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虽说是林子，但因为已经入冬，叶子都落了，踩上去咯咯作响，一派萧条的景象。偶尔能看到树叶下面什么东西跑过，但实在太快了，根本来不及有动作。

“狩猎真的好难啊。”陆逊忍不住感叹，行进到现在，两个人已经在林子中走了一个时辰，只在一个树洞里发现了一窝刺猬。小刺猬依偎在一起一动不动，很是可爱，但怎么想也不是应该当做猎物带回去的东西。

“没关系。”没想到凌统在一棵倒塌的树木上坐下，“来休息一下吧。本来就是靠运气的事情，而我一直都是个运气很差的人。”

“别这么说！没人会一直倒霉的，以后一定会有好事发生。”陆逊不想看到凌统又变回沮丧的样子，于是故作轻松的打断他的话。

“恩，是啊。我觉得我运气最好的事情就是遇见了你。”凌统由衷地感叹起来，“我以为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但我现在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

“咦？咦？”看着凌统那样温柔的对着自己笑，陆逊觉得一颗心飞快的跳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回应对方，觉得自己的脸都发烫起来，手忙脚乱之中，只好转过身去装作四处看寻找猎物，这是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心情，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啊，这是什么？”就这样四处看着，却突然发现一棵树上长着什么棕色的东西，走过去看，发现是一些棕色的毛挂在树皮上。

“什么？”凌统见陆逊突然专心致志的看着一棵树，也好奇的走过来。

那些棕色的毛似乎很硬，应该是什么动物蹭在这棵树上留下的。

“我们快走！”凌统突然想起了这是什么，他抓住陆逊的手臂，往后退，“小声些，原路退回去，快走。”

“啊？！”看凌统紧张万分的样子，陆逊也想到了，他四处张望着，紧张起来，本来寂静的树林此刻好像充满了声音，草晃动的声音，树枝掉落的声音，小动物在落叶下跑过的声音……

突然而至的巨大身影猛地从凌统的斜后方扑来，陆逊只觉得自己被推了一把，回过头便看到一头巨大的棕熊正趴在地上，不，是压在凌统的身上，因为身形太过庞大，以至于只能看到凌统的双臂和头，以及横在身前抵挡着利齿的飞云。

“快跑！我们走的离猎场太远了！”凌统咬牙切齿的吼着，用尽全身的力气跟棕熊抗衡，果然自己的运气坏透了，数年难得一见的成年棕熊居然都会被自己撞上，不过想想看，被棕熊吃了也比去给那个水贼当上马凳要强吧？可现在陆逊也在，无论如何也不能连累他一起啊！

虽然平时练习很多，但亲眼看到这么巨大又凶猛的棕熊还是第一次，陆逊一时间也乱了阵脚，他慌忙将箭搭在弓上，瞄准棕熊的身体。

“别射，不管用的！快跑！去叫人来！”余光看到陆逊没跑反而还拿起弓，这让凌统一惊，如果贸然攻击激怒了棕熊反过去攻击陆逊，那就真的无力回天了，凌统一边顶住棕熊下压的利齿一边用最大的声音咆哮起来，受到这喊声的刺激，棕熊更加凶狠的朝着凌统的头上咬去，感受到腥臭的液体从那血盆大口里流到自己头上，凌统也只能拼命的向上推着飞云，第一击就被扑倒，也就只能陷入这种垂死挣扎的境地了。

“开什么玩笑啊！”陆逊放下弓箭，然后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跑去叫人什么的肯定来不及的，面对如此庞然大物，就算是始皇再世也不可能撑多久。弓箭也不行，他在书上读到过，熊的皮硬肉厚，弓箭根本伤不了它，猎户猎熊，都是投塞了硬毛的肉块，让熊吃了后肠穿肚破而死。

怎么办啊？快点想，吸引熊的注意力让他放开凌统，二打一的话还有点胜算，但天晓得受伤发狂的熊有多大的攻击力，所以最好还是有什么可以一击致命的办法，快点想！陆逊咬紧牙关，对，趁现在熊专心和凌统抗衡之时，突发攻击一击致命，就算是棕熊，一定也有办法的！

对，如果是那里的话……

只有一次机会！

“一定行的！”陆逊突然将腰间的双剑取下一柄握在手里，深吸一口气，猛的向棕熊冲去。

全力跟棕熊抗衡的凌统眼看陆逊居然直直的冲过来，几乎万念俱灰，如果在这里送掉性命，为了自己送掉性命……都说人临死前会回忆起很多事情，凌统却只想到了一件事，就是如果不能在陆逊逃走之前牵制住这只熊，那么自己就成了害死他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自己任性乱走，如果不是自己要去跟甘宁打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凌统近乎疯狂的嘶吼起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飞云，却在棕熊的头顶上看到陆逊的脸。

“这样别动！”陆逊居然直接窜跃到了棕熊的背上，握剑的手朝着棕熊的后颈刺去。剑尖碰撞到骨头，他一只手死死扯住熊毛保持平衡，全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再往上一些，一定有的，缝隙，后颈窝的缝隙！被利器刺破后颈的疼痛令棕熊越发狂暴起来，它猛地撑起身体，将陆逊甩在地上，但随即便轰然倒下，压在凌统身上。凌统再次咬牙顶住了那巨大的力道，一柄剑从熊的后颈窝刺入，又从嘴中探出，粘了血液和唾液的剑尖几乎碰到了凌统的前额，千钧一发。

“坚持、坚持一下啊。”被棕熊大力甩在地上的感觉令陆逊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散了，但他还是挣扎着爬起来，然后跑向凌统。如果这次还不行的话，就真的只能等死了。但是就算只能在这里等死，也比抛下同伴独自跑走要强！如果在此刻抛下凌统跑掉，那自己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个世界上。

“没、没事了……你干的很好，简直，太棒了。”凌统想笑，但就算是死熊依然令他不堪重负，于是只能挤出一脸苦笑，自己居然得救了，被陆逊救了，不用去死了，陆逊也不用去死了。想到这里，他开始觉得两条胳膊有点不听使唤，索性这时陆逊也赶到了，两人再次倾尽全力，才将熊翻倒在一边。

九死一生，两个人坐在地上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我还以为我死定了。”许久，缓过力气的凌统笑起来，如果不是仅有的一点理智还在，他真想立刻像那头熊一样扑上去给陆逊一个拥抱。“你真是太棒了！”

“哪、哪有，我也只是灵机一动……碰运气而已。”被这样不加修饰的大力称赞让陆逊羞涩起来，但可以战胜这样巨大的猛兽又让他充满了成就感，心潮澎湃，“我们，我们居然赢了！”

“是啊，是啊！咱们赢了！”凌统这样说着，顽皮的伸脚踹了踹边上的熊，陆逊也被他的举动逗得咯咯笑起来。

“那我们可以把这个熊当成猎物带回去吧！”紧张过后，陆逊想起比赛的事情，更加激动起来，“这一定是最大的猎物了！你把这个带回去一定获胜！就不用担心赌注的事了！”

“熊是你杀死的，还是你带回去吧，苦练了这么久，你获胜也是应该的。”凌统再次温柔的笑起来，“跟生死相比，赌注的事情根本不算什么，而且你能冒险留下来救我，已经让我觉得此生无憾了。”

本来乐开花的陆逊听到这话突然愤怒起来，“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遇到危险便抛下同伴独自跑掉的懦夫吗？！换做是你，你也一定会留下来的！如果下次有危险的时候再说这种话，我救了你也要再捅你两剑！”

“哈哈哈好吧好吧。”之前只顾着陆逊的安危，完全忽略了他的心情，现在一想才觉得，自己那样喊他走确实太不现实，“是我错了我错了，作为赔礼，这熊送你当猎物。”

“如果不是你牵制着熊，我也找不到机会杀它呀，所以还是应该你把熊带回去。”

“这怎么行，我说了……”

就在两人推辞的时候，一个影子从树后窜出来栽倒在乱草里，狼狈的说，“我说，你们俩一起带回去，然后说是你们俩一起打的不是挺好嘛！”

凌统看来者竟是靖康，瞬间百感交集，赶快去把他拽起来，“你之前去哪了！！！！”

“我看那水贼那儿那么多人，咱们人手不够啊！我就去找了围猎场的仆役，让他赶快回将军府叫几个人来！然后我就赶过来找你，但我看……啊……我看陆大人跟着你呢，觉得应该没事，就跟在你们后面远些的地方打猎，刚才突然听见喊声赶紧跑过来，结果……”靖康看了一眼地上的熊，就差哭出来了，“少爷啊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跟爷爷交代啊啊啊啊啊啊！！！！”

“我这不是没事嘛，你看，你先冷静点。”凌统掏出水袋给靖康让他喝口水压压惊，毕竟这件事都是自己任性而为才闹出来的，所以良心上总觉得亏欠靖康，害他如此担心，也就不好再计较他唠叨了。

“是啊是啊，所幸大家都没事，现在还是想办法怎么把熊带回去吧。”陆逊看靖康的样子是吓得不轻，自己也有点过意不去，要是当初没由着凌统的性子随便走，而是叫他去平地那边，就不会遇险了。

“弄出这林子就好了，可以用马拖回去，现在只能靠咱们三个了，我去砍点树，靖康你带了绳子吧？我们做个架子把它拖走。”凌统看着地上的熊，也有点发愁，这好几百斤的东西，要靠三个人抬出这山坡太难了。

三个人就这样敲定，分工合作，又折腾一个多时辰，终于将粗大的树杈绑好，然后就准备将熊弄到架子上。

结果就在三个人拼命拖动那只熊的时候，从熊头附近听到了一声闷响。

“啊啊啊啊啊！！！！”紧接着是陆逊的惨叫声，他费力的拽起熊头，从下面摸出了一个剑柄……就在刚刚拖动的时候，一直卡在熊与地面之间的剑终于不堪重负，断掉了。“这是老师送我的双剑啊啊啊啊我还没用过啊啊啊啊！！！！”

凌统和靖康面面相窥，最后还是凌统拍了拍陆逊的肩膀，“这次你表现这么神勇，吕蒙大人一定会奖励你更好的武器的！”

“对呀对呀！”靖康也连忙点头，“而且我认识一个手艺很棒的铁匠，我可以拜托他再把你这把剑重新锻造，没问题的！”

陆逊见眼前的两个人都这样安慰自己，又想到虽然剑断了，但这把剑救了自己和凌统的性命，断的也值得，便将剑柄收好，三人继续抬熊。

将熊搬到绑好的架子上后，由靖康和陆逊抬后面，凌统抬前面，费力的往林子外面走。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虽然这只是一个小山坡，但因为抬着好几百斤的大熊，又没有路，三个人磕磕绊绊的抬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终于走出了林子。

“啊呀！少爷你这是？！”三人刚歇了一口气，准备把架子拴在马上，就听见一个粗哑的声音。

“咦？王叔您怎么来了？”凌统发现是自家的厨子老王，不，不止老王，后面还有负责整理院子的老刘，负责喂马和修葺房子的老李……他们三个还拉着一辆车，车上扔着几只兔子。

“我、我这不是觉得咱们人太少嘛……我就叫了王叔他们，以前老爷在的时候，他们都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好手，这打个猎什么的，当然不在话下！”靖康尴尬的笑起来，虽然有作弊的嫌疑，但甘宁那边也带了五六个小弟啊！

“那太好了，有车子就方便了。咱们赶快走吧，再晚些怕天要黑了。”陆逊倒是没有在作弊的问题深究下去，毕竟就算什么都没有，只是那一只熊也足够了，而且大家也都带了几个随从。

“对对对。咱们赶紧走吧！”靖康见陆逊没有追究，立刻招呼三人一起把熊弄到了车上，然后一起往回拉，因为陆逊之前去家里吃过螃蟹，于是王厨三人便觉得陆逊是出于友情来帮忙打猎的，又听说千钧一发之际没有独自逃跑还救了凌统的性命，对他更是热情盛赞。

陆逊一时间被几个人捧上了天，虽然平时也经常得到别人的夸奖，但像现在这样发自内心不带一丝政治意图的称赞却不多，这让陆逊非常感动。而对于凌统而言，虽然这几个人在外人看来只是将军府家丁，但实际上却是如同自己亲人长辈的存在，陆逊这样被大家认可，令他觉得十分开心，就仿佛从外面领了一个媳妇回家见父母，心中忐忑，结果父母却对这个媳妇很满意，这不止开心，简直喜出望外。

“少爷，少爷你要自重啊，你笑的都快留口水了。”这让靖康忍不住在旁边提醒。

“哪有！我这是死里逃生感动的！”凌统忍不住脸红起来，但还是下意识的擦擦嘴角，果然没有口水！

几人轮流驱赶着马，终于在下午时分将熊拉回了猎场营地，因为担心不好解释多出来的几个人，于是王厨三人在快到地方的时候便先溜回将军府了，只剩下凌统、陆逊以及靖康三人回来。

连同主公孙权在内，大家已经都回来了，虽然不能说收获颇丰，但也都没空手而归，尤其甘宁居然猎到了成年野猪，这可是很难猎取的猛兽，不是一头鹿或者几只兔子能比的，吕蒙的收获也不错，虽然他并没有对这次狩猎特别出力，但因为陆逊跑不见了，自己算是带了双倍的人手，于是也猎到了两头鹿，几只小走兽。

陆逊肯定是担心凌统，跟着他跑了。对于这个行为，吕蒙喜忧参半，喜的是跟狩猎和谋取功名相比，还是朋友的安危更重要，陆逊能在积极谋取晋升机会的同时还不忘初心，当然最好。可如此贸然行动甚至抛下随从还不跟自己打招呼，这以前可没有过，实在有点冲动了，这围猎场并不封闭，也不如城里安全，两人不带随从的四处走动，万一遇见有预谋的暗杀者可怎么办？

正在担心那两人怎么还不回来，就听见有人发出惊叹的声音，抬头一看，见远处走来三个人，正是陆逊回来了，看起来安然无恙，吕蒙这才放下心来，再仔细看，发现他们居然拉着一辆车，车上载着一个棕黑色的庞然大物。

随着三人走近，人们的惊叹声更加多起来，成年棕熊可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巨兽，在围猎场猎到这样的棕熊，记忆中还要追述到好几十年前，当时的太守带着20多人围斗近一天的时间，才成功杀死了当时频繁下山袭击人畜的巨熊。也是出于防范的目的，后来这里才被划归为猎场，大家可以自由出入这里狩猎，控制动物数量，防止再有别的熊出没于此。虽然这只没有那么巨大，但也绝不是一两个人可以轻松解决的啊。

带着如此战利品的二人自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欢迎，尤其在听完那惊心动魄的过程后，一群武将更是对陆逊的当机立断自叹弗如，而可以独自对抗棕熊与其较力，凌统的武力也是令人赞叹。加之两人都没有独自邀功，反而极力夸奖对方才是主力功臣，更是让一群老将对二人的品德倍感满意，最后由主公孙权决定，这次狩猎的获胜者是凌统和陆逊两人，赏赐金银布匹，而且因为陆逊折断了武器，孙权更是将宝库中珍藏多年的飞燕双剑送给了他，这让陆逊受宠若惊，也让吕蒙心中暗喜，才刚崭露头角便得到主公如此大力褒赏，以后的仕途自然不在话下。

受到如此褒赏，更主要的原因是受到陆逊如此赞扬，令凌统心花怒放。又因为陆逊多得了一双飞燕剑，主公便将战利品的熊给了他。但想一想，自己抬回去，家里人少也吃不完，到时候肯定又要在分送熊肉的问题上花费时间，于是便力邀黄盖、吕蒙、陆逊以及几个平时比较熟悉的武将和前辈晚上来家里吃烤熊肉，大家欣然同意，便暂时各自回家休整，准备晚上再聚。

围猎场的人再次渐渐散去，凌统的心情却跟早上时完全相反，虽然折腾了一天，全身酸疼，还因为没有吃午饭而饥饿不已，但得到陆逊的关心和拼死相救，让凌统觉得十分感动，自己难道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在陆逊心中很有地位的存在了吗？！

这么想着，凌统又忍不住笑起来。

“少爷你别在这儿偷着乐了，咱们赶紧回去吧，收拾这熊准备晚饭还要很长时间呢。”

虽然自己也很欣喜，但靖康还是打断了凌统的思绪，提醒他赶紧回城。

“啊。”凌统回过神来，走两步但又突然站住。

“怎么了？”靖康好奇的问。

“我好像忘记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了。”凌统抓抓头，他回头望着只剩下几个仆役在收拾东西的围猎营地，“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凌统，我跟吕蒙老师说你家里人少，所以带了几个人过来给你帮忙。”就在这时，陆逊笑意盈盈的带着五六个随从过来，见凌统正一脸困惑的站着，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咱们走吧！”凌统旋即笑起来，再大的事情能比陆逊还大吗？能忘了，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于是几个人便谈笑风生的离开了围猎场……

……

营地一扇屏风的阴影中，甘宁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见凌统走了，长出一口气，本来是想趁机教训这小子一下，结果哪曾想，居然让他赶上十年难得一见的棕熊！

“大人！这次都是那小子运气好！要是让咱们遇见棕熊，还不是手到擒来！”几个小弟也纷纷从其余的屏风后面钻出来，很不甘心的说。

“那是当然的！”甘宁坐在野猪的身上，忍不住感叹，“要是以前，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么个戏耍我的机会，却没想到这次他连提都没提，看来，这小子也是长大了啊。”

“这倒是……”手下的小弟也挠挠头，当时看着那俩人弄来这么大的猎物，当真心灰意冷，仿佛已经看到老大跪地当上马凳的样子。

“俗话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这小子都如此有分寸给我面子了，那本大爷也不能太小气，你们也是，以后在军中少为难他的部下。”

“我们明白！”

说罢，几个人也抬着猎物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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