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逆行

当第三遍春风吹过的时候

就要说再见了

总有一天会长大成人

把过去的约定统统埋进土里

和风发的梦想一起

用双脚吻过

无人知晓

有人曾在树下画了名字

却在毕业那天

被不认识的女生

踩得面目全非

那么你的第二粒纽扣

现在在谁那里

晴天逆行

1

当那个人说自己无法从左边超车的时候，不知为何总觉得特别火大。

十分不爽，烦躁得连右肩都隐隐作痛。

那时自己想不出确切的理由。

后来，直到很久以后，才猛然想起这股情绪，源于他本身。

永不满足的饥饿感，出自遗憾。

和新开的关系是在毕业之后重新变得亲密起来的。

他们曾经靠近，然后远离，不进则退。

没有结果，没有人提起——起先，明明只是不知如何应对。在消化完已经发生的事情之后，在彼此都迈出了计划外的一步之后，各自停在了原地。

荒北觉得自己是个缺乏耐心的人，至少大多数的时间是。这和新开似乎相反，每当见不到对方踪影的时候，总能在学校后面的兔子窝边找到他。

他本来有过期待，希望在那个迷幻之夜过完以后，对方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解释冲动，解释悸动。

然而并没有。

不承认，不道歉。

之后是一场重要的考试强势插入。

等回过神，大家都假装忘了。

新开这个人不容易理解。

还不够了解。

骑自行车的时候，浑身都会散发一股出前所未有的、比野兽更可怕的气息——箱根学园的直线鬼，在赛道上如同夜叉。

而一转身却是个会为兔子饲料的口味操心费神的温柔男生。

这样的性格反差未免太大。

尤其在荒北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因为自己是个单纯的人。

敢说敢做。

说到做到。

大方率直。

是狼。并非兔子。

2

刚进大学没多久的时候，不知道谁说的，新开打工的咖啡馆最近人气很高。

荒北去过一次，没遇到本尊。店长一听说是高中同学，便问要不要打电话给他。

摆了摆手说不用了，“我有他电话。”说完就走出了店门，连名字都没留。

新开自然是不知道的。

放假的话会小聚。

有时是和当初箱学的三年级，和总北的金城也不再是对手，因为大学的关系，朋友圈子倒是扩大了。

一开始回过几次自行车部，后来倒是直接去看新二三年纪的比赛了。

和当年不一样了，无论是哪一边，哪个人。

虽然在一起的时间少了，但感情却是沉淀了。

每当几个人回忆起当年在学校的轶事，总是好笑又令人怀念，显得蠢，但是有意思。

原以为他们会一直这么下去，上大学，交女友，进入社会，变成上班族。

就好像过去的自己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离开棒球队。

和素昧平生的人比赛。

加入了自行车部。

认识新开隼人。

并且曾有一天……

大学第二年，四月的头，愚人节刚过两分钟。

手机震了震，那天是周六。

来电的名字有点令人意外，接通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靖友。”

听筒里传来风声。

有点嘈杂。

荒北沉默了三秒，说了谢谢。

今年的春天来得很晚，樱花漫开的季节，仍是穿着毛衣。

见到新开的时候，对方的发间落了一片花瓣，格格不入，又有些相称。

因为对方像火，而粉色太过淡雅，不够他烧。

至于为什么会在这一天见面，就要把时间回溯到几个小时前，四月二号的半夜，荒北接到了高中好友的一则来电，向他道了生日祝福，并且告了白。

这并不是两件可以相提并论的事情，却从对方口中，轻而易举地被连成了一句，说了出来。

真的是不可思议。

实在欠揍。

3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荒北正看着天花板发呆。

他当然没睡——怎么可能睡得着。就算生日祝福可以预料，喜欢的词句仍是让人难以接受。

不是不想接受，而是……

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欺人太甚。

所以他故意不接电话，让铃声在不大的屋子里空响，那音乐有点吵。或者说过去从未这么觉得，现在因为受了心情的影响，怎样都显得烦躁。

然后是敲门声。

起初还以为那是鼓点，细听却是毫无节奏，只是三三两两地捶着。

“谁啊！”五分之一的不耐烦，一半的心中有数，还有百分之三十的不确定。

不像和自己打赌必输的东堂，荒北觉得自己的第六感还是不错的。门外的人叫着他的名字——新开不喜欢叫人的姓，寿一、尽八；

靖友。

如果是别人在只见过几面的情况下就这么叫他，自己一定打得对方满地找牙。

……至少当年会。

现在会不会……应该不会了。

事实上荒北偶尔回顾起高中时的往事，恨不得把那段人生抹掉。

但若不是那时蠢到令人扶额的自己，或许此刻已经过着截然不同的日子了。

不会上大学，也不会去骑自行车。

更不会认识门外那个敲了几下之后又没声了的不速之客。

新开隼人。

是个对自己不算最重要，却也绝不是不重要的人。

是个能令他失眠的男人。

4

福富喝醉了以后会变成一个很热情的人。

拉着身边的人跳舞，或者抱着电线杆唱歌，这些事都有过，也亲眼目睹过了。

东堂好像没在自己面前喝醉过，即使多了也只是反常地不说话，变成一个大闷包，稍微有点不好靠近。

而新开要是喝醉了，乍看之下其实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可以正常地交谈，可能会比平时稍微多话一些，但充其量也就是东堂第二的水平，还轮不到烦。

然而有一点却是尤为可怕，一旦被酒精催化，便再也收不住——他的男性魅力。

用时髦些的说法，叫荷尔蒙。

性感。

无差别教人腿软。

高中的时候，曾和对方有过一段小插曲。好像发烧了一样，无论是哪一方都不太正常，现在想来徒留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氛，像是蓝色的火，在眼前跳跃。

新开周末的晚上会在酒吧多打一份工。荒北去过两次，不过刚巧对方都挺忙，所以没有待太久。

自己不擅长和陌生人搭话，吵架也许行，交流的话还是算了。

因为很麻烦。

开门的一瞬间，春风就从来人的背后涌入。

新开手里拎着个纸袋，凌晨时分，外面漆黑一片，不管是表情或是别的什么，甚至连衣服的颜色都难以分辨。

“哟，靖友，你终于开门了。”

“这不是废话吗，大半夜的敲门，被隔壁投诉我找谁去。”荒北嘴上从未绕过人，骂骂咧咧地却是示意对方进来。

今年的春天闹了迟到，所以这个点站在门口竟是被风吹得一阵哆嗦。

“生日快乐。”声音在黑暗里变得莫名清晰，在砰地一声关门声后痒痒地随着风一起钻进来，直往屋子里飘。

“你不是说过了嘛。”荒北摸到墙壁上的电灯开关，于是室内终于亮了起来，得以看清对方的脸。

新开的脸颊外侧有点红。

因为太靠近耳朵了，显得不太自然。

有香水味，和淡淡的酒精分子。

疑似柑橘的水果香，太甜了。

“靖友……”荒北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面前的人，怕是已经在非日常状态了。

会抓着自己的手臂反反复复叫着靖友的新开隼人，不是没见过。

5

圣诞节的前夕，箱根学园的老友们约好吃饭的那天，新开送了自己每日限量供应的拿破仑蛋糕当礼物。

收到的时候其实吃了一惊，没有小卡片，交给他的时候对方也只是笑笑，然后把另一个袋子交给福富说，喏，这个给你。

还没来得及拆开，东堂刚好到了。于是立刻抓住吐槽他迟到的机会，把手中的东西放到了一旁。

他看到新开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总觉得有点意味深长。

那天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自己从外面抽了根烟回来，新开竟然还在吃，东堂手里拿着电话，抬头看了看他，却没对上焦。

后来就一直恍恍惚惚的。

店里有些吵，所以完全没听到东堂对着电话说了什么，也不好断定发生的情况。然而坐在自己座位上吃着的新开却拉过他的手臂，示意凑过来，然后悄悄地咬着自己的耳朵说，“他的心上人回来了。”

“你说卷岛？回日本？”

“嗯，好像是。”

荒北看着新开，对方的眼睛亮亮的。

仿佛要向自己传达什么。

春天生日的荒北，自然是喜欢春天的。

过完冬季，新绿就会铺满视界。

6

进屋之后的新开不知到底有意还是无意地贴近，他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呼吸声非常清晰。

然后说，我想亲你，靖友。

靖友。

靖友。

让我亲你。

荒北也不懂自己哪来的火气，突然反手转身把对方按在了刚刚关起来的门上。

咚地一声，听起来十分用力，身体与木头碰撞的声音，沉闷又紧张。

——一直想忘了的事情，一度确实被时间磨得失去棱角、不见了光泽，然而始终不能被彻底遗忘，时不时又从记忆深处蹦出来，告诉主人他还活着的事实，说它还不满足。

当年的情景已经变成了心中的秘密。

有巧合，有冲动，也有遗憾。

没人想要挽回……因为甚至，都没开始。

犹豫着，踌躇着，就在不经意间过去了。不前进，不后退，大家原地踏步，即使步伐一致，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只有脚底和地面空荡荡的踩踏声而已。

荒北压着新开的肩膀，说是愤怒，又欠些火候。

同样的话，对方一共说过三次。

第一次是在高中时期，并且他的确这么做了。没有后续。

第二次是成人礼的那天晚上，同样喝得头重脚轻的自己把已经走不直的新开带回了家里，将这个巨型兔子扔上床的时候，对方缠住自己的手臂，一遍一遍地叫他名字。无法回应。

现在是第三次。

说老实话，荒北不想理他。

搞不懂眼前男人的心思，也许不懂比较好。

年前的圣诞礼物，仔细想了半天后才想起来是自己无意中提到过的。大约是谁在推特上推荐这家法式甜品店，荒北那天正无聊地用手机刷着网页等车，于是顺手转发了一条，好像不错。

谁知却被记住了。

但事后送礼的那一方也只是问了自己，好吃与否。

回答，好。

接吻不似普通的邀请，无法随随便便地答应下来。

然而却是比其他更难拒绝。

尤其当提问人是新开的时候，难上加难。

他像是甜腻的奶油，不由分说地就裹了上来——因为彼此的脸靠得很近，自己光顾着压制，完全没注意站位和姿势，于是对方一抬脸，便轻易地被舔到了嘴唇。

那像是在勾引，又如同宣告。

仿佛在说，那么我要亲你了。

然后他的确吻了上来。

时隔三年，旧景再现。

胸腔仍如火烧。

7

新开的吻里有美年达的味道。

坦白而言，荒北是知道新开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的。

或者说，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大到可以刺激海马体然后被记住，是不会被轻易忽略的。

甚至是特别重视的。

正因为没法当成玩笑看待，才迟迟没有进展，没人敢。

新开的温柔人尽皆知，连兔子都明白。

那性格值得称赞，却离自己遥远。假若真要是喜欢，为何光做不说？只在喝酒以后冒险，这样半吊子的暗示，又教人如何做好准备？

喜欢需要勇气，然而接受同样需要。

投手的指尖会痛。

捕手的掌心也会被带着速度与自身重量的球震得发麻。

这是作用力。

也是爱。

荒北在接吻的时候分心了。他越想越生气，最后揪过新开的领子把他往屋里拽，手上非常用力，几乎像是要将人丢出去一般的架势，然后硬是把对方推在了自己刚刚躺过的床上。

低头去吻，舌尖毫不犹豫地就伸了进去。

他就算不用喝酒，也照样是个急性子。

根本不要等。

8

即使到了现在，自己仍不曾过问荒北关于棒球的事。尽管对方刚来的时候，大家都对他有些好奇恐惧。

怎么看都是个问题学生嘛。

狼一样的眼神，总像是在和什么较着劲。看人的眼神十分凶恶，赤裸裸地叫人不要靠近。

但渐渐熟悉了以后，却发现对方恶毒的或许只有嘴。

会长期喂野猫的人自然是富有爱心的。

会第一个提出陪自己练习的人是令人感动的。

会把伞借给自己然后淋雨回去的人，是不知如何回报的。

会帮他抢学校人气最高的炒面面包的荒北，是特别好的。

……兔吉喜欢的人，他也绝不会讨厌。

曾有一次，当然也就仅仅那么一次。

放学的时候无意经过棒球场——那天已经很晚，社团活动也结束有一会了。场上没人，除了荒北。

他站在投手丘上，右手插在口袋里。

就只是站着。

夕阳落得很低，就快要沉没了。

荒北吻得很急，急得不得不用舌头拉住他。

上大学了以后，他们仍有联系。而荒北比起高中的时候，几乎每见一次都潇洒了几分。

当然他本人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无论是夏日敞开的胸口，还是冬天撩起的袖管，他虽然还是显得瘦，却是骨骼结实，充满了男子汉的味道。

晚上在酒吧里，今天刚好是店长的妹妹生日。

比荒北早一天，愚人节，开朗的白羊座。她带了朋友来，其中有一个是洋南大学的一年级学生——荒北的学妹。

因为包了场，所以连自己也加入了庆生的行列。

被女生们包围的感觉自然不算坏。

“你们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店长喝多了以后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勾着自己肩膀恰有其事地向妹妹的朋友们说，“自从这小子来了我们店里，想来搭讪的女客人就多起来了，我的粉丝都被他抢走了。”

“哪有，是你多心了。”新开手里捏着鸡尾酒的杯子，把柠檬片转到离嘴唇远的那一面。

“还狡辩，罚酒！”店长说着，杯子就凑了过来，玻璃相碰的时候，声音清脆。

后来新开问了问那个洋南的学妹知不知道他们学校的自行车部。

学妹说，知道啊，新开前辈以前参加过自行车比赛吧。

旁边的女生们捂着嘴偷笑。有个人说，高中的新开前辈也超帅的。

来不及投以微笑，学妹接着问，前辈是想问荒北学长的事吧？

新开笑着点点头，说怎么，他在学校现在很有人气吗。

“当然了，他可是自行车部第一大帅哥呢。”

新开咪了一口酒，心想那种看起来豪放不羁的类型的确也是会受女生欢迎呢。

后来他喝得上头，还问过些什么就记不太清了。

然后打电话给荒北祝福生日的时候，说了喜欢。

末尾还加了一句，我把家里钥匙忘在店里了，今晚能不能让我借宿一下。

这两句都是真话。

不掺酒精。

9

当大家还在自行车部的时候，关于新开有个传说，叫“鬼出没”。

这自然是形容他厉害。

而自己那边有没有什么传闻，荒北不知道。或者说，他也从没打算去了解——反正多半是些负面的传言，比如不良啊，性格差啊，或者……棒球，没人记得吧。

不过这些都没错，他的确就是这样一个，不怎么招人喜欢的人。

尤其是和东堂，或者新开之类的人相比，应该更显得叛逆，不好接近了吧。

新开一直都很受女生欢迎，现在更是如此。

之前吃饭的时候还说打工的店里，有个大约三四十岁常来的女人说要包养他，吓得他一个礼拜没去上班。

这当然不是炫耀。

新开骨子里是个很温柔的人，不会主动伤害人，比如说那时的兔子事件，几乎是在他心中某处定下了七寸长钉，从这头穿到那头，牢牢地禁锢住。

说不再提伤害，其实是害怕伤害。

那时放了学就会和他一起跑，东堂和小福也来，不过真要算起来的话，自己几乎一次都没落下。

新开其实挺好懂，他心事不写脸上，但会埋进沉默。

他要是心情不好，就会说，“靖友，有空陪我吃晚饭吗？”

这是种多余的温柔，因为明知自己也要吃饭，并且大多数的情况下，训练结束后都会一起吃饭。

这种小心翼翼的地方，令人恼火却又无法对他生气。

“别喝醉了就乱发情！”当新开把手伸进荒北的衣服里一阵乱摸的时候，终于还是被制止了。

荒北拿开他的手，不再进行口腔黏膜的接触。他放开被压着的人，坐到床边。

背靠着墙。

新开躺着没动，却平静地问了一句，“你有烟吗？”

黑暗中荒北看了他一眼，对方眼睛闭着，分辨不出表情。

10

荒北其实乐意相信，新开曾经是对自己动过感情的。

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

因为他了解对方，知道新开的温柔之处，尽管那温柔偶尔显得残酷，但毕竟还是温柔。

所以不会凭借一时冲动就和朋友接吻。

也不会反反复复地流露出喜欢——如果那的确是因为喜欢才有的注视的话。

毫无疑问，新开的眼神是灼热的。

在许多个望向自己这边的时候，根本没法避开。

“没有。”荒北的舌尖上，唇齿间全是新开的味道。

这家伙多半喝的鸡尾酒，竟还有甜味。

新开没答话，过了漫长的几秒之后突然坐起来，稍微有点摇晃地去拿了一并丢在玄关处的塑料袋，从里面取出两瓶矿泉水和一包烟。他走到床边，把其中一瓶递给荒北。

新开的身体仍在轻微地晃，弯下腰一只手撑在荒北背后的墙，鼻尖离得很近，呼吸一下一下十分清晰，眼睛亮亮的，眨了一下之后又变得有点迷离，恍恍惚惚，一语不发。

“烟……烟缸。”

荒北的直觉并没有错，那个人是真的醉了。

醉得一塌糊涂。

因为他此刻看起来特别清醒，清醒得不正常。

所以醉了。

那就更要推开他。

不希望在他醉了的时候，从他嘴里听到那些多半是真心的话。

荒北说，“没有。”

和刚才一样的回答：“我不抽烟。”

“你骗人。”

“没有。”

“圣诞节那次，你中间跑出去，进来的时候……明明，就有烟味。”

“我戒了。”荒北推开他，却没敢用力，怕他站不稳。

而事实上对方的确站不太稳，已经一个踉跄，要向后倒去。

小心。

这句提醒还未说出口，手就擅自动了起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荒北已经伸手拉住了他。

几乎是条件反射。

于是就这样僵着，谁都没有动。

没人说话。

心脏狂跳。

……就快要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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