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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erre Louÿs] 皮埃尔·路易——情色小说集[Pierre Louÿs]阿佛洛狄忒(艳情篇),第7小节

小说:[Pierre Louÿs] 皮埃尔·路易——情色小说集 2025-11-17 14:08 5hhhhh 3950 ℃

这主意引得满堂喝彩,当吹笛女被重新拉起身时,那张因充血涨红的小脸淌着葡萄酒汁,满座宾客哄堂大笑,芭吉丝便对塞勒涅喊道:

拿镜子来!快让她看看自己这副模样!

奴隶捧来一面青铜镜。

不!要罗多庇斯的银镜!她值得用最好的。

克莉西丝猛地支起身子。

血气涌上她的双颊又骤然消退,她苍白如纸,胸口随着剧烈的心跳起伏,目光死死锁在奴隶离去的那扇门上。

这个瞬间决定了她的一生。她仅存的最后希望即将破灭或实现。

周围狂欢仍在继续。一捧不知从何处抛来的鸢尾花冠,猛地贴上了她的双唇,花粉的辛辣气息在她唇间久久不散。有个男人将整瓶香水倾泻在她发间,黏腻的液体流淌过快,浸透了她的香肩。盛满酒液的杯中被掷入石榴果肉,飞溅的汁水染脏了她的丝绸长裙,甚至渗入肌肤深处。她坦然承受着纵欲狂欢留下的一切污浊痕迹。

离去的女奴迟迟未归。

克莉西丝保持着石雕般的苍白,如同女神像般纹丝不动。不远处有女人正享受情爱,传来规律单调的呻吟声,为她计算着流逝的时光。恍惚间她觉得这呻吟从前夜持续至今。她真想拧碎什么,折断手指,放声尖叫。

塞勒涅终于回来了,双手空空。

镜子呢?"芭芘丝问道。

『它…已经不在了…它…它…』女仆嗫嚅着,『被偷了。』

芭芘丝发出一声尖厉的惊叫,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可怕的寂静陡然扼住了喧闹的浪潮。

男男女女从大厅各处聚拢而来:只剩一小片空地中央,芭芘失魂落魄地站着,面前是跪倒的女奴。

你说!…你说!…"她嘶吼着。

见塞勒涅仍不答话,她猛地掐住对方的脖颈:

是你偷的吧?对不对?是你干的?快回答!看我不拿鞭子抽到你说实话,下贱的小母狗!

这时发生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这孩子被恐惧攫住了—对痛苦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这是她有生以来最真切的恐惧,她急促地说道:

是阿芙罗狄西亚!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你妹妹!

—对!对!那几个混血女奴连声附和,是阿芙罗狄西亚拿走的!

她们把刚昏厥过去的妹妹拖到芭奇丝面前。

↑菲洛德莫。《希腊诗选》卷五第132首

第七章钉上十字架的女人

所有女奴异口同声地重复:

是阿芙罗狄西亚偷的!母狗!贱货!烂婊子!小偷!

她们对这位得宠姐妹的嫉恨中,更掺杂着自身的恐惧。

阿雷蒂亚斯一脚踹在她胸口。

镜子在哪儿?"芭奇丝逼问,"你藏哪了?

—她交给情夫了。

—是谁?

—一个奥比基水手。

—他的船在哪?

—今晚已经启程去罗马了。你永远见不到那面镜子了。该把这母狗、这吸血畜生钉上十字架!

—啊!诸神啊!诸神啊!"芭奇丝痛哭失声。

旋即她的悲痛化为狂暴的怒火。

阿芙罗狄西亚虽已苏醒,但被恐惧彻底震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呆愣着发不出声也流不出泪。

芭奇丝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拖行在沾满酒渍和残花的污秽地面上,厉声嘶吼:

钉上十字架!拿铁钉来!找锤子来!

天哪,"塞索对身旁人低语,"这场景我可从没见过。快跟上去看看。

众人争先恐后地跟随着。克莉西斯也加入了行列,唯有她知晓这场罪孽的真相,也唯有她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芭奇丝径直走向奴仆们的寝房,这间方形的屋子里摆着三张床垫,她们总在深夜时分两两相拥而眠。房间深处赫然矗立着一具T形十字架,如同永恒的威胁,至今尚未见血光。

在男女宾客暧昧的窃窃私语中,四名奴仆将受刑的少女高高举起抵住十字架的横梁。

她始终紧咬牙关未曾出声,可当粗糙的木梁贴上赤裸背脊的瞬间,冰冷触感令她杏目圆睁,断断续续的呻吟从喉间迸发再未停歇直至终局。

她们让她骑跨在一根木桩上,这根木桩固定在树干中央,用来支撑身体以防双手被撕裂。

接着他们掰开了她的双臂。

克律西斯观望着,沉默不语。她能说什么呢?若要为女奴开脱,就只能指控德米特里奥斯—而后者根本不受法律追究,她心想,还会施以残忍的报复。况且女奴不过是件财物,克律西斯带着旧怨的快意,看着仇敌亲手毁掉价值三千德拉克马的财产,彻底得如同将银币抛入尤诺斯特海湾。再说,一个奴仆的性命值得谁费心去管?

赫利俄佩将第一根钉子连同锤子递给巴基丝,酷刑开始了。

醉意、怨恨、愤怒,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甚至潜藏在女性心底的残忍本能,都在巴基丝挥锤的瞬间冲击着她的灵魂。她发出的尖叫声几乎与阿芙罗狄西亚被钉子刺穿掌心时的哀嚎同样凄厉—当铁钉扭曲着扎进摊开的皮肉时。

她钉穿了第二只手。又将双脚交叠着钉在一起。随后,看着三处伤口汩汩涌出的血泉,她愈发兴奋地嘶吼:

这还不够!贱货!偷腥的母猪!水手们操烂的婊子!

她将长发间一枚枚发针接连抽出,狠命扎进颤抖的乳肉、小腹和大腿内侧。当双手再无武器可用,她抡起巴掌抽打那具惨白的肉体,朝着湿滑的肌肤啐出唾沫。

她凝视着自己完成的复仇杰作片刻,随后与所有宾客一同回到了大厅。

唯有弗拉西拉斯和提蒙留在原地。

静默片刻后,弗拉西拉斯轻咳一声,将右手交叠在左手上,仰头挑眉,走近那具被持续剧烈颤抖折磨的十字架女体。

"尽管在许多情况下,"他对她说,"我反对那些自称绝对正确的理论,"但我不得不承认,在你如今陷入的困境中,若能更深入地"熟悉斯多葛学派的箴言,对你将大有裨益。芝诺虽非事事"皆能避免谬误,但他留下了一些虽无广泛意义却精妙的诡辩,"或许能助你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获得平静。"他曾言,痛苦不过是个无意义的词汇,因为我们的意志能超越这具"易朽躯体的缺陷。诚然,芝诺享年九十八岁,据传记作者记载,"一生未尝疾病,哪怕微恙也无;但这并不能成为反驳他的理由,"因为他能保持不渝的健康,并不意味若他患病便会"丧失品格。况且,强求哲学家亲身实践"他们所倡导的生活准则,或时刻践行他们认为高尚的品德,实属苛求。"简而言之,为避免这番言论的持续时间可能超过你余下的生命,"我亲爱的,请尽力让你的灵魂超越肉体的痛苦,"无论你感到多么悲伤、多么残酷,我恳请你相信,我对此感同身受,"真心实意。"痛苦即将终结;请耐心忍耐,学会遗忘。"在诸多赋予我们永生的学说中,此刻正是你选择最能"抚慰你对消亡的遗憾之时。若它们为真,你连临终的剧痛也能照亮。"若它们是谎言,于你何损?你永远无从知晓自己是否错了。」

说罢,弗拉西拉斯整了整肩上衣袍的褶皱,步履凌乱地溜走了。

提蒙独自留在房中,与十字架上垂死的女人相伴。

记忆中那夜在这可怜女人胸脯上度过的缠绵挥之不去,与这具曾在他怀中燃烧的姣好胴体即将腐烂的残酷念头交织在一起。

他用手紧紧捂住眼睛不忍目睹受刑者,却无法隔绝十字架上躯体持续颤抖的声响。

最终他还是望了过去。从胸前的簪刺到蜷缩的脚趾,皮肤上纵横交错着血网般的纹路。头颅始终在不停转动,整片长发垂向左侧,浸透了血水、汗液与香氛。

「阿芙罗狄西亚!听得见吗?还认得我吗?是我,提蒙;提蒙啊。」一道近乎失焦的目光短暂落在他身上。但头颅仍在转动,躯体的战栗未曾停歇。

青年轻缓地挪步靠近十字架底座,仿佛怕脚步声会加剧她的痛苦。他向前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捧住那颗无力摇晃的头颅置于掌心,虔敬地拨开黏在脸颊泪痕上的发丝,将无限温柔的吻印在尚存温热的唇上。

阿芙罗狄西亚合上双眼。她可曾认出这个以怜爱之举抚慰她可怖终结的人?难以言喻的笑意在她青色的眼睑间流转,随着一声轻叹魂归天际。

狂喜降临

就这样,事情办成了。克莉西丝掌握了确凿证据。

既然德米特里奥斯特意犯下首桩罪行,后续两桩必然接踵而至。像他这般地位的男人,理应认为杀人甚至亵渎神明都比偷盗更体面些。

他既已服从,便是成了俘虏。这个自由洒脱、冷酷淡漠的男人,终究也沦为了奴隶,而他的女主人,他的支配者,正是她克莉西丝,革尼撒勒地区的莎拉。

啊!反复咀嚼这个念头,高声自语,独享这份狂喜!克莉西丝冲出喧嚣的宅邸,迎着扑面而来的清新晨风飞奔而去,让微风浸透她的脸颊,感受这迟来的凉意。

她沿着通往大海的街道走向市集广场,八百艘舰船的桅杆在尽头矗立,如同巨大的麦穗般簇拥摇曳。随后她右转踏上德罗姆大道,德米特里奥斯的宅邸便坐落于此。经过未来情郎的窗下时,骄傲的战栗裹挟全身;但她并未蠢到主动窥探他的踪迹。她沿着长路直抵卡诺普门,猛然扑倒在两株龙舌兰之间的泥地上。

他做到了。他为了她付出了一切,超过任何情人为任何女人所做的一切,无疑是的。她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确认着自己的胜利。德米特里奥斯,那个被众人爱戴的,无数女性心中不敢奢望的梦幻情人,为了她甘愿冒一切危险,承受一切耻辱,心甘情愿地背负所有愧疚。他甚至背弃了自己的理想追求,从神像上夺下了那条奇迹般的项链—而在这个黎明破晓的日子,这位女神的情人将跪倒在他新偶像的脚下。

「占有我!彻底占有我!」她放浪地呼喊着。此刻她疯狂地崇拜着他。她渴望着他,呼唤着他。在她心中,那三桩罪行已蜕变为英勇壮举,为此她愿用无尽的温柔与炽热情欲来回报。这对同样年轻俊美、彼此深爱的恋人,在跨越重重阻碍后终成眷属,他们之间这份独一无二的爱火将燃起何等无可比拟的烈焰,两颗心将永远交融,迸发出令人窒息的炙热激情!

他们将双双离去,告别女王之城,扬帆驶向神秘国度—前往阿马苏斯,埃皮达罗斯,甚至是那个仅次于宏伟亚历山大城的世界第二大都城罗马,那座正企图征服整个世界的陌生城市。无论身处何地,他们有何不可为!世间还有何种欢愉是他们不能享用的?凡人的幸福岂敢不嫉妒他们的极乐,在他们纵情缠绵的魔幻旅程前怎能不相形见绌!

克莉西斯眩晕着站起身来。她伸展双臂,收紧肩胛,将酥胸挺向前方。一种混杂着慵懒与狂喜的悸动在她坚挺的胸脯间膨胀。她继续迈步,朝着归途走去…

推开卧房门时,她惊觉自昨夜至今晨,屋檐下万物依旧。梳妆台的首饰匣、案几的香氛瓶、层叠书架上的小摆件,在她眼中都已配不上这焕然新生。她砸碎了几件过于直白勾起旧日废柴情郎回忆的物什,心头突然涌起憎恶。饶过其余物件倒也非因珍惜,只是生怕房间太过空荡—万一德米特里奥斯打算在此过夜呢。

她缓缓褪去衣衫。狂欢的痕迹从裙裾簌簌落下—糕饼碎屑、纠缠的发丝、零落的玫瑰花瓣。

玉手揉捏着解除束腰后松弛的腰肢,纤指插进云鬓梳理着厚重青丝。但卧榻之前,她忽想在那露台的织毯上小憩片刻—晨风正送来沁人心脾的凉意。

她拾级而上。

朝阳方才跃出地平线须臾,宛若一颗硕大无朋的橙子泊在天际。

一株树干虬曲的棕榈将翠绿叶簇垂过廊檐。克莉西斯将发痒的赤裸娇躯藏进叶影,双手复上酥胸轻轻战栗。

她的目光游移在逐渐泛白的城市之上。紫色的晨雾从寂静的街道升起,消散在清亮的空气中。

突然,一个念头在她脑中迸发,膨胀,生根,让她疯狂:德米特里奥斯,这个已经做下诸多大事的男人,他既能成为国王,为何不杀了女王?

于是……

于是,这座由房舍、宫殿、神庙、柱廊、列柱构成的浩瀚城邦,从西郊墓园一直绵延至女神花园的景象在她眼前浮动:布鲁奇翁,那座希腊风韵的城池,规整明亮;拉科蒂斯,这座埃及古城前方矗立着宛若山峦的帕内翁神庙,通体沐浴在晨光中;塞拉皮斯大神殿,正面两侧耸立着两座粉色花岗岩方尖碑;被三十万棵棕榈树婆娑声与无数波涛环绕的阿芙洛狄特大神殿;珀耳塞福涅神庙与阿尔西诺埃神庙,两座波塞冬圣所,三座法罗斯岛伊西斯灯塔,七根洛基亚斯伊西斯石柱,还有剧场、赛马场以及鹦鹉骑士与尼科斯泰尼竞速的竞技场,斯特拉托尼斯之墓与神王亚历山大陵寝——亚历山大城!亚历山大城!海洋子民,那座以镜面拯救航海者的巨型大理石灯塔;亚历山大城!贝勒尼基与十一位托勒密王朝君主的都城,肥胖王、爱母者、神显王、爱姐王;亚历山大城,三千年间由刻刀、芦管、圆规与利剑在孟菲斯、底比斯、雅典、科林斯缔造的全部荣光最终归宿的冠冕!—更远处尼罗河七道支流劈开的三角洲,萨伊斯、布巴斯提斯、赫利奥波利斯;继而南溯肥沃地带,两岸林立千二百座诸神寺庙的七诺姆行省;再往前,底比斯地区,迪奥斯波利斯,象岛,不可逾越的瀑布,阿尔戈岛……麦罗埃……未知之境;若采信埃及传说,更有神话湖泊之境孕育远古尼罗河,湖面浩瀚至横渡时绯波淹没地平线,湖位高踞山巅令繁星如金果倒映水中—所有这一切,全部,都将成为名妓克律塞斯的王国、疆土与私产。

她窒息般高举双臂,仿佛以为这样就能触及天际。

就在这个动作中,她瞥见左侧缓缓掠过一只黑色巨鸟,正朝着远海飞去。

第四卷

德米特里奥斯之梦

话说德米特里奥斯带着镜子、梳子和项链回到家中,沉睡时一场梦境降临于他,梦境如下:

他混在人群里走向防波堤,这是个诡异的夜晚—无月无星无云,天地间却自放幽光。

说不清缘由,也不知被何吸引,他迫切想要尽早抵达某处,但双腿却像陷在深水中般艰难前行,空气化作无形的阻力,纠缠着每一步。

他颤抖着,以为自己永远无法到达目的地,在这片诡异的灰暗光线中,他气喘吁吁、心慌意乱地前行,却根本不知自己究竟要走向何人。

人群时而完全消失,不知是他们真的消散了,还是他再也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随后人群又更令人厌烦地推挤过来,所有人都在前行、前行、不停前行,迈着又快又响的步子,超越了他,越来越快……

接着人群愈发拥挤;得墨忒耳的脸色变得苍白;一个男人用肩膀推搡他;女人胸衣的搭扣撕破了他的长袍;一个被人群推挤的少女紧紧贴在他身上,以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乳头硬挺地摩擦着自己的胸膛,而少女则用两只受惊的手慌乱地推开他的脸……

突然他发现自己独自一人,最先抵达了堤岸。当他转身回望时,远远瞥见一片白色攒动的人群,倏然退至市集广场。

他明白他们不会再前进了。

堤岸向远处延伸,洁白笔直,宛若一条未竟道路的开端,妄图横跨整片海域。

他欲走向灯塔便举步前行。双腿骤然变得轻盈。从荒芜沙丘袭来的风推着他疾速冲向浪涛起伏的寂寥深处,那里正是堤岸冒险延伸之地。可他前进得愈快,灯塔就退得愈远;堤岸永无止境地延长。不久那座燃着紫红篝火的巍峨大理石高塔已贴近惨白地平线,颤动着,沉落,缩小,最终如另一轮月般隐没。

德米特里奥斯仍在行走。

自从他将亚历山大港的宏伟码头抛在身后,仿佛已过去数个日夜他不敢回头,生怕只见来路:一条延伸至无尽深渊与大海的白色轨迹。

可他终究转过身来。

身后竟浮现一座岛屿,参天巨树垂落着硕大花簇。

是他盲目穿过了岛屿,还是它此刻才诡谲地显现?他根本无心追究,只是将这不可能之景当作自然发生之事全盘接受……

岛上有个女人。她站在那栋唯一房屋的门前,双眼半阖,脸庞垂向与她嘴唇齐高的硕大鸢尾花。她的发色深邃如暗金,从盘绕在慵懒颈后的丰盈发髻便能窥见那惊人的长度。这女人身着黑色束腰外衣,更深沉的黑色长袍披挂在外衣之上,她垂眸轻嗅的鸢尾花与夜色同辉。

在这身丧服般的装束间,德米特里乌斯只看见那秀发,犹如乌木柱上供奉的金瓶。他认出了克莉西斯。

镜与项链的记忆模糊浮现;但他并不相信,在这奇异梦境里,唯有现实本身如幻影……

来,"克莉西斯说,"随我脚步进来。

他跟着她。她缓缓登上铺着白色兽皮的阶梯。玉臂轻搭扶手,赤裸脚跟在小幅摆动的裙裾下若隐若现。

这房子仅有一层。克莉西斯在最后一级台阶停步。

有四间房,"她说道,"等你看过,便再难离开。还愿跟随我吗?可还信我?

可他早已愿随她赴汤蹈火。她推开第一扇门,将他纳入其中。

房间狭长。唯一窗户框出整片海景。左右两侧小架上陈列着十余卷书册。

皆是你心爱之书,"克莉西斯说,"此处再无他卷。

德米特里奥斯翻开书卷:有凯瑞蒙的《俄纽斯》、阿莱克西斯的《归来》、阿里斯提普斯的《拉伊斯之镜》、《女巫》、忒奥克里托斯的《独眼巨人》与《牧人》,科洛诺斯的《俄狄浦斯》、萨福的《颂歌》及其他短篇。在这座理想书库中央,一位裸身少女倚靠软垫静卧,缄默不语。

「现在,」克律西斯轻语着从细长金筒中抽出一页手稿,「这是那首你独自诵读时总会落泪的古诗。」青年信手读来:

他们哀恸,妇人们随之悲泣。

白臂的安德洛玛刻领唱起挽歌,

双手捧着那屠戮英雄的赫克托耳的头颅:

夫君啊,你竟如此年轻地殒命,

留我一人在宫中孤苦伶仃;

我们的孩儿尚在襁褓,

你我——命运多舛的父母所生的孩子……

他蓦然停住,向克律西斯投去混杂柔情与惊诧的目光:

「是你?」他问道,「竟由你向我展示此物?」

「呵!你尚未窥见全貌。随我来,快随我来!」

二人推开另一扇门。

第二间房呈方形。惟有一窗纳尽天地景致。中央立着木质画架,架上搁着红陶土块;角落的曲背椅上,又一位裸身少女静默无言。

「此处你将塑出安德洛墨达、扎格列欧斯与太阳神骏。既然你只为自己创作,临终前须亲手毁弃它们。」

「此乃极乐之屋。」德米特里奥斯低声叹道。

他垂首托额陷入沉思。

但克律西斯已推开第三道门扉。

第三间房宽敞而圆润。唯一的窗户框住了整片蓝天。墙壁是青铜格栅,交错成规整的菱形图案,隐约传来看不见的女乐师用笛子和齐特琴演奏的忧郁曲调。最深处的墙面边,墨绿色大理石宝座上静坐着一位裸体少女。

来吧!来吧!"克里西斯反复呼唤。

他们推开另一扇门。

第四间房低矮昏暗,完全密闭且呈三角结构。厚重的地毯与毛皮从地面到天花板柔软包裹着空间,裸身在此毫不违和—交欢的男女尽可想象是自己将衣物肆意扔满四壁。当门扉合拢后,再也辨不出入口所在。没有窗户。这是遗世独立的逼仄天地。几绺垂落的黑色毛发在空气中滑落香泪。房间由七盏地下灯盏难以捉摸的光线,透过七片没药石镶嵌的彩窗映出斑驳色彩。

瞧见没,"少女用柔情似水的平静嗓音解释,我们房间的三个角落摆着三张不同的床榻……

德米特里奥斯没有应答。他在心底自问:

这真是最终归宿吗?难道人类存在的意义尽在于此?我穿越前三间房,莫非只为了驻足于此?若在此以缠绵至死的姿态躺卧整夜,还能否挣脱这爱情即是坟墓延展的牢笼?

可就在这时,克莉西斯开口了……

心爱的人啊,是你召唤我,我便来了,好好看着我吧……

她同时抬起双臂,将双手搭在发髻上,双肘前倾,嘴角漾开笑意。

亲爱的,我属于你了……哦!现在还不行。我答应过要为你歌唱,得先唱完歌才行。

他眼中只剩她的身影,俯身卧在她脚边。她穿着小巧的黑色凉鞋,四股泛着蓝光的珍珠细链缠绕在纤巧的脚趾间,每片指甲都描着绯红的新月纹。

她歪着头,用指尖轻拍左掌心,腰肢随之漾起微不可察的涟漪。

漫漫长夜独卧榻,我把心爱情郎寻,遍寻不得心焦灼……耶路撒冷的众女子啊,若遇见我的情郎,请转告他—我为相思病入膏肓。

啊!这是歌中之歌,德米特里俄斯!是我故乡女儿们的新婚喜歌。

我身虽眠心醒觉,忽闻情郎叩门声……他正翻山越岭而来,

如羚羊般矫健,似幼鹿般轻灵。我心上人柔声唤:快开门吧,我的姐妹,我的爱侣。我发间沾满夜露,额前缀满星光。起来吧,我的爱侣;来吧,美丽的姑娘。寒冬已逝,雨过天晴,百花绽放大地上,欢歌时节已来临,斑鸠啼声处处闻。起来吧,我的爱侣;来吧,美丽的姑娘!

她一把扯下面纱,远远扔开,就这么站在那儿,身上只裹着一条紧包着双腿与臀部的窄布。

—我已褪去衬衣,

门闩的把手上沾满蜜露。啊!愿他用他的嘴尽情亲吻我!

她仰起头,半闭着眼睑。

「搀扶我,治愈我。我因爱欲而病入膏肓。愿他的左手托住我的后颈,右手紧揽我的腰肢。—我的妹妹啊,你仅用一瞥就俘获了我,用你颈间一缕链饰就勾走了我的魂。你的爱抚何其甜美!胜过醇酒。你的体香比所有香料更令我沉醉,你的双唇湿漉漉的:舌底漫着蜜与奶的甘甜,衣衫散着黎巴嫩杉木的幽香。你啊,我的妹妹,是座隐秘的园囿,是锁闭的泉眼,是封印的甘泉。北风啊,兴起!南风啊,吹来!席卷我的花园,让芬芳四溢流淌。」

她款款舒展玉臂,朱唇微启似待采摘。

「—愿我的情郎踏入他的花园,饱尝佳果。—是的,我要步入我的园中,

噢,我的妹妹,我的爱人,

她纹丝不动地站着,不挪动双脚,不弯曲紧绷的膝盖,仅靠腰肢缓缓转动上身静止的下半身宛若剑鞘。她的面庞与双乳在双腿缠绕的布料上方,犹如三朵盛放的淡粉色鲜花,插在织物雕琢的花瓶口。

她的舞姿庄重而性感,肩颈与玉臂交织摇曳。她仿佛正挣脱双腿的禁锢,在束缚中承受着快意的煎熬,将逐渐获得解放的胴体愈发裸露。急促的呼吸使得她胸脯剧烈起伏。朱唇难合,媚眼如丝。渐燃的情欲之火将双颊染成绯红。

时而十指交缠掩面,时而高举双臂。她舒展身躯发出沉醉的呻吟。耸动的肩胛间掠过一道转瞬即逝的沟壑。最终她猛然甩动长发,如新娘披纱般笼罩喘息的面容,颤抖着解开雕花扣钩—那束缚在腰间的布料应声滑落,将胴体妩媚的奥秘尽数倾泻于地毯。

德米特里奥斯与克律塞斯……

他们在交合前的初次拥抱就如此完美和谐,以至于两人都保持着静止不动的姿态,尽情体会其中纷至沓来的多重欢愉。克律塞斯的半边乳肉被紧箍的臂膀用力压出饱满的弧度。她一条火烫的大腿被夹在紧绷的双腿之间,另一条则高高抬起跨坐上去,沉甸甸地舒展开来。他们就这样交缠着静止不动,身体紧贴却未真正结合,在刻意延迟满足的炽热欲望中不断攀升。唯有四片唇瓣从一开始就难舍难分。他们沉醉于彼此的气息,用疼痛的贞洁相互磨蹭却不去缓解这份煎熬。

,没有什么比心爱女人的脸庞更值得近距离凝视。在亲吻至极近的距离下,,克莉西丝的双眸显得硕大无朋。当她闭眼时,每片眼睑上会留下两道平行褶皱,,从闪亮的眉梢到脸颊根部蔓延开一片均匀的暗色。,当她睁眼时,一道细如丝线的翠绿色环,为深不可测的黑色瞳仁镀上彩色光环,,那瞳孔在弯翘的长睫毛下过度扩张。渗出泪水的,微小殷红泪腺会产生突如其来的悸动。

这个吻永无止境。克里西斯舌下仿佛不是经文中所说的蜂蜜与乳汁,而是活水,流动着,被施了魔法。而那舌头本身,千变万化,时而凹陷卷曲,时而退缩伸展,比手更爱抚,比眼睛更富表现力,如花朵般蜷成花蕊或展成花瓣,如肉体般绷紧颤抖或柔软舔舐,克里西斯以她全部的柔情与炽热的幻想赋予它生命……随后是绵长的爱抚,流转不息。她的指尖足以在沿着肋骨苏醒的、震颤的痉挛网络中缠绕,且不会完全消失。她曾说,唯有被欲望震撼或被疲惫刺激时她才快乐:过渡如同煎熬般令她恐惧。一旦她的情人邀请她进入,她便用伸出的双臂将他推开;她的膝盖紧闭,双唇变为恳求。德米特里奥斯用强力迫使她就范。

…任何自然景象,无论是西天的烈焰、棕榈林中的暴风雨、划破长空的闪电,还是海市蜃楼、滔天巨浪,在那些曾目睹怀中女子脱胎换骨之人眼中,都显得不值一提。克莉西斯变得惊人绝艳。她时而弓身如弯月,时而瘫软如柳絮,一肘支在软枕上,攥住枕角犹如濒死者抓住救命稻草,仰头窒息般喘息。她眼中闪烁着顿悟的光芒,眼角余光锁定着令人晕眩的迷离视线。她的双颊艳光四射。发浪翻涌的弧度令人心神摇曳。两道优美的肌肉线条自耳畔与肩头延伸,在右乳下方交汇,将那翘挺的乳峰如果实般高高托起。

德米特里乌斯带着近乎宗教般的敬畏,凝视着这具女体中迸发的神性狂怒,这全然的忘我癫狂,这场因他而起的超凡痉挛—他既能肆意撩拨亦可从容掌控,却依旧如千百次经历般令他神魂震颤。

在他眼前,生命的所有力量正奋力彰显着创造的伟业。双乳已晕染着母性的威严,连挺立的乳尖都显得分外饱满。女人神圣的腹部正完成受孕的使命……

还有那些哀鸣,那些提前为分娩而泣的凄切呻吟!

第三章人群

巴赫奇斯家纵酒狂欢结束的那个清晨,亚历山大城发生了件大事:天降甘霖。

霎时间,与那些非非洲国度常有的情形相反,全城百姓都涌到户外迎接这场骤雨。

这场天象既非暴雨倾盆也非雷雨交加。硕大的温润雨滴从紫罗兰色云层高处坠落,划破长空。女人们感觉雨滴正浸湿她们袒露的胸脯与匆忙绾起的发髻。男人们兴致盎然地仰望天空。赤脚的孩子们嬉笑着将脚丫踩进浅洼的泥浆。

随后云层在日光中消散殆尽;天空恢复不容置疑的澄澈,正午过后不久泥泞已被烈日烘焙成飞扬的尘土。

但这阵倏忽而过的骤雨已足够令人欣喜。整座城市因此焕发生机。男人们继续聚集在阿戈拉广场的石板上交谈,女人们则三五成群,清脆的笑语声此起彼伏。

此时广场上唯有娼妓们流连,因为阿芙洛狄忒节的第三日专属于已婚妇女的虔诚祭拜,她们刚组成浩荡的队伍前往阿斯塔尔特神庙,因而广场上只剩身着绣花长裙与描着浓黑眼妆的倩影。

当米尔托克莱娅经过时,正与女伴们闲聊的少女菲洛蒂斯拽住了她宽袖的束带结。

"喂,小丫头!昨天你在芭基斯家参演了吧?发生了什么香艳事儿?芭基斯是不是又添了块新颈饰来遮掩颈间的褶皱?她戴着木制还是铜制的假乳?难道她戴上假发前又忘了染鬓角钻出的白发?快说呀,油煎小鱼儿!

—你以为我盯着她看了吗!我是宴会后才到的,演完了自己的戏份,领了赏钱就一溜烟跑啦。

—哈!谁不知道你最是放不开!

—弄脏裙子还挨揍的蠢事我才不干呢,菲洛蒂斯。只有那些阔太太才玩得起狂欢的把戏。像我们这种吹笛小艺人,最后只会落得满脸泪痕。

—不想弄脏裙子?提前脱在门厅不就得了。要是挨了拳头,翻倍讨要酬金便是。这都不懂?这么说你半点新鲜事都憋不出来?什么风流韵事、荒唐玩笑、香艳丑闻都没有?我们闲得都快像朱鹭打哈欠了。编点故事也行啊!

—我的好姐妹泰阿诺比我留下得晚。我刚睡醒那会儿,她还没回来呢。没准宴饮到现在都没散场。

—早完事啦,有个女人插嘴,泰阿诺就在那儿,靠着陶器坊的墙边。」

妓女们哗啦啦涌过去,可刚跑几步就停住脚,露出似笑非笑的怜悯神情。

醉得神魂颠倒的泰阿诺正倔强地拽着朵快要凋零的玫瑰,花刺勾缠着她的发丝。鹅黄短衫上污渍斑驳,红白交错,活像整个狂欢场的秽物都泼洒在她身上。左肩那枚本该束住衣褶的青铜别针滑落到腰带下方,袒露出一只早已熟透的年轻乳房,浑圆乳肉随着动作颤动,上头还印着两道紫红的瘀痕。

她一看见米尔托克莱娅,就突然迸发出那种全亚历山大城都熟悉的独特笑声,这让她得了'母鸡'的外号。那是下蛋母鸡般连绵不绝的咯咯叫,一阵欢快的声浪让她喘不过气来,又用尖厉的叫声重新接上,就这般有节奏地循环,带着胜出禽鸟的得意欢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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