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赫里亚沙漠，原“伊娃站”的地面指挥中心。罗曼诺夫总指挥的办公室里，空气安静得有些压抑。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四个月前被伊娃的升空所重塑的、广袤而奇异的沙漠地貌，两条巨大的乳白色轨迹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

但总指挥官的目光并未投向窗外，他那双深陷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桌面上的一份电子文件。

文件的标题是《关于主动接受“原乳”感染以进行早期演化模式研究的申请》，申请人一栏，赫然写着“村上真守”的名字。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办公桌对面端坐着的女人。

村上真守穿着一身洁白笔挺的研究服，身姿挺拔，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从太空返回的疲惫，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反而让她那双黑色的眼眸显得更加明亮、坚定。

“真守博士。”罗曼诺夫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而低沉，他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上的申请书：“你能解释一下吗？这到底是什么？”

“报告指挥官，如您所见，这是一份实验申请。”村上的回答平静而直接。

“实验？我管这个叫自杀申请！”罗曼诺夫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他从椅子上站起身，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我们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把伊娃的乳汁处理到‘安全’的程度。而你，我们最顶尖的生物学家，‘伊娃站’的医疗总负责人，现在却主动要求去喝那最原始、最未知、最危险的东西？”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用一种近乎痛心的眼神看着村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绝不会批准这种毫无必要的冒险行为！”

面对总指挥官的怒火，村上真守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只是安静地等待对方把话说完。

“指挥官，我理解您的担忧。但我的这个决定，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请允许我陈述我的理由。第一，关于‘妈妈们’身上的演化，我们最大的研究空白，恰恰在于她们转变的最初阶段。”

“伊娃、林凤栖、莫科沙，她们最初的身体变化发生在月球轨道上，我们没有任何直接的观察数据。而现在，所有针对她们的研究，都已经是基于她们演化到相当程度之后的结果。”

她看着罗曼诺夫的眼睛，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随着研究的深入，我们迟早会触及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这种演化的起始机制到底是什么？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最终不可避免地要进行人体试验。您认为，到那个时候，我们应该去找谁？一个死刑犯？还是从社会上招募一个不知情的志愿者？”

“与其到那时面临艰难的伦理抉择，不如由我来承担这个角色。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其中的风险，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需要观察和记录哪些数据。由我来做第一位‘受控感染’的志愿者，这是对项目本身、也是对未来最负责任的选择。”

罗曼诺夫的脸色沉重，坐回了椅子上，紧锁的眉头却没有松开。村上的话击中了他内心最担忧的地方。

得陇望蜀，永远是人性的一部分。现在不过是三位女性，就给人类社会带来了如此巨大的变化，那么民众、政府、社会就会需要有更多的“妈妈”们出现。

村上没有停顿，继续陈述她的第二个理由。

“第二，关于我们地面研究的延续性问题。指挥官，您比我更清楚，‘伊娃站’现在所有的衍生研究、新材料开发、‘甘泉’计划，其基础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我们能持续获得‘妈妈们’的乳汁。”

“现在，伊娃已经升空。根据最新的推演模型，半年后，林凤栖和莫科沙也将达到升空的临界点。到那时，我们怎么办？把所有的实验室、生产线都搬到太空去吗？那将是难以想象的巨大工程，会严重拖慢我们整体的研究进度。”

“我们必须保证地面上有一个稳定的‘供应源’，必须有人接过她们的接力棒。”村上向前倾了倾身体，加重了语气：“而现在，在林和莫科沙还在地面的时候，就是开启这个‘接力’计划的最佳窗口期。我们可以获得最纯净的‘原乳’，同时我的早期变化，也能和她们的现有数据进行最直接的对比参照。”

这点罗曼诺夫也极其清楚，自从伊娃升空，甘泉的产量就出现了巨大的断层。在最开始的两个月，林凤栖和莫科沙的产量甚至只够维持联合国的人道救助，直到最近才恢复了向市面供应。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风险是可控的。”村上调出了自己个人终端上的一份数据报告，将其投射到罗曼诺夫面前的桌面上。

“这是我们对三位宇航员长达数月的生理状态监控汇总。数据显示，除了胸部组织的超常规增殖外，她们身体的所有生命体征都处于前所未有的健康水平。新陈代谢效率、细胞再生能力、免疫系统活性……每一项指标都堪称完美。她们的身体甚至能自行修复因体积剧增而可能产生的骨骼和循环系统压力。”

“这证明，‘原乳’的感染效应是高度定向的，它只会诱导女性的身体向着‘妈妈们’的形态演化，并不会对生命本身造成任何直接的威胁。指挥官，这并非一场赌上性命的冒险，而是一项已知风险、过程可控、且收益巨大的科学实验。”

三条理由，层层递进，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办公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罗曼诺夫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有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投下一片光晕。

村上真守安静地坐着，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决定，她已经说完了所有该说的话。

良久，罗曼诺夫抬起头，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他眼中的怒火已经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混杂着无奈、沉重与赞许的情绪。

他伸出手，在文件上重重地按下了“批准”的印章。

“我同意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却不容置疑。

他站起身，走到村上面前，伸出了手。村上也随之站起，握住了他那只布满厚茧的大手。

“村上博士，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科学家。”罗曼诺夫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真诚的敬佩：“我无法阻止你，但我以联合航天中心总指挥官的名义向你保证，会为你提供最高级别的支持和保障。你需要的一切资源，我都会给你。”

“谢谢您，指挥官。”村上真守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静。

“去吧。”罗曼诺夫松开了手，挥了挥：“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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