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念月（六）

此刻的神色

在付林先生这里学习的日子很漫长，我常常会忍不住望向窗外，这几天见不着小月，心里不太踏实，有按时吃饭吗，会不会因为调皮被云磊叔给体罚，没在因为看不见我闹脾气吧...我想知道他这几天过得怎么样，想...

“勿念哥！”一双毛茸茸的爪子从身后抱住了我的腰，我感到有些惊喜。

“别抱那么紧...”我浅笑着拨弄他的头发，肌肉记忆地摸起来，每次抚摸他的脑袋，都让我感觉像是在撸一只可爱的大猫。

“我怕又抱不到你嘛...”小月撒娇似的，发出愉悦的呼噜声。

这一次确实分开得有点久，记得昨晚上...

对了...有关于昨晚上的梦。

“沈勿念，你的眼睛好漂亮。”梦里的江月太过与众不同，以至于当他直接撩开我头发、用那双眸子框住我的时候，我竟真的没舍得移开视线...

“你，喜欢我。”

“对吧？”

他毫不犹豫地撕开我的伪装，真相之剑斩开胸膛，我的心，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他的眼底，那颗面向他时便会怦怦直跳的心脏，被他紧攥着。

他舍不得弄疼我的...他也舍不得弄疼我的...

我如此自我安慰着。

我看着他将我的心脏吞入腹中，毫无征兆，也毫无想象中的疼痛，他粗暴地接住了我的唇...

“勿念哥？”

这声音把我从回忆中唤醒。

“没事...走神了。”

我尝试着抱起他，结果...好重...

“你该减肥了...”

我喘着粗气。

“我还在长身体啊！减啥肥...”他的声音明显有些气愤，但我暂时没力气为我的失礼赔罪了，啊...身体很烫...我的很烫，他的也是。

结束了失败的尝试，他双脚一落地就兴奋地向我展示——新的玩具枪

“是老头子给我买的！”江月笑嘻嘻地呲着虎牙。

“老头子是...”

我这才注意到门外那正叼着烟、表情十分不满的中年老虎。

“没礼貌的小东西。”

“爱抽烟的老东西。”

江月冲了过去，拿着玩具枪瞄准云磊叔，用抿着的嘴巴模仿着“piupiu”的声音，那握枪的姿势标准得不像是第一次拿枪，有那么一瞬间，我害怕子弹真的会从枪口处飞出去击中云磊叔的肩膀，但好像...

那中年老虎只是以极快的速度闪开，然后出现在了江月身后，单爪把他提了起来...

“小东西，我赢了，该满足我一个愿望了。”云磊叔用粗糙的爪子捏着小月的脸蛋，表情得意，这时我才看清，云磊叔并没有叼着烟，那嘴边露出的其实是一根棒棒糖的棍子。

“我可没抽烟，来。”说着，云磊从兜里掏出一根包装精致的棒棒糖，用拇指轻而易举地撕开后，撬开江月的嘴送了进去，“尝尝。”

“唔...既然你没有抽烟...那我就...勉为其难...”话音未落，那带着浓密胡子的嘴就亲了过去，小月一边挣扎，一边被胡子刺挠，看到这一幕，我莫名有些...

嫉妒？

不...就是嫉妒...占有欲在膨胀，我想抱着小月...

“勿念哥。”

又是被他的喊声唤醒，我可能的确有些累了，一直走神。

“小月，跟云磊叔比什么赛了？”我有些好奇。

“这个嘛...”他神经兮兮地凑到我耳畔，低语道：“我跟那老东西说...他忍住三天不抽烟，我就让他亲一下...还有噢...如果我的玩具枪打中他了...他就再戒一个星期...否则又亲我一下...”

云磊叔亲...亲你...

怎么可以...

“你怎么可以...”我有种痛心疾首的感觉，捂着胸口，悲伤喷涌而出。

“干嘛啦，他都一把年纪了，勿念哥跟他吃醋不成？”江月嬉皮笑脸地挽着我的左臂，“放心，我才不会喜欢老掉牙的老头子呢，他的胡子都白了。”

即使他这么说我也...

“嘘...”

一个湿润的东西撞在了耳朵上，冰冰凉凉的，还带着他的呼吸，紧接着，趁着我不注意，他踮起脚尖，又偷偷亲了一下我的鼻尖。

“调...调皮...”我用食指轻轻推了一下他的鼻子。

不过云磊叔是真的很喜欢小月呢...到底是单纯喜欢小孩子还是...

“我跟你说我跟你说，他总是能从兜里变出各种好吃的，可厉害了！”

“是吧，没有看上去那么凶。”

“但是老欺负我。”他一副委屈的样子，我反倒有些不信了，我那偶尔会跟小恶魔一样调皮捣蛋的弟弟怎么会被云磊叔欺负呢...

“我...我也帮不了你...”我只是揉着他的耳垂，像是揉面团一样，嘴角也不自觉勾起，他蓝金色的瞳中映出我的样子，此刻的神色，刻在我心底。

“也许能帮。”

鬼使神差地，把吻部凑了过去，跟那天一样，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一下，他没和以前一样羞得不行，但脸蛋依旧红得和猴子屁股似的。

“勿念哥，你以后要当警察吗？”

我点了点头。

“那我也要。”

“很难的吧。”我下意识说道。

“我觉得能行。”那个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云磊叔...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年老虎笑得很豪迈。

“从‘干嘛啦他都一把年纪了...’的时候就在了。”云磊叔刻意学着小月的语气，坏笑看起来很吓人，“觉得我上了年纪？”他飞快地抽出了腰间的空气配枪，用食指对着我们。

“我现在依旧是打靶比赛的冠军。”那上了年纪的老虎游刃有余地把空气配枪收回腰间。

“不过，小月月也很厉害，射得很准，天赋异禀。”他拉下帽子，将复杂的神情藏在阴影中，我总觉得，云磊叔在看向我们时，像是会想起我们的父辈，那眼神经常带着“他们以前也是这个样子”的感情。

“嘿嘿...”小月又拿出了那把玩具枪，“我可不是单纯跟着老头子在玩儿哦~”

很欣慰...

“那阿月来帮我批文件吗？”我眯着眼。

“不要不要不要！”

果然这招对他特攻。

时间也在这些训练中过得飞快...

一转眼，就是五年。

对于付林叔叔教给我的那些，我熟读于心，而小月也没有松懈，他的体能测试全是满分，作为特别预备役，我们的最终考核定在成年的那一天。

没费多大力，甚至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就通过了。

晚上，付林叔和云磊叔带着我们开了庆功宴，他们喝得不省人事，最后我和小月一虎抬一个，才把这两位局长先生抬回家。

他们同居，关系十分亲密，屋子里很乱，很多关于案子的资料摆得却很整齐。

小月去准备醒酒汤的时候，我站在桌前，看着上面那张合照。

是我和小月的父亲，还有两位局长先生。

嗯...我们的父辈便是他们一手栽培出来的，如今眠于地底，他们在看我们时会投来别样的目光大抵也是可以理解的。

听云磊叔说，那次任务本来是他去，但他那会儿一直加班，身体有些吃不消，我们两个的父亲出于担心，毛遂自荐地代替云磊叔，只是带上车钥匙，拿上配枪就发动引擎了。

那原本，只是一次很普通的行动。

但意外发生了。

小月的父亲为了救我的父亲牺牲了。

他那时候还太小了，不应该经历这种事的，所以我没告诉他，只是他后来还是知道了，可没有因为我瞒着他而生气，就，就只是，抱着我。

他就只是抱着我，眼泪从脸颊滑落到下巴。

我甚至忘了帮他擦眼泪。

“我没事的勿念哥...”

“至少...”

“我还有勿念哥...”

后来我的父亲也因为蓄意报复而殉职，我比小月要...成熟吗？

我没有在葬礼上落泪，也可能是因为父亲的形象对我来说本身就很模糊。

而杀父仇人也已经被绳之以法，送去了地狱，这件事便再也不会有后续了，只是我们的父辈是否真的能在天国安息？

这不得而知...

我放下相框，看向累得气喘吁吁的江月。

是啊，我也还有小月呢。

我原以为我的坚硬外壳不会再龟裂，直到...

每逢葬礼就必定会下雨，我亲近的人离开时，雨都会特别大，来得又很汹涌。

所有人都带着悲伤的神色。

“磊叔呢？”江月皱着眉，四处都寻不到那头虎的影子。

“云磊叔他，不愿意出席。”我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江月咬着牙，“那死老头子...连最后一面都不肯来见么？”

我摇了摇头。

“不知道。”

我望着那位局长先生的遗像，五味杂陈。

在他生前没有那么多好奇心，他死后，我却开始好奇他的身份。

他和我见过的其他鹿兽人不同，虽头角断裂，但吻部明显更长，还有奇特的纹路，好像在书里看到过，是麒麟族。

他有一次喝醉酒的时候跟我说，大概是这么说的...

“你们的父亲走后，老磊那家伙就报复性地工作，好像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结果把自己弄得累倒了。”

“我去医院探望他还不肯让我进去，说是这幅丢人的样子见不得我。”

“最后我把自己的角用来入药，让他服下，这才情况好转。”

当时小月满脸不相信。

“真的！叔叔我可不是普通的鹿哦。”

我的记忆就停留在这里。

毕竟那位局长先生现在静静地躺在那里，也不太可能睁开眼睛张嘴说话了。

他和云磊，对我们来说就像父亲一样，比那记忆中模糊的父亲更像父亲。

那天他对我说的话，我仍然铭记于心。

“仇恨不应该成为你们前进的动力，对未来的期待才是，答应叔叔。”

“和过去告别吧，你们的未来，一定会很美。”

他是这么说的。

可我们的未来，您似乎看不到了。

他病倒了，最近荒原那边的战乱甚至波及到了这边，他要处理几乎是平时三倍的事情，没有休息，就连饭也没时间吃，怎么劝都劝不动，云磊叔又放不下面子求他。

是的...兽人的生命就是这样，很脆弱吧，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比人类要强壮无数倍，同样会因为一些毛病倒下，同样会死。

眼泪混着雨水，江月并没有放弃找云磊。

不过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不想面对。

但那些都是后话了。

葬礼结束后，云磊叔按时出现在了岗位上，整洁如新的警服没办法掩盖他憔悴的面容，连原先只是有些白的毛发都变成了全白。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给我们批了假，在上任局长前，我们有充分的时间休息。

我带着小月，坐上马车，回到了石头村。

在找回那个随时能从兜里变出糖果的虎局长之前，小月对他的称呼大概会一直固定在“死老头子”吧。

这么多年不见，村长爷爷又老了不少，但那老得直不起腰的犬兽人依旧笑盈盈地将我们迎进屋。

“那个...勿念啊,你也不小了。”犬兽人捋着胡须，“爷爷想跟你说一下相亲的事。”

他递来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生很漂亮，亭亭玉立的，可我的心里却只有那个会整天缠着我叫勿念哥的家伙。

这件事，小月当然也不知道。

我想拒绝，但架不住村长爷爷太...

之后再说吧，委婉一点，对方肯定能看出来我的意思的，这样就不会因此辜负一位好女孩了。

我看向门外，那只有着蓝金色眸子的白虎也停下来，看向我。

“勿念哥，来帮忙除除杂草吧，累死我了。”他笑着。

“来了。”

曾经念月（七）

前进的动力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又足以改变那么多东西的数字，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我都已经快忽略掉了时间的流逝。

老头子说我很厉害，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天生就是当警的料，侦查，反侦查，近身搏斗，这些我全都是同龄预备役里的第一名，没有任何人能战胜我。

除了...

在跟勿念哥切磋的时候会没办法使出全力。

记得那个下午，得知他睡醒，我雀跃着冲进办公室，扑到他身上，他也还是尝试向往常一样把我抱起来，那只绿眼睛白毛的虎似乎还没意识到，我已经长得很大了，不能像以前那样把我举高了。

他时不时就会走神，有心事，我懂他的。

于是我把他叫醒，他吐槽我说长胖了，可我还在长身体呢，正处于需要营养发育的时期，体重也没有超过标准数字。

我向他展示了老头子给我买的玩具枪，学得有模有样，那些靶场里的靶子跟老头子的唯一区别明明就只有静物与动物，又或者没多大区别，但我就是没办法瞄准中，这个老家伙才是真的厉害。

啊...

然后就是熟悉的、被单爪子提起来。

之前我跟老头子有个约定，如果老头肯戒烟的话，我就让老头亲一下脸。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沈勿念那副表情真是...好有意思，他在因为老头亲我吃醋，呵呵...

好满意。

或许是因为年龄到了，我的心思也变得复杂起来，不再像以前一样单纯地认为，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够了，我不满足于这个，我想要更多，想要占有他。

让他只属于我一个。

老头子跟付林叔叔给我的感觉很亲切，前者也更加偏爱我，我享受这种感觉，比起石头村，这里已经渐渐取代了、在我心中那个家的位置，尽管他们的情感大概也不简单，像是...把对我们父辈的愧疚全都倾注于我们，我总是能感觉到，他们在看向我们时的眼神似乎不只是在看我们。

我不在乎，我只想要继续做那个自由自在、调皮捣蛋的小月月，我只想要守护好这个家。

我还想要，和沈勿念一直在一起，现在的我已经这么优秀了，未来的我肯定会超级厉害，我会成为他最值得依赖的搭档，像我们的父亲那样并肩作战。

毕竟，我很自私呐。

成年的那天，我们理所当然地顺利通过了，那些靶子可比老头子好打中多了，说起这个...虽然我每次都这么没礼貌的叫，但磊叔并不因为这个跟我生气就是了，说明...磊叔还是很喜欢我这么叫的！

一定是这样。

我止不住笑，沈勿念问我是不是又在酝酿什么歪点子。

“你猜。”我早就不是那个怯生生的小屁孩啦。

这五年里我每天都有在努力训练，除了这些，还有些事我比较在意...

“为啥你最近都不怎么吃饭？”我敲开了局长办公室的门，那位中年的鹿兽人正拖着疲惫的身体，对着板上的资料研究着。

“最近的案子...越来越多了...”付林叔叔的声音没有了往常的中气，总觉得...有股行将就木的感觉...

不...收起我的乌鸦嘴。

“我能帮上忙吗？”我自告奋勇地走上前，“不管是苦力活还是...”

“小月月好好吃饭，好好训练。”那头鹿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斑白的两鬓缭乱不已，“这就能帮上大忙了~”他眯起眼笑的时候，我没办法吐出任何一个字，布满老茧的爪掌温柔地在我的头上轻抚。

“唔...好。”我只能点了点头，在被摸完头之后，我就被彻底驯服了。

和家长会时其他同窗的那些父亲的形象不同，来城里念书之后，便是由老头子跟付林叔叔作为我们的监护人参加家长会。

他们两个并不像其他同窗的父亲们一样，尽管各有不同，但各个都统一地很严厉，在老师公布成绩的时候更是如此。

没准，是因为我每次都能夺得魁首而感到放心也说不定，勿念哥自然也是稳居前五，我们两个从来都不会让他们操心。

老头子虽然看上去很凶，但意外地好相处，不管怎么跟他闹都不会发脾气，就算我要骑在他的头上，他也只会抱怨两句然后把我举过头顶，嘿嘿。

付林叔叔的话，大概是从外到内都十一分地和蔼吧。

记得有一次，我跟他们坦白说我喜欢男生，老头子气得要打断我的腿，结果也只是打了两下屁股，而付林叔叔则是很心平气和地让我坐下来跟他聊聊。

“小月月。”他语气很平和。

“我想比较认真地问一下，为什么小月月会有这种念头。”

我以为他要开始说什么老古板的话。

“该不会...看上谁了？”他一副八卦脸，我差点没憋住气。

“好了好了，不闹了。”那头鹿清了清嗓子，“喜欢男生女生都没问题啊，遵循你的心意就好了。”

“但小月月要记住，爱就不同了。”他好像下意识在往老头子那边瞟，“爱是充满责任的，比喜欢沉重很多，在下定决心之前，千万不要太仓促和给自己太多压力。”

“不过一旦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不顾一切地去做到，去保护好。”

他如此语重心长地说道，抚着我头的爪子也沉重了几分。

我听着这些，自认为能够消化，而老头子则在旁边靠窗的地方燃起了一支烟。

我也一时没有多余的精力追究就是了。

“我...很确信，我有喜欢的男生。”

“不，我爱他。”

我有十二分的自信。

双生花也会骗我，但沈勿念不会。

沈勿念的心思太好懂了，分明也是爱着我的，区分于家人之间的那种爱，是一种同样想要把我占有的爱。

付林叔叔看着我，愣住了，随后释怀地笑了笑。

“那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我来了兴趣。

“我和云磊其实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当时他跟我告白的时候，我的反应让他气得不行。”

并没有特别意外，对于我的这两位“养父”的关系，只是原先在那边抽烟的老头子此时把头转过来朝着付林大吼：“那不是因为你这家伙太木头了，脑子里就只有工作！！！”

付林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我用双掌撑起下巴，听着这段佳话。

“孩子还在呢...注意形象。”付林咳了咳，又看向我“我是想说，确认好心意、以及对方的心意之后，一定要鼓足勇气，毕竟你还年轻呢。”

“你还有无限的可能。”

“出事了我们俩给你担着。”他笑着。

“我不干，让这小子少惹事。”那老头又叼起烟，呼出一个烟圈。

我只是感觉这反应好好玩，于是我站起身，慢慢走到老头子面前，他很疑惑，但疑惑之余，口中的烟被我扯了出来，还没等他发问，我就拆掉了一根棒棒糖的外包装，塞进了他的嘴里。

“活学活用哦~”我自豪地笑着，虽然他一副“你以后惹出事来了别说是我教的”这种表情，哈哈哈...

胆敢破坏我的家的东西，我绝对不会饶恕，我爱他们。

只是，我似乎高估了自己，高估了生命。

得到消息的那天，我有些不太敢相信，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样，暴雨阻碍着我的视线，我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了那里。

平日里会展露笑容的那头鹿躺在棺椁中，一动不动，面无表情，那整洁的仪容想必是出自一位优秀的葬仪师。

......

这算什么。

我不是已经经历过生父的离去了吗。

按理来说...不会...

再...

该死的...

是眼泪...

妈的...

凭什么这种事要发生在我身上啊...

我的家人...为什么不能快快乐乐地活着啊...

他前天才答应我的...

不是说好下一次家长会他去，一次性领我们两个的满分成绩吗...

他骗我...

付林叔...我讨厌你了...

沈勿念站在雨中，像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我四处张望，不见云磊的踪影。

“磊叔呢？”为什么找不到他...

“云磊叔他，不愿意出席。”

操他的...

这算什么...

给我打起精神来啊...连我这个小孩子都快接受了...接受了心中沉甸甸、带着那么重份量之人离去的事实。

我疯了似的跑回家，敲着房间的门，没有人回应，但我知道，云磊就在里面。

“死老头...出来...”

“你是不想见到他吗？为什么缩在房间里。”

我扯着嗓子吼道。

房间里似乎传来奇怪的声音——呜咽

我听见了呜咽声，在我思考那声音是不是从房间里传出来时，我看见了自己的眼泪跌落至地面的那一瞬间，但好像，我也并没有发出声音，所以那声音确实并不是来源于我...

我没再打扰这位刚失去挚爱的中年虎。

如果我那天能劝住他，再多帮上些忙，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劳累过度。

好好笑的理由。

但生命就是这样脆弱。

我一定会把那些罪犯杀光，一个不留，他们如果到地狱里去被火焰灼烧，是不是就没办法再犯罪了。

“仇恨不应该成为你们前进的动力，对未来的期待才是，答应叔叔。”

“和过去告别吧，你们的未来，一定会很美。”

我压根儿没接受他离开了...

你不是跟我拉钩了吗...没看到我的未来就先走了...

我想起来了，荒原的战乱确实很严重，规模大到能波及不夜城，他也是因为这个才那么操劳，毕竟他处理更多的事情，大家要处理的事情就变少了对吧。

仇恨不应该成为我前进的动力...

我会记住这句话，只是未来里只剩下沈勿念跟老头子了。

...

印象里，最近的一次看见磊叔，是在局长办公室，他老了好多，几乎是几夜白头，假期并不能让我感到快乐，反倒是，让我感觉到了逃避的羞耻，不过就让他自己静一静吧，我好像抱住他，但，就让他静一静吧。

马车的颠簸让我回忆起了最初进城的那个上午，我记得我还睡着了，就那样睡在沈勿念的怀里，可美了。

村长依旧是佝偻着背欢迎我们回来，当然，我们两个是石头村的骄傲。

我能猜到村长把沈勿念喊进去的理由，又是相亲，无聊...

我只是一味地干着农活，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我在宣泄，这也是一种宣泄手段，情绪管理对于一位正式警员来说很重要，在必要的时候要舍弃个人情感，服从指挥。

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了。

我看着他那双碧绿色的眼睛，有些入迷，嘴巴也不自觉勾起。

“勿念哥，来帮忙除除杂草吧，累死我了。”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小跑着过来接过锄头。

来年的庄稼一定能丰收。

在村子里的几个月都比较无聊，毕竟我已经习惯了训练跟练枪啦，配枪不在腰间的感觉还挺怪的。

沈勿念则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肯定是直接开口问。

“勿念哥，你最近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他也没有刻意隐瞒。

“下周六，我得去参加村里安排的一场相亲。”

“哦。”

我平淡的应了一声。

“放...放心，我也不想辜负一个好姑娘，所以会尽快拒绝掉，然后回来的。”

只是...不想辜负别人？

沈勿念啊沈勿念，你的心里明明还有很多东西不需要我刻意去读也能懂吧，毕竟我都和你一起这么多年了，叫了那么多年的勿念哥，本来你就很好懂呢~

时间很快就到约好的那天，沈勿念打扮得十分得体，简单跟我道完别就上了马车，而我看着马车和太阳一同消失在远方，心中五味杂陈。

那一晚下起了雪，很厚很厚的鹅毛大雪。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我心底升起，我探出头去，看见一伙装备精良的人从外边包围了整个石头村，匆忙叫醒村长爷爷，我用这里唯一的座机联系了磊叔，警局那边还在路上，然后，我拨通了沈勿念的电话。

那可是我攒了好久的钱给他买的。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

勿念哥...

快点回来好不好...

“小月子，你先躲起来。”村长爷爷拄着拐杖走出门去和那伙人开始交谈，我则听从他的安排藏在了床底下，暗中观察着一举一动。

他们谈得似乎有些不太好，那伙人突然开始动手殴打村长，我看不下去，从床底下爬出来，摆出早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的格斗姿态。

他们派出了两个武装到牙齿、手持军刀的犬兽人来拦我，虽然武器不在身边，但对付两个小喽啰还是可以的。

那两个犬兽人挥刀的姿势快狠准，战斗技巧也格外专业，但我可是不夜城总局每一年实战训练的冠军...

出拳，拽住腕，卸掉武器，一系列动作行水流水，并不只是纸上谈兵。

“放开他，欺负老人算什么本事，来跟我较量一下？”我伸出虎掌，冲着看上去像是那伙人的老大勾了勾掌。

只需要拖够时间就好...

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够了...

等到磊叔跟沈勿念回来，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至少在腿部中枪之前我是这么想的。

意识...一瞬间被疼痛占据。

这就是真正的实战啊...罪犯根本就不会跟你公平对决呢...其实我知道...

我的身体重重摔在地板上，在那几声枪声之后，其实还有几记闷棍，我终于是支撑不住了，但我能很清楚地看见，他们把村长推搡在地...毫不怜悯地将村长虐杀...

磊叔...勿念哥...

好疼...

你们在哪啊...

雪下得好大，我看见付林叔叔摸着我的头，那温暖的感觉就好像他仍然活着一样，似乎是上天眷顾，我并没有当场死在雪地里。

但我也不会活在人间。

我被那伙人五花大绑，抗上车，我看见磊叔浑身是血，拼命地往我这边赶，他的两颗眼球布满了血丝，愤怒冲天而起，可肉体是没办法追上汽车的。

我就这样看着自己离他越来越远。

磊叔...

勿念哥...

黑暗笼罩了世界，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好想你们...

别...离开...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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