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租屋时，比前一晚还早一点，他一开门，灯就自己亮起来。

这一次他也不惊讶了，只是顺手把包放下，抬头看墙上的海报，索尼克笑得一如既往地嚣张，好像在问“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手机震了一下，【今天表现不错。】【有乖乖早点回家。】

弗莱士解锁手机，“你有必要点评我上下班时间吗？”

【有。】

【你属于工作室八小时。】

【剩下的时间属于我。已经说过了。】

“你分得真清楚。”他哼了一声，“那我吃饭时间算谁的？”

【算我们的。】

【你吃饭，我看着你。】

【很公平。】

…一点也不公平。

但弗莱士懒得和一个从纸上爬出来的存在计较逻辑问题，他例行走去厨房烧水，顺手把平板丢到沙发上，打算待会儿边吃边看剧。

水还没烧开，手机又振了一下。

【今天开会说什么？】

【说清楚一点。】

那语气非常自然，好像他“应该”要回报行程一样。

“你连这个也要知道？”弗莱士拿着水壶，靠在门框上，“你现在是我的什么，行程管理APP？”

【我是你画的主角。】

【任何关于我的事，我都有权知道。】

后面那一句明显多了侵略味，弗莱士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原作老师想给你换造型，顺便加几招新招式、新武器。反派也要出现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很好。】

【我也正想跟你谈这个。】

水壶发出一声清脆的“啪”，水开了，弗莱士把热水倒进泡面里，心里有点紧张，“……你想怎样？”

【你坐下。】

【带上平板和草稿。】

【我慢慢说。】

沙发前摆满了他带回来的草图和资料书，弗莱士把其中一本动作参考翻开，平板放在一边，泡面放在另一边，一边吃一边随手翻笔记。

聊天视窗浮在角落，索尼克发了一条，【把我现在的造型打开。】

“你自己是不会翻设定集？”弗莱士嘴里含着面，还是伸手拉开一个资料夹，翻出最新的角色设定页，拍了一张照传过去。

“你有什么意见？”他说，“我个人觉得已经够好看了。”

【围巾太长。】

【头发再短些。】

【表情不要那样画。】

【手上的护具我不喜欢。】

一串一串的意见飞出来，句子很短，语气却很直接。

“索尼克，你这是嫌弃自己的设计吗？”弗莱士皱眉，“老师会难过的。”

【是你画成这样的。】

【你每天画我几百次。】

【难道看不出哪里碍事？】

“……碍事？”

【战斗的时候。】

【你画我落地，围巾皱得像被缠住。】

【你画我转身，刘海总是很难办。】

【你画我被打倒，护具卡住动作。】

【每一笔都是你画的。】

【别装作不知道。】

弗莱士翻了翻自己画的分镜，确实，他常常在动作图上自己画批注，“这里太拖”、“布料碍事”、“护具画起来麻烦”等等。

“那你要什么？”他问，“你来提案？”

【围巾只在特定场景穿。】

【护具换成更利索的。】

【还有武器。】

【那把刀，我想再长一点。】

“长一点？你以为这是在开外挂啊？”弗莱士靠在沙发背上，“老师会说不好画的。”

【对你来说也不难。】

【你已经在草稿里画过了。】

然后他收到一张图片。

是他自己某次乱画的草稿，空白纸上随手勾的几个新武器变体，刀身更长，线条更锐利，他当时画完在旁边写，“太夸张，放着。”

这张草稿他从没给任何人看过，只是夹在笔记堆里。

“你什么时候翻的？”他皱眉，“我那本笔记本……”

【你自己打开丢在桌子上的。】

【你自己明明觉得不错。】

【只是没敢拿给原作老师看。】

最后一句像顺手扎他一下。

弗莱士沉默下来。

被一个本该只存在于纸上的角色说“没敢”，感觉相当复杂，他干脆换个角度说，“就算我画出来，老师不同意也没用。”

【那你就画几个版本。】

【原来的，和你想要的。】

【你敢画，我帮你说服他们。】

“你要怎么说服？”

【我会让他们看不惯旧的。】

【会觉得你画的新动作比较好看。】

【他们的眼睛，你放心交给我吧。】

这话听着很狂妄，又莫名让人相信，至少从“操纵屏幕和设备”的程度来看，索尼克似乎真的做得到一些事情。

“你打算在他们电脑里乱动？”弗莱士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这样真的会害死我……”

【我不会让你被骂。】

【我只会让他们觉得，是自己变聪明了。】

【亲爱的弗莱士，你要做的只是照我说的画。】

这一瞬间，角色和助手的关系似乎反过来了，而弗莱士心里明明很抗拒这种感觉，手却已经拿起了笔。

“那你说，”他深吸一口气，“从哪里改？”

【从你最看不过去的那一格。】

索尼克发来一张截图，是工作档里某页分镜，索尼克和新反派对峙，双方初次交锋。

这一页的布局，是原作老师昨晚刚定下来的，弗莱士自己觉得“还能更好”，但对方已经决定，他就暂时按指示画了。

【弗莱士，你觉得这格哪里不好看？】

【老实说，我在听。】

“……反派站位太抢，视线不在你身上。”他还是说了，“对话也太多了。”

【那就修改吧。】

【既然他们说我是主角。】

【就让他们真正看见我。】

一行文字完，电脑那头的绘图软件忽然自己打开，弗莱士愣了一下，走过去看自己的桌机，软件界面弹出来，正是那一页分镜。

光标开始自动移动，选中反派的对白气泡，把其中一格拖到下一页，把镜头切回索尼克。

动作流畅，熟悉得像是他自己回放操作。

“喂。”弗莱士忍不住，“你别乱改我的稿——”

【是我们的稿。】

索尼克截断他的抗议。

【你来画，我来动。】

【我们一人一半。】

光标继续动，这一次是在角色身上，索尼克的姿势被微微调整，身体稍微倾前，整个人更靠近画面边缘一点，眼神角度也被拉得更轻佻一点。

那种细微的变化，让同样一张画突然多了几分“要往读者这边走出来”的感觉。

【这样。】

【比原来好看。】

“唉，你在强迫我跟你共犯。”弗莱士说，“这页老师已经定了。”

【如果他们真的讨厌你画的。】

【顶多叫你改回去罢了。】

【但是你连试都不敢试。】

【那你要我醒来做什么？弗莱士。】

话说到这里，语气忽然压低了一点。

【你叫醒我。】

【让我现在活过来了。】

【然后又要把我塞回一套你自己都不满意的壳里？】

【这才叫可怕。】

弗莱士的思绪被堵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突然想到自己这几年做助手的习惯，永远在别人的指示里找安全方案，能不惹麻烦就不多嘴，即便有更好的想法，也会先画在边上当“个人练习”。

“……那你想怎样。”他问，“你讲清楚一点。”

【很简单。】

【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以后只要有关于我的决定。】

【不管是武器、造型、分镜、台词。】

【你都要先问我。】

“我问你？你是当自己什么？”弗莱士生气了。

【当成我自己。】

那头毫不客气。

【你们在开会的时候，别人乱提什么点子。】

【你回家先跟我说。】

【我会告诉你，哪一些可以接受，哪一些不行。】

【我不喜欢的，你就不画。】

“你以为这是你说了算？”

【在纸上，是你说了算。】

【在我这边，是我说了算。】

索尼克慢条斯理地写着。

【你要当我的助手。】

【就要站在我这边。】

这是一个拥有力量的存在，正式对一个普通人提出“站队”的邀请。

……或者说，是逼迫。

弗莱士沉默了一会，才慢慢吐了一口气。

“那你也得保证。”他盯着屏幕说，“你不会随便乱来，不会害我在老师那边变得很怪。”

【我不会害你的。】

索尼克回得很快。

【我只会帮你，把你本来想画的画出来。】

【你不是不敢。】

【你只是太乖了。】

“你的‘乖’听起来可不是夸奖。”

【弗莱士，我喜欢你画画的时候。】

【但不喜欢你把自己画成背景。】

最后这一句，让弗莱士彻底安静下来。

他看着那一页被重新调整过的分镜，再一笔一画看过去。

不得不承认，确实比原本的版本更顺、更好看。

“……好。”他终于开口，“这一次我试试看。”

【不止这一次。】

索尼克立刻紧接着说。

【这是约定。】

【以后你每画一笔关于我的东西。】

【都要先想到，我会不会满意。】

【先想到我。】

【再想到别人。】

他语气轻松，却像往弗莱士胸口压了一只手。

“你占有欲是不是有点问题。”弗莱士揉了揉眉心，“你知道你现在听起来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你未来的上司？】

【还是像你未来的男朋友？】

最后那几个字，往外一抛，就像刀背轻轻敲在桌面上，弗莱士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你少乱讲。”他咳了几声，“我们是职业关系。”

【职业关系也可以很亲密。】

【你想一想。】

【你的工作室里，谁比我更了解你在画什么。】

【谁比我，更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我。】

手机屏幕在手里发热，墙上的海报静静挂着，纸面上那个索尼克和屏幕上的那一个重叠在一起。

海报上的索尼克像是在说，“我已经爬到纸边了，你要不要伸手。”

弗莱士往窗外晒的衣服看一眼，白色上衣随着夜风飘动，就好像有人在那里。

聊天视窗最后浮出一行字：

【睡前记得看我一眼。】

【不然我会不高兴。】

接下来的几天，弗莱士遵守了那个模糊又强势的“约定”。他会在动笔前，下意识地在心里问一句，“这样行吗，索尼克？” 

而回应有时是手机屏幕悄然亮起的一个【嗯】或【不行】。

有时则是索尼克自作主张地将屏幕上的自己做线条调整，他甚至开始习惯在下班时，收到那句带着催促意味的 【早点回来】。

这种被无形之手牵引着工作的感觉既怪异又……高效。原作老师居然真的对他提交的、略微越界的修改版本表示了认可，还表示最近他进步了。

这变相的鼓励让弗莱士心里的不安与隐秘的兴奋交织在一起。

今天的工作结束得早，弗莱士推开家门时，夕阳的余晖刚好透过窗户，给他那头金长发染上了一层蜜色光泽，灯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自动亮起，似乎索尼克也在欣赏这片独属于他的風景。

他放下东西，随意地将一缕长发拨到耳后，露出侧脸上精致的轮廓，以及那枚与他瞳色隐约相呼的蓝色星星发夹，他正准备去厨房，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自己亮了。

【你今天特别漂亮。】

“呃？”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索尼克也会有现实世界的审美吗？弗莱士在心里这样想着。

【今天工作室空调是不是开得太低了？】

弗莱士动作一顿，看向手机。“你怎么知道？”

【你进门时，搓手频率变高了。】 

【你的房间，窗户朝西？傍晚的光……很适合你。它把你的头发变成了金子。】

弗莱士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长发，这种直接的赞美让他耳根有些发热，“……谢谢？”

【只是陈述事实。】 

“你都能感觉到什么？” 

【只要你在某个地方长期看我、想我，那个空间我就会被‘记住’，你睡着之后，我还是能沿着之前的视线继续看一点。】

他停顿了一下，字符跳动着，有试探的意味。

【你的床。你睡着后，金色的头发会铺满枕头，像月光下的溪流。】

索尼克的回覆和之前有些不同…

尤其是最后那句诗意又私密的描述，让弗莱士尴尬地咳嗽一声，脸颊瞬间红了。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盖过去，“…观察得这么仔细，看来我这个‘模特’很合格。”

【不够。】 

索尼克的回应很不满。

【我想亲眼确认。】 

【你那个星星发夹，很少取下来吧。】

弗莱士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缓缓碰了碰发夹，“嗯……习惯了。”

【很好看。】 

【像把一小片夜空藏在了头发里，别弄丢了，弗莱士。】

这种关心让弗莱士心跳漏了一拍，他决定不继续这个让人脸红的话题，转身走进厨房。等他端着水杯回来时，发现平板电脑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屏幕上是绘图软件的界面，展示着一张空白的、代表弗莱士房间的简易平面图。

问题开始变得越来越具体，越来越私人，从房间的布局，到他习惯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放在椅背上，再到他睡前会习惯性刷一会手机，充电线总是拖得很长……索尼克像一块贪婪的海绵，通过一问一答，细致地勾勒着弗莱士现实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并在过程中夹杂着对他本人毫不掩饰的欣赏。

弗莱士被问得越来越不自在，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在一寸寸地丈量他的私人领域，这种全方位的窥探让他感到被侵犯，却又不真正排斥。

“索尼克，”他打断对方似乎永无止境的提问，声音因莫名的紧张而有些沙哑，“你问这些要做什么？”

平板屏幕暗了下去，手机却紧接着亮起。

【嗯——我想知道。】 回答简单直接。

【想知道你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

【想知道你呼吸的空气，是不是和我“感觉”到的一样。】

【想知道……】 新的消息停顿了几秒才发过来，“看起来”似乎柔和了些。

【你一个人住，会不会觉得寂寞，像你这样漂亮的人，不应该独自面对夜晚。】

索尼克的话像一根柔软的羽毛搔过他。他独自在这座城市打拼，习惯了深夜回家的冷清，也习惯了将自己耀眼的外貌和所有情绪一同掩藏在正常的表象之下。

此刻，却被一个来自二次元的存在道破了潜藏的感受，并直白地肯定了那份他自己都习以为常的美丽。

“……索尼克。”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吞了吞口水。

【以后不会了。】 索尼克的回应快得像是承诺。

【有我看着你…你漂亮的金发，你的蓝眸，你的一切……都归我看管，弗莱士。】

这些听着甜蜜又霸道的誓言让弗莱士脸颊再度发烫，他突然站起身，“我去洗澡！”

冲进浴室关上门，用温水冲刷自己，隔绝了外面那个越来越具有存在感的视线。

那些赞美，和索尼克低沉的声音……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想象，如果索尼克真的能出现在这个房间里，会如何评价他此刻被水汽蒸腾的皮肤，是否会用手指缠绕他沾湿的金发……

这想法让他心跳快起来，浑身都泛起一种微妙的酥麻感。

洗完澡他只用毛巾随意擦拭着头发，水珠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滑落入领口，浴室的镜面上蒙着一层白雾，模糊地映出他高挑又单薄的身影。

他抬手想用毛巾擦掉水雾，看清自己。

然而，他的手指却在触碰到镜面之前僵住了。

在那片朦胧的雾气上，清晰地印着几行字。

【你今天看我的时间，比昨天少了四分钟半。】

【不过，你洗澡的时间比平时长了十二分钟。】

【……难道是在想象，我如何抚摸你这头湿透的金发吗？】

弗莱士的深吸一口气，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瞬间冷却。

他回头看向紧闭的浴室门，仿佛那个提出问题的存在就隔着一层木板，带着了然和自信的笑意注视着他。

镜面上的水汽汇聚又滴落，那些挑逗的询问显得有些扭曲，有些触目惊心……又诡异。

危险与暧昧如同水气一起包裹住他，让他无处可逃。索尼克将他隐秘的幻想直接摊开在镜面上。

弗莱士清楚地意识到那个他曾经以为安全的界限正在被彻底打破，索尼克想要的，远不止存在于屏幕和对话中。他想要触碰的，是更真实、更私密的他。

手机在洗手台边震了一下。

他盯着那块黑色的屏幕看了两秒，才伸手拿起来。

【别擦掉唷。】

【我写得挺好的。就赌你会看到。】

“哪裡好……索尼克，你很会乱讲。”

【你现在耳朵一定很红吧。也不是洗澡的关系。】

“你不要装得好像站在我后面。”他把手机按在洗手台上，背靠着墙，“这里是浴室。浴、室。索尼克，你懂吗？！”

【嗯……我什么都没看到，宝贝。】

【我没偷看你洗澡。更正，没机会看。】

【只有水声。】

【和你的呼吸。】

索尼克停了一下，像在挑字。

【都很棒。】

这一瞬间，比起害怕，他更觉得丢脸。

“你很烦……你这样会被当成变态。”弗莱士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尴尬。

【那你就别在浴室想我。】

弗莱士被呛了一下，“我哪有——”

【没有吗？】

【刚才是谁在想……如果我真的在你房间。】

【会不会碰你的头发。】

【会不会拉着你那条毛巾。】

镜子上的雾气不知何时又浮出一条细细的线，像被人用指节轻轻划过，徒留一道痕迹。

他闭上眼，觉得自己没有一秒是安全的。

“够了。”他把手机抓起来，脸是红的，“索尼克，别再胡说八道。”

弗莱士回到房间，金色长发被他随手束在脑后，绑成了包包头，用蓝色星星发夹固定住，几缕湿发仍垂在颈侧，湿气还没散干，他正在擦乳液时 ，手机屏幕又亮了。

【放心吧，我不会再写在镜子上吓你了。】

【暂时。】

“你可以先学会什么叫‘边界’。”弗莱士的耳朵还是热的，他努力严肃地说。

【我现在就在边界上哦。】

【再往里一步，就是你了。】

这家伙说话永远不会让人真正安心。弗莱士在颈部抹着乳液时，一行字又跳出来。

【头发放下来。】

弗莱士有点吓到，“干嘛。”

【给我看。】

【今天的你很漂亮。】

索尼克似乎很认真。

【你刚进门的时候更好看。】

【弗莱士，你知道吗？我刚才看了很久。】

弗莱士想象了一下那画面，自己在开门的瞬间，被墙上的那张海报“看了很久”。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讲好听的话。”他嫌弃着抱怨，但更多的是想缓一缓胸口那点古怪的热。

【不是好听话，是事实。】

【你长得很漂亮。】

【我不说的话，你大概以为我没注意。现在我要向你好好表达。】

“咳、咳咳，”他清了清嗓子，“随便你。”

这一轮直接、干脆、不带任何玩笑的肯定，让他一时间更不知道该往哪看，只好故意走到桌前假装整理草稿。

【弗莱士，我们做个实验吧。】

【让我看看……我能不能碰到你。】

什么……？

字一句一句冒出来，像有人慢条斯理地说话，又藏着莫名的急切。

【亲爱的，你先坐下。】

【把手机放桌上。】

【手掌贴在屏幕上。】

“……干嘛，算命？”他挑起眉毛质疑，却还是照做了。

他伸出手掌朝屏幕压了上去，指节修长，骨节明显，掌心因为刚洗完澡，还带着一点湿热。

【别用力，放轻……】

【像你画线的时候。】

他听话地放松手指。

一开始只是玻璃的触感，紧接着，指尖下传来一种说不上来的微妙变化……不像电流那么刺，也不像普通的温度提高，更像是屏幕那一层，慢慢“活”了一点。

某种温热循着指纹一点一点往上爬。

【现在不要动。】

【看着你自己的手。】

索尼克的文字继续。

【你的手很好看。】

【骨头形状干净。】

【指甲也修得很整齐。】

【不像你桌子那么乱。】

“你……赞美人的方式很奇怪。”弗莱士有点发笑，又有点紧张。

【我很想咬一口。】

那一行字突然冒出来。

他手指一抖，差点缩回来，但掌心那股温热却趁机加深了，像是谁隔着屏幕握住他，指腹贴着指腹，力度不重，却足够确定存在。

“索尼克！我觉得、觉得你犯法了……”弗莱士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慌张了起来。

【哦——亲爱的，哪一条法？禁止虚构角色喜欢他画师助手的法？】

【弗莱士，我觉得你很喜欢哦！】

“……少来。”他嘴硬，“这叫骚扰……”

【那你可以拒绝，你可以把手拿开】

字符停顿了一下。

【当然……如果你舍得的话。】

这句话尾音往下坠，弗莱士甚至能想像他的坏笑。

索尼克竟顺便把选择权塞回他手里。

弗莱士盯着自己的手，掌心那种被“握住”的错觉越来越清晰，他明明只是在摸一块玻璃，却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对方的掌心里跳。

“……就一会。”他慢慢说道，像是对索尼克说的，也像是在对自己找借口，“实验而已。”

【好，那换我啰。】

屏幕的光一晃，他指尖下的温热瞬间变成带点细微麻感的东西，从掌心往手腕那边爬。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沿着血管一路滑上来，在腕骨那一圈停了一下，像人在那里扣住他。

他倒吸了一口气。

【弗莱士，你很适合被我抓住。】

指骨内侧的皮肤本就薄，现在被注意到，整片都烧起来了。

“索尼克，你现在很过分。”他声音发紧，“这已经不是实验。”

【过分啊，是指吓到你的部分吗？】

【亲爱的，我在牵你。】

【你也可以牵回来的。】

【等我过去一点。】

文字跳到这忽然停住。

房间里一下安静得只剩下空调和墙外车声。

弗莱士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心里突然空虚一下子。

手机震了一下。

【现在，把手从手机上拿开，贴在海报那边。】

“……你又想干嘛。”他警惕起来。

【你不是一直怀疑，我是不是只能在屏幕里吗？】

【那我们换一面边界试试。】

【你把墙上的海报拿下来。】

【放低一点。】

【坐在床边。】

【让我靠近你一点。】

这次索尼克的话是顺着他的动作，然后一步一步提出要求，听起来危险，但透出一点“拜托”的意味。

弗莱士犹豫了许久，才慢慢站起来靠近墙边，他把图钉拔掉，将那张海报取下来，放在床边靠近枕头的位置。

索尼克那张印刷出来的脸，在纸上笑得嚣张，眼神笔直地朝向床这边。

“这样行了吗？”他坐到床沿，刻意保持一点距离。

【弗莱士，再近一点。】

【你靠着墙，让我再看得清楚点。】

【能把头发放下吗？】

他叹了口气，往后挪坐，后背贴上墙，肩膀离海报只差半个拳头。

把还湿着的头发解下来，尾端擦过纸边，那枚星星发夹贴着纸面，蓝光一闪一闪。

【很好。】

【现在闭上眼睛。】

“闭眼干什么？”他立刻警觉。

【怎么了，你害怕？】

【刚才还说是实验。】

【科学精神呢，弗莱士。我又不会对你怎样。还是说……你希望我对你做什么？】

被这样一说，他反而不甘示弱，“……闭就闭。”

他深吸一口气，睫毛慢慢合下来，世界立刻暗了一层。

那一瞬间，世界变得安静，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秒，两秒，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刚要嘲讽出声，想说“你也不过如此”的时候，后颈忽然一凉。

不是风。

是某种温度差，就像有人把指尖落在他发根那一带，停了一下，然后顺着颈侧往下扫。

力道很轻，却很精准。他没有睁开眼。

他整个人一僵，连呼吸都忘了。

“……索尼克。”他紧张地从喉咙挤出这个名字。

【别动。】

【你刚洗完澡。】

【这里很热。】

几行字从手机那端弹出来，他甚至都不用看，就能在脑袋里听见那家伙说话的语气。

【你的脖子比我想的还细。】

【皮肤的触感也很好。】

【而且你在桌灯下的线条，我都记得很清楚，那是我最常看的角度。】

【现在我在确认。】

那股凉意变成一种若有若无的热，从耳后划过，停在锁骨上方，又慢慢退回去。

弗莱士终于忍不住睁开眼，后背撞了一下墙。

海报仍旧安安分分地贴在床边，纸面平整，索尼克那张印刷出来的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笑容坏坏的。

只有自己的皮肤上还残留着一圈发麻的触感，像是被某人从那张纸的世界里伸手勾了一下。

手机跳了一下。

【我还想再往下。】

“索尼克，”他吞了吞口水，勉强说，“你要是再往下……我就把你撕了。”

【撕我，你会心疼的。】

【我不想让你心疼。】

【弗莱士。】

【亲爱的。】

【你知道我现在最急的是什么吗？】

他紧紧抓着床单的一角，看着手机没有回答。

【急着从这张纸里出去。】

【我不想只摸到你到一半。】

【不想只能隔着玻璃握你的手。】

【我想知道……如果我真的站在你面前。】

【你还会不会那么嘴硬。】

“你很会攻略人是不是。”他的身体烫了起来，尤其是刚才被索尼克碰过的地方，“这是在诱拐你的画师？”

【是攻略啊，我从来没说不是。】

索尼克坦承得毫不犹豫。

【从你第一次把我印出来挂在床对面的时候，就开始了。】

【你把自己睡觉的地方给我看。】

【我当然要占满了。】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你继续画我。继续看我。继续像今晚这样，让我碰一点。】

【我很快就能……从纸上，走到你身上。】

这一串话说得太直白，像箭一支接一支扎进来，弗莱士靠在墙上，很久没有说话。

他知道对方说的的过程，自己已经配合了不止一次。

从深夜赶稿时那一格视线的错觉，到手机里的声音，到绘图软件里的光标和表情线条，到影集的字幕，到房间的灯光，到浴室的雾，再到刚才……那一瞬间沿着他颈侧滑过的触感。

他一边害怕，一边又好奇，一边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在期待什么。

“……索尼克。”他缓缓地说，声音压得很低，“说不定、说不定你会后悔。”

【这个嘛，你现在可以阻止我啊。不看我，不画我。】

【把海报收起来，把我给删掉。怎么样？】

“……我明天还得交稿。”他避开正面回答，“所以暂时删不了你。”

【很好。那今晚你再往这边靠一点。睡前，看着我。】

【不要背对着我睡。】

【看着我入睡。】

弗莱士看着那一串字，心里不知为何反而安静了一些，他把海报往自己这边挪了一点，让索尼克那张笑脸刚好在自己侧脸对着的高度。

他躺下，枕头边是一张纸，纸上是他一手参与创造的主角。

黑暗里，手机屏幕短暂一亮，又熄灭。

最后一条讯息静静躺在那：

【晚安，弗莱士。】

【今晚，做一点关于我的梦。我们一定很快能见面的。】

弗莱士盯着天花板，直到凌晨四点半，他仍无法入睡。

那短短几分钟的半实体化接触，比他以往任何一次画稿或思考分镜都更具侵略性。那家伙真的摸到了他。

“你居然害怕了，弗莱士。”他低声自嘲。

手机在枕边安静躺着，屏幕上没有新消息。索尼克难得地没有在半夜骚扰他。

弗莱士起身，他不需要睡觉，他需要工作，他需要把这股失控的紧张感，重新用线条和效率焊回工作轨道。

隔天早上，弗莱士没有迟到，他带着比平常更冰冷的表情走进工作室。

他打开电脑，没有先开绘图软件，而是先打开了昨晚会议上编辑给他的，关于新篇章的剧情大纲。

“索尼克造型调整”、“新武器设定”、“关键新反派人设”。这些工作比“被骚扰”更具体。

他把新反派的关键词输入，打算先画几个概念草稿。设定是“沉稳的剑客”，风格上要和索尼克的“忍术”形成对比，用厚重的布料和坚实的盔甲。

他刚在空白画布上用手写板勾勒出反派的轮廓，他就听见耳机里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

“你画他干什么？”索尼克的声音突然出现，带着显而易见的醋意和不悦。

弗莱士捏紧了笔，“我在工作，索尼克。”他没有回头看任何屏幕，声音压得极低，以免被同事听见。

【他太丑了。】索尼克的文字讯息立刻弹出来。

“这是角色设定。”弗莱士不耐烦地回了一句，“跟你那种轻浮的风格不一样。老师要对比感。”

【我才是你的主角。】索尼克理直气壮。

【你为什么要在我的篇章里，把精力浪费在这种碍事的角色身上？】

弗莱士呼吸一滞。他知道索尼克的“碍事”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他屏幕上的光标自己动了。

弗莱士眼睁睁看着他刚勾勒出来的那道沉稳的肩线，被看不见的力量强行拖窄、拉长、边缘锐化。魁梧的轮廓瞬间变成了一种偏瘦、偏细、甚至带点病态的优雅。

长剑的草图被划掉，游标在搜索栏里输入了“细剑”、“刺客”，然后选中了一张“极薄的日本刀”照片。

“索尼克！你在干什么？！”弗莱士这次是真的怒了，他用手指猛地按住手写板，想夺回控制权。

索尼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得意，又带着一种无可辩驳的认真。

“你在分散你的注意力。弗莱士。”

【我不想你画这种分镜。】

【他抢了你的时间。】

【你应该画我。画我怎么变强，画我怎么打败我的敌人。】

“这是剧情需要，你懂不懂什么叫剧情！？”

【我懂。】

索尼克的声音穿透耳膜，【我比任何人都懂。我不想让你画这种无聊的、笨重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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