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兩點十七分。

北綾瀬的高級公寓頂樓，風很冷。

蓮把最後一口煙按滅在水晶菸灰缸裡，單手插進褲袋，另一手拎著剛從樓下便利店買回來的熱可可。

他今天爆倉了一筆小錢，三十七萬日元，對於他來說連零頭都算不上，但就是心情差。

於是罕見地想抽根煙，罕見地出了門，罕見地走上了公共陽台。

然後，他就看見了隔壁的那個女孩。

她蹲在陽台角落，雙臂環抱著膝蓋，肩膀一聳一聳地，像被全世界拋棄的小貓。

長髮散在背後，焦糖色，在路燈下泛著細碎的光。

她穿著純白的綿羊絨睡裙，裙擺因為蹲姿而滑到大腿中段，露出一截病態般白的皮膚。

她在哭。

很小聲，卻藏不住。

蓮本來不想管。

他對哭泣的女人向來沒興趣，尤其是高中生，年齡差七歲，夠他吃一輩子官司。

可那女孩哭到後來開始乾嘔，像要把整顆心都吐出來，聲音細得讓人聽了心煩。

他嘖了一聲，還是走過去。

鐵欄杆只到腰部高度，他單手撐著欄杆，身體微微前傾，越過兩戶之間不到一米的距離，把那罐熱可可伸了过去。

「……喝嗎？」

女孩猛地抬頭。

琥珀色的眼睛被淚水洗得過分清澈，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她顯然沒想到有人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更沒想到會是一個穿黑色高領毛衣、氣場冷得像黑幫的成年男人。

椎名真晝愣了兩秒，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有多狼狽。

她慌亂地用袖子擦臉，卻越擦越花，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

「……對、對不起，打擾到您了。」

標準的敬語，像在學校對老師說話。

蓮沒收回手，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讓真晝下意識縮了縮肩膀，她這輩子見過無數想巴結她家的大人，卻沒有一個人的眼神像他這樣，

冷，卻又莫名讓人覺得不會傷害自己。

「不喝就丟了。」他說。

聲音低沉，帶著一點不耐，卻又莫名好聽。

真晝咬著下唇，伸手接過那罐可可。

指尖碰到他的時候，她才發現對方的手有多燙，熱可可的溫度透過鋁罐傳過來，像一道細小的電流。

「謝、謝謝……」

她低頭拉開拉環，蒸汽撲在她臉上，混著可可的甜味。

她小口小口地喝，肩膀不再顫抖了。

蓮沒走，就倚在欄杆上看她。

路燈的光從他身後打下來，影子把女孩整個人籠罩住。

「父母又不回來？」他突然問。

真晝手一抖，可可差點灑出來。

她抬頭，眼神慌亂：「您、您怎麼知道……？」

「除夕夜，一個高中生蹲在陽台哭，答案很明顯。」

蓮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股票走勢，「我隔壁住了快半年，你從來沒讓任何人進門，也沒人來找過你。」

真晝沉默了。

她抱緊那罐可可，像抱緊最後一點溫度。

「……因為他們在紐約有重要的派對。」

她聲音很輕，卻帶著自嘲，「對他們來說，女兒一個人過年，好像也没什麼大不了。」

蓮盯著她看了幾秒，突然伸手。

修長的手指穿過欄杆，準確地落在她頭頂，輕輕揉了一下。

動作很短，只一下。

可真晝整個人都僵住了。

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這樣揉過她的頭。

不是禮貌的摸摸頭殺，是帶著一點「笨蛋」的無奈，和一點「別哭了」的溫柔。

「新年快樂，隔壁的小鬼。」

他收回手，轉身要走。

「我、我叫椎名真晝！」

她突然站起來，因為太急，睡裙的肩帶滑下一邊，露出精緻的鎖骨和一小片雪白。

她沒發現，只是急著報上名字：「高、髙一……不是小鬼！」

蓮停下腳步，側頭看她。

眼神從她泛紅的眼睛，滑到微微敞開的領口，再滑到她因為緊張而緊並的大腿。

視線只停了一秒，卻讓真晝渾身發燙。

「蓮。」他說，「單名。」

然後他走了，沒再回頭。

真晝抱著那罐已經涼掉的可可，站在陽台上很久。

風吹起她的長髮，吹亂了她的心跳。

她不知道，

在剛才那一瞬間，蓮在門關上前，極輕地嘖了一聲，

低聲罵了句：

「……操，這麼可愛，犯規了吧。」

三天後。

真晝一個人坐在客廳的鋼琴前，蓋子沒掀，只用指尖無聲地在黑白鍵上描著《月光曲》的旋律。

屋裡只開了一盞落地燈，昏黃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父母傳來的新年問候郵件只有冷冰冰的兩行字：

「錢已經打到帳上，保重。」

她關掉手機，把額頭抵在冰冷的琴蓋上，肩膀輕輕顫了一下。

就在這時。

咚、咚、咚。

極輕的敲門聲。

真晝嚇了一跳，幾乎是彈起來似的站起身。

這個時間，誰會來？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透過貓眼——

是蓮。

黑色長大衣外披著一件深灰圍巾，頭髮和肩膀落了細雪，手裡拎著一個便利店袋子，另一手插在口袋裡，懶洋洋地靠在走廊牆上。

真晝心跳瞬間亂了。

她下意識低頭看自己：綿羊絨睡裙加上厚外套，頭髮散得亂七八糟，臉上還掛著剛才沒擦乾的淚痕。

不行，不能被看到。

她屏住呼吸，假裝不在家。

可蓮像是知道她一定在，又敲了兩下，聲音低得穿透門板：

「椎名同學，我知道妳沒睡。」

「開門，兩秒就好。」

真晝咬住下唇，指尖在門把上抖了半天，終於——

咔噠。

門開了一條縫，只露出半張臉。

「……那個、這麼晚……有什麼事嗎？」

敬語自動冒出來，聲音卻因為剛哭過有點啞。

蓮垂眼看她，視線在她紅紅的眼尾停了一秒，什麼也沒說，只是把便利店袋子遞過來。

裡面是兩罐熱牛奶，一盒草莓大福，還有一小盒……煙火棒。

「樓下便利店打烊前買的。」

他語氣淡淡，「一個人放煙火太冷清，陪我一下？」

真晝愣住。

她從來沒跟誰一起放過煙火。

父母總說那種東西很幼稚。

她猶豫了三秒，耳尖紅了，還是小聲說：

「……請、請進。」

蓮沒進，只是側身讓她出來，順手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繞到她脖子上。

圍巾上還有他的溫度，帶著淡淡的木質調與煙草味。

真晝整個人僵在原地，耳朵瞬間紅到透明。

公共陽台。

雪還在下，細細的，像鹽粒。

蓮把煙火棒插進雪堆裡，點燃。

吱——

第一根亮起金色的火星，映出兩人模糊的倒影。

真晝抱著熱牛奶，小口小口喝，偷偷抬眼看他。

蓮的側臉在火星下冷峻又溫柔，睫毛上沾了雪，沒掉。

他突然側頭，對上她的視線，語氣帶著點壞：

「看夠了？」

「我、我沒有！」

真晝慌得把臉埋進圍巾裡，只露出一雙琥珀色的眼睛。

蓮低笑一聲，伸手。

修長的指尖穿過她髮絲，輕輕揉了一下她的頭頂。

動作很短，卻讓真晝整個人都軟了。

「……謝謝您。」

她聲音細得幾乎聽不見，「煙火……很漂亮。」

蓮沒說話，只是把第二根煙火棒遞給她。

兩人並肩站著，看著火星一點點燃盡。

雪落在圍巾上，瞬間化開。

那天晚上，真晝回到房間，把那條圍巾疊得整整齊齊，放進床頭櫃最上層抽屜。

睡前，她對著空氣小聲說了句：

「……新年快樂，蓮前輩。」

15天後。

真晝抱著垃圾袋出來，準備扔掉。

剛走到門口，就看見蓮的門虛掩著，裡面透出暖黃的燈光。

門縫大概十公分寬，剛好能看見玄關到客廳的一條線。

她本來想假裝沒看見，快步走過去。

可腳步卻像被釘住。

蓮在客廳。

他只穿了一件黑色薄毛衣，袖子挽到手肘，坐在落地窗前的單人沙發上，膝上擱著筆電。

螢幕的冷光映在他臉上，線條冷峻，眉頭微皺。

他突然抬手，捏了捏眉心，發出一聲極低的嘆息。

真晝心臟猛地一縮。

那聲嘆息像一把小鉤子，直接勾住了她。

她從來沒想過，那個看起來什麼都不缺的男人，會有疲憊的時候。

下一秒，蓮起身，走向廚房。

背對著門縫，拉開冰箱，拿出一罐啤酒。

拉環「啪」地一聲，氣泡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他仰頭喝了半罐，喉結滾動。

然後，他突然側頭，像是感覺到什麼，視線直直往門縫看過來。

真晝嚇得魂飛魄散，抱著垃圾袋拔腿就跑。

回到自己家，門關上的瞬間，她整個人滑坐在地上，心跳快得要炸開。

臉、耳朵、脖子，全都在燒。

她以為自己藏得很好。

卻不知道，蓮在門關上前，極輕地勾了下嘴角。

那聲幾乎聽不見的：

「……小笨蛋。」

第二天早上，真晝出門上學時，發現自己家門口放著一個小紙袋。

裡面是一罐熱可可，還有一張字條：

「昨晚偷看被抓包的人，罰喝完這罐。

——蓮」

字跡遒勁有力，尾巴卻故意畫了一個小小的笑臉。

真晝抱著紙袋，整個人埋進圍巾裡，耳朵紅到滴血。

那天一整天，她都把那張字條夾在課本裡，

上課偷偷看一眼，嘴角就止不住上揚。

到這裡為止，真晝已經徹底淪陷。

她還在嘴硬說「只是鄰居」「只是感謝」「只是……」，

但心裡早就把蓮前輩的名字刻進了每一秒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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