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都用水打湿衣襟捂住口鼻，继续往坡顶冲！快！”陆逊指挥着兵士往上风处冲，同时尽全力分辨着周围的声音。冲天的火焰一扫冬夜的寒冷，他听到了杂乱的惨嚎声，毫无疑问，火焰已经蔓延到了处在下风处的敌军那里。

烧吧，尽情的烧吧，敌军数量众多，撤离会更困难，即便逃到山下，也会损伤惨重，到时候，凭借凌统的兵力，可以全歼敌军！

“咳。传令！”空气里充满了烧灼的味道，火星飞散，陆逊忍不住咳嗽着，继续下达指示，“到达第二个目标地点后，继续释放火矢！一定要注意位置！”

“明白！”传令兵举着火把，朝队伍嘶吼着，声音很快被淹没在噼啪的崩裂声与惨嚎声之中。

火焰乘着风，仿佛要烧尽这大地一般，几乎席卷了整个山坡。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陆逊才从背风的凹陷处爬出来，抖落头上和身上的灰烬，喊传令清点人数。

虽然火计进行到最后阶段还是因为考虑欠缺而差点烧到自己人，但总算及时带领兵士们逃到了这里，除了一个人在下坡时不小心滚落摔断了腿，三个人在最初中了几发流矢受伤之外，并没有人死亡。

这应该就是最好的结局了，陆逊看着这些灰头土脸却坚持列队站好的兵士，深吸一口气，“很好！这是我们的胜利！现在！回去与大家汇合吧！”

“哦！！！！！！”带着艰险过后的庆幸，兵士们举起自己的武器，欢呼起来。

如果说千钧一发时发动火计是一种心态的话，那么徒步穿过那片焦土时，就完全是另一种心态了。

焦黑的土地上，一坨坨烧的半熟的尸体扭曲着，甚至与碳化倾倒的焦木没有区别，空气中飘着一股肉香，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踩到什么外表焦黑实际柔软的东西，那焦黑的表面咔嚓一声断裂，从缝隙里沁出红色的液体……

陆逊扶着一棵树勉强站着，感觉自己的胃在一阵阵抽搐，最终还是一阵呕吐，擦擦嘴，却发现手是黑的，自己扶着的树也是一片焦黑，黑色的粉末沾染再自己的手上，鞋上，甚至脸上，那是被烧尽的植物的灰烬，动物的灰烬，人的灰烬……

陆逊甚至觉得天空都是黑的，那呛人的肉香味，有点熟悉，好像几个月前才在凌统家的后院里开心的烤着熊肉，就是那样的味道……

原来当人被烧灼的时候，也和熊是一样的味道吗……

“喂！没事吧！”正当陆逊觉得自己要被这些念头逼疯的时候，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那只手炙热而坚实，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胳膊。

“你从港口打过来的吧？敌军全歼了吗？”陆逊知道，那个声音是凌统，便尽量装作平静的问。此刻的他不能抬头，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是，你干的太漂亮了， 从这里逃出来的人不足300，轻而易举就解决了。”担心着陆逊的战况又不能全力支援的凌统留下靖康和800人在港口，自己带了300人冲过来，结果正遇上丢盔弃甲的敌军，他真的没想到，解决了那些人之后这山上竟然还有如此多的尸体，陆逊到底独自解决了多少敌军？！

“好，兵力应该都在这里和甘大人那里，只要压制了港口和据点，城就是我们的了。”陆逊深吸一口气，尽力抬起头，嘶哑着声音说，“这一场，我们赢定了。”

“是啊，我们赢了，走吧……”凌统看着陆逊的脸，那是已经从极度崩溃中恢复过来的尚待余惊的表情，一双眼中却充满坚毅，对于第一次上战场的新人来说，这可是相当好的表现了。

“老大！清点完毕，敌军一共1000人，死200伤600俘200，人都在这里了，没有放跑的。我方死20重伤29轻伤201，目前还可战斗的人员是550人。”在天光大亮时，小五已经组织好战后清点工作，前来跟甘宁汇报，“敌军的粮食烧了大半，剩下的刚才都给将士们煮了，然后还有19只羊，活的。一只被烟熏死了，就下在饭里一起煮了。”

“好！大家现在先吃饭休息，我们一个时辰后出发去跟信阳城的大部队汇合，粮草能吃的就吃了，不能吃的都在这里烧掉，不留。俘虏先带去信阳城再作打算。羊喂饱了也赶到信阳城去，当破城时的下酒菜哈哈哈哈哈。”甘宁舒心的坐在一大包干草上，喝着从据点发现的酒，虽然从偷袭升级成了硬拼导致一些伤亡，不过战果还是好的。早些时候信阳港的捷报也到了，破城指日可待！

“怎么样，伤亡情况还好吗？”进驻港口的陆逊终于放松下来，在炉火边坐下。

“很顺利，1100人都还能继续战斗，敌人这次真是赌的太大了，他们把全部力量都压在了兵粮据点以及山林伏兵上。”凌统也坐下来，在他去援助陆逊时，靖康已经在港口把报告书写好了，“现在靖康在外面分配备品呢，咱们吃了饭就准备回去，据点已经拿下，不需要再绕路，今天晚间时分应该就能回到信阳城。”

“恩，大部分兵力已经被我们击破，信阳城应该会很空虚，咱们带500人轻装回去吧，这里还是留多一些人比较好。”陆逊虽然年少，但行军风格却十分稳重，在他看来，对岸的敌军不可不防，港口必须多加守备。

“就这么办。”凌统爽快的答应，然后指了指边上的毯子，“你也奔波一夜了，趁现在休息一下吧。”

“哦，没关系。我想先观摩一下善后的程序呢。”陆逊看那毯子，摇摇头。现在只觉得自己鼻腔里还充斥着肉香，一闭上眼，就会看到满天的大火，听见地狱一般的惨嚎，那种恐怖感使他根本无法休息。

凌统似乎隐约感觉到了陆逊的不妥，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一边看各种港口文书，一边与陆逊东拉西扯的谈些跟战场无关的事情，希望借此让对方平静下来。

去信阳城的路并不很长，又是平坦的官道，所以凌统与陆逊带领人马走了大半天的功夫便来到城下，与正在围城的主力部队汇合。城下并没有交战的痕迹，看来双方都拿出了十足的耐心，将战局堵在据点与港口上。

此时天色已经渐暗，两人将部队交接妥当，一起来到吕蒙大人的帐篷。

“这次你们都做的非常好！现在是我们压倒性的优势，白天的时候我已经派使者给城里送了招降的文书，明天应该就有结果了。”吕蒙对于目前的进展很是满意，他招呼两人坐下，然后又叫来了甘宁，准备开个小会，各自汇报一下前晚的具体情况，做战术分析。

说是战术分析，实际上可说是向吕蒙大人邀功的大好时机。例如，甘宁成功夜袭兵粮据点，虽然队伍有些折损，但也算是以少胜多，大功一件。再例如，陆逊带两百人火烧山林，一口气解决了至少700敌军，这简直是对敌致命的一击，使得这次行动的优势直接倒向我方，肯定是此次行动的一等功。

于是，虽然自己没做错什么，此时此刻的凌统还是有点觉得没面子。

不！是很没面子！

居然没有比过那个水贼的功劳！

“啊，我没什么好说的，港口只有600敌军，很轻松的就解决啦。”气恼的凌统越发轻描淡写的说。

“凌将军压制港口后反应迅速，及时带队赶到我这边，所以才能一个不漏的全歼敌人，随后对山上状况的清点也都是凌将军带人做的，没有他在的话我真有点不知从何入手才好。”陆逊看出凌统瞅着得意洋洋的甘宁有些不悦，连忙帮腔加以详细说明。

“恩，陆逊说的很对。这次你做的也很好，只是凑巧港口兵力薄弱而已。这次行动，少了谁都不行，你们三个都有功劳！”吕蒙自然也看出凌统的不快，连忙给他宽心。心下更是觉得，凌统这次虽然没有什么可夸的战绩，但他能老老实实的一路上没给甘宁找茬，这已经足够让吕蒙感天谢地烧高香了……

汇报结束后甘宁兴冲冲的表示从兵粮据点抢到了羊和酒，今晚正好可以用来犒赏将士，鼓舞士气，吃饱喝足明天方能全力一战。

这群人行军一个月，天天只能啃面饼，现在居然有羊肉吃，自然不会拒绝。吕蒙让甘宁去准备了，而陆逊和凌统则先回各自的帐篷小憩，晚些时候一起过来吃饭。

如果说这全军5000多人至少有一个不欢迎这次改善伙食，那么肯定就是陆逊了，如果再将人数扩大，肯定就是陆逊以及陆逊手下那200人了……

当烤羊肉的味道在军营上空弥漫开来之时，陆逊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当真差点把肠子都呕吐出来。但因为这种事不去赴宴可不是他的作风，无论什么困难都要克服，相比怎么逃避一顿烤羊肉，调整心态战胜恐惧才是正道。

火计是非常有效的计策，自己要赶快适应才行！

可当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端上来的一盘盘烤羊肉时，还是觉得胃部一阵阵翻腾。

另一边的凌统也好不到哪去，像今早那样大规模的火灾场面，他也是第一次见，放眼望去，除了扭曲的焦尸，还是扭曲的焦尸，但毕竟他是事后到达现场，没有亲眼见到一群人在火中乱窜乱叫的样子，所以在冲击程度上相对小些。

虽然不至于像陆逊那样吐得天昏地暗，却也对面前的肉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喝了几口酒，凌统忍不住抬头看向对面，果然，陆逊面如死灰的坐在那儿，面前的肉一口都没吃。再看一边的甘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样子，凌统觉得自己对于这个人的怨恨之情正在翻倍增加。

真是越看越火大，还是无视他吧。凌统如此做想，动手撕下一大块羊肉吃起来。没兴趣是一回事，肚子饿可是另一回事，明天搞不好还要再打一场，多吃点肉才有力气干活嘛！

当陆逊发现凌统举着一块肉大嚼特嚼的时候，心中很是羡慕。甘宁姑且不说，凌统可是也去了现场的人，还为了清点人数比自己多逗留了一段时间，可现在他居然还能吃的下去……陆逊感觉到自己的腹内很是空虚，急需吃点什么，看见肉却又恶心，最后，只好看向自己的酒杯。甘宁准备的晚宴，只有两样东西，酒和肉。陆逊实在看都不想看见肉，只好尝试后者。

陆逊在书上读到过，酒是用粮食酿造的，所以，酒应该也算是粮食的一种吧？而且根据上次被甘宁劝酒的经验，这个东西喝了之后整个人就会晕乎乎的，感觉变得很迟钝，那样的话，没准能帮助自己放松下来也说不定呢？

虽然很难喝，但陆逊还是一闭眼将杯子里的酒喝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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