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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所距离新的工作地点颇有些远，换工作后的第一天虎徹就险些迟到。虽然这回有先见之明地换了新头盔，可一路过来他脸上的皮肤还是被过剩的紫外线照得微微发痛。

“啧，怎么改进之后还是这么不靠谱？”在停车场里将那辆已经颇有些年头的二手摩托停好，虎徹取下头盔不满地抱怨道。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颧骨的部分一直有刺痛的感觉，他考虑着今后要不干脆直接戴着防卫所发放的那个防毒防辐射面具出门好了。

停车场距离正式的工作地点还有五分钟的路程，好在这一路过去都有专门的通道，不用再跑去露天里受那份罪。虎徹拎着头盔吹着口哨朝着工作地的入口走去，响亮的旋律和着皮鞋踏过地面的声音回响在算是阴凉舒适的冗长通道里，他眯起眼睛，难得好心情地举手伸了个懒腰。

通道的尽头是两扇紧合的合金大门，虎徹轻车熟路地伸出拇指按了一下指纹锁，接着后退了两步接受虹膜扫描。

其实他没想过有一天居然还有机会再回来这里工作——这里是“迦南”。

金属门缓缓打开，虎徹迈步走了进去。

休特尔比尔特的地下城因为无法接受日照因此无法种植植物，饲养动物的成活率也极低，而地上城因为辐射与空气成分的改变，原本也很难培育植物和肉用动物，但城市规划者在地上城南部开辟了一块具有辐射防护罩的土地，并且通过人工控制的方式逐渐改变了防护罩内的空气成分，经过最初十多年的精心经营，现在这块土地的产出终于能够满足整个城市对于食物的需求。虽然这里并未被正式命名过，但市民们也都已经习惯了——称它为“迦南”。

一如《圣经》里所描述的那个丰沃的土地，走在迦南里透过防护罩看向天空，仿佛那灰黄的颜色都瞬间变得柔和好看起来。

走在由玻璃搭建的低矮通道里，虎徹还能听见外面传来的机械蜜蜂发出的嗡嗡声。他扭头眯起眼睛往通道外仔细看了看，发现机械蝴蝶的品种似乎也增加了，而其他看上去其实也没什么实用的机械蜉蝣机械蜻蜓和机械瓢虫也就跟真的昆虫似的充斥着整个迦南的种植区。

十年前，虎徹刚来地上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负责迦南内的机械维护——种植与畜养专用的大型机械就不说了，就连这些小虫子也在他的负责范围之内。好在迦南内的所有机械都算得上是全城最顶尖的品质，所以虽然看上去很辛苦，而实际上因为机械故障很少，虎徹倒是度过了一段颇为清闲惬意的日子。

“明明就闲得要命，怎么现在还会追派新人过来？”虎徹纳闷地嘟囔着，走出通道的他习惯性地深吸了两口迦南里与外边绝对不同的清新空气，便径直朝着监控室、同时也是设备整修室走去——一周前他收到的通知就是，新人会在设备整修室跟他学习业务常识。

“业务常识……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嘛……”虎徹挠了挠下巴，想当年他连每周的工作报表都是随便糊弄的呢。

推门的同时，从里面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请问是镝木虎徹先生吗？您迟到了三分钟。”

虎徹抬起头，看见一个金发碧眼的美丽青年正坐在整修室那算不上干净的沙发上，背挺得直直的，他端正的坐姿让虎徹一瞬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像这样光是坐在那里就浑身上下散发着“我比你贵气”气质的家伙，没道理会呆在这个地上堆得乱七八糟还充满机油味的地方吧？

“镝木先生？”青年再次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他从沙发上起身站了起来，虎徹这才发觉这家伙居然比自己还高。

“唔哦……那个那个……你就是追派过来的新人吧？是叫巴……巴尼……”虎徹颇是费力地回忆着青年的名字，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被青年打断。

“是巴纳比，我的名字叫巴纳比·布鲁克斯二世。”青年走到虎徹跟前伸出他修长好看的手，“以后还劳烦您照顾了。”

“哦哦，巴纳比！”虎徹用心记下了这个名字，连忙也伸出手握住了青年的手——他的手有点凉……不过重点是他的手很干净，指节均匀也没有任何茧——这家伙从来没出过体力的吧，虎徹略微有些奇怪地歪了歪头，便心直口快地问道，“巴尼……哦不，巴纳比，你之前从来没有干过体力活吗？”

巴纳比闻言愣了一下，他略作思考地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说道：“蜉蝣飞艇里有专门从事运输、负重和家务的机器人，因此……”

“等、等等！”虎徹听到“蜉蝣飞艇”几个字时忽然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他将头盔夹在腋下伸手向上指了指，“悬浮城市吗？蜉蝣飞艇群？”

巴纳比点头。

悬浮城市也是休特尔比尔特市的一部分，那是为城市精英们准备的巨大飞艇群，因为这些飞艇的外形酷似蜉蝣，因而被称作“蜉蝣飞艇”。最大的那艘蜉蝣飞艇是精英们的工作场所，而分布在其后的小艇群则相当于是他们的公寓。

一般来说，有资格居住在蜉蝣飞艇里的都是城市的上流，他们可以享受到洁净的空气、新鲜的蔬果，用水也几乎没有限制。地下城与地上城的居民差不多都有个一致的认知——虽然蜉蝣飞艇里的那些人也算是市民，但与他们却是完全两个世界里的人。

“哦？真是奇怪呢……蜉蝣飞艇里的大少爷怎么会被指派到这里来工作……”虎徹困惑地挠了挠头，他有点无法理解地自言自语道，“难道是那边的工作太清闲所以不需要太多人吗？还是……”

“是我自己要求过来这边工作的。”虎徹自言自语的声音似乎太大了点，听到他的那些说辞，巴纳比有些不悦地微微皱起了眉头，但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良好教养，他压抑着不快耐心解释道，“并且，请您不要误会，飞艇里的工作不比这里的任何一项工作清闲。”

“哦，是这样啊……”虎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他将自己的头盔随意地扔到一边，接着便开始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东西，“如果他们能抽空好好改进一下头盔就更好了……”他哗啦啦地抽开每个抽屉，语不过心地自语着。

这个大叔究竟是怎么回事？

刚才过来看到这跟垃圾堆一样的监控室就已经吃惊过一次了——当然，与监控室相连的整修室因为没有钥匙，所以他还没能开门进去看过——而现在他对这个据说应该是他前辈的散漫大叔的第一映象也糟糕透了。

自由散漫，口无遮拦，目光短浅，缺乏必要的规划。

“请问……您在找什么？”

“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啦，只不过是迦南里的机械资料汇总而已。”虎徹说着拍了拍脑袋，似乎这样就能帮助他快速想起来一周前工作交接时别人交代的各种资料的所在。

“对于迦南来说，机械资料是很重要的东西。”巴纳比看着虎徹的背影忍不住纠正道。然而忙着找东西的虎徹并没有理他，巴纳比不高兴地叹了一口气，随口问道：“那些资料是被收在文件夹里吗？”

“对对，一个很大的红色的夹子……不对啊，那么大个的东西不可能塞在这小抽屉里嘛！”虎徹猛然直起身子，伸手揉了揉脖子，环视了一下整个监控室，“会不会在整修室里……”

巴纳比朝虎徹瞟了一眼，忽然迈开步子走到门边，伸手将门关上。

“嗯？怎么忽然把门关上了？”

“您说的红色文件夹，就是这个吗？”巴纳比指了指放在透明防水袋里挂在门后的文件夹问道。

“哦！对，就是那个！”虎徹走过去笑着拍了拍巴纳比的肩膀，“干得不错嘛，巴尼。”

“是巴纳比。”青年眉头越皱越紧。

“如果有机械昆虫不小心飞到了这边畜养区，就要及时把它们带回去。那边的奶牛很可能会因为本能的甩尾把那些小东西给拍坏了，”虎徹一边开车一边对巴纳比说道，“不过那只是使用手册里说的，其实发生那种事的概率很低啦。”

副驾驶座上的巴纳比似乎没有在听虎徹的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扭头看着窗外。

“畜养区的所有机械都自带有微型摄像头和报警器，就算遇到什么突发状况的话也……”虎徹说着，手腕上那条绿色的手环忽然发出了急促的鸣响。虎徹连忙换挡踩了刹车，他解了安全带对巴纳比说道，“你自己开车到处转转吧，我要赶去兼职那边啦。哦对了，如果你不想开车回去的话，可以叫运输机器人过来把你和车扛回监控室那边……好啦，我走啦，明天见。”他说着迅速开了车门就要下车。

“等、请等一下！”巴纳比见状，反射性地伸手抓住了虎徹的胳膊，“现在是工作中，您要去哪里？”

虎徹扭头笑眯眯地说道：“秘密。”接着他从巴纳比手里抽出胳膊下了车小跑着离开。

车里的巴纳比愣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手环——这是NEXT进入地上城时必须佩带的类似身份标识的东西——但他从未听说过这个普通的手环还有类似通讯器的功能。

难道那个大叔使用的手环与他的不一样吗？

巴纳比思索着，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今晚联系一下马贝里克叔叔好了。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

巴纳比希望可以换一份工作。

至少，别让他跟一个散漫的非头脑派在一起工作。

仅仅就是今天这一天不到的时间，巴纳比几乎已经受够那个大叔了。说他笨或者没礼貌似乎又太过分了一点，但巴纳比真的很讨厌做事不守规矩又缺乏条理的人，何况他那个所谓的“前辈”，还时常叫错他的名字。

真是个令人咬牙切齿的大叔。

结果当天因为一个人跑完了整片迦南地区，接着还收拾了监控室、整理了放得乱七八糟的资料，巴纳比回去时公寓已经停止供水了。累得口干舌燥还没法洗澡的青年坐在床上颇有些气闷，虽然的确是他自己申请来地上城工作的，可谁也没事先告知他说他会碰上个那么没有章法还中途翘班的人。

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刚过十点。巴纳比走进浴室拿毛巾擦了把脸，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附近的超市——虽然在地上城里，所有的“水”制品都很昂贵，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多花点钱买点矿泉水回来了。

夜里的城市比起白天似乎还莫名地显现出了一丝病态的生气——白天由于紫外线太强烈，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窝在工作地尽量避免接触阳光，然而到了晚上，憋了一整天的人们倒纷纷出门。虽然这座城市已经荒芜到无论从那个角落抬头都能看见城市中央那座其实并不太高的钟楼，但比起乏味的地下城，这里至少还有影院和酒吧，或者偶尔去赌场赌赌运气听上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风里带着虽不明显却足够刺鼻的金属气味。

巴纳比忍不住伸手捂住了鼻子。

他从蜉蝣飞艇来到地上城才一个礼拜——也就是虎徹休假的第一天他才过来这里。之前，至少是从记事开始，他就一直生活在可以俯瞰整个地上城的蜉蝣飞艇里。飞艇里温度一直都很合适，湿度也适中，什么事都有机器人可以代劳，他所要做的只是不断学习、积累知识，直到他有能力接任父母工作的那天。

然而青年总觉得这样还不够，他觉得他有必要亲身接触一下地上城的环境，所以才向马贝里克提出了要来地上城工作的要求。

不断有人从巴纳比身边经过，也一直有人向他投来异样的瞥视。他听见好几个与他擦身而过的人对同伴说着“那家伙是新来的吧”，语气里听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讽刺。

他些微不甘地拿开手，然而风里的气味却刺鼻到令他感觉太阳穴处一阵尖锐的刺痛。

会这么晚还不得不出门，都是那个不靠谱的大叔的错。

青年咬住嘴唇。

可就算抱怨了，心情也没能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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