码。

他的小女孩长大了，时间流逝的速度快得令他咋舌，她的形容体态仿佛是一夜之间就成熟明艳起来的，介于少女与女人之间的妩媚鲜妍蓬勃，一如春野樱当下的青春。即使是一贯冷漠的千手扉间，也不能完全地忽视掉现在的春野樱。

微笑的时候，佯怒的时候，其情态各是不同，害羞的时候，脸庞会微微侧过去一点角度，打理得细碎的发里露出一点耳尖，发红的。小女孩无论什么表情，都教人目不转睛，让人心下欢喜。她面对别人时候，似乎远比她跟他面对面要高兴几分，也难怪的，无论是哪个活泼明媚的女孩，都不愿长久地对着一张冷脸罢？千手扉间有自知之明。

他自知无法抗拒他的小女孩的青春以及对他的诱惑，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的真正到来，远比他预料的那个时候早。

三十六岁的千手扉间站在教学楼下，维持着仰头的姿势，而他等待的那个小女孩怕是不会再回到他注视着的那个窗台边上。--几天之前他们又闹了矛盾，不是很大，但十足闹心。

春野樱容易在细微事物上钻牛角尖，而他又总是无意之间就惹怒她。这种时候做小服软也无用，小女孩根本不吃这套，只能等她的心意慢慢回转过来再做打算。千手扉间早早摸熟了女儿的脾气，知道如何熨平她心头的细小疙瘩，有时也想可能他们之间绝大多数的矛盾都是他有意为之。

但这一次恐怕真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路灯暖橙色的光如纱如水般笼着他，代替阳光驱散了十一月中旬刺骨的干冷，远远地看着，气质宛若冻结了的海水的男人，此时此刻也有了些许温柔与多情。

……简直纯情若情窦初开的中学生。

如果让二十岁意气风发的千手扉间看见现在三十六岁的自己，定会如此评价。

二十岁的时候，他决不会想到自己近不惑之年时对一个小女孩动心。而且是他亲手养大的小女孩。

真是滑稽又可悲的无常人生。

“你啊，招人讨厌的男人。”

他恰时地想起今天下午那个女人略嘲讽的口吻，十分地赞同她的看法。

能接受这样严苛的意见，有半数的原因在于，那个女人曾是他的恋人吧？

二十岁之前的千手扉间仗着年轻在行凶，身边聚集的一群年轻人也纯然都是疯子。没有哪个年轻人会像他们那样，扛着枪支弹药成日穿梭在不熟悉的城市或是残破的废墟之间，隔着硝烟互竖中指大声笑骂，“战壕里没有无神论者”，他们以年轻人的心高气傲蔑视一切，包括天顶上方不可见的神明。

那个时候还没有春野樱，陪伴他一道走过的只有那个人生同她的容貌一般嚣艳狂妄的女人。

那时候千手扉间也着实太年轻，真的以为自己爱上了那个女人，并为之做出许多会令如今的千手扉间觉得荒唐可笑的事。他太过狂热地陷在里面，几乎超额透支了他所能发挥的全部热情，也真的是几近神魂颠倒，无法自拔地依恋对方丰满艳丽的身体与自大狂妄的个性，彼此沉醉于烂熟的情欲，所谓的地位、名誉和常识，被他全部一股脑地丢弃了。

如今想来，那时的热情不过是千手扉间延长至二十岁的青春期过度分泌的荷尔蒙。

“现在，你的荷尔蒙又开始大量分泌了。”

千手桃华--他的旧情人的本名--下了结论。略略嘲讽的语气，一如既往。

这么多年了，维持着原样不变的人似乎只有千手桃华。三十四岁的千手桃华有着反常的娇嫩，较之从前更为鲜艳妩媚，光彩照人。

也许是因为她一直有新恋情来滋润保养，她需要别人喜欢她，而且她也很轻易地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他承认她说的有几分道理。

“你容易犹豫不决，”她说，说话的时候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这通常代表她很有兴趣参与一件事情，并以当下的心情决定要全力促其成功或是彻底搞砸这件事情，她一贯如此，任性得令人无奈。而他还在为她的魔力所影响的时候，觉得这点无可厚非。

美人都任性，何况那是千手桃华。

又说：“但是一旦下定决心，你又热情得让人难以招架。”

似乎是在说千手扉间二十岁的那些荒唐事。

他说：“这算是你的经验之谈？”

千手桃华挑挑眉头，不接他这个碴。

半晌后，她终于带着一点笑意说：

“我以为你喜欢成熟一点的女人。”

他听得出她是在懊丧她的魅力对他失了效。其实他也是花了长久的时间，方才从她的阴影里挣脱。

最后她说：

“要是真喜欢就别松手，吵翻天了也别松手。”末了声音一低，“你要是打算钻法律空子，我有当律师的朋友可以介绍给你。”

大约也是从前的男朋友。

他起身与这位曾经的恋人握手道别：

“要我送你回去吗？”

跟她在一处就是这样放松，以前是，现在也是。当初为什么两人闹着分手真是个历史疑案。

“不了，”她说，“有人来接我。”

他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有个墨发白肤的青年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起来有点眼熟，显然是在等她，顿时了然。

“哦，还有件事情，”是千手桃华高兴时候一贯的语调，柔媚酥骨：

“我要结婚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举行婚礼？”

虽然千手桃华还握着他的手，但是千手扉间知道他已经不在她的心里。

千手扉间伫立在路灯下，十一月份的干冷是要侵袭到人骨子里去的，他看起来却好像完全不受影响。

他现在颇为愉快，虽然焦虑，但是还能耐住性子继续等待。

他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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