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赤泽眼中的杀气已经消失，板着脸从他身上爬起来，开始快速穿衣服。他将后背留给了涂岳阳，但这个清冷正直的道人却不懂得该趁人之危。如果他此时动手，苏赤泽毫无胜算，必然殒命。但苏赤泽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相似的傻气，那双眼睛澄澈无比，像融化的冰雪……总是融化了的，并不会伤人。

　　那声哨响让他浑身紧绷，却又有些好笑。那人起码还在三里之外，便开始提醒他自己的到来，纵使他做不来悄声无息，也不至于大喇喇地告诉仇人，自己已经到来。

　　苏赤泽将剑扔给涂岳阳，就在这瞬间，一个重物砸破窗户，若是苏赤泽挨他一下，只怕已经脑浆迸裂。

　　他又好气又好笑，高声道，“你倒学会骗人了？！”

　　他比平时到来的时间早了半柱香，苏赤泽差点让他砸死在这里，也不再啰嗦，提枪就冲了出去。

　　涂岳阳追出去，见他和一个身着玄甲的男人战在一起，两人打得难分难解，忽听那人一声大吼，将手中陌刀劈头砍下，苏赤泽也不硬碰，就地一滚，施展开游龙步与他周旋起来。连躲几下，苏赤泽两指屈起，放在唇边使劲一吹，只听林中一声马嘶，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朝他奔来。男人一时不知是该劫人还是劫马，正在犹豫时，苏赤泽已经提气疾奔上马，扬鞭一喝，逃之夭夭。

　　男人回过头，看见站在一旁的涂岳阳，抱拳道，“涂道长。”

　　涂岳阳这才看清他的相貌，是个眉目英挺的苍云弟子，正是浩气盟罚恶右使萧鹰。

　　再说苏赤泽疾奔逃窜，怕的便是萧鹰与涂岳阳联手攻来。他不怕与人争斗，也不怕以一敌多，但他不是不怕死。不论是涂岳阳还是萧鹰，他都能力战周旋，若是这二人联手，他必然凶多吉少。

　　萧鹰虽发誓要杀他替自己的师兄报仇，却也不愿做小人之行。每每找到苏赤泽的行踪，便要吹哨示警，让苏赤泽做好准备应战，务必堂堂正正杀了他。

　　与恶狼争斗，又哪里用得着人的礼数？

　　但萧鹰却刚毅正直，从不屑偷袭。也多亏如此，今日才教苏赤泽逃过一劫。

　　他头上冷汗直冒，已知身上毒物发作时间所剩无几，即便今日萧鹰不来，他也得快马加鞭赶回恶人谷，否则不出半月，天下武林都要因他的死亡额手称庆。

　　他一路疾奔回谷，到了楼外，却双腿犹如灌铅，寸步难移。

　　小楼一派风雅，不似风霜血染的恶人谷，倒像斯文名士的居所。苏赤泽一身疲惫气喘如牛，到了此处却规规矩矩下马，将缰绳递给门外的老仆，放慢手脚走进去。

　　夜色送风薰衣香，室内一豆昏黄灯光，纱帘垂地，应着一个弯腰作画的身影。

　　“师父，徒儿回来了。”

　　那人头也不抬，将手虚虚一指，道，“赤泽，替为师将架子上的紫毫笔取来。”

　　“是。”

　　苏赤泽面上波澜不惊，再回来时已是褪了轻甲，膝行至苏云梦身前，道，“师父，徒儿取来了。”

　　苏云梦一头乌发披散，黑衣紫衫，面容俊美非凡，眉目清逸出尘，却难掩邪煞之气。他瞥了苏赤泽一眼，嗯了一声，道，“笔呢？”

　　苏赤泽撩起衣服，下头已是赤裸。“师父……”他蹙着眉，朝着苏云梦撅起屁股，雪白的两瓣臀间，堪堪露出粗细不一的三根笔杆，微微发颤，淫靡不堪。

　　“怎么拿了三支来？”

　　苏赤泽看向他的眼里含着几分媚意，口里依旧乖乖道，“这三支皆是紫毫，徒儿不知师父要的是哪支。”

　　苏云梦冷哼道，“愚钝，为师画的乃是貂蝉拜月，若用这么粗的笔，哪能描出美人的黛眉？”

　　苏赤泽慌忙道，“徒儿知错……”

　　“行了，你上来替为师画完，为师便饶你这回。”苏云梦将笔搁下，朝他道。

　　苏赤泽吃吃笑起来，“徒儿画技不如师父，只能狗尾续貂。”

　　苏云梦果真已画好了貂蝉的半截玉臂一身云裳，身姿袅袅，风韵十足。苏赤泽刚提笔，苏云梦便抚上他的双臀，掐了一把紧实尻肉。苏云梦十指修长，指尖蓄力，将苏赤泽掐得一声轻呼，立时挨了半重不重的一巴掌。这巴掌打在他臀丘上，红了一片，苏云梦将手按在他红痕处，揉了一揉，口中冷冷道，“作画不光要手上功夫，亦切忌分心。”

　　“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画至腰上佩环，他穴中三支紫毫笔已被苏云梦拉出七分，又入回五分，抽插不断。苏赤泽两股战战，站之不稳，右手上却丝毫不乱，轻描复写。如此抽送几十下，淫水已将紫毫浸得饱满湿透，苏赤泽前端高高翘起，随着身体一起摇摇晃晃。

　　苏云梦又把住他那根搓弄，苏赤泽口中急喘，腰上被他扶住，往自己身上带，一头乌发落在苏赤泽的背上，又酥又痒。方才画到云鬓乌丝，步摇金簪。

　　有老仆琐事来报，隔着月白的纱帘，那两人一前一后站在桌前。苏赤泽弓着身子，苏云梦把着他的手，仍在作画。

　　风一吹，掀起如霜一角，只见苏云梦神色未变，苏赤泽双颊红晕，眼神亦是清醒非常，唯有呼吸急促，便识趣悄悄退下。行至门外，有一个锦衣公子，身负一柄重剑，挑眉道，“他回来了？”

　　老仆恭敬道，“回叶公子，小少爷跋涉辛苦，已经歇下，睡前特意让我恭喜叶公子高升。”

　　叶寻冷哼一声，也不答他，转身便走。老仆正要关门送客，却见他又回身，道，“让他明日来见我。”

　　老仆应下，依旧回楼外候着。

　　月上中天，中庭一地青白，室内二人仍在纠缠。苏赤泽听见他脱衣的声音，暗暗放松了身子，手腕也不禁软了软，被苏云梦一把扶住，刚想出声，后穴中三支紫毫被一齐拔出，苏云梦一挺身，将屌入了洞中。苏赤泽“啊”一声叫出来，差点瘫在桌上。画已渐收尾，画中美人眉目含笑，依稀能辨。身后苏云梦长出一口气，九浅一深刺他花心，刺得他酸胀发麻，淫水顺着两股流下，竟在地上积起一滩。

　　“赤泽，含苞吐蕊，你流水不止却是为何？”

　　苏云梦长袖一抖，将他搂在怀里，啃着他耳垂，气息似有些不稳。

　　苏赤泽穴里依旧紧咬，哼道，“徒儿早被师父开了苞，哪里能含苞不放？”

　　苏云梦狠肏他几下，将他肏得哭喘不止，手中饱蘸朱砂的笔悬了许久，一滴血似的朱砂滴落在貂蝉眼角，点不成绛唇，成了死不瞑目的血泪。

　　他胯间被苏云梦泄愤似的狠狠揉过，疼得呻吟出声，却未曾求饶，一手抓住苏云梦的手腕，笔也跌落了去。

　　“你好大的胆子，毁为师一幅画……”

　　苏云梦拔出屌，将苏赤泽抱得平躺在桌上，勾起一条腿，复又捅进去，大抽大送起来。苏赤泽只剩一条腿能动，死死缠在他腰上，双目紧闭，面上神色不知是极乐还是痛苦。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浓精射进他穴内，苏赤泽颤了几下，双腿慢慢软下来，精水流出，淌在那副未完的画上，十足讽刺。

　　好在美人已被苏赤泽后背蹭毁，谈不上亵渎，只剩一片狼藉。

　　“……谢师父教诲。”

　　苏赤泽喃喃道，苏云梦已然离去，只剩个背影。

　　他翻身坐起，随手抓过一张软笺，将下身的污秽揩了去。又跳下桌子，捡起苏云梦扔下的衣衫，给自己披上。他刚遮住身子，老仆已在帘外道，“小少爷可要去歇息了？”

　　苏赤泽勾着嘴角，冷笑道，“在外时我就想，身边时时有人伺候，也是我的福分。”

　　老仆不答话，等他冷嘲热讽够了，方才要陪着他回房歇下。刚走出几步，就听身后一人道，“行了，赤泽今晚来我房里。”

　　原是苏云梦又折了回来，一身清爽，丝毫不像刚经历过一场激烈情事。苏赤泽直直扑进他怀里，“没有师父陪着，我可睡不着。”

　　苏云梦拂袖就走，苏赤泽一把抓住他衣袖，撒娇道，“师父等等徒儿。”

　　苏云梦一回身，将他打横抱起，低声道，“小骚货，还知道回来。”

　　苏赤泽将脸埋在他胸前，看不清神色，半晌，抓着他衣襟道，“徒儿不回来，又能去哪儿？”

　　那晚苏云梦又肏了他两回，苏赤泽哭着求饶亦未肯作罢，后半夜更是取来了角先生，将他捅晕过去才堪堪停手。苏赤泽腿间红白交错几条印子，脸色苍白浑身发抖，苏云梦瞧着他这模样神色又怜又爱，搂在怀里柔声哄道，“好孩子，师父在，你怕什么？”

　　他声音轻软温柔，隐隐带一丝笑。苏赤泽气若游丝，眼里满是愤恨惊恐交织，苏云梦捏起他下巴，直直看进他眼里，叹道，“当真是为师的好徒弟，也不枉我调教你多年……”

　　那夜苏赤泽睡得昏沉，鼻息间满是血腥味，浓得让人窒息。

　　天蒙蒙亮，他爬起来伏在床边干呕。苏云梦将手搭在他背上轻轻抚过，也翻了个身，凑在苏赤泽耳边与他厮磨。苏赤泽呕不出东西，胃里翻腾恶心，眼泪都挤出几滴，苏云梦闲闲道，“幸而你不能生，否则更要遭罪。”

　　苏赤泽仰面躺在他身下，勾起他垂下的发丝，轻声道，“只怕能生，也怀不上师父的种。”

　　苏云梦脸上闪过一丝薄怒，一耳光将苏赤泽扇得歪在一边，又将手贴着他脸抚摸，柔声道，“赤泽，你我师徒同心……你此生，亦不能有后。”

　　苏赤泽没答话，他窝在苏云梦怀里，蜷着身子，如同少年时一般。

　　日上三竿他才爬起来，腰疼得原本是下不了床，看见桌上一个青色小瓷瓶却差点喜得从床上跌下去。苏赤泽踉跄着扑在桌前，一把抓起瓷瓶，拔起瓶塞往手心里倒，使劲倒了许久，手心里却只有一粒药。

　　药丸只有小指甲盖大小，通体碧绿，透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香气清冷，像是竹子，又像雪，苏赤泽捧在手心里浑身发抖，也不舍得吃下去，他凑近那颗药丸，想舔一舔，又忍了回去，只颤抖着装回瓷瓶里。

　　药一到手，他便再待不住，穿戴整齐就逃也似走了出去。小院里寂静得可以，苏云梦不知所踪，他提着枪，路过花圃的时候滑了一下，一个踉跄，赶紧将枪杵在地上才没摔倒。身后老仆如同鬼魅一般立在墙下，道，“小少爷，这便起身了，需不需老奴伺候？”

　　苏赤泽瞪了他一眼，反正他也看不见，眼窝里空空如也。伺候苏云梦的人都多少带点残疾，即便知道了他的秘密，也走不出去。

　　“不必。”苏赤泽冷冷道。若不是腰如同断了一般疼，他还真想直接轻功疾奔出去。

　　老奴道，“昨日叶公子前来……”

　　苏赤泽没听他说完就跑了，他的马拴在院子外头，苏云梦讨厌这些畜生的气味。他却喜欢马，同马亲近总能让他想起还在天策府时候的事情，那时候连风里都带着快活的滋味儿，只可惜好景不长。

　　十多年前曾有件旧事，安史之乱山河易主。天策府年纪差不多的人都上了战场，府里只剩下些老弱病残，还有几十个将将总角之年的毛孩子。国都破了，人又怎能幸免？

　　大人总想着不上战场便有一丝生机，却不知城破之时一丝生机也是惘然，更莫说孩子的一丝生机。

　　苏赤泽那年不过十三四，在一群孩子中已是算大的，再大一岁，就可以上战场了。不过在孩子里年龄大，便多一线活下去的希望，所以苏赤泽活到了现在。

　　胡思乱想后果就是祸从天降。

　　苏赤泽每每出来都喜欢去龙门集喝酒，他去的酒肆里有个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他酒钱给的不够多，老板娘却喜欢他。

　　因为苏赤泽在悬赏榜上赫赫有名，已经逍遥多年，不少人摩拳擦掌要杀了他扬名立万。

　　要杀人，必然要人行踪。苏赤泽的行踪，老板娘最清楚。

　　是以每回苏赤泽来喝酒，她都好似看到了财神爷，不过酒钱一个不少，概不赊账，谁知道死人会不会托梦来给钱？

　　此地往北靠近昆仑，朝南又是通向长安的要塞，江湖上的牛鬼蛇神没事都要往这里过上一过。有江湖事的地方就有人，也就有钱赚，除了开酒肆的老板娘，还有各路等着领赏金的杀手，磨刀霍霍只等鱼上钩。运气好时有大鱼，吃不下的十几个分，江湖上如藏剑山庄一般富贵的，十万两黄金悬赏一条人命，一人若得上个百千两，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亦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何必再做些刀口舔血的勾当。运气稍差，遇着有小鱼，三五人能提一个人头，也可赚几十两银子。或者有人花一两银子买一个人头，也有人肯为之卖命，只是江湖中自有俗成道义，唐门明教一般的一流刺客不屑干，自然有流落至此，穷疯的庄稼汉肯去杀。

　　苏赤泽的命，便是榜上有名的第一种。他初出江湖时，曾得罪过一个富家公子，那纨绔子弟在酒肆里见他容貌俊俏，便出言调戏，苏赤泽觉得有趣，便答了几句。喝完酒想走之时却被那纨绔搂腰摸手，伸了舌头要亲嘴儿，苏赤泽便手起刀落割了他舌头。血淋淋的人舌摔在桌上，只听得见那人杀猪一般的嚎叫，苏赤泽嫌恶心，便翻窗跑了。

　　不过一夜，他就成了身价十万两的抢手货。叶寻看他整日东躲西藏，也道，“不过十万两雪花银，若是黄金，我就亲自提了你去领赏。”

　　这个赏也不是人人摸得，那七日内，有苏赤泽的地方，便血流成河。河上漂的也是别人的浮尸，苏赤泽活得好好的，还在后悔只割了那人的舌头，没连人一块儿杀了。

　　他后悔没有持续多久，他趁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摸到了那公子睡觉的妓院里，当夜便将他剁成了肉泥。连他枕边睡的妓女，都是第二日一早才发现身边人已成了一堆烂肉，尖叫声撕心裂肺。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苏赤泽正在龙门集的酒肆里喝酒，听叶寻教训他，“要下手就要下狠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苏赤泽抬起头，对他粲然一笑，“你屁话怎比我师父那个老不死还要多。”

　　叶寻一口气没上来，丢下他自己走了。苏赤泽一人连战三十个来取他人头的杀手时，也曾后悔自己嘴快说了实话，失了个帮手。不过此役之后，也没几个人敢来杀苏赤泽，剩下的不屑，单人截杀，也没有他那般不怕死的勇悍。

　　虽然不敢杀他，但消息还是要灵通。

　　苏赤泽一走，龙门集酒肆的老板娘就要跟守在附近吃赏金的杀手通风报信，谁的价高，谁就能得着人走的时辰、方向，自是价出的越高越准。老板娘惯例要晚报一时三刻，估摸着给苏赤泽留条生路，下次活着来，买酒时又有些进账。

　　只是这回不同于以往，买他消息的人给了高价，要她对旁人守口如瓶，老板娘目送着这个手提陌刀的男人走，摇头叹苏赤泽此番生死未卜。

　　大漠黄沙残阳夕照，苏赤泽纵马跑了两个时辰，估摸着到了一绿洲汪泉眼处，便牵了马过去喝水。

　　马喝过水，他自己刚刚在水边跪下，忽地一阵寒毛直竖，就地一滚，躲过一支箭去。一把将马背上的长枪抖下，提防着下一支箭来到。但下一支箭始终没有射出，苏赤泽抬起头，果然见萧鹰背着光，虎着脸，直直看着他。

　　“早知是你放的箭，我也不躲了。”苏赤泽施施然站起，手里暗暗蓄力。

　　萧鹰当真人如其名，盯上的猎物追到天涯海角都要将他抓住，苏赤泽前两次出谷，他都闻讯而来，这回来得更快，必然也是酒肆老板娘通风报信。他二人但凡见面便要拼死搏杀一场，除开他第一次姓名，苏赤泽是从未跟他说过话，这回突然开口，萧鹰也愣了一下。

　　“你射箭没什么准，只怕我一躲，还正好撞在你箭尖上。”

　　萧鹰再是木讷，也听出他话中嘲讽之意，皱眉道，“多说无益，你我打过便是。”

　　跟呆子废话也是无趣，苏赤泽一抖枪尖，率先冲了上去。

　　再说涂岳阳，自那次与苏赤泽荒唐之后便未曾离开昆仑，整日只觉心中不宁。他被苏赤泽逼着破了童子之身，此事还经萧鹰撞破，此后在大营之中遇着萧鹰便要羞赧一回，萧鹰却似全然不知，依旧如常做自己的事。涂岳阳在床上躺了两日，又趁空看些经书，闭目调息，只当红尘幻境虚梦一场，不再去想。

　　他信步出门，本想自己始终无法勘破太虚剑意第十三层，不若再回华山修行几年。可一离了满目素银堆雪，便想起那日少年一袭红衣耀目，恍如春色，才知几日修行皆是徒劳，回华山也不过一个苟且躲藏的借口，遂放下了心思，不再纠结，留在昆仑大营替盟中办些琐事。

　　饶是如此，见到萧鹰仍有一丝不自在，仿佛身上最隐秘的秽处让旁人瞧了去，做贼一般心境。他素来孤傲冷情，旁人知他脾性，见他不愿与萧鹰有瓜葛，也不以为怪。

　　这日涂岳阳一早下了山，本要押送粮草物资回营，在长乐坊等到晌午还不见军需押送官来交接，便出去查看。原是牛车老旧，轮子陷在了雪山垭口处，一起去的众人不待吩咐，已将牛车抬举起来。押送官见涂岳阳，擦了把汗，赔笑道，“涂道长，我们何时启程？”

　　涂岳阳还未开口，只听远处马蹄声起，众人还未戒备，已见萧鹰黑衣玄甲，单骑朝着龙门关口方向疾奔而去。众人本来怕是恶人来抢，都松了口气，哄笑道，“原来是萧右使路过！若是萧右使清了来路，只怕有恶狗也成死狗了！”

　　押送官也道，“既然是萧右使来过，我等……”

　　“走。”

　　涂岳阳冷冷开口。方才哄笑的众人听他这口气，也噤了声，背地里也有骂涂岳阳孤傲不近人情的，却不知他心中也是乱麻一团。

　　他见了萧鹰朝龙门而去，又想起萧鹰当初与苏赤泽的一场争斗，脑中混沌。好在这一路清净，未有恶人前来骚扰，物资走得慢，涂岳阳跟至中午，方才到了大营门口。有人来卸货，见他脸色煞白神思不属，试探道，“涂道长？”

　　这一声却将他叫得回了神，脑子里竟是苏赤泽在欢好时叫他的一声“好道士”，目眦欲裂，当即喷出一口鲜血。周围人见他突然吐血，以为是什么内伤发作，吓得过来扶他，又有人去喊大夫，却见涂岳阳神采奕奕，目中精光乍现，沉声道，“不必了。”

　　他气息精纯，吐纳间神志清明更甚以往，仿佛一口血吐出了胸中淤积已久之事，将扶他的人轻轻一推，轻功纵身而去，眨眼间就跃下高山绝崖。稍后赶来的人看得目瞪口呆，议论纷纷，有人说涂岳阳修习太虚剑意走火入魔，也有人说他受了内伤此时复发。唯有一个懂医理的小姑娘道，“他脉象平稳，双目轩轾分明，不像是走火入魔抑或筋脉受伤。”

　　涂岳阳提气疾奔下山，寒山冰原之中，身上竟是大汗淋漓，热气蒸腾，索性脱了道袍抛在一旁，长啸延绵，惊得山中兽吼，恣意非常。

　　不过他轻功再是好，也是自己的腿，疾奔一个时辰，已有些气力不济，走到长乐坊，在驿站借了匹马，才继续朝龙门而去。

　　他不知萧鹰往何处而去，但凭直觉猜测此事与苏赤泽有关，方才赶到龙门，已是将近日落。

　　苏云梦脾气古怪，不信别人，更不信自己的徒弟。他给苏赤泽下的毒，每七日便要服一粒解药，否则毒发之时如同百虫蚀骨，每个时辰锥心痛上一次，疼足十二次，便七孔流血而死。苏赤泽五年前曾误过时间，疼了一回，好似魂飞魄散。从此被他治得服帖乖觉，每每临近毒发，便回去找他要一回解药。

　　解药装在一个青色的小瓷瓶里，苏云梦心情好时，亲自替他授药，抑或给他两三粒碧绿小丸。这回瓶子里却只有一粒解药，苏赤泽五日前服下时便已开始起效，到今日将将第六日。

　　苏赤泽一向不与自己过不去，此番却是因着愤恨，迟迟没回谷，兀自在外游荡。今日遇上萧鹰，也算他倒霉，二人缠斗到月亮初升，苏赤泽忽然左臂一麻，才想起已将近是七日之期。萧鹰武功高强，自然不会放过他这一迟疑，当即一刀劈下，苏赤泽举枪来迎已是迟了，震得手臂发麻，只能狼狈往后躲。萧鹰恐他是诱敌之计，还未曾急攻，才让他有了片刻喘息，再想跑，却提不起力气了。

　　他这一回自然处在下风，虽躲了几下杀招，却也难免受伤，摔倒在地。只听萧鹰大喝一声，举刀劈来，刀风扑面，苏赤泽急急闭眼，心道一句“吾命休矣”。不料一声清响，睁眼一看，不知哪里来了个白衣道人，替他挡了这么一下。那人身姿清绝挺拔，不是涂岳阳是哪个？

　　一时间三人相视无言：萧鹰神色狐疑，苏赤泽面露讶异，唯独涂岳阳挡在二人之间，眼光变换，眉目间竟有一丝决绝之色。萧鹰生性正直耿介，看人之时却别有见地，见涂岳阳持剑挡在苏赤泽前头，便知他决意护这恶人一命，至于原因，只怕与那日追杀苏赤泽时遇见他有关。那日回营时已有人告诉他，说看见涂岳阳亦是追杀苏赤泽而去，现在想来，他此前与苏赤泽共处一室，自己与苏赤泽争斗之时也未曾出手，约莫也非顾忌江湖道义，是顾忌这魔头性命。

　　“涂道长执意要护这魔头？”萧鹰正色道。若非必要，他也不想与涂岳阳争斗，是以虽然不悦，但还是出言相问。

　　涂岳阳默然片刻，竟点了点头，道，“在下前来便是为了此事。”

　　涂岳阳神情清冷，唯独望向苏赤泽时带了一丝柔情，萧鹰看得皱眉，他并非不知男子之间有断袖之情，却怎么也没料到这个正气浩然冰冷孤高的道士会爱上恶名远扬的苏赤泽，而苏赤泽见他救自己时露出的一脸惊异，只怕还不知道这件事。

　　苏赤泽于他是师门血仇，除此之外，萧鹰也早已认出他身上的天策府铠甲，以及那一手奔雷枪法。天策府满门忠烈，虽在安史之乱时几近灭门，但剩下的弟子皆是赤胆忠肝的英雄豪杰，萧鹰出身苍云，同是行伍之人，亦是敬佩非凡。苏赤泽乃是天策府中人，却投身恶人谷，行事不端，加上脾性暴虐滥杀无辜，更是触了萧鹰的大忌，一心想着要取了他性命以告慰天策忠烈们的在天英灵。

　　此番受涂岳阳阻挠，也是意外非常。

　　“既然道长不顾道义，某只有得罪了！”

　　涂岳阳已知无法回头，将剑一抖，道，“萧右使请。”

　　他二人缠斗在一起，原是苏赤泽逃命的好时候，无奈他方才受伤又牵动体内毒药，伏在地上一会儿已是浑身冷汗，抬头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争战不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两人皆是顾及道义未尽全力，萧鹰盼涂岳阳幡然悔悟，涂岳阳望萧鹰手下留情，打了几百回合，仍是无甚结果。正在此时，却听苏赤泽一声微弱呻吟，涂岳阳急急回头，萧鹰不想伤他，也只得收了陌刀，立在一边。

　　苏赤泽面色惨白，一张脸已被汗水浸透，似是痛苦非常。见涂岳阳停手来扶他，轻笑道，“涂岳阳，你假惺惺救我，不过是贪图那十万两银子，想独吞罢了……亏你还是修道之人，贪财好功，着实可笑……”

　　他强撑着说完这句话，便双目紧闭，软在涂岳阳怀里。萧鹰瞧着他这幅模样又是可怜又是可恶，再看涂岳阳却是一脸讶然，最后居然露出了一丝笑意，“我知道你不想连累我，我既然已经来此……又怎么会怕你连累？”

　　苏赤泽又好气又好笑，不曾想到自己将死之时来救他的竟是这个被他逼奸的纯阳弟子，摇了摇头，想开口也说不出话了。萧鹰看他二人情状已明白七八分，心道此番恶战必不可免，扬声道，“涂岳阳，你若要执意护他，萧鹰便不再顾忌往日同袍情分！”

　　涂岳阳颔首道，“如此只能得罪了。”

　　他二人重新打过，却不似刚才那般缩手缩脚，尽数施展本门武功。萧鹰将盾扔在一边，单靠一柄陌刀迎战，那陌刀重约八十斤，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风，威武十足。涂岳阳步法精妙，又运坐忘经护体，姿态轻灵飘逸。二人各有见长，兵器相交处火星四溅，一时间难分难舍。

　　正在此时，苏赤泽朗声笑道，“你们浩气中人就是可笑，兵戎相见之时还讲什么道义。”

　　那两人打得正激烈，哪里能分心听他说什么，萧鹰知他多半是诱敌之计，冷哼一声，便不再理会。

　　“这也就罢了，连说话都何其相似，莫非你们说的话都是从前练过的么？”

　　若非情况急迫，涂岳阳已笑出声来，只是他不敢笑，专心与萧鹰交战还要分一份心在苏赤泽身上，步法稍慢一步，被萧鹰瞧见空子，连着三刀破开他护体真气，正要砍下，却听苏赤泽一声断喝，“着！”一把暗器破空而来，萧鹰空手扬起掌风一挡，已听见苏赤泽声音在几丈之外，隐隐笑道，“多谢萧大侠手下留情！”

　　萧鹰气急败坏，不由得纵身去追，岂料右肩一痛，穿出一截剑刃，正是剑宗天道剑势。

　　耳边涂岳阳道，“萧右使，得罪。”

　　萧鹰肩上被涂岳阳连敲几处大穴，跌倒在地，见不远处苏赤泽还躺在地上，手边哪有什么暗器，不过一捧黄沙，才知千防万防，竟还是中计。

　　要知苏赤泽早已毒发，说那几句话便是用尽全力，此时疼得再没力气动作。涂岳阳收了剑，将他拦腰抱起，一同上马离去。

　　二人朝北往昆仑而去，眼见雪山依稀可见才逐渐慢下来。

　　涂岳阳看了一眼苏赤泽，皱眉道，“我找个地方给你疗伤。”

　　他不知苏赤泽是毒发，还以为与萧鹰争斗时受了重伤，一摸他经脉，只觉脉息微弱，身上忽冷忽热，端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征兆。苏赤泽嗯了一声，这片大漠白天热，入了夜便寒风刺骨，涂岳阳还有坐忘经护体，苏赤泽这会儿这副蔫巴样，只怕疼死之前就先冻死了。涂岳阳看他奄奄一息的样子，更是后悔自己先前在昆仑起心扔了件道袍。前是雪山，大漠空旷，哪里有什么山洞之类的避风之地，天上残月映着几颗稀疏星星，当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忽然苏赤泽扯了扯他衣袖，涂岳阳赶紧贴近他耳边，才听见他说了个“往西”。涂岳阳抬头看了看北斗星，策马往西走，又走了小半个时辰，隐约瞧见一堆乱石阵，堪堪能挡住些风沙。涂岳阳将马拴好，抱着苏赤泽到了一壁石头脚下，苏赤泽已抖成了风中树叶，紧紧抓着他衣襟不肯松开。涂岳阳见过他放荡淫乱的姿态，也见过他残忍狡诈的模样，这副可怜相却还是第一回见，忍不住道，“你……也是自作孽。”

　　苏赤泽听他此言，不禁露出一丝哂笑，嘲讽似的勾着嘴角，抓着他的手也松了开来。涂岳阳见他有所误会，也不知该如何解释，默默回握住他的手，将他搂进怀里。

　　他师承纯阳剑宗一脉，多修外功剑术，内力柔中带刚，碰巧与天策一门武学相似。苏赤泽被他握着手，一手抵在后背上，只觉一股暖流涌入丹田，在气海中翻腾游移，顺着七经八脉游遍全身，仿佛一只温暖的大手将他伤处都抚平了去，连那蚀骨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涂岳阳见他眉头微舒，知道这方法已然起效，略微松了口气，将他扶起来，还想再运气传他一回，手却被苏赤泽捏住了。

　　“怎么了？”

　　“你我正邪不两立，你救我做什么？”

　　涂岳阳一时默然，半晌才道，“在下无法见死不救。”

　　苏赤泽道，“若是为着你我在昆仑那回……反是我逼迫你，你并未有什么对不起我，大可不……”

　　涂岳阳没让他说完，他吻住了苏赤泽的嘴。苏赤泽张嘴说出的话都带着毒，嘴唇却十分柔软，涂岳阳从未与人唇舌相接，下一刻便有一条软舌滑进了他嘴里，勾着他的舌尖轻轻咬了一口。

　　“道长，你此刻不会是怜我将死，想给我渡口真气吧？”

　　苏赤泽勾着嘴角，挑衅一般地瞧着他。涂岳阳似是发出一声叹息，捧住他的脸，又吻了上去。这回的吻不再是蜻蜓点水，苏赤泽攀着他的肩膀，将自己的嘴送了上去。如果有可能，涂岳阳想自己大概会吃了他，将他吃得骨头都不剩，第二天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去，依旧是那个仙风道骨清冷孤傲的正道侠士，而非在荒漠中与一头恶狼偷情的可怜人。可惜他无法践行这个可能，即便有机会也下不了手。他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把这个受伤的少年捏碎，如同多年前对待他在坐忘峰上遇到的受伤小鹿，只是眼前这头狼不像小鹿一样温顺，而他对小鹿只有怜爱，却对这头狼有了情欲。

　　苏赤泽闷哼了一声，涂岳阳赶紧将他放开，见他低着头，还以为触动了伤处，慌忙要看，苏赤泽却死死抵着他，正好看见红了一片的耳根子。苏赤泽身上隐隐作痛，但他心里却偷偷有些高兴，躲躲藏藏，像第一次偷东西的小贼。

　　“我可算知道雨师叔当初是何心境了。”

　　苏赤泽奇道，“什么心境？”

　　“他罔顾身份，同陶寒亭义女私奔。师父说起此事时，只说是那邪道妖女勾引雨师叔，白白断送了他前程。”

　　他定定看着苏赤泽，苏赤泽也想起当年这一出因情而起的正邪之争，挑眉道，“你说我是妖女？”

　　涂岳阳但笑不语，苏赤泽没料他一个木讷道士也会说这种玩笑话，一时间没来得及反驳，竟还噎了一噎。只是论起不要脸，涂岳阳是大不如他，苏赤泽也伏在他耳边道，“我带没带把儿，你不是看过么。若是忘了，大可以再摸上一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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