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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鋒互相撃出火花，被拖長的火光殘影將回憶一分為二……在絕美的月下彼此緊靠，和在沈默落陽下劍刃相對，帶著突兀反差的兩種色彩在意識中並列，像在強調他們之間那道無法磨滅的裂痕。

「這是被殺戳所支配的世界，害怕化身為鬼的人就只能為天命所弄，終究無法成為衝破困窘的強者。」劍鞭附上夕紅的光茫，圍著半兵衛打轉。在慶次翻身著地同時，他才把鞭子往天上用力一揮，使它回復劍狀。優美的劍技就如華麗的舞步，在作出致命的邀請。

慶次還是初次見識到動真架的半兵衛，沒想到連殺人姿態都如藝術般醉人。

在他眼中，這一切看起來又是如此美麗、可怖……而且悲哀。

「你們現在的做法又和魔王信長有何分別？就算得到了天下，秀吉也只會淪為另一個魔王！」

慶次狠狠地揮動巨大的長槍，朱紅的鐮風連撃在半兵衛的劍上。但在狂撃之後，那缺陷性的空隙還是讓半兵衛有機可乘，並以幾近肉脤難辨的速度在他的身上抽上一鞭……

「慶次，這真是要命的破綻呢……我勸你還是別留手比較好。」

因受傷而退後好幾步的慶次仍咬牙笑著：「謝謝提醒了，你這一鞭也出奇地輕啊！」

「這是禮貌性的招呼，下次可不會再讓你有機會吐半句廢話了。」半兵衛昂首冷視：「你就收起那種天真的惻隱吧。這不是打架遊戲，要是你沒有殺掉我的覺悟，那就從這戰場上滾出去。懂了沒有？」

「嘖……」慶次踢開下一道門，在暫時逃脫前回頭怒瞪一眼：「你別誤會了！我之所以會出現在你們眼前也就是因為已作好覺悟，勝負還沒定呢！」

「很好，我期待著下場交戰。」半兵衛把劍撐在地上，悠閒的站著讓慶次跑遠。

後來趕上的豐臣軍只看見軍師佇立著的背影，沒有人能看見他的表情。

「竹中大人…您沒事嗎？」

半兵衛從泥土中再次拔起他的劍，下令道：「繼續追撃。」

暫時退下的慶次與追兵保持距離，他的本意不是要逃跑，只是想讓自己冷靜下來……有時候，他希望自己能夠果決起來，現在的他……自問還沒有維繫或斬斷全何羈絆的力量。

這樣的自己，只能在誰也不會步近的隙縫中，被孤獨與苦惱侵蝕。然而，要是連作為弱點的感情都消失無蹤，那自己是否也變得和秀吉一樣？如果真的那麼討厭冷酷無情的現實，那為什麼……為什麼那個時候卻沒有拼命去捍衛心底的意志？

那個時候，最重要兩名摰友變成了最不可原諒的存在。所以，他知道……當時自己放走的並不只是朋友，還有一切的理由……愛著什麼人，擁抱著什麼人…和保護著什麼人的理由。

『…為什麼……秀吉，寧寧是你的妻子啊！』

那是慶次第一次抱著女人沒有氣息的軀體，也是臉龐第一次被淚水所濕透。

秀吉已往門外踏出半步，拳頭仍然緊握，而雙腳就像被凍結了一般定格著……而此時夾在二人中間的就是半兵衛，他以慶次從來沒聽過的溫柔聲線對秀吉輕語。

『走吧，秀吉……已不需要停留在這裡了。』

『…嗯。』秀吉沈沈的應了一聲，不管慶次怎樣呼喚都沒有回頭。

看著秀吉消失在慶次的視線中，半兵衛才開始跟著離開……

『站住……半兵衛！』

『…』半兵衛依舊冷著一張臉，但腳步還是老老實實的停住了。

他本以為自己也可以頭也不回的，丟下慶次一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但他還是回頭了，看著慶次的淚流到下顎，並掉落在寧寧冰涼的髮絲上。

『你們…從何時開始就決定了？竟在我完全沒有發覺的情況下…策劃著這種該死的事！！』

『這是無可避免的犧牲，世界上還有更多比寧寧夫人更重要的東西。』

聽見半兵衛沒半點抖顫和動搖的聲音，慶次的意識裡就只剩下怒不可遏的情緒。

『你是白痴嗎？半兵衛！對於秀吉來說……難道還有比寧寧更重要的東西嗎？』

『當然有，所以才要用最重要的東西來換。』

很冷……明明還記得這雙紫眸曾經流露出的感情，肩膀上仍殘留著他留下的齒痕和疼痛。何故，現在卻只剩下一片冰冷，如臉龐上淚水一樣，被冷風奪去一切溫度。

『半兵衛…你…是我認識的半兵衛嗎？』

慶次已經弄不清，內心所受的打撃到底是來自寧寧還是半兵衛。

半兵衛微微揚起嘴角，儘使在笑著，這個表情在慶次眼中仍是前所未見的空洞。

『你應該撫心自問……你認識過真正的我嗎？前田慶次。』

『！』慶次全身猛地一顫，淚流不止的雙眼硬生生的瞪大，這個表情裡包含著的看來並不只是憤怒：『……對！我怎可能認識你這種可怕傢伙？你的雙眼、你的表情…是多麼的可怖！』

半兵衛的表情停滯了一瞬間，苦笑著搖搖頭：『再可怖都比不上你震怒的目光啊。』

『你…！』慶次抱著寧寧的屍體，隨著五指握成了拳頭，指甲也在木地板上劃上了五道鮮明的抓痕：『你和秀吉…都讓我失去些什麼啊……我怎能不憤怒？』

半兵衛從沒看過慶次發怒的樣子，面對他像要撕裂內心般的吼叫，驀地感覺無力……他大概也很清楚，自己根本連投出一點感情的力氣也沒有。

那就走啊……為什麼不丟下他離開？

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為什麼還要將慶次的心，連同自己的心一起蹂躪？

『反正你永遠都沒法得到寧寧夫人，現在這樣子又有何不好？』

實現不了的夢，被奪去的夢…都不是一樣嗎？不改變天下，不改變世界……人就只能一直失去，失去……半兵衛心裡想著秀吉的一切，終於能夠無情地背對著慶次。

但慶次失聲的咆哮卻依然震撼內心：『蠢材！半兵衛你這該死又愚蠢的傢伙！你知道永遠沒法得到…和永遠失去的分別嗎？』

『誰知道啊，這種無聊的事。』半兵衛暗地緊握著拳頭，他開始焦急起來了。

每當內心被慶次牽動的時候都會無比不安，如秀吉所說，自己真的因慶次而改變了……

『儘管永遠都沒法得到那個人，仍可以在遠處看著他歡笑，看著他每天微妙的改變……看著他一直…活著的痕跡……但當一個人失去了生命，這些幸福……也就……』

最後一句，以哽咽作結。

『真是無法理解的理論。』

半兵衛丟下一句冷淡嘲諷，狠心踏出了腳步。

步伐就像逃避著些什麼似的愈來愈急，直到聽不見慶次的低泣，直到那巨大的身影就在目前……他才驀然頓足，死命的把接近喘氣的呼吸抑壓下去。

永遠的失去……他怎會不明白？

既然亂世本是如此深沈，那根本沒必要讓這深沈的道理滯留在秀吉心裡。

『走吧…秀吉，離開這裡，到看得見夢想的地方去吧。』

離開吧……

離開這一切美好得令人窒息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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