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某個週六，下午四點十七分。

真晝被學校社團拖去練習新曲子，家裡只有蓮一人。

門鈴響起時，他正在廚房煮她愛喝的薑糖紅茶。

玄關站著兩個人。

椎名英治，深灰色訂製西裝，眼神像在看報價單。

椎名凜子，珍珠白套裝，微笑得像雜誌封面。

沒有寒暄。

英治直接開口，聲音冷得像會議室：

「藤宮蓮。我們今天來，是想知道你打算用什麼條件，換我們女兒。」

蓮把門拉開，側身讓他們進來，語氣平靜：

「兩位請坐。」

十分鐘後，客廳。

英治把一份文件推到蓮面前：

「這是真晝的戶籍謄本、護照影本、還有她名下信託基金的目前市值。

我們給她留了三十億日元，足夠她一輩子揮霍。

你開價。」

凜子補充，聲音柔和卻字字帶刺：

「我們對真晝沒有感情，這點你應該查得出來。

我們只在乎三件事：

一、椎名家的臉不能丟。

二、她將來不能回來拖累我們。

三、如果生了孩子，姓氏必須是椎名。」

蓮沒碰那份文件。

他從抽屜拿出一張A4紙，放到桌上。

上面只有兩行字：

「1. 婚後真晝的姓氏隨我：藤宮真晝。

2. 她此生與椎名家再無瓜葛，包括但不限於財產繼承。」

英治挑眉。

凜子第一次收起假笑：

「你想讓她斷絕親子關係？」

「不。」

蓮抬眼，黑眸冷得像結冰的海面，

「是我斷絕你們對她的一切權利。從今往後，她的人生、她的孩子、她的眼淚、她的笑容，每一樣，都只屬於我。」

他又放上第二份文件。

這次是信託契約，受益人：椎名真晝，金額：412億日元，

備註：**不可撤銷、不可抗辯、受益人18歲生日當日立即生效**。

英治的指尖頓了半秒。

凜子輕輕「啊」了一聲，掩唇的動作終於僵住。

蓮繼續說，聲音不高，卻讓整個客廳的溫度驟降：

「這筆錢足夠她買下整個椎名財團三次。從今往後，她不需要你們的一分一毫。你們也不需要再假裝有個女兒。」

他停頓兩秒，最後一句輕得像刀：

「交易內容很簡單：

你們現在簽字，承認斷絕親子關係。

我保證她下半輩子，不會再出現在任何一個你們需要她出場的場合。」

英治盯著那份信託文件，沉默了整整一分鐘。

然後，他笑了，笑得很短，很冷：

「成交。」

鋼筆劃過紙面的聲音，清脆得像某種東西徹底碎裂。

凜子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家，她從沒真正踏進過的女兒的家，語氣輕飄飄地，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那就麻煩你了，藤宮先生。她……以後就交...給你了。」

門關上後，客廳恢復寂靜。

然後他走到陽台，點了一根煙。

煙霧散開的瞬間，他低聲說了一句，聲音啞得幾乎聽不見：

「真晝，從今天起，你終於自由了。」

真晝從鋼琴教室回來時，雨下得正急。

她收傘進門，鞋跟沾著水，在地板上留下淺淺的痕跡。屋裡很靜，蓮不在客廳，也不在廚房。她以為他去買東西了，便先回房換衣服。

房門半掩。

她推開的瞬間，整個人僵在原地。

蓮坐在她書桌前，背對著她，肩膀線條繃得筆直，像一根拉到極限的弦。桌上攤開的文件在昏黃的檯燈下泛著冷光，最上面那張A4紙，紅色印章刺眼得讓人呼吸一窒。

【親子關係斷絕同意書】

甲方：椎名英治　椎名凜子

乙方：藤宮蓮（監護人代行）

對象：椎名真晝（現十七歲四個月）

真晝的傘啪地掉在地上，水珠濺了一地。

「……蓮前輩？」

聲音細得幾乎聽不見，尾音卻抖得厲害。

蓮回頭。那一刻，真晝看見他眼底的血絲，和壓得很深、近乎自責的溫柔。他沒說話，只是把文件轉了個方向，推到她面前。

真晝的指尖瞬間失去溫度。她一步一步走近，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虛浮得可怕。她看見父母的簽名，看見「自願斷絕親子關係」「放棄一切權利」「即日起生效」，每個字都像冰冷的刀刃，割得她眼眶發疼。

她沒哭。只是耳尖紅得透明，脖子、大腿根一路燒到胸口，血液嗡地衝上腦門，又瞬間被抽走。

「……為什麼……」她聲音啞得不像自己，「為什麼不告訴我……」

蓮站起身，想抱她。真晝卻往後退了半步，第一次在他面前退縮。

「他們什麼時候來的？」「你一個人答應的？」「你……把我賣了嗎？」

最後一句脫口而出時，她自己都愣住。聲音細得像絲，卻帶著破音。

蓮的喉結滾了一下。他沒解釋，只是從抽屜拿出另一份文件，輕輕放到她手裡。

那是信託契約。

受益人：椎名真晝（即日起改名藤宮真晝）

金額：428億日元

性質：不可撤銷、不可抗辯、受益人18歲生日當日自動轉移全部權利。

真晝的手在抖，紙張在她指尖發出細微的聲響。

「這是……你把他們趕走的條件？」她抬頭，睫毛顫得厲害。

蓮終於開口，聲音低得發啞：「不。這是我買你自由的價格。」

真晝的眼淚在這一刻掉下來，一滴一滴砸在契約書上，暈開小小的水痕。

她看著那兩份文件，一份把她從「椎名家」永遠剝離，一份把她綁進「藤宮家」一輩子。她突然覺得很好笑。原來她這十七年，真的只值兩張紙。

她蹲下來，把臉埋進膝蓋，肩膀抖得厲害，卻發不出聲音。

蓮蹲在她面前，手懸在半空，第一次顯得手足無措。

「……對不起。」他聲音啞得幾乎不像他，「我應該先問你……」

真晝搖頭。她抬起頭，眼尾紅得可憐，卻固執地不肯讓眼淚再掉。

「……我只是……」她聲音細得幾乎聽不見，「終於知道……他們連假裝都不想假裝了……」

她伸手，指尖顫抖著，在「藤宮真晝」四個字上輕輕碰了一下。

然後她撲進蓮懷裡，抱得死緊。

「蓮前輩……」她把臉埋進他肩窩，聲音悶悶的，帶著濃濃的鼻音，「我現在……真的只有你了……」

蓮的手終於落下，抱住她，像抱住此生最珍貴的東西。

「嗯。」他下巴抵在她發頂，聲音啞得發狠，「以後只剩我一個人，也夠了。」

真晝閉上眼，眼淚順著臉頰滑進他襯衫裡。

她小聲說：「……那個……藤宮真晝……聽起來，好像還不錯……」

她耳尖紅得透明，卻悄悄揚起一個很小很小的笑。

那一刻，她終於明白。

被全世界丟下之後，還能被一個人用整個世界撿回來，是這種感覺。

窗外，梅雨的雨還在下。屋內，昏黃的檯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重疊在一起，再也分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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