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05.明暗肖像

老实说，自从史蒂夫认识了巴基以后，他就已经画了好多年的巴基了。史蒂夫把巴基的画像单独画在另外的速写本里，把它们和其他的风景画、人物画、随笔什么的分开。这些独立的速写——天晓得他画了多少，当然已经不止一本了——简直就是巴基的成长观察日记。它也记录了史蒂夫的画笔从一开始的稚嫩走形，慢慢变得有模有样，再到现在的栩栩如生。

史蒂夫第一次拿趴在他身旁睡着的好友当速写模特的事儿，他早就不记得是发生在几岁的哪一天了。被发现后，对此毫无芥蒂的巴基表现得相当主动，时不时就拉着史蒂夫要他画自己——想也知道，一刻都坐不住的巴基在一开始让小画家史蒂夫有多痛苦。画他画得时间长了，史蒂夫倒也习惯了动态速写。

巴基随时随地都会起想当史蒂夫模特的念头。

看史蒂夫做完作业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画一张吧。

刚刚从孩子王手里解救完见义勇为的史蒂夫，带着一脸精彩的乌青和擦伤粗气直喘：嘿，给你的英雄来一张！

和小伙伴们玩闹发疯成了泥人，脸上挂着令人不忍直视的污泥，衣服也脏得一团糟，居然还好意思：就算这样我还是很帅吧？不信？画下来！（虽然最后连他自己都受不了，等史蒂夫一画完脑袋，就扑通扎水里去洗了个痛快。）

被不喜欢的女孩无法拒绝地拉出去约了个索然无味的会，身心俱疲地逃到史蒂夫家，手撑在桌上，眼睛盯着玻璃杯里的水发呆：还是让你来画我比较开心……

现在，他也在独立的本子上写生着这唯一一位肯给他当这么多年无偿模特的巴恩斯先生。

至于这次是什么缘由……大概是因为史蒂夫从没在停电的晚上，对着烛火画过巴基吧。

他们为了把本子照亮，就多点了一两根蜡烛。

烛光屏障的那头，巴基面部的明暗对比度拉得更开，他稍一侧头，离蜡烛较远的那半边脸就迅速地暗了下去。

烛光下的人像是最容易画的，因为在由蜡烛组成的单一强光源下，再也没有自然光下层次丰富而微妙的灰调，一切都变得直白粗暴而界线分明。如果他的美术老师知道了，准会大吼着批评他是个不肯动脑子的懒鬼——可老师是不会知道的。史蒂夫才舍不得拿巴基去交作业，这是只属于他俩的秘密。

史蒂夫开始在本子上起草稿。

巴基他还是梳着一丝不苟的大背头，穿着洁白的衬衫、挺脱的浅色西裤和牢牢咬住衣服的黑色背带，这是他出身不凡、家教严格的标志。虽然现在的他并不能体现他教养地歪坐在椅子上，扭过身子撑着腮帮子凝视史蒂夫。

很快，史蒂夫就确定了初步的形体结构和大体上的明暗。他快速勾勒出巴基的大轮廓，稍微处理了一下巴基的脖子、手臂、衣褶和桌上的投影，然后笔尖平靠纸面，刷刷刷快笔把背景涂黑。

史蒂夫不敢确认巴基的发色，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这一点了。即便巴基都告诉了他自己的发色是棕色，他也不知道自己眼里看到的颜色是否与巴基所看到的一样。而在排除了色彩的因素后，他对巴基头发颜色的评价就只有“深色”二字。

巴基的额头很饱满，它被英挺的眉弓稳稳托住，浓密的眉毛在脸部正侧面交界处果断下折——嗯……看上去意外地成熟。

巴基深邃的眼窝里被投射上浓重的黑影，史蒂夫得提醒自己不能把它画得比头发的色阶还要深。

眼睛。哦，对了，眼睛。史蒂夫不禁想快速把巴基的眼睛画完，他简直无法直视那双比它视网膜反射出的烛火还要炙热好几十倍的眼睛。还有那过一会儿就要扑愣几下的睫毛。只消瞧它一秒，他就像被吸进流沙，再也无法逃离——而更强烈地，他几近窘迫得想要遁逃。巴基用那样热切而沉溺的眼神看他，本人竟全然无意识。

——不行，得集中精神。

史蒂夫意识到自己在眼睛这里花了太多功夫。他转而细化巴基那很有个人特点的鼻子。巴基的眉间像是被切了一刀那样齐整，这得得益于他那发达的降眉间肌——在皱眉肌下方——史蒂夫无奈地弯起嘴角：巴基的确经常皱眉，尤其是对他，特别是在被胖揍以后。

史蒂夫用笔稍稍带过他因笑容而鼓出的苹果肌和凹陷的法令纹——巴基的一边脸已经被他自己的手撑得肌肉鼓胀而扭曲了，而这次他似乎意外地耐心——史蒂夫草草提了点巴基手上的皱纹，补上手在他面部投下的阴影，最后在稍暗的那半边脸上放轻力道再粗粗扫了一遍。

巴基的嘴唇颜色并不是很深，他笑起来嘴角会弯出一个十分可爱的小钩子，天真无邪。只是他嘴唇似乎有些干了，下唇上的高光被割得断断续续……这都得怪巴基总是习惯性舔嘴唇，明明被他的妈妈温妮弗阿姨提醒过很多次——不过谁会真正在意男孩的嘴唇是否美观呢？

接下来，当然。如果你认识巴基，那你一定会对他那愤怒又委屈的腮帮子印象深刻。要是他再耷拉下眉毛，把它们揪成一团，那么谁要是打算不原谅这个楚楚可怜的小子，内心必然得激烈挣扎一番——他非常懂得利用这项资本，在他干了坏事儿的时候。所有女性都（包括温妮弗阿姨一开始也是）特别吃他那套，如果不是对他的秉性了若指掌，史蒂夫有几次也险些败在这招上。

正值青春期的巴基总是充满了女孩们专享的荷尔蒙——好吧，史蒂夫的那份更甚 。除此之外，他胡子长得也很快。浅浅的胡茬包围了他的腮部、下巴，因嘟嘴而鼓起的口轮匝肌处就更明显了。史蒂夫猜那颜色应该跟他头发一样——虽然这想法是有那么点儿蠢。

为了维护巴基的帅哥形象，史蒂夫考虑了一下该不该保留那一层薄薄的青苔——管它是青的紫的黄的绿的——留着好像看上去更有男子气概？于是他画上了。

说到下巴，那应该是这张脸最有辨识度的地方了。因为巴基手撑着脸颊，那个屁股下巴……或者说是美人沟？史蒂夫被记忆中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名称逗乐了——好吧，应该学术点儿，得叫它颚裂。它已经被拉伸得有点儿变形。

“嘿，你画好了伙计？”巴基看史蒂夫似乎慢慢变得有点轻松，出声说了第一句话。他提起眉毛睁大眼睛想看个究竟，就差把身子往前倾了。

“等等，别动巴克，还没好。”史蒂夫手速更快地给画中巴基的衣服手臂排上吻合色阶的调子，好在这些不用像脸部那样特别强调。

于是巴基闭上了嘴接着等。

“好了。”

史蒂夫把笔放下靠上椅背，仰头吐了口气。他对模特先生这次极其罕见的配合心中充满感激。

得到解放的巴基甩了甩、蹬了蹬麻痹了很久的手臂和腿，一步一个激灵踉踉跄跄地绕到桌子的另一边去欣赏史蒂夫的大作。

“哇噢（Holy cow）！”

他兴奋地抱住了史蒂夫。

他才不管蜡烛是否快烧到底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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