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妳所願。」

他拿起導管，插入了那個端口。

隨著冰冷的魚缸水注入體內，林若夕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嘆息。她側過頭，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肚子再次鼓了起來。

在那半透明的皮膚下，在紫紅色的燈光中，她彷彿真的看到了一些細小的黑影在她的體內游動。

她是如此的醜陋，卻又是如此的快樂。

她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觀賞物，一個為了被觀看、被玩弄而存在的活體景觀。至於作為「人」的林若夕，早在那個雨夜被拖上麵包車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第十九章：廢棄的恐懼 (The Fear of Disposal)

那場荒誕的「金魚秀」之後，林若夕的身體終於開始崩潰了。

這不是突如其來的死亡，而是緩慢、骯髒的衰敗。

那個曾經讓買家們讚嘆不已的、擁有驚人彈性的腹部，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個鬆垮、灰敗的皮囊。皮膚因為反覆的極限拉伸和長時間的缺血，開始出現大面積的色素沈澱和壞死斑點。那個原本精密的鈦合金端口，周圍的組織因為長期的炎症和排異反應而流膿、潰爛，甚至有些鬆動，無法再像以前那樣承受高壓灌注。

她不再是趙董的寵兒。那個奢華的收藏室很少再打開，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頻繁的醫療檢查。

「組織纖維化嚴重，胃壁彈性係數下降了 40%。」

醫生拿著探針，冷漠地戳著林若夕那毫無知覺的肚皮，對身後的管家匯報，「而且端口周圍的筋膜層已經支撐不住了。如果再進行 5000 毫升以上的灌注，很有可能會發生脫落或者腹腔穿孔。」

「也就是說，玩壞了？」管家皺了皺眉，語氣中充滿了對一件次品的不耐煩，「真可惜，才用了不到三個月。」

「修復價值不大。建議列入『報廢』名單，或者轉給底層俱樂部做一次性消耗品。」

躺在床上的林若夕，雖然神智被藥物腐蝕得七零八落，但這幾個關鍵詞——「報廢」、「轉手」、「消耗品」——卻像電流一樣擊穿了她的神經。

恐懼瞬間炸開。

她見過「廢品」的下場。那是被拖去後山焚燒的屍體，或者是被扔回那個充滿餿水味和排泄物的地下籠子，在爛泥中等死。

而且，如果被廢棄，就意味著——沒有藥了。

那種淡藍色的神仙水，那種能讓她忘記疼痛、飄上雲端的快樂，將會徹底離她而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戒斷反應和身體崩壞的劇痛。

「不……別丟掉我……」

林若夕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她的四肢已經萎縮得如同枯枝，肚子上那個爛瘡般的金屬環隨著動作滲出了黃色的膿液。

她撲通一聲跪在管家腳邊，用那隻乾枯的手死死抓住管家的裙角。

「我還能用……我還能裝……」她嘶啞地哭喊著，眼神瘋狂而卑微，「別把我送走……我不想回籠子裡……」

「妳已經漏了，0 號，」管家嫌惡地踢開她的手，後退了一步，「看看妳現在的樣子，醜陋、發臭。趙董喜歡的是完美的氣球，不是一個破爛的垃圾袋。」

「我可以的！我不怕痛！」

林若夕像一條斷了脊椎的狗，瘋狂地爬向那台落滿灰塵的灌注機。她顫抖著拿起那根粗大的導管，不顧端口周圍潰爛的傷口，硬生生地往自己的肚子上插。

「咔……咔嚓。」

因為接口鬆動，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卡住。膿血順著管壁流了下來。

「看……接上了……」她仰起頭，臉上掛著討好而扭曲的笑容，「給我灌……求求妳……開到最大……6000……不，7000！我可以裝 7000！」

她按下了啟動鍵。

「嗡——」

機器運轉。冰冷的液體衝進那個已經千瘡百孔的胃袋。

劇痛。

那是內臟即將撕裂的信號。

但林若夕沒有尖叫，她死死咬著嘴唇，任由鮮血從嘴角流下，強迫自己露出一個享受的表情。

「看啊……我還能變大……我很乖……」

她的肚子再次鼓了起來，像一個畸形的腫瘤。皮膚發出危險的撕裂聲，但她不敢喊停，反而用眼神乞求著管家，乞求著那一支能救命的藍色藥劑，乞求著作為一個「物品」繼續留在這裡的資格。

管家冷冷地看著這一幕，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變成了嘲弄。

「真是條賤命，」管家從口袋裡掏出那支針管，扔在林若夕面前，「既然妳這麼想當個破水桶，那就成全妳。不過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如果這次沒爆，就留妳在走廊當個長明燈吧。」

林若夕顫抖著撿起那支藥，像是捧著聖物。

她贏了。

她用自己最後的殘軀，換來了不被拋棄的權利。

第二十章：最終形態 (The Final Form)

一年後。

黑金俱樂部的生意依舊紅火。新的貨源源源不斷地送進來，年輕、鮮活、充滿了恐懼與淚水。

在俱樂部最深處的「榮譽展廳」裡，有一個特殊的玻璃展櫃。這裡沒有門，是全封閉的，維持著恆定的無菌環境。

展櫃的銘牌上寫著：【永久收藏：第零號原型機】

那裡不再有一個「人」。

林若夕——或者說曾經是林若夕的那個生物——被永久性地固定在一個特製的生物維持艙內。

她的四肢因為長期的廢用性萎縮，已經退化成了細弱的骨架，被折疊收納在軀幹兩側。她的聲帶早已徹底損壞，口腔被一個永久性的呼吸器封死，只剩下維持腦部供氧的功能。

而她身體的絕大部分，已經被那個巨大、永恆的腹部所佔據。

那是一個直徑超過一米的肉質球體。皮膚已經完全角質化，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琥珀色，就像一層厚實的繭。在那層繭之下，依然能看到緩慢流動的液體和蠕動的器官。

那個鈦合金端口已經和肉體徹底長在了一起，變成了一個黑色的、深邃的孔洞，連接著維生系統粗大的管道。

她不需要進食，不需要排泄，甚至不需要思考。

維生系統每天會定時定量地向她體內注入營養液和那種藍色的藥物，維持著這個巨大的肉球不至於枯萎，同時也讓她的神經系統永遠處於一種低頻的、迷幻的興奮狀態。

偶爾，會有新來的 VIP 客人被帶到這裡參觀。

「這就是傳說中的 0 號？」一位年輕的富豪隔著玻璃，驚嘆地看著這個非人的生物，「她還活著嗎？」

「從生物學角度來說，是的，」導遊微笑著介紹道，語氣中充滿了自豪，「她的生命體徵非常穩定。她是我們俱樂部最偉大的傑作——一個完全剝離了人性、只為了『容納』而存在的純粹容器。」

「她有意識嗎？」

「或許有，或許沒有。但這不重要。」導遊按下了一個按鈕。

展櫃裡的燈光亮起。

液體開始注入。那個巨大的肉球緩慢地蠕動了一下，表面泛起一陣漣漪。

在那一瞬間，如果你仔細觀察，會發現那張已經乾癟、變形的人臉上，那雙渾濁的眼睛微微轉動了一下。

那眼神裡沒有痛苦，沒有恐懼，也沒有希望。

只有一種如同深淵般的空洞，以及一種等待被填滿的、本能的貪婪。

她已經徹底成為了這個罪惡帝國的一部分。她不再是受害者，她是一座豐碑，一個標本，向所有後來者展示著這裡唯一的真理：

在這裡，人是可以被徹底抹除的。

剩下的，只有肉，和肉所承載的慾望。

展廳的燈光熄滅。

黑暗中，只有維生機器發出的單調的「嗡嗡」聲，伴隨著那個巨大肉球微弱的呼吸聲，永無止境地迴盪著。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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