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五、國殤

不似初春的微寒，也不似仲夏的酷熱，這是個相當適宜的時節。

——喲，紅炎，又來了啊。誒，紅明也在。

在書房翻著資料的男子放下手中的書卷，面帶熟稔的微笑。

——總不能輸給你吧？！

收著棋盤上密密麻麻黑白子，男子瞥了懊氣的他一眼，笑道。

——紅炎，我一直在想，這個國家到底需不需要強大的軍隊。

月下，他與他對弈，墨發男子望著一池清輝，露出隱隱的擔憂之色。

——我贏了。

白子下落，幡然悔悟，只道是招棋走錯，滿盤皆輸。

這究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紅炎沒有去仔細計算過，那時，「煌」還是個小國家，並非是如今這般無人敢欺的東方大國。邊境國民時常受鄰國欺壓，即使如此，朝中也是無可奈何不作任何舉動。當時的第一皇子練白雄隱忍著別樣的情緒，為軍隊強弱的後果不斷矛盾著。

軍強，民不受辱，然又有多少家庭無法享受天倫，更別談往往大軍所及之處燒殺搶掠如盜匪；軍弱，國不立，何談家和萬事興？

紅炎、紅明算是白家兄弟的常客了，午後較為清閒的時段拜訪白雄白蓮，照顧到紅炎紅明年幼，多數情況是一壺清茶，四兄弟于後院湖心亭兩人對弈兩人立於近旁觀局不語。

那日，白雄少有地說起了朝堂之上的政事，十八歲的他已在父親身側協理朝政。白德為人殘暴冷酷，倒是這如清風明月的兒子，為他緩和了不少糾紛。白雄說自己不知是否該阻止父親極力擴充軍力，更是不知煌的未來會如何風雨飄搖。

那番話之後，紅炎手執黑子，久久沒有落於棋盤之上。

“紅炎！”還是清晨，門外便傳來熟悉清冽的女聲，是白瑛吧，現在這皇宮，也就她操心最多了。

紅炎對著鏡子，整了整自己身上厚重的黑色正統祭禮服飾，拉回四散的思緒，前去開門。今日，煌帝國舉行大型祭祖儀式，這是五年前白龍登基後恢復的一項基本禮制，意為煌民祈福。門前的白瑛也是一襲黑色莊嚴的正裝，鑲金的復古紋飾，是皇家意志的代表，也是穿戴在身的一份無名沉重。

沒有言語，兩人互相點了點頭，並肩向正殿而去。

那段莫為人知的往事，是紅炎與白雄最後一次對弈，那之後，十四歲的練紅炎參軍。由他率領的軍隊，紀律嚴明，所到之處秋毫無所犯。

白龍在前，身後兩側是紅炎與白瑛，再是紅明、紅霸、紅玉，眾人一致的黑綢鑲金紋邊禮裝，可見對於祭祀的十分重視。由百官跟隨，緩慢平穩的步調，徐徐登上祭台，這份隆重威嚴，任何前來觀瞻的人只能噤聲危立，心中不免派生出崇高的敬意，於如今的煌王，於整個大煌帝國。

整個祭祀的過程持續了一個上午，回到宮中的眾人，才勉強露出一絲笑容。由年輕一輩引領的煌帝國，如洶湧波濤中航行的巨大船舫，在顛簸中開闢著前所未有的新航道，這份責任，任誰也無法鬆懈。

下午時分，原本晴朗的天空下起了淅瀝的小雨，細細點點的雨聲堵的人的心情些許慘澹，白瑛換回了平日的素白在皇宮偏門處，手提食盒等待著誰。不知何時起有了心照不宣的約定，她與他於每年這日前去山谷看望親人們。遠處，手執褐色油紙傘的紅發男人終於來了，淡淡的霧氣將他掩在了一片煙雨迷蒙中。

“看紅炎穿白色的料子，還真是不習慣呐。”

“呵。”

相顧無言，白瑛走到紅炎傘下，兩人離開了皇宮。

城郊無名的山谷中，面向無邊的綠立著兩塊石碑，長年有些潮濕的谷地，使得石碑底部和邊緣處長出了一灘灘苔蘚，石碑上的紅字也淡去了不少。因了這細雨濛濛融情于景，哀愁的心情彌散開來。不去顧管腳下的泥濘弄髒乾淨的白衣邊，兩人向山谷中走去。

白雄白蓮葬於煌皇室的墓穴中，這兩塊石碑，不過是衣冠塚罷了。然而，紅炎覺得只有這裏，才可以避開世俗尊卑禮儀利益各種喧鬧嘈雜與他們好好聊天說話。

白龍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面；煌帝國是如今世界的三大國之一，為人所敬畏；煌民和樂，不再像前幾年戰火四起；「組織」被眾人合力連根拔去，無後顧之憂；軍隊那邊，只要有練紅炎在，必不會有恙，還有白瑛……

紅炎看著傘下一盤一盤擺開祭品的白瑛，幾道簡單的糕點，對她而言，怕是練了很久吧。還有一壺清酒，她總是叫嚷著，哥哥們不許喝烈酒，不僅傷身還會帶壞了白龍，兩個嗜酒的哥哥哪肯聽啊，每每都是背著她偷偷小酌，偶爾還會拉上紅炎和紅明，硬是讓白瑛咬牙切齒空揮拳頭。

紅炎忽然想起自己開始真正在意這個近旁女子的事是什麼時候。大概是家中極力安排著自己的婚事，目的自然是為了拉攏朝中權臣，他無奈一推再推。年少不更事氣不過，沖去白雄白蓮那抱怨了一番，還說女子無能無才，他無意禍水。

白蓮還是掛著他那萬年不變的開朗笑臉，把在偏院正同師父練習劍術的白瑛給拉了出來，誰說女子無才，他這妹妹可是文武雙全？！

紅炎苦笑，他明明不是這個意思，看厭了藏於羽翼之下心甘情願受人保護的官家女子，亦看厭了胸無大志不知天下疾苦為何物的嬌嗔婦人。練紅炎要尋知己與他相襯相對，以平等的位置，同他說古今論興替談煌之長遠大運大勢。

“白蓮哥哥你幹什麼，我在練習呢！”身高只有白蓮一半的白瑛揮舞著手中的木劍向哥哥抗議，她年紀還小，拿不動金屬制的武器，就以木劍代替，先訓練起基本功法。

“這不是你紅炎哥哥在抱怨女子無能無才，我挑個現成的讓他看看啊！”白蓮的目光瞥向了呆滯的紅炎，一副看戲的表情，他這妹妹啊，絕對無人能奈何。

紅炎接收到白蓮的不懷好意，又瞧白雄事不關己轉過臉去的樣子，心下暗了口氣。

值得慶倖的是，小白瑛沒有為難他，也不為他對於女性的看法而生氣，就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所願。

一陣微風吹過，小白瑛練劍時紮起的高馬尾發絲飄動，她將滿是劍痕的木劍橫在紅炎面前，說自己的理想是成為將軍縱橫沙場，為煌開路。那樣高亢斬釘的語氣以及閃動著不滅靈魂的有神雙目，終是在日後的歲月裏讓練紅炎的目光駐足流連。

說罷，白瑛收劍離去，只留給他一個孤傲不屈的背影。

“紅炎，你和哥哥們下棋好像從來沒贏過呢。”白瑛清亮溫婉的聲音打斷了紅炎的回憶，她已擺好所有祭品，站了起來。

“你怎麼知道？”紅炎側頭問道，他們對弈時，可不見白瑛在身邊啊。

“呵。”墨發女子只笑不言，那是因為……經常在視窗看著他們遠遠在亭中下棋，啊，時常還會傳來紅炎哀怨的叫苦聲。

“姐姐，皇兄，每年都是你們先到啊。”不遠處，白龍手持油紙傘攜一身淺白宮裝的摩兒迦娜走了過來，身後跟著手執羽扇的游畢兮，看來是剛處理完文書就趕了過來。

沒過多久，紅明、紅霸、紅玉以及阿裏巴巴和阿拉丁也來了。

眾人立于碑前靜默無言，各自在心中訴說著哀悼與希冀。雨漸漸停了，只是這朦朧的霧氣還未散盡。

離去之時，阿拉丁向石碑邊飛舞的白色Rufu們點了點頭。

他們還需要去另一個地方——山頂那方靜謐的平臺。戰後，白龍在那裏立了一小塊無字碑，用以奠念無數在以往戰爭中逝去的生命，也為了提醒自己，不再掀起無畏的戰爭。

……

雨過天晴，天邊出現了一圈白暈，一道絢麗的彩虹架在了山谷之上。

篇五、國殤（完）

小記：

這是清明時候寫的一篇番外，也算是對白組兩位哥哥的懷念吧。

題目取自《九歌•國殤》，雖然內容沒什麼聯繫，只是莫名的覺得，這個題目無比的合適兩位白組的哥哥。

這大概是白龍一行人回到國都到《昭華》國都正篇起點之間的一段小故事。

看到畫師們畫了不少清明主題的畫，一下子有了太多的感慨。

我這是何等的期待兩位哥哥還活著，小白龍沒有那樣悲傷的過去，煌紅煌白兩位大哥在一起下棋，其他人繞在一旁看著他們棋盤上爭鋒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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