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假如沒有遇見那個人的話，可預見的未來大概就只有靜靜跟著死神離開。

儘管早已知道跟著那個人的話，也只能走上繞在三途川邊緣的遠路……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就決定──生命中只要有兩個人就夠了。

後院的流水不緩不急，帶動著竹管子敲出規律清脆的細響，傾聽著這聲音的半兵衛閉目仰頭，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陣陣花草的甜香滲在喉間，平靜的感覺還他不自覺泛起了淡淡的微笑。他緩緩張眼，尖巧的毛筆又在書紙上描出了一行秀氣的字……

「竹中大人，黑田大人求見。」

僧侶裝扮的男人在門外傳話，微亂的頭髮半掩著那滿帶警覺的雙眼。

「是嗎？」半兵衛一副悠閒的樣子把書紙摺疊，放進信封裡。然後直接站起來，看來打算親自迎接。

「竹中大人？」侍者都對軍師和官兵衛的來往之密感到驚訝。一直都暗暗埋著殺氣，讓人難以接近的半兵衛，居然會和初相識的人如此親近……

「只顧著寫信，都忘了時間呢。」

官兵衛在玄關看著半兵衛一身輕便的步出來，而後面則跟隨著幾名一臉惶恐的下屬，從他眼中看來真是無比有趣的光景。銀髮青年將信封交予本來就在玄關等待著的人，那個人雙手接下後恭敬地道：「這次豐臣殿想必又會不停追問竹中大人何時回去了。」

「再等一下下就好了……」半兵衛露出像完全拿對方沒法，同時又想享受著的笑臉。不知為何愈看就愈令官兵衛沒法釋懷，他不由得繃起臉，直至半兵衛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

「官兵衛，怎麼了？」

「矣？」官兵衛掃一掃剛才緊皺的眉頭，生硬的笑起來：「沒事！」

「那麼，我們走吧。」俊美的臉笑得燦爛，白晢的手從肩膀輕輕擦過，有別於一般男人之間有力的交流動作，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卻帶著無限的曖昧。

只是侍奉在後的人卻一臉憂心：「竹中大人穿這麼單薄可以嗎？」

「我可是去騎馬啊，對吧？官兵衛。」

半兵衛撫著白馬的軟毛，這時才發現瞇著眼笑的他很有魅力。

「今天的太陽蠻大啊，大概不到一會就會大汗淋漓吧！」

「就是啊。」

當半兵衛擦身而過之後，官兵衛突然怔了一怔。剛才半兵衛好像沒叫他「黑田大人」……

在上次登山時，官兵衛提及過城外有一處大草原，在陣陣海風之下策馬奔馳可是爽快無比。想不到半兵衛會如此有興趣，明明看起來是這麼文靜的人……白色的身影，白色的馬匹，在陽光下奔馳的感覺看起來，彷如夢幻與現實的交錯。充滿迫力的速度，卻毫不粗獷，官兵衛奮起直追才僅能和他平排。

「竹中大人有夠深藏不露啊！騎術竟然如此精湛！」官兵衛抬頭看著大樹枝葉間透下來的光，深深的呼了一口氣。

半兵衛輕喘著，揚起了嘴角：「是官兵衛一開始留力了才會落後吧…咳咳！」

「怎麼了？風寒還沒有好嗎？」

「咳…不，我只是嗆著了。」帶著一點難受的表情，將領口微微抓開，鎖骨位置的肌膚還是很白。這段日子即使天天對著陽光，就算是最有精神的時候還是有點蒼白……

「竹中大人待人可真親切，而且還很圓滑……」

半兵衛聞言無聲輕笑：「這是真心話？」

「不然你以為是謊話？」感到被懷疑的官兵衛面露不悅。

「…親切和圓滑，有時候和說謊沒有分別。軍師要懂得欺騙人…然而有多聰明也沒辦法欺騙所有人。」半兵衛半垂的眼眸滲著一絲邪氣：「不過對於欺騙我的人，我會裝作相信來欺騙他。」

「那麼，竹中大人現在也在假裝相信嗎？」

「官兵衛應該分得出吧？」半兵衛閉起眼，笑得輕淡柔和，而且真實。

他沒有說謊，肯定沒有說謊……只是，官兵衛還是搞不清，這些迷惘到底來自何處。

「那麼…直呼對方的名謂，也是竹中大人的興趣嗎？」這讓官兵衛有點在意，因為半兵衛總是和下屬保持距離，執正式的禮儀，卻會直呼主君的名字。

半兵衛跳下馬，走遠了幾步：「不喜歡這樣叫嗎？抱歉，我太失禮了。」

「不不不！不是！」官兵衛慌忙的跟著跳下馬追上了半兵衛，拉住了他的手臂：「小生才不是這個意思！」

「……」半兵衛回頭，眨眨一雙毫無怒意的眼。

「小生又怎會介意這種小事？而且也很值得榮幸吧……」貼著官兵衛胸口的肩部，清楚的感受到強烈的心跳。

半兵衛轉過臉來，銀白的髮絲掃過官兵衛的頸項：「既然如此我們就站在對等的位置了。」

「什麼意思？」

抓著手臂的手不自覺地鬆開，半兵衛轉身面向官兵衛，雙手按著對方的臉側將他的視線固定著，露出自信而妖媚的笑容：「就是以這個角度對望著的位置啊。」

從半兵衛略帶冰涼的指尖中官兵衛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臉有多燙，他不自然地抬起手，握過對方的手腕：「小生滿面都是汗，會弄髒你的手……」這時才發現其實自己的手也滿是汗水。

官兵衛絕不是笨人，這種過度愛惜的態度…絕對不是對一個男人應有的感情。

「更髒的東西都被淋過了……」半兵衛說起此事還可以笑得出。

想起這件事，即使沒有親身體驗過還是會無名起火……這簡直是一種褺瀆！

「這是兩碼子的事！」什麼嘛…叫喊出來後，才開始疑惑自己到底在生什麼氣。

「對不起。」半兵衛從官兵衛的胸前退開：「我好像真的做了失禮的事啊……」

「呃……」

從大海吹來了一陣強風，令官兵衛的背部一陣冰寒。

仰頭望天的半兵衛溫柔的聲線反而令人心頭刺痛：「因為一時忘記了現實而忘形起來了。」

「這有什麼不對？是誰也好…在朋友面前…」說到這裡，官兵衛頓了一頓：「雖然用朋友來形容好像太失禮了……但如果竹中大人想說的話，小生什麼都願意聽！」

「官兵衛……」

「因為小生也同樣感到……一直沒能被理解的事，也只有竹中大人會明白，所以……」所以，一直都暗地裡……希望你不要回去長檳城。

這真是最沒出色最醜陋的想法。

「官兵衛想要一個明白你的人吧？」半兵衛掃一掃被汗水濕透的馬背：「而我則想要兩個人……讓我留下的人，還有讓我離開的人。」

注視著他的側臉聽到的這番話，想不到…竟然是感覺最真實的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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