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這是蕾婭第一次休息在如此寬敞舒坦的房間裏，少有人來的郊區，靜得不可思議。正是這樣的寂靜，讓躺在床上的蕾婭無由來回憶起她不願記起的事。

十六年前的穆斯塔西姆王國，她的家族作為王室忠實的附屬，一直過著安穩富足的日子，她是家裏最小的女兒，地位不算高，生下來就有服侍王族的使命，受到各方面嚴格的教育。不過其實那年她也才七歲，只在花園的草叢裏遠遠望到過那位大人一次——朵妮雅•穆斯塔西姆，她要傾盡一生奉上忠誠的人。

有一天，不知為何，魔導士們暴動了，極短的時間內就推翻了當時的國王，王室所有成員都被殺死，那位大人不知所蹤，她的家族由於世代效忠王室不可能倖免於難。國家更換了領導者之後，學識淵博，曾在王宮中擔任導師的父親和母親被魔導士們秘密處死，服役于軍隊的哥哥也為了護送她逃出這個國家而被魔法直接分解。從此她過上了流亡的生活，靠著在宮廷內習得的精湛舞藝維持生計……

聰慧的母親曾告訴過她，每個人生來在精神上都是平等的，無論發生什麼，命運都會給予公平的對待。那他們究竟做錯了什麼？要被新的統治者分為最低賤的公民，任魔導士們宰割？命運終究還是遺棄了渺小的他們。

蕾婭睜開眼睛，發現眼角處早已濕透，仿佛是做了一場噩夢，屋內黑暗的壓抑感使得她非常恐懼，她決定出去透透氣。明天就走了啊，還沒好好跟摩兒迦娜道別呢，不過太晚了，她大概睡著了。晃到摩兒迦娜房門前的蕾婭還是縮回了想敲門的手。

皎潔的月光灑在庭院中，石板鋪就的地面上泛著平靜的白，她循著月光，在院子緩緩擺動自己的身體，師出穆斯塔西姆第一舞者，蕾婭妙曼的單人舞尤為動人。不過這幾年極少跳慢節奏的舞蹈，生疏了不少。

“蕾婭姐姐跳得真好！”扛著魔杖的阿拉丁出現在走廊邊，“但是姐姐好像不開心呢。”明月的銀輝下，阿拉丁清澈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負面情緒，他自顧自坐到了蕾婭所在院落的石凳上，“悲傷的事，和朋友分享，就可以減少一半的痛苦。”

蕾婭一怔，隨即擺出一副猶豫的神情，還是沒有多對阿拉丁透露什麼。她沒有摩兒迦娜那麼幸運，可以結識到一群瞭解自己的夥伴，共同奮進，她是個被命運之神遺漏的人，說出來只會加深自己的不幸罷了，又何必給摩兒迦娜善良的朋友們找煩惱呢，“我不過是個藝人，這麼晚了，阿拉丁大人還是早點休息吧。”說罷，揚起一抹無法言喻的悲笑，留給阿拉丁一個單薄的背影，離去。

“唉……”阿拉丁歪頭皺著眉，久久看著她離開的方向。蕾婭身邊有一個光芒遠大於其他Rufu的存在，他很在意。明天再碰到她，還是向Rufu們打聽打聽情況吧，他是這麼想的。玩了一個晚上，確實很累了，他打了個呵欠，向自己的房間

“飄”去，這座宅子四周並沒有黑色Rufu，沒什麼好擔心的。

位於大宅偏廳的書房還亮著昏暗的燈光，紅明與白龍相對而坐，低聲私語。主要談論的是前幾日在海港倉庫裏發現的不明魔力體以及不少黑色膠狀物質。紅明懷疑是「組織」進行的某種實驗，覺得有必要讓眾人看一下那些東西，白龍點頭表示認可。

“白龍，我很怕宜城如今的繁榮是一場假像。”撥弄著黑羽扇的紅明忽然抬眼，對著忽明忽暗的燭火，說出了壓在心底的擔憂。宜城之前作為海軍的戰略要地兼倉庫，是個不毛之地，這幾年的飛速發展讓他無法接受。不是討厭這樣的宜城，而是太不可思議。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有一個過程，這座城市在不知不覺間無限縮短了過程所需的時間，“但願我是多慮了。”

“皇兄，宜城恐怕會是國內「埃爾薩梅」勢力的一道突破口，我希望……”

“白龍，過兩天我得回趟國都。”猜到白龍想讓他這個前軍師留下，紅明苦笑。

“啊？”

“你也知道，那群老傢伙一直不安分，這次更是拿你獨自離開國都說事……”紅明對此無可奈何，當年極力扶持「紅派」的大臣們還是盯著皇位不放，雖然這事皇兄早已表明態度，不過現在需要他和紅霸本人回去在“例會”上做個說法。

紅明想是永遠不會忘記幾年前的那場談話——煌帝國剛剛統一，紅炎、白龍、阿拉丁之間的徹夜長談，他、紅霸、白瑛大人、紅玉四人旁聽。這是一場關於煌帝國未來的交流，不得不說Magi是種神奇的生物，阿拉丁似乎擁有奇妙的力量，一點一點修正他們心中根深蒂固的征服霸權統一觀念。皇室的團結一心是為了「煌」更好地發展，內亂分裂這種事，至少不再會發生在他們這一輩了，絕對。

“白龍！”

“嗯。”

眼神交流，他的頭微偏向大門的方向，兩人緩緩靠近門口，破門而出，有人在外面偷聽他們的談話，可惜偷聽的水準太過拙劣。

“蕾婭？”開門就見這姑娘蹲坐在地上，從驚懼的眼睛裏看出，是受了不小的驚嚇，紅明與白龍紛紛收斂敵意與殺氣，換回了平常溫和的笑容。

“對，對不起，我什麼也沒有聽到，只是迷路了想來問一下……就，就這裏有燈光。”蕾婭低下頭，聲音越來越低。

“沒事的，蕾婭小姐，這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早點回房間休息吧，明天一大早就要去海港了吧？”白龍把蕾婭扶起來，很是理解地幫蕾婭指了回房間的路，目送她離開，直至消失在夜色裏，才收回目光，與紅明一起回書房。

“我明天讓人跟著她。”關好門後，紅明的臉色再度陰沉下來，半綹頭髮遮的臉在昏暗的室內很是悚人。

“那就辛苦皇兄了。”

無論蕾婭是有心還是無意，任何人只要做出不利於煌帝國的事，後果都是不堪設想的。站在這裏的是第三代「煌」王以及他優秀的輔佐者之一，為了國家的利益，什麼手段都在所不惜。按常理，蕾婭是走不出這舊宅的大門的，派人尾隨她已是最大限度的寬容了。兩人有不謀而合的判斷——無心的話，就放過她吧，畢竟是摩兒迦娜的朋友啊。

快步走回自己房間的蕾婭直接癱坐在地面上，她的身體止不住驚慌與顫抖。那兩個吃夜宵時笑得明媚溫柔的人，剛才是什麼眼神？冰冷的刺骨，毫無感情，甚至還滲透出濃濃的血腥味，只這麼直視他們的眼睛一刻，就像被捲入記憶中的黑色旋渦，她害怕，真的非常害怕。

呵，統治者都是一個樣的吧，賢明有禮，待人謙和不過是表面的偽裝……

這一晚，蕾婭無論睜眼還是閉目，都是白龍和紅明冷酷殘忍的眼神，重重疊疊與記憶中暴動的魔導士們的身影相合，無論是噩夢還是真實，都在她腦海中一遍一遍重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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