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威爾張開雙眼的時候，他的鼻尖似乎還可以聞到燒焦的味道，是肉跟骨頭，還有皮膚跟頭髮，還有，他可以分辨出⋯⋯那是巨人的口水，帶著一種十分濃烈且獨特的腐臭味，瞬間令人產生生理性的厭惡。

燃燒屍體的氣味混著鮮血的血味，環繞不去。還會冒著奇妙的蒸氣，熱度讓這一切都變得十分難熬⋯⋯慘叫聲、求救聲什麼的都已經混在一起，變成無意義、震耳的雜音。

是夢嗎？

是夢。

腦袋裡面有種被鐵鎚擊中後所殘留的鈍痛感，一陣一陣的，利威爾微微皺起了眉頭。

所以，總算是回到現實了嗎？

在清晨的微光中，他停頓了一下，眼睛閉上，然後，再度張開。下意識地把手舉起，試圖讓眼睛對焦。那瞬間，利威爾發現他的雙手，手掌都是乾淨的，可是，那種粘稠的感覺還是在⋯⋯幾乎瞬間就生出想要洗手的衝動，想要搓掉那層被血污沾染的皮膚。

但是，那是洗不掉的，無論洗了千百次，就算刷破皮，那感覺還會一直在。那次，韓吉是哭著把他從水盆前拽開，無視他的威脅恫嚇，硬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是幫他把手纏了起來。那次之後，他就努力壓抑自己，不再洗到那種皮開肉綻的程度⋯⋯但，他還是壓不住想要洗洗手的衝動。

利威爾把手臂遮在自己的面前，想要大笑，自己真的是他媽的滑稽到了極點。

「兵長。」

聽到呼喚的一瞬間，利威爾幾乎是馬上想要跳起來，他沒想到他身邊竟然有人。

挺起身作出了直覺性的防禦動作──把人推開，但是下一瞬間，一雙大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揮出的力道。

他掩不住驚愕地抬頭⋯⋯一雙金色的眼瞳，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艾倫的存在，有點模糊，好像是幻覺⋯但又好像不是。

「⋯⋯艾倫？」

「您⋯⋯」青年有點遲疑地伸出另外一隻手掌，安撫似地摸著他的手臂：「做了噩夢了嗎？」

「……」幾乎想要張口就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可是，那好像⋯⋯太蠢了？

利威爾張開嘴，卻覺得喉間異常乾燥，發不出任何聲音。

見他沒有說任何話，青年很貼心地也不多說話，只是繼續輕輕地碰觸著他的手。青年較高的體溫透過肌膚接觸傳了過來，利威爾瞇起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艾倫低聲問道：「時間還早⋯您要不要多睡一會兒？」

雖然一邊用著詢問的口氣，艾倫卻一邊不分由說地把他圈在胸前，躺回床上。頭被強迫枕在青年赤裸的上半身，從以前瘦弱到慢慢結實起來的胸膛提醒著利威爾，這個人已經不是當初在地牢裡見到的小孩子了。

他還記得，那時的印象，粗眉大眼、五官端正的漂亮孩子──僅僅於此，利威爾甚至覺得，這孩子一旦如願進入調查兵團，大概會在第一次調查就會葬生在巨人口中。是直到利威爾見到那閃著狠戾的堅毅眼神，才對被鎖在地牢裡的少年徹底改觀──本來是懷疑這個孩子的生存能力，置疑這件事的自己根本就顯得荒唐得可笑。

可是什麼時候，那個本來只是打算納入自己羽翼之下保護的孩子，變成了會把自己護在懷裡的青年⋯⋯

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利威爾也說不上來。

只是⋯⋯抬頭瞥了一眼那堪稱英俊的五官，利威爾覺得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

總有那莫名的一瞬間，他會驚慌一下，忽然辨認不出來，這個人是誰？

一直注視著他的艾倫，低下了頭，用佔據意味的姿態，親了一下他的額頭。

突然地，利威爾領悟了過來。

對了，是青年注視他的眼神，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樣。

以前的艾倫，即使是被自己鞭打，被自己狠狠地揍過之後⋯⋯那雙金眼仍然沒有任何退縮。以前只要利威爾一呼喚，艾倫就會毫不遲疑地走向他，服從他的一切命令，就跟幼貓幼狗一樣令人心碎地給人全然的信任。

雖然現在仍是一樣地服從，但是，有什麼不樣了。那雙看著他金色的眼瞳是更加地專注，更加具有侵略性⋯⋯現在光是被那種眼神注視著，身體深處似乎就會被引燃了。

該死！

艾倫的眼神彷彿這樣宣告著：『你是我的。』

瞬間，利威爾的呼吸一窒，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也許，誘惑艾倫，讓他抱了自己，是一個非常糟糕的決定。

裝滿在他胸口的沈重感覺，就是後悔嗎？

不是早就已經下定決心要放手了嗎？什麼時候他的心背叛了他的理智，一切變調了？

利威爾模糊地記得，他原本只打算當這個金眼少年的引導者。

艾倫年輕生命中的一個過客，隨便一筆就可以帶過了，輕如鴻毛的存在。

因為他褪去人類最強的光環之後，也不過只是個普通的亡命之徒罷了。就算死去也不過是眾多殉死士兵們的其中之一。沒有任何家累的他，沒有任何人會特別哀悼他的逝去。即使有多年並肩作戰的戰友，所得到的恐怕也只是茶餘飯後的一聲嘆息⋯⋯

沒有任何人能比他更清楚他在調查兵團的真實處境。所謂『人類最強』不過就是一顆比較好用的棋子罷了！

他隨時都有可能被埃爾文設計，毫不留情地為了查明真相，而送進巨人嘴裡。他跟埃爾文多年的默契，不過是⋯⋯在他死之前，調查兵團能儘量利用他打出來的名號，然後，最後讓他死得其所罷了！

所謂的人類最強，其實也不過是個普通人類。

每次調查，都跟死神擦身而過，還活著不是他的幸運，而是真的是拼了命地掙扎，才得以存活。

他從來沒想過能夠長命，為了查明巨人背後的真相，他已經隨時準備好獻上了自己的心臟。

在調查兵團裡，一直存活下去的人要背負東西會越來越多，像是扛著一個個逝去的人們，他們的遺願。到最後，『像專門送葬的，渾身死人味』。米克曾經聞了他，然後皺著鼻頭，說他就是如此。

他知道鏡中的自己長成什麼樣子，皮膚蒼白、臉色難看、眼神不好。在米克的標準中，還多了一樣，味道難聞，哈！

跟艾倫的那一場交媾，不過是⋯⋯他私心突然想要一點點，能存放在記憶裡的一個小紀念品罷了。

然後，他就可以轉過身，從青年的生命裡全身而退⋯⋯

利威爾沒料到的是，自己應該要獻給人類的心臟，在將身體交付的過程中不小心也陷落給這個青年了。

即使命令艾倫從背後進入了他，利威爾知道自己是故意的用那種屈從的姿態承受著青年的欲望。用這樣姿勢，做完之後，兩人之間也不會有太多牽連，他原本是這樣盤算著──他就可以憑藉著那一點點偷來的溫暖，藏在心裡頭，然後，轉身繼續走下去⋯⋯

一直戰鬥到他死在某次調查，或是其它事故裡面，誰知道？

太失算了。艾倫對待他太過該死地溫柔，幾乎是個意外中的意外──他不懂為什麼，艾倫竟然會想要溫柔又小心翼翼地對待這具千蒼百孔即將老去的身體。

他真的不願意承認，他似乎真的被艾倫碰觸到了。不只是實質上的身體接觸，而是更加深入的──重合的心跳聲，貼合的皮膚，傳遞過來的體溫，某種清新的吐息圜繞，被艾倫緊緊地捧在胸口。

利威爾覺得自己好像中了邪，中了名為艾倫 耶格爾的邪。

不顧理智的警告，任由自己聽從心底的渴望，那個壓抑不了的聲音在偷偷對他招手⋯⋯

再一點點，就好⋯⋯再一點點⋯⋯

再多一秒、多一分鐘、多一點點。

他第一次有了渴望，想待在艾倫的身邊。也許，自己真的是貪戀那種溫暖的感覺，被青年毫無保留地擁抱，共享體溫，彷彿原本冰冷的身體因此燃燒起來了。

不可以，住手！住手！該放手的！這傢伙的未來，他要一肩挑起，是所有人類的希望，不是像你這樣的人可以染指的⋯⋯

思緒到了一半，突然發現抱著自己的手臂圈緊了，利威爾頓住了，仰頭瞥向一切蠱惑他的來源。

「兵長⋯⋯是睡不著嗎？」艾倫柔聲地問。

「⋯⋯不用管我。」一說出口，利威爾自己便發現這是最彆扭的推脫之詞，掩住嘴也來不及了。

聞言，青年忽然瞇起眼，像是在思考，然後，嘴角突然勾了一個上揚的角度，那張年輕的臉突然變得異常地亮眼。霎時，即使全身上下還是有穿一件單薄的襯衣跟鬆垮的長褲，利威爾仍覺得自己異常赤裸，臉也不禁燒了起來。

「怎麼可能不管您的呦！」青年輕輕地咬著利威爾的耳廓：「讓我幫您一把，好嗎？」

哎？利威爾還來不及推開或是拒絕。

一瞬間，艾倫翻身就壓上了利威爾，低頭一嘴就準確地堵住了所有可能的抗議聲。

被動地被艾倫那靈巧的舌頭撬開了嘴，利威爾絕望地發現，自己竟然無法掙扎，也無法拒絕。任由青年用那萬惡的舌頭攪動他的口腔，用一種像是要把胸腔間所有空氣都抽走一樣的熱情，利威爾忍不住回應著艾倫親吻的節奏，連雙臂都自動地纏繞住青年的後腦勺。其它什麼通通都無法顧及了，艾倫的那雙手掌游移在他的胸口跟他的小腹之間，那麼肆意放火，要把利威爾一起捲入的狂氣。

然後，青年的手還主動往下探入了他的睡褲裡，撫摸著他兩腿之間蟄伏的性器。利威爾呻吟了一聲，全身像是要抵禦艾倫觸摸所帶來的影響，整個緊繃著⋯⋯但是，好像乾柴碰到烈火一般，怎麼抵抗都是徒勞無功，全身的神經瞬間被喚醒。

等到艾倫終於鬆口放過了利威爾，他也已經癱倒到只能喘氣的地步，像是快要溺死的人只會依照身體求生本能地去汲取新鮮的空氣。

等到利威爾稍微緩過來的時候，卻發現青年不知道何時已經俯倒在他的兩腿之間，還把他的褲襠拉了下去，掏出他已經有點挺立的陰莖，就握在在英俊的臉龐旁邊，艾倫那顯得有點灼熱的呼吸都噴在上頭⋯⋯

利威爾瞬間呼吸困難：「艾⋯⋯倫⋯⋯」

見到利威爾的呆滯，艾倫張開嘴一笑，那好看的脣形慢慢地貼著他龜頭的外緣⋯⋯然後，伸出舌尖，開始挑弄著龜頭跟莖體間的接縫，來來回回地掃著那柔嫩的區塊，利威爾幾乎要咬住自己的手才不至於尖叫出聲。

似乎不滿意利威爾壓抑自己的聲音，艾倫開始逗弄似用舌尖攻擊龜頭中央的小開口，還惡劣地作勢要鑽入一樣抵住⋯⋯那瞬間，利威爾抽了一口冷氣，手立刻往旁邊一揣，幾乎要抓破自己的床單。

青年似乎還是不太滿意這種反應，他決定對利威爾作出更惡劣的事情，要逼出聲音來──張嘴吞入那已經勃發的性器頂端之後，還用一個手掌托住陰囊，愛憐地輕揉著裡面的兩顆小球，中指還抵著他的陰囊後方柔軟處，來回摩擦⋯⋯然後，他一次性地含入了那個已經在微微顫抖的性器，讓頂端抵在自己的喉嚨深處後，開始吞吞吐吐。隨著舌頭攪動聲，吸允聲，一次又一次在依舊昏暗的房裡迴盪。

一陣又一陣的酥麻感從被艾倫照顧的地方一陣又一陣襲上，全身力氣都被那張嘴給抽走，利威爾一邊嘴裡咿咿呀呀，一邊抓著艾倫的頭髮，大腿幾乎使不上力，頹然地夾著艾倫的腦袋⋯⋯理智、思考什麼早就灰飛煙滅了。

那雙金色的眼瞳全程盯著他的臉，似乎要把他所有反應都烙印在腦子一樣⋯⋯彷彿整個人都像是艾倫嘴裡含著的性器一樣，全部都要被艾倫這個巨人拆吃入腹，這奇怪的聯想讓利威爾忍不住全身都顫抖了。

不行，這傢伙⋯⋯

溫度攀升得太快，利威爾發現自己幾乎是馬上就被青年逗弄到極限了。

利威爾想要推開艾倫，但是，青年仍固執地吸著他的性器，還故意地把他的大腿掰得更開了一點，讓他的龜頭直接抵著青年的喉嚨深處滑入，那個熱度跟滑膩觸感實在不是他能承受的。

「艾倫⋯⋯不⋯⋯放開⋯⋯放⋯⋯」

射精的瞬間，就像立體機動裝置失靈的同時，還被人從高牆上推落了一樣。利威爾尖叫了一聲，極速的下墜感把他整個人拖進去了欲望的深淵。

終於，他像是劫後餘生地從滅頂的大浪中浮起，只能躺在原地不停地喘息，還平復不了那如雷的心跳聲。然後，他抬起頭卻發現艾倫咕咚地一聲把他嘴裡的體液全部吞下了，還貌似意猶未盡般舔了舔自己的嘴脣。

見狀，利威爾差點心臟停止。

艾倫靜靜地盯著他，然後，兀自脫下自己的上衣，然後在擦淨他的身體。

這傢伙是從哪學到這些花招的？

不是才⋯⋯

同是男人，艾倫又不是傻瓜，如果問他關於同性的敏感部位，他的答案不中亦不遠矣。

但是，這傢伙的學習能力會不會太強？

利威爾很快地因為過度放鬆，一陣濃濃的睡意湧上了，但是他還是勉強地撐著沈重的眼皮。他可以讀出青年回望的眼裡，滿載就是想要把自己拆吃入腹的欲望。

為什麼忍耐？為什麼不出手？

「艾倫⋯⋯你呢？」利威爾想伸出手想握住眼前的人，卻抓不太到距離，似乎落空了。

青年頓了一頓，然後，他俯身下來，手掌蓋住了利威爾的眼：「您累了，好好地休息吧！」

哪能這樣？

可是，殘留在利威爾最後清醒的意識中，是艾倫裸著上身拎著衣服，悄悄溜出他房間的背影，然後，四周陷入一片寂靜。

＋

利威爾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接近日正當中了。面對那刺眼的陽光，他瞬間幾乎是對全無定力的自己感到厭惡，不滿到了極點⋯⋯

可惡，竟然被那傢伙吃得死死的，即使，他因此無夢地熟睡了一場。那傢伙那麼堂而皇之地入侵自己的房間嗎？他明明不過留了青年一次而已。

不行，絕對不允許。

利威爾暗自下定決心今天要跟青年立好界限。但是，又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做到，利威爾輕輕咬了下唇，閉了閉眼，必須做的正事還在那邊等著，不能耽擱了。利威爾下床，連忙衝去快速地沖了個澡，換上了乾淨的制服，然後準備到埃爾文的房間看看情況。

腳步迅速將他帶到了團長房間前面，利威爾卻發現韓吉捂著臉，活像隻無頭蒼蠅在走廊上繞啊繞去。不禁皺起了眉頭，他發聲問：「笨蛋眼鏡，怎麼了？」

「哎，利威爾～！」韓吉轉過頭發現是他，然後，乾笑了幾聲：「你還好嗎？」

利威爾忍不住翻了白眼：「情況怎麼樣了？」

「哎，團長嗎？好多了！應該可以下床了哎⋯⋯」韓吉用著平常嘻嘻哈哈的語氣說話，但是，眼神飄來飄去，似乎不敢用正面看他。

「難道⋯⋯那傢伙還在嗎？」雖然調查兵團跟憲兵團必須維持表面上的和平相處，但是，若是現在跟那傢伙面對面，利威爾還是會覺得有點困擾。

那傢伙太小心眼，總是處處針對他，敵意實在太明顯。如果，是嫉妒他總是在埃爾文身邊嗎？那當初就不該選擇躲在王城裡當憲兵。為了兵團，他挨打一下無所謂，但是，他現在一點也不想應付那傢伙的彆扭心態。

韓吉跺了跺腳，然後，像是有點為難般招供了：「其實，那傢伙今天天還沒亮就離開了。」

「那不就好了。」利威爾沒想太多，穿過韓吉就要去敲門。

「等一下利威爾別⋯⋯」韓吉反過身就想要抓住利威爾的手。

微微一頓，利威爾還在納悶韓吉的反常。

門就已經自己打開了，米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後面，幾乎要占滿了整個門框⋯⋯

利威爾有點訝異地眨了眨眼，他以為米克還沒回來。畢竟這次的調查路線中，米克自願負責帶隊跑最外圍的一條路線，是原本預計今天傍晚才會回來的。

他怎麼會在這裡？

「哈。」米克沒有讓開的打算，鼻頭動了動，然後露出了戲謔的表情：「利威爾，你身上的味道變了。」

利威爾眯起了眼，他明明洗澡了⋯⋯要是知道會遇見米克，他會洗得更徹底一些，天知道米克會聞出什麼。可惡！他現在可沒有退路。

突然地，米克似乎感到不對勁似地又張開嘴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發出感嘆：「嗯？你身上死人味突然淡去好多⋯⋯」

「⋯⋯埃爾文呢？」實在不想跟米克扯到氣味的話題，況且，公事還是要照樣辦理，利威爾直接截住了話頭開口問。

「進來。」房裡傳來一聲埃爾文的呼喚。

聽到聲音，米克終於願意挪開了身體讓利威爾通過。然而，卻在利威爾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忽地俯身在利威爾耳邊壓低了聲音說：「你現在聞起來很像某條小狼崽，你終於出手了？」

否認也是徒勞無功，利威爾冷冷地說：「米克，你真像條狗。」

「哈哈。」聞言，米克反而大笑出聲：「我會把這句當作是你給我的稱讚。」

利威爾不理會米克，徑行走入房間裡，見到埃爾文已經在床上坐起身，身上的襯衫卻平整得有點微妙，精神好到不像是躺在床上整天的病人。

利威爾自顧自地坐在床邊的椅子，然後開口：「如何？」

「還好，我趁機休息了一下，順便整理了思緒。」埃爾文的表情反而是一派輕鬆。

利威爾嘆了口氣：「被襲擊時的細節，你還記得吧？沒有被撞掉吧？」

「嗯，當然。」埃爾文輕哼了一聲。「還好，那一摔沒把你腦袋

摔壞了。」要不，調查兵團失去了腦袋，大概就玩完了。

「其他隊伍的回報呢？」

「他們都是只見到零星的巨人，不像我們這次遇見一整群。」利威爾回想起那一段，簡直是，噩夢：「簡直就像是遭遇到軍隊襲擊一樣⋯⋯」

一回想到那些迎面衝過來的巨人，兩人沈默了一陣。

甩開腦海中的影像，利威爾呼出了口氣：「難道是警告我們不能步出Wall Rose之外嗎？」

「當然，還有一個可能是，我們這次的偵查路線，太過靠近了某些地方。」埃爾文的語調沈了下來：「利威爾，也許我們的敵人，是比我們想像中還要危險的傢伙，而且可能有我們無法想像的能力。」

「你是說⋯⋯」

巨人看起來就像是沒有任何智能，就算是比較特殊的奇行種，也似乎只是靠著吃活人當作唯一的目標在行動。不過，也有非常非常少的例外，例如，像艾倫這樣的，不過他巨人化之後，總會伴隨著意識模糊，無法控制的暴走狀況⋯⋯利威爾的眼神暗了下來。

「例如⋯⋯操控巨人群的動向嗎？所以，照你之前的推測，也是人在裡面操縱嗎？」

「啊！的確，最糟的話就是這樣了。」埃爾文下了結論：「不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雖然我們兵團又折損了一些人數，我們的調查仍然不能停止。」

「⋯⋯」不只是人數，而是，優秀的士兵，活生生的人。

這就是他跟埃爾文之間最大的分歧，有點苦澀地，利威爾彷彿可以見到這房間裡，滿滿都是死去士兵們的幽靈。雖然明明知道那是必要的犧牲，但是，利威爾面對逝去還是會感到痛苦。

突然，埃爾文嘆了一口很大的氣：「啊！這次受傷被說得那麼嚴重，得回首都匯報，這比較麻煩，只好麻煩你們陪我回去一趟了。」

一想到得回首都去見那堆豬玀，真的是讓人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利威爾站起身：「也只能這樣。」

「我已經跟米克說過了，你跟他陪我去一趟。」

「明白了。」利威爾站起身，他還有一疊『文書』要處理。

忽地瞥了利威爾一眼，埃爾文露出了有點不懷好意的笑容：「等等。」

那讓利威爾心中警鈴大作：「怎麼？」

「利威爾，如果現在命令下來，要你親手處決艾倫⋯⋯」埃爾文用著平淡的口氣說道：利威爾知道那是刺探，卻還是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你會怎麼做？」埃爾文的雙眼炯炯地注視著他的。

即使全身早已經因為想像情境而如墜冰窟，利威爾知道他不能遲疑，也不能讓自己說出的嗓音有任何動搖：「我會親自一刀送他上路。」

埃爾文掃了利威爾一眼，然後突然撫住了嘴，開始大笑：「哈哈哈哈。」

難道是暴露了嗎？利威爾幾乎忍不住心底的驚恐，卻還是勉力地維持著自己表面的鎮定。

「⋯⋯你開始會在我面前說謊了。」終於像是笑夠了一般，埃爾文有點感嘆地捂著自己的額頭。

不知道該怎樣面對自己長官這種近乎瘋狂的表現，利威爾呆愣地喊了一聲：「埃爾文。」

「不，這是好事啊，利威爾。」埃爾文一邊捂住嘴一邊揮手：「我真心這樣認為。」

利威爾瞇眼，他無法讀出眼前這人⋯⋯他的思緒到底是？

不理會利威爾的遲疑，埃爾文命令道：「去吧！」

聞言，掩不住如釋重負，利威爾幾乎是飛也似地逃離了房間。然而，當他走到庭院裡時，他聽到了激烈的爭吵聲。在調查兵團還在清點損失的時候，利威爾皺起眉頭，放慢了腳步。

「⋯⋯你知道嗎？三笠已經為了你跑去打傷了很多人了。艾倫，你不可以和『那個人』再繼續下去了。」

說話的是那個叫做阿爾敏 阿諾德的士兵，利威爾腦海裡閃過的是他記憶過的士兵基本資料，似乎是艾倫的同鄉……不，看樣子，可能有更深的交情。

他正扯著艾倫的手臂，清秀臉蛋上的表情幾乎是慌張到像是一隻受到驚嚇的小鹿。但是，艾倫卻露出極度不耐煩的表情，轉身就要離開。

「艾倫！」阿爾敏又急急忙忙喚了一聲，活像是在哀求什麼。

「很煩耶！我跟他的事不用你管！你不要管！」艾倫揮開他的手，還大吼。

發現有人開始聚集並圍觀，利威爾立刻決定要插手中止這吵鬧，立刻揚聲吼道：「你們吵吵鬧鬧像什麼樣？」

「兵長⋯⋯」發現來者是誰，艾倫立刻站直了身體。

那個叫阿爾敏的士兵露出十分驚訝又心虛的模樣。

「再吵鬧，就全部進禁閉室。」利威爾厲聲命令道，然後環視著全場：「工作呢？全部在打混嗎？」

「欸！」所有人聽到話，立刻驚恐地朝他敬禮後，就鳥獸散似地逃跑了。

沒多久，只剩下艾倫眼神複雜地看著自己。利威爾當作無視，轉身就走。

只是，當他走到沒人能看到的地方時，他立刻一拳搥到牆壁上，之後，更緊緊地壓著自己的手臂。

利威爾這才發現，他原來全身都在顫抖，他覺得他真的需要離開一會兒。

再繼續在那傢伙身邊，腦袋都不好使了。

＋

這麼多年的訓練，對於戰歿士兵的家屬通知信，利威爾已經寫得太過得心應手。每次把陣亡的人的全名拼出來，胸口裡都有那種悶痛，因為那都會是他最後一次書寫那些名字。

利威爾把最後一張信紙小心吹乾後。他把筆頭用手巾清理了乾淨，然後，他順手開始整理起他的寫字桌。沒有多久，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他抬頭就發現天色已經暗下。

利威爾暗咐著，自己現在累到只想睡覺，但是，一回到房間，八成會有人在堵他⋯⋯嘖！

想了想，利威爾決定去敲韓吉的房門。

「哎呀！」過來應門的韓吉看到是他，驚訝地喊了一聲。

利威爾沒管，就直接進去那房間，果然還是一如往常，實驗數據、書本四處散落，髒亂的程度讓他直搖頭。

「借你的地方窩。」他今晚不想回自己房間，就兀自走到韓吉的沙發上掃掉那些堆在上面的書，然後一屁股坐下。

「好，你要蓋毯子嗎？雖然，我已經忘記什麼時候洗了。」不以為意，韓吉從一堆不知道什麼雜物裡翻出了一條貌似原本是綠色，但是現在已經變成深灰色的厚軍毯。

「拿走開。」利威爾立刻一臉嫌惡地把韓吉拋過來的布料給拍開。

「啊哈哈哈！」也不在意，韓吉就把東西又順手往後一丟：「晚上會冷的喔！」

「⋯⋯你那邊沒有乾淨的嗎？」這傢伙實在⋯⋯利威爾的額頭浮出了青筋。

「你覺得呢？」韓吉露齒一笑，顯得對自身髒亂完全無恥的程度，他還張開雙臂：「折衷一下，你要我的抱抱嗎？」

立刻朝韓吉湊過來的臉打了一個虛拳，利威爾低吼：「把你那頭有異味的毛離我遠一點。」

「啊哈哈！」韓吉嘟著嘴轉開身體：「真過分哪！算了，你自便吧！」

才不管韓吉在那邊碎念著什麼科學啦、巨人啊，利威爾捲曲著身體，現在他只想把主導權搶回來。

然後，那擁有深棕色頭髮的青年突然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裡，那雙金色眼瞳總是炯炯地注視著自己⋯⋯他的存在就像是磁石一樣，吸引著自己全部的注意力。

這樣，真的可以嗎？為什麼不照既定的計劃呢？利威爾忍不住又更往沙發裡面縮了一點⋯⋯

再過幾天就要離開一陣子了。

深呼吸一口氣，利威爾遲疑了一下，開口說道：「我跟米克，過幾天要陪埃爾文回去首都一趟⋯⋯艾倫，就拜託你看著。」

「噢！這當然沒問題。」正在讀報告的韓吉頭也不抬地比了個OK的手勢：「對了？我可以在艾倫身上做一個小小的實驗嗎？私底下，很快的⋯⋯」

「不允許。」這笨蛋眼鏡永遠學不了乖：「你要使用艾倫當做實驗對象，提案必須先給我過目。」

「欸，小氣，不過是個無害的小小測試嘛！你竟然這樣也要我寫報告，獨裁鬼！可惡！」

把韓吉的不滿隔絕在耳外，利威爾轉過身面向椅背，閉起眼睛。

隔天，利威爾把工作完成後，依舊沒有回自己的房間，反而跑去韓吉的沙發上窩了一整晚。韓吉倒是很識相，面對他的反常，什麼意見都沒有。

一天變成兩天，兩天變成三天，一直直到要陪埃爾文去首都，利威爾都故意避著艾倫。

當利威爾正準備去牽自己的馬要出發，卻意外地看見青年在馬廄門口等候著。

是誰告訴他的？利威爾皺起了眉苦思，但是，他見到艾倫的瞬間，才赫然發現原來自己也在思念對方，過去幾天自己也過得心不在焉。

利威爾細細地端詳著青年⋯⋯不過才兩、三天沒見，艾倫的眼睛下方已經有些許的黑眼圈，還有些許的憔悴，一副就是沒吃好也沒睡好的樣子。該死！這是怎樣？利威爾想他大概找不到自己，不過，艾倫也沒來追問自己這幾天晚上到哪裡去了。他似乎就自己在那邊忍耐著⋯⋯

忍耐著，乖乖地在原地等，等著惡意遺棄他的主人來找他⋯⋯

即使胸口似乎被人打了一拳一樣疼痛了起來，利威爾仍然決心要板著臉孔，越過青年走進馬廄：「我不在的時候，給我安份點，不要搞出事來。」

「是。」艾倫低下頭，看起來委屈得緊：「我會聽話的。」

上好馬鞍之後，利威爾把馬牽了出來，立刻發現艾倫仍然杵在門口，嘴巴緊抿著，一副不肯離開的樣子。

翻上馬背，利威爾咬咬牙，覺得自己的心快被搗軟了，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那頭深棕色的頭髮：「當個乖孩子。」

立刻用雙手握住他搔亂頭髮的手，艾倫一連疊聲地輕念著，像是試圖藉由這個動作來安撫自己：「兵長⋯⋯兵長⋯⋯」

這一刻似乎暫停了，利威爾耳邊彷彿只能聽到風吹過樹葉沙沙聲響，艾倫軟軟的頭髮直摩在自己手掌上，有點麻癢。

「該出發了，利威爾。」米克呼喚的聲音從遠處傳了過來。

聽到聲音，艾倫露出緊張的樣子，連忙放開利威爾的手，然後，才發現米克。他的眼瞪大了一下，然後，寬闊的肩膀放鬆了。最後，青年朝著遠方向那高大的身影敬禮。

看情況，米克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有揮揮手示意。

「走了！」瞇起了眼，利威爾策馬跟上前，把艾倫拋在原地。

騎馬回首都的一路上，利威爾都在盯著米克的背影。他知道，米克是一直是埃爾文最忠實的支持者，甚至，米克跟著埃爾文的時間甚至比他加入調查兵團還要久⋯⋯然後，埃爾文日前對他的試探，都是關於艾倫的。

米克跟艾倫之間，都是保持著距離，互動幾乎是沒有。但為何，會有剛剛的情況⋯⋯利威爾發現自己突然有點在意了起來。

＋

小说相关章节：調教教戰告解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