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六、春惜

偌大的皇宮建築群南部有一鮮為人知的偏殿，殿后密林環繞草木叢生，春可觀百花爭豔，夏可避綠樹陰濃，而張望於殿前，正可以看到中軸大殿上的群臣朝議。這是自白德皇帝時期便賜予周黑彪、李青龍兩位戰功赫赫竭盡忠心於「煌」的老將軍的小憩處所。

今日的朝議又宣佈了部分官員的調職決定，而最惹得群臣非議的，大概要數那不起眼的史筆文案游畢兮直接升任宰輔，這份尊榮與顯貴，使得滿廷朝臣虎視眈眈又不敢多言。

跟隨白德四處征戰奠定了「煌」統一極東平原最初的基礎，失去了左眼的李青龍已年逾古稀，然每次朝議都戰甲戎裝，不怒自威，絲毫沒有年老力衰的跡象。異常熱烈的朝議過後，他心血來潮至這偏殿，有攜酒小酌一番的打算。

“哎？周老頭，你怎麼在？”不想剛進到門邊就見與他大半生同僚的周黑彪正坐在桌邊倒酒，他好笑地看看自己左手提的酒壇，搖搖頭走了過去，與之相對而坐，一聲慨歎。

“呵，老東西！”周黑彪一副了然的神情，又拿出一個酒盅，倒酒至滿，“咱啊，又想到一塊去了！”

不客氣地一飲而盡，他點點頭。今日朝堂之事，資歷最老的他們倆均未發一言，只是漠然地看著聽著，“這白龍陛下真是越來越有白德大人的風範了！”李青龍又為自己滿酒，狀似欣慰地說道。

“聽你這話，你對官職調動就沒有一點意見？自「煌」統一三國以來，這可是第一次如此大規模的……”

“呵，風險是大了點，可是這世上有什麼事是可以完全規避風險的呢？”李青龍隨意地揮了揮手打斷了對方的話，抬眼坦言，自信爾爾如少年意氣風發之際，滿臉的容光煥發，“以這小小的風險換吾大「煌」少說三十年的繁榮昌盛，值否？”

“誒？！”盛滿酒的酒盅在入口之前停了下來，周黑彪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也罷也罷，你我早已不復當年。這江山大任還得由年輕人來扛！游畢兮確是個人才！”飲盡杯中醇香四溢的美酒，他忽然想起了另一個問題，“只是，這繼承人……”

“你這老頭，怎麼跟催著兒子要孫子似的！”李青龍一聲嗔笑，晃晃酒盅，“白龍陛下還年輕，最近不是帶了個紅頭髮的漂亮丫頭回來麼，我看問題不大。”

“哎呀，誰跟你說是白龍陛下了！”周黑彪不甘落後，擺出早已知曉的神態，又向對面坐著的李青龍招招手，讓他湊近一點，壓著聲音說道，“我是說紅炎大人呐，衡臣小兒的女兒嫁給紅炎大人算算也有十餘年了，卻仍無嫡出。”

“哼，呵。”李青龍沒再說什麼，做了個向門外遠看的手勢，示意周黑彪轉過頭去。

不遠處的長廊上，剛從校場回來的紅炎與白瑛正邊走邊聊著什麼，相互之間的愛意雖小心地掩藏著卻還是會在不經意間流露無疑。

“玉微是個好姑娘，但是紅炎大人早在很久以前就找到了能與自己比肩的人了。”見兩個酒壇都空了，身體微微發熱，看來是有些醉了。真是老了，老了啊。李青龍兀自走出這偏殿，也不顧管身後老朋友那聲——“死老頭，早就知道怎麼不告訴我！喂，你別走啊！”

當年共同殺敵共同飲酒的朋友們不是魂歸黃土就是退隱深山，只剩下周黑彪這腦袋不太靈光的老頭，也好，老來不寂寞，還有人能鬧鬧。

“真沒想到呢，紅炎你竟會親自上臺與吳將軍比試。”白瑛走在紅炎身側掩嘴笑道，國家安定以後，很少見他有過這般舉動了，就算是平日的練習，也是斂去了震懾四方的駭人氣勢。

“我畢竟是個武人，棋逢對手又怎抑制了試煉的心情呢。”回想起校場一時衝動先于白龍上了台，又在無意間完全集中注意力與對手相持，紅炎回給了身邊女子一個無奈的笑。協理政事快五年了，果然生疏了不止一點點，“那吳墨生該是個不錯的將帥之才，再觀察些時日，必能委以重任。”他意所指，不單單是吳墨生高超的武藝，更多的是對峙時所顯露出的一身蔚然浩瀚之氣，以及那為國為民的守護之心。

“紅炎……”也許是自己多心了，但她的的確確注意到了，到場的「白紅」兩派大臣對於出現在校場的摩兒迦娜的複雜神色，想是各自心中又盤算起了什麼吧。白瑛恍神地望著周邊絢麗的春景，多少少女應了這景為博君王一笑，可惜白龍之意只掛在了摩兒迦娜身上，連帶著紅明、紅霸都無心這芳華那絕代，她不知是否該歎該惋。

順著白瑛眼角的餘光瞥著同樣的景色，紅炎大致是瞭解了她心中所想，不勸也不慰，「煌」世世代代積累下的傳統絕非現下的他們所能改變。那時周身逆鱗的他也只得順從，娶了玉微還接受了其他女子，他本想如之前無數次那般摟過身邊女子的肩，說順其自然便罷，弟弟妹妹們也不小了，自己會有打算的。只是今日，手及肩一寸之外遲疑停滯，這樣的自己，是在用什麼立場把白瑛圈在身邊？這女子今年二十八歲了啊，有些人家的孩子已是一表人才或能衝鋒陷陣了。

驀地垂下了手臂，無力。

“總覺得紅明和紅霸最近一直在躲著我……”白瑛沒有注意到紅炎的思慮，隨意搖著扇子點點下巴。離開校場的時候四人還是同路的，走著走著，紅明和紅霸已然在身後不見。近來也總不見他們的人影，國都方面政事再忙碌也沒有到這種程度吧？想到這，她狐疑地轉頭盯著身邊的裝作若無其事的赤發小鬍子男人，作為大哥的紅炎會全不知情？！

“嗯？！”紅炎不自然地對上了白瑛的將信將疑，尷尬地摸摸鬍子，見她一臉不放棄的表情，低頭只得投降實話實說，“其實……大概是怕你追著他們介紹婚配事宜的緣故吧……”雖說不是全部原由，也算主要的之一了，兩個弟弟的心意他又怎麼會不懂呢，幾個相互交流的眼神就足夠。

“是這樣嗎？”白瑛陷入了自我沉思以及自我反思中，好像是有那麼回事，之前弟弟白龍也常常躲著她。

“白……白瑛大人！我，我錯了。”迎面端著茶水快步跑路的小宮女撞到了陷於自我思緒沒有留意身邊的白瑛，滾燙的茶水灑了一地，稍稍潑到了白瑛的右腕及腰間。意識到闖了大禍的宮女連忙跪下認錯，紅炎的存在更是嚇得她直打哆嗦。

“怎麼如此慌張？”

“白、白龍陛下，不，是送急報的大人到了，茶水沒了。”極度的驚慌，她語無倫次起來，愣是沒有講明白。紅炎和白瑛還是抓到了關鍵字，「白龍、急報」，看來下午有必要去趟白龍那邊了。

“沒事的，再去準備一壺茶水吧，下次小心點。”白瑛蹲下身扶起驚魂未定的小宮女，安撫著快急哭了的她，及至目送小宮女跌跌撞撞遠去，才掀起衣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春裝單薄，沸水燙過之處一片紅。

“真的沒事嗎？”一旁的紅炎才從宮女透露的資訊中回神，關切溢於言表。

“我，我先回寢宮換套衣服。”白皙的皮膚留下這麼明顯的燙傷實在無法入眼，白瑛忙遮起手腕快步向自己寢宮方向離去。

“……”只留下長廊上莫名望著她遠去的紅炎，他忽然想起白雄曾和他的笑談，這女人的心思啊……不明白……

白瑛急急忙忙回到寢宮，暗罵自己到底在慌張躲閃著什麼。那馳騁沙場的年月何時在意過自己身上多出幾道傷疤了？她忙搖頭定定心神，找了套素白的常服換上，也給手腕及腰部上了點藥。每次看到新舊傷痕相覆的身體，相比那些閣中女子，呵，自己作為女性還真是不堪入目啊……

洗了把臉一掃偶爾冒出的失落心情，白瑛再次走出寢宮，正午暖日當空，紅炎還在等她去吃飯吧？！剛才直接把他落在了走廊上有點過意不去。

由白瑛寢宮至紅炎寢宮，隔著皇宮最寬闊的中軸線，距離一點都不近。路過正殿中軸大道時，竟碰上了一身鎧甲軍裝的吳墨生。

“白瑛大人。”三步之外，飄揚著墨綠發絲的英俊男子恭敬行禮。

“原來是墨生將軍。”白瑛清麗溫婉的聲音響起，頷首回禮，“上午的比試，將軍精湛的武藝令白瑛折服！”

“呃，不，這……”顯然是因聽到了白瑛稱讚的話語，一身蕩氣的筆直青年羞澀了起來，低頭傻傻地笑。同屆的李銀輝曾戲稱，機會是要靠自己抓住的。那今日與白瑛大人這單獨偶遇是否算是上天眷顧他之於這女子暗生的情愫呢？他鼓起十二分的勇氣，向白瑛發出邀請，“白瑛大人，明，明日傍晚國都內有小祭，能，能否……”

“誒？”白瑛歪著頭想聽他繼續說下去。

“白瑛大人！”

“皇姐！”

不知何處傳來了紅明和紅霸的聲音，兩人一搭一檔由不遠處走近，向吳墨生禮貌地點點頭，進而對白瑛說道，“皇兄正等著您呢！”

“噢噢！”白瑛恍然，自己這是在趕去吃飯，也的確是餓了，歉意地辭別了三人。

紅明和紅霸背對著吳墨生，一個搖著黑羽扇，一個理著發絲，相視而笑。

——“明哥，以皇姐的性子，怕是會一口答應各種邀請吧……”

——“確實。”

當然這是之前兩人在不遠處觀望的對話了。

篇六、春惜（完）

小記：

這篇的內容比較輕鬆，也沒什麼大劇情和大動作，就當是校場比武之後到瘟疫急報之間的一段腦補吧。

有種寫崩的感覺，尤其是炎哥……

說起來兩個八卦老頭，不，是兩位老將軍，我個人倒是覺得挺可愛的樣子，對於煌帝國的一眾皇子皇女，應該都是對待自己孫子孫女那般吧（？）

即使是在討論不同的事，李青龍和周黑彪對於事情的看法，也要比年輕的紅炎或者白龍來得深刻，畢竟年紀和經驗擺在那裏，透過現象看本質，這本質的程度也是不一樣的。

國都篇的小風波，對於經歷大風大雨的他們來說，不過是酒後談笑爾爾。

其實這番外也沒幾篇了，國都篇更是把不少炎瑛小細節直接扔進正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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