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已经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高大阳光的哥哥了。他变得沉默寡言，瘦弱不堪。他的眼神，那双曾经像天空一样清澈的湛蓝眼眸，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他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白天机械地训练、升级，晚上则麻木地、屈辱地，被那隻怪物夺走一切。希望对他而言，已经成了最恶毒的诅咒。

而我，也快到极限了。我的灵魂在这日復一日的、被迫的亵渎与共感中，被侵蚀得千疮百孔。我开始分不清，那些翻涌的感觉，究竟是来自史莱姆的贪婪，是这具女性身体的本能，还是我自己那被扭曲了的、绝望的灵魂的悲鸣。

就在我们兄弟俩即将被这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时，一道光，照进了我们这座小小的村庄。

＊　＊　＊

那天，一支队伍的到来，打破了村子长久以来的宁静。

那是真正的、传说中的冒险者小队。为首的，是一名身穿银白铠甲、金发耀眼、面容英俊的青年。他腰间的圣剑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光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令人信服的领袖气质。他就是传闻中近年声名鹊起、等级高达LV65的勇者——亚瑟。

跟在他身边的，是一名穿着纯白祭司袍、气质温婉圣洁的少女。她手握一柄凋刻着生命之树的权杖，碧绿的眼眸中充满了慈悲。她是队伍裏的圣女，艾莉雅，据说拥有能让枯木逢春的治癒神术。

除此之外，队伍裏还有一位身材魁梧、扛着巨斧的矮人战士，以及一位身手矫健、背着长弓的精灵弓箭手。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强者的气息。

村民们敬畏地、兴奋地围了上来。这样的人物，是他们一辈子都难得一见的存在。

而我，在看到那名勇者的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烈的悸动。

这悸动，来自包裹着我的史莱姆。

那是一种比看到LV30的凯尔时，要强烈千百倍的、赤裸裸的飢渴与贪婪！LV65！那将是何等丰盛、何等美味的「大餐」！

我能感觉到，她的意识，第一次从凯尔那可怜的、反复收割的田地上，彻底地移开了。她找到了新的、更完美的猎物。

莉莉丝立刻行动了起来。她用那最温柔、最善良的姿态，走上前去，向勇者小队行了一个优雅的屈膝礼。

「欢迎各位大人光临我们这个偏僻的小村。」她的声音甜美而真诚，「如果各位不嫌弃，我和弟弟的家还有空房间，可以供各位歇息。」

勇者亚瑟看着眼前这位美丽动人的「村姑」，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他那充满阳光气息的脸上露出了和善的微笑：「那真是太感谢你了，美丽的小姐。我们正好需要一个地方落脚。」

于是，这支在普通人眼中如同神祇般的小队，就这样被引诱进了我们这个早已成为魔窟的家。

那天晚上，史莱姆展现出了她毕生最完美的演技。她为勇者小队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她与勇者亚瑟谈笑风生，赞美他的英勇；她向矮人战士敬酒，称颂他的豪迈；她对精灵弓箭手的美貌表示惊叹。

而她花最多时间去接近的，是圣女艾莉雅。

「艾莉雅大人，您的神术真是太伟大了。」她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圣女，「能亲眼见到您，简直就像见到了降临凡间的女神。」

单纯善良的圣女，哪里经得住这样真诚的奉承。她很快就对这位热情善良的「姐姐」产生了好感，甚至拉着她的手，跟她聊起了许多女孩子之间的私密话。

深夜，勇者小队的成员们都已沉沉睡去。凯尔像往常一样，如同一具尸体般躺在自己的小房间裏。

然后，那一刻终于来了。

我感觉到，那包裹着我、束缚着我、佔据了我一整年的冰冷凝胶，开始了缓慢的、痛苦的剥离。

那感觉，就像我的皮肤被一层一层地活活撕扯下来。黏滑的物质从我的四肢、我的躯干、我的脸上退去，收缩，汇聚。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撕裂般的剧痛，但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所有的蓝色凝胶都从我身上剥离，汇聚成一滩不定形的、丑陋的原始形态，悄无声息地从门缝下渗了出去，流向了圣女艾莉雅所在的房间。

我自由了。

我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年了，我第一次重新感觉到了我自己的呼吸，我自己的心跳。我试着动了动手指，那种失而復得的、对身体的控制感，让我几乎喜极而泣。

我挣扎着爬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到房间裏那面小小的梳妆镜前。

然后，我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镜子裏，映出了一张清秀美丽的、我无比痛恨的女性脸庞。一头蓝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纤细的脖颈，柔弱的肩膀，以及睡裙下那陌生的、属于女性的身体曲线……

我抬起手，颤抖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那触感是温热的，是真实的。

我……变不回去了。

那隻怪物，在以我为核心进行了一整年的、深度的拟态和能量改造后，已经将我的身体，彻底地、永久地，变成了莉莉丝的模样。

我不再是里欧了。我成了一个拥有里欧灵魂的、名为莉莉丝的女人。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被压抑住的抽气声，随后，一切又恢復了死寂。

我知道，她成功了。圣女艾莉雅，已经成了她新的宿主。

我必须去警告他们！我必须告诉勇者，他身边的圣女已经被怪物取代了！

这个念头像火焰一样在我心中燃烧。我鼓起我所有的勇气，踉跄地冲向房门。我的手，握住了冰冷的门把。

只要我推开这扇门，大声呼喊……

但是，我的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这一年来的所有画面。凯尔那双死寂的眼睛，那些屈辱而绝望的夜晚，那隻怪物绝对的、不容反抗的力量，以及她那冰冷的、嘲弄的微笑……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从我的嵴椎升起，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勇气。

我害怕。

我怕得浑身发抖。

如果我说了，她会怎麽对我？她会杀了我吗？还是会……重新回到我身上，让我再一次，坠入那无尽的地狱？

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我好不容易才脱离了那个牢笼，我和哥哥……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解脱。我不能……我不能再把我们推回火坑裏。

对不起……对不起……圣女小姐……

我松开了手，无力地靠在门上，身体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冷的的地板上，将头深深地埋进膝盖裏，压抑地、无声地痛哭起来。

我选择了沉默。我选择了我们兄弟俩的苟活，背弃了一个无辜者的未来。

＊　＊　＊

第二天早上，勇者小队神清气爽地走出了房间。

「艾莉雅」跟在他们身后，脸上带着比以往更加温柔、更加圣洁的微笑。没有人察觉到任何异常。

他们向我道别。

「谢谢你的款待，莉莉丝小姐。」勇者亚瑟对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用颤抖的声音，挤出几个字：「祝……祝你们……旅途顺利。」

他们都以为我是因为害羞。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门口时，那个被佔据了身体的「圣女」，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在其他人的视线死角裏，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我无比熟悉的、冰冷的、充满了胜利者姿态的微笑。

那是在嘲笑我的懦弱。

我浑身一颤，几乎站立不稳。

勇者小队离开了。带着那隻伪装成圣女的恶魔，走向了更广阔的世界。

屋子裏，只剩下我和凯尔。

他从房间裏走了出来。他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现在的模样。他那双死蓝色的眼睛裏，第一次，有了一丝波动。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他只是走过来，用他那变回了少年模样的、瘦弱的身体，轻轻地、笨拙地，抱住了我。

「里欧……？」

他低声地、沙哑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不……我已经不是……里欧了。」

我们自由了，然而，我们却也永远地失去了自我。我们不再是凯尔和里欧。我们成了一对相依为命的、背负着沉重秘密的姐弟。

＊　＊　＊

几年的时间，一晃而过。

我和凯尔，以莉莉丝和里欧的身份，在村子裏继续生活着。他渐渐长大，重新拾起了剑术，虽然再也回不到过去的高度，却也成了村子裏一个可靠的青年。而我，虽然被逼承受着女人们毫不掩饰的憎恨，和男人们充满着慾望的对待，但我也逐渐学会了作为一个女人生活下去。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那段过去，那成了我们之间一个永不触碰的伤疤。

直到那天，一个路过村子的旅行商人，带来了王都的最新消息。

「你们听说了吗？那位击败了魔王的亚瑟勇者，最近性情大变，成了一个残暴的独裁者！听说他动不动就处死大臣，手段极其酷烈，整个王都都是人心惶惶啊！」

我的心，猛地一沉。

商人又喝了口水，继续说道：「还有件更奇怪的事。听说勇者小队裏那位圣女艾莉雅大人，早就被勇者赶走了。现在被关在王都的疯人院裏，整天胡言乱语，翻来复去就说那麽几句话……」

我的呼吸，几乎停止了。我抬起头，看着商人，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她……她都说些什麽？」

商人挠了挠头，努力回忆着：

「好像是……『这不是我……我才是真的……把我的身体还给我！』之类的疯话吧……真是可怜啊。」

我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坐在角落裏的凯尔。他也正看着我。

我们的眼中，映出了彼此同样的恐惧和了然。

我们都知道了。

那隻怪物，他成功了。他已经站在了这个世界的权力之巅，操控着最强大的勇者，将整个王国，拖入了新的深渊。

而这一切，都源于我的沉默。

窗外，阳光明媚，村庄祥和。但我们的世界，却再也没有了晴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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