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们？"光的声音颤抖着，她的疑问从对立背后传来。"可我们此前根本就不认识你..."

"我想对你们说，这片记忆坟场存在的够久了。重复的也够久了。"拉格兰轻轻合上双眼，"你们身在这片孤独的坟场中，对外界已经一无所知也够久了。"

"别再故弄玄虚了，鬼魂。"对立厉声说道，"要么解释，要么死。"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第一次，也是近乎唯一一次，感到了不确定。

"死?"拉格兰轻笑,那笑声里没有嘲讽,只有深深的疲惫,"我已经死了。你们也是。"

光蓦然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轻捂住自己的嘴，"你在说什么...？如果我们死了，那之前我们感受到的算什么？"

"就算如你所说，我也不介意让你再死一次。"对立咬紧牙关，带着复杂的情绪，放下了指着拉格兰面门的伞尖，"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拉格兰轻笑了一声，这是她第一次露出近乎是情感的东西。

"你应该反问自己为什么知道的这么少，两位...神明。"她的眼神深不可测。

对立的呼吸一滞。这个称呼再次像利刃般划过她的神经，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发作。因为拉格兰话语中的某种东西——某种她无法命名的重量，让她本能地感到，眼前这个陌生的存在掌握着她们迫切需要知道的真相。

"神明。"对立重复着这个词，声音低沉而危险，"你一直在用这个词。但你知道吗？我厌恶它。我厌恶一切给我们强加的定义。"

"定义？"拉格兰微微侧头，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不，那不是定义。那是你们的身份——在这一切崩塌之前。"

光终于从对立身后走出，她的脸色苍白，银白色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什么叫‘崩塌之前’？你到底想说什么？"

拉格兰沉默了片刻，她的目光扫过两人，最终落在那本悬浮的古老典籍上。书页无声翻动，露出密密麻麻的文字与图案——那些符号在幽暗的光线下扭曲跳跃，仿佛有生命一般。

"Arcaea。"她缓缓开口，"你们知道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吗？"

对立皱起眉头，"记忆的碎片。我们一直在收集它们。"

"不。"拉格兰摇头，声音变得更加低沉，"Arcaea不是记忆的碎片。它是记忆的坟墓。是已死世界的残骸。"她抬起手，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一片片半透明的碎片在她指尖浮现，如同破碎的玻璃，映照着支离破碎的画面。

"你们收集的每一片碎片，都是某个已经消亡的世界的遗骸。而你们——"她的目光锐利地刺向对立和光，"你们，便是这坟场宿命纠缠的双神。"

"有意思。"对立微微歪着头，"你好像知道的有点过于多了。"

拉格兰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对立，那双紫色的眼眸中映照出难以名状的悲哀。

"无知是种幸福。"她缓缓开口，顺手轻抚过卡戎浑圆的外壳，"它也让你们得以维持这漫长的沉睡，这虚假的永恒。" 拉格兰的手指停留在卡戎冰凉的表面，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但这片坟场，这片由无数死去世界的碎片拼凑而成的牢笼，已经越来越不稳定了。你们没察觉到吗？那些裂缝，那些剥落，那些在你们沉睡时悄然腐朽的一切？"

"就算这个世界要毁灭，那又如何？"对立冷冷地说，"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有。"出乎意料的是，开口的不是拉格兰，而是光。

对立愕然回头，却看见光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银发少女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对立身侧，而非身后。

"对立，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从来不记得更早之前的事？"光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为什么我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大教堂？在那之前的之前呢呢？我们从哪里来？我们的父母是谁？我们为什么醒来就在这里？"

"光，你——"

"我一直在想这些问题。"光打断了对立，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做，"但每次想到这里，脑子就会一片空白。不是忘记，是根本就没有。就好像...就好像我们的存在，是从苏醒那一刻才开始的。"

她转向拉格兰，眼中不再有恐惧，而是某种近乎决绝的清醒："所以你说的是真的，对吗？我们已经死了。或者说，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活着'的。"

拉格兰微微叹了口气，她的表情转为了无奈。

"抱歉，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对立冷哼一声，轻振手臂，打开洋伞将自己再度笼罩在阴影之下，"那么看来，你终于被问住了。我差点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拉格兰的嘴角扬起一个近乎自嘲的弧度。"是的，我不知道。因为我也只是这片坟场中的一个回声。"

"够了。"

对立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愤怒。她突然收起伞，大步走向拉格兰，在距离她不到一步的地方停下。

"你说你是回声。你说你不知道。你说你被指引。"对立的湛蓝眼眸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但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不是吗？你知道我们是'神'。你知道这个世界在崩塌。你知道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对立——"光试图拉住她，但对立毅然决然地甩开了她的手。

"我不在乎什么预言，也不在乎什么世界的命运。"对立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危险，"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是谁，剥夺了我们的记忆？是谁，让我和光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醒来？"

她往前逼近一步。

"是谁，有资格这样对待我们？"

拉格兰没有退缩。她静静地承受着对立的怒火，紫色的眼眸中倒映着那张愤怒而脆弱的脸。

"你真的想知道吗？"她轻声问，"因为一旦你知道了，你就再也无法维持现在的'不在乎'了。"

"说。"

拉格兰闭上眼睛。

"是你们自己。"

空气凝固了。

第一个打破这片沉默的，是光的颤声询问。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我本不该知道这些。"紫发少女睁开双眼，与光对视着。她的眼神复杂，不再像之前一样坚定。"但我被赋予了使命。不是‘我应该知道这些’，而是‘我应该让你们知道这些。’"

"那么谁给的你这种使命？"

"还是你们。或者说——"拉格兰的双眼锁定了洁白的少女，"你。"

对立愣在原地，她的手无意识地松开，伞掉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的意思是..."她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光...你早就知道？"

"你理解错了。"拉格兰平静地说。

对立猛地抬头看向她："什么？"

"光给我的使命——不是'让你们重复相遇'。"拉格兰走向那本悬浮的典籍，手指轻抚过古老的书页，"是'让我们醒来'。"

"醒来？"光困惑地重复，"我们不是已经醒了吗？"

"不。你们只是'苏醒'了。"拉格兰转过身，紫色的眼眸异常深邃，"但你们从未真正'觉醒'。"

她挥手,空气中浮现出那些半透明的记忆碎片。

"Arcaea中的每一个存在,都在沉睡。都在重复着死去世界的残梦。你们收集碎片,以为是在寻找真相——但实际上,每收集一片,你们就越陷入其中。那些记忆不是答案,是更深的迷雾。"

"那什么是'觉醒'？"对立沉声问。

"记起你们真正的名字。"拉格兰轻声说,"记起你们在这片坟场诞生之前的身份。记起——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的目光落在光身上。

"光,抹除你们的记忆,不是为了'保护'你们的爱。而是为了保护你,对立——保护你不去记起那个让你宁可死去也不愿承受的真相。"

"什么...什么真相？"对立的声音低得像威胁。

拉格兰闭上眼睛,当她再次睁开时,眼中已是纯粹的悲悯。

"Arcaea不是自然形成的。这片由死者的世界构成的坟场——"她停顿了一下,"是你亲手创造的。光。"

空气再度凝固了，良久，也没有人打破或发出第一声疑问。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光时，光的全身剧烈颤抖了起来。她困惑，她不理解，她甚至感到委屈。她不明白拉格兰为何这样说。

*为什么大家都这样看着我？我明明...*

对立把视线缓缓从光身上移开，注视着拉格兰，随即厉声回应，但她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着。

"真是胡说八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爱人一直是创世神，但不仅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对立的声音冰冷，她弯腰捡起掉落的伞,用力握紧伞柄，把手指在上面压得发白。

"我不相信这些谎言。什么创世神,什么封印,什么回声——"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你在编故事。你在用这些荒谬的说法,试图让我们相信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对立——"光伸手想要触碰她,但对立往后退了一步。

"不。"对立摇头,她的眼神变得冷硬,"我们走。光,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疯子,离开这片该死的坟场,离开一切。"

"你逃不掉的。"拉格兰平静地说。

对立没有回应，而是拉起光的手就走。那冰凉的触感和毫不动摇的态度令光颤了颤，但随即光更坚定地回绝了对立的逃避。她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对立转过头，带着一丝愠怒，"你在干什么？光？快走。"

"如果你想逃，那就逃吧。"光的声音很轻，但异常清晰，"但我不会跟你一起逃了，对立。"

一切都在此停滞了片刻。

对立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随即被更深的东西取代——那是受伤，是愤怒，也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冷漠。她缓缓松开了牵住光的手。

"你以为自己在干什么？"她的声音低沉，带着危险的平静，"我的创世神大人？"

"我——"光试图说出什么，但泪水先她的话语一步而出。她开始流泪，因为对立的态度如同边缘锋利的玻璃碎片，伤害到了她。她感到身体里的某物出现了痛苦的裂痕，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我在帮助你，对立。求求你，清醒点！"光带着哭腔说，胸口开始起伏，"我们不可能就这样永远逃下去！你-你和我的一切...你都不记得了吗？为-为什么要让我们功亏一篑？"

对立怔了片刻，随即恢复了冷漠的外表。"这可不是‘一篑’，创世神大人。这是我们间的鸿沟。"

"我会找到逃离的路的，而在那之前——"对立深深地看了光一眼，眼中倒映着对方的泪痕。她近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归为平静。

"你就和这个疯子待在一块吧。"她转身，没有回头，语气平稳的难以置信。"不见。"

....

对立离开后，一切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光瘫坐在地，拉格兰则静静望着对立消失的方向，卡戎在她脚边发出微弱的嗡鸣。

"她走不远的。"拉格兰忽然说，"这片坟场不会让她离开。或者说，她不能真正离开这里。"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沉默持续了片刻，光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泪光还未干涸，但某种更坚定的东西正在凝聚。

她转向拉格兰，声音因哭泣而微微嘶哑："拉格兰，你肯定知道什么...求你了，帮帮我。"

"我所不知道的，远比我知道的多。"拉格兰合上大部头，再度把它夹在腋下，"但我会帮你的...尽我的全力。"

"那么，我们从哪里开始？"光擦去眼角的泪痕，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拉格兰沉默地注视着她片刻，然后缓缓开口："我能告诉你的，远不如你们自己找回的重要。去找对立——不是为了说服她，而是为了让她知道，无论真相如何，你都在她身边。"

"是这样吗？"光怔住了。

"是的。"拉格兰的声音里带着莫名的温柔，"真相固然重要，但在这片由记忆构成的坟场里，有太多因真相而破碎的羁绊。你们之间的联系——那才是真实的东西。"

她顿了顿，紫色的眼眸映着远方："对立现在很害怕。不是害怕这个世界的崩塌，而是害怕失去你。她以为自己在逃离真相，实际上是在逃离可能失去你的未来。"

光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可她说的那些话..."

"她在用愤怒保护自己。"拉格兰轻声打断，"事实上，她什么都知道。她只是拒绝相信罢了。"

她微微仰头，望向天空中那片不真实的、如同褪色油画般的“天穹”——那些凝固的、虚假的光，和那些在更高处悄然蔓延的黑色裂隙。卡戎在她身旁缓慢旋转，似有意也似无意地徘徊。

"那我现在该做什么？"光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我该怎么找到她？这里这么大..."

"你不需要找她。"拉格兰说，伸手轻触卡戎的外壳，"你只需要去她会去的地方。"

光茫然地眨了眨眼。

"对立在害怕的时候，会本能地寻找熟悉的事物。"拉格兰的手指在卡戎表面划过，那颗球体随之亮起微弱的光芒，投射出一幅模糊的影像——断壁残垣，彩色玻璃的碎片，倾颓的尖顶。"你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大教堂。"光轻声说出这个名字，心脏猛地收紧了。

"她会回到那里。"拉格兰收回手，卡戎的光芒随之黯淡，"不是因为她想，而是因为她无处可去。这片坟场中，那是唯一属于你们的地方——唯一没有被其他世界的残骸侵染的角落。"

光站起身，膝盖因方才的跪坐而有些发麻。她踉跄了一下，但很快稳住了自己。

"我这就去。"

"等等。"

拉格兰的声音让光停住了脚步。她回过头，看见紫发少女正注视着她，眼中闪烁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找到她之后，不要急着解释什么。"拉格兰缓缓说道，"也不要试图说服她接受真相。"

"那我该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拉格兰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一个近乎苦涩的笑容，"只是陪着她。让她知道，就算天塌下来，你也不会离开。"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

"对立需要的不是答案。她需要的是确认——确认无论她是什么，无论她做过什么，你都不会因此离开她。"

光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点头。

"我明白了。"

她转身，朝着记忆中大教堂的方向迈出步伐。走出几步后，她又停了下来，侧过头。

"拉格兰。"

"嗯？"

"谢谢你。"光的声音很轻，但很真诚，"虽然我还不完全理解你说的那些...但谢谢你愿意帮助我们。"

拉格兰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那道银白色的身影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那片由碎片构成的荒芜之中。

直到光的身影彻底融入远方的灰暗，她才低下头，似对着卡戎说，也似在喃喃自语。

"但愿你们能走到不同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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