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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老之子,第1小节

小说: 2025-11-17 14:05 5hhhhh 9780 ℃

序、

不管是什么样的道路,一定会通向这堵高墙。或早,或晚,或安详,或怨愤。这里是一切旅程的终点——消亡。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在这堵苍白倾颓的墙上。脚下无数不识面容,或似曾相识的旅人融入了这片消亡,再也不见。可又提醒见证这一切的我,我的路还没有结束。

……和我不同,有紫色火焰的巨龙耀武扬威的践踏在一旁的废墟上,她没有注视那些旅人,而是挑衅似的看着我,或是尝试瞥向墙的后方。可惜她和我一样,都没有准备好跳入那片永恒无暗。

她早已准备好了也说不定,只是在等待我的同行……不。恐怕是我的献身吧。

一、

《塞蕾克谷地方信仰与布罗卡区损伤仪式表征的跨学科研究》

法诺•林根

本研究的契机为塔拉留存的零散地方志(5世纪维多利亚化推行时期)、德拉克游牧部族传说及当地相关谋杀案的结案报告(至1096年1月)中均有涉及的一种特殊仪式。上述记载表明,塞蕾克谷地区长期存在一种以阻断“学语者”(The Whisper)或“沉默肉体”(Silent deepin)的恶神入侵为核心的地方性仪式。该恶神传言多会伴随以布罗卡区损伤为表征,即运动型失语症(Motor aphasia)的受害者的出现,并以此结束。根据以文化调停者身份活动的塞蕾克谷天灾信使阿特波卡•弗流其通信档案(已获伦理审查豁免)所述,目前该地区熟练掌握仪式的萨满数量不足10人,且以非当地人口自然死亡的速率减少,这与该仪式的后遗症,仪式本身的高致死性,以及当地聚落对留存文字记录的强烈恐惧均有深刻关联。本文将从神经学、地方信仰、巫术三个方面进行互证探讨,并引入由阿特波卡•弗流提供的来往函件和微观民族志进行佐证。

……

破译工作的成果暂时只到这里。不过按赫默她们的说法,这篇论文很大可能也没有下文了。我们被委托搜寻的失踪对象——法诺•林根,被我们从塞蕾克谷的一处矿洞寻回了尸身,一具被痛苦肆虐的扭曲血肉,黏连着重重封锁的输入设备。他的家属悲苦地迎回了他的残骸,又委托我们调查他的死因。老实说,这实在是超过了我们的业务范围,不过恰逢我们派去的干员也出了不小的问题,考虑到很可能会和这位不幸殒命的神经学教授有关,我们应下了这份差事。

“有没有什么头绪?”

在我放下文件后不久,凯尔希也皱着眉头收回视线。她思索一阵,摇了摇头,“……善后的干员全部撤离了吗?”

“全部撤离了。那里发生了塌方,到处都是爱布拉娜的紫火,处置花了不少时间。除了不少认不出原样的灰烬,没有什么像样的收获。”

“带回来了?”

“采集了一部分。”将文件交还给她,我们的终端也同时响起。是亚叶报告爱布拉娜体检结束的消息。

“我去看看带回来的样品。”凯尔希率先起身,“死芒的事就交给你了,你比我熟悉她……还有她妹妹,一些事情你来做判断吧。”

“她现在这个样子,熟不熟悉已经没有用了……”想到她现在的状态,我不由得揉了揉眉头,“在有一些眉目之前还是不要联系苇草了。我马上去。”

“直到死亡让她们重逢”,我盯着终端上传来的体检报告,不由得想到了苇草来信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诺言依然有效,不过大概要以苇草没有想过的方式来实现了。

“……老师她?”

亚叶早早地在观察室走廊等着了。她匆忙地放下手,我也假装没有看到那片被撕扯得毛糙,还沾点猩红的指甲。

“她去查看采集回来的样本了。这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不由得顿了顿。面前的单面镜内,粉色的沃尔柏正陪在爱布拉娜旁边,小声的说着什么,递给她一个和莫提长得差不多的娃娃。

“是巫恋自己的要求。”亚叶的声音渐渐回归了平时的语调,“我们劝说了很多次,但是她不惜让小莫提攻击我们也要进去。”

反常……但并不是很难理解。我重新看向观察窗,巫恋正站起身,做着最后的交代,只是爱布拉娜自始至终都垂着头,没有任何反应。巫恋摇摇头,隔着单面镜对上了我的视线,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怎么了?”我刷开了观察室的门,却还没迈进去就被巫恋推了出来。她转过头注视着门自动关闭,这才回身盯着我。

“……一定不要让她离开你的视线,一刻都不行。”她凑上来,小声说着,同时四下张望。她本就严肃的脸上,眉头都拧在了一起,没了平时那种别扭的感觉。似乎怕我不认真听,还少见地扣住了我的手腕。

“你注意到了什么?”我不敢怠慢,蹲下来学着她的样子压低声音。她抿着嘴唇,好一会儿,那纠结的样子才缓解一些。

“我,我说不清楚。从她上岛开始,只要遇见她我就会很不舒服。但是她……这副模样之后……”

她深吸一口气,压抑她脸上越来越重的不安。

“我感觉不到她,博士。如果不是眼睛确实看到她坐在那,我一点也感觉不到她的气息。她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在发抖。小莫提在一旁焦急地转来转去,我把它抓起来,塞到她捏得发白的手中,轻轻揉着她的小脑瓜。

“……我知道了。那我就听巫恋的,好好躲在玻璃后面盯紧她。”

我故意滑稽地拖着语调,希望能让她没那么紧张。她如我所想那样差点扬起嘴角,又故意做出嗔怒的样子,压下那笑意。

“反正也只是哄哄我吧?博士肯定不会就这么放弃她的。”

“哎呀,巫恋这么想吗?”

“哼。”她撇撇嘴,一副“不愿理你”的表情放开了我的手腕,但是尾巴轻轻摇起来。

“……小心一点。”小莫提被抱在她怀里,遮住了她的嘴,让这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不如回去挑挑之后我们要念什么故事书?”

“嗯。”

她哼了一声,带着掩不住的上扬声调,有些急迫地离开了,拖着更加欢快的尾巴。呼了口气,我直起身,掏出自己的权限卡。

“那么……”

“好久不见,爱布拉娜。”

二、

“学者?差不多也该给我答复了吧?让女士久等可不是好习惯。”

深紫的尾尖游上我的肩膀,其上明燃的青紫火焰毫无温度,就这么慢慢逼进我的脖颈。我停下笔,抬手作势要捉,却被它的主人轻笑一声迅速收回,握了个空。

“这会儿又有些急躁了。”

“明明是你害羞了吧?做不来这种事就别做了。”

如她恶劣的性格一样,她这般调教品味的做法也着实让人生厌。她察觉到了我的不耐,却没有像我想的那样失去兴致,反而略感新奇地放下手中的文件,扶着我的椅子贴上来。那盘踞在我身旁舔着嘴唇的样子,好像我今天的值日不是个恶毒的德拉克,而是饥渴的斐迪亚。

“你这个态度倒是有些少见,学者。是已经开始将目光转向我了吗?”她吐着舌头,呵出缕缕火苗。

“……你为何会这么想?”

“唉呀,你不知道吗?”她发出一阵笑声,又离我更近了些。

“仇恨可是沦陷的开始,哦?”

……

“博士,这些整理好了。”

“嗯。”

日常的工作总算是告一段落。我看着桌边默默收好剩余报告的塞雷娅,酝酿着接下来的询问。她应该也知道这样临时的值日变动目的是什么,本该就此结束工作离开,但是她就这么站在我和会客沙发的中间,回头稍稍看了一眼,又重新站好,昂首迎上我的注视。

“详细的报告我已经看过了,但是我还是想问一下作为救援组组长的你对整件事的看法。”

“好。”她微微低头,略作沉吟。

“……这次的行动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有波澜。未能在法诺教授的家属提供的设备坐标降落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法诺教授选择了在离我们的迫降点更远的地方和本地向导和阿特波卡•弗流见面并出发。行动的最后,洞窟的坍塌也是因为当时毫无掩饰的战斗痕迹以及随处可见的死芒干员的火焰。如果一定要说整个行动中有哪里值得注意的话,恐怕就是额外搜寻到的两位向导和阿特波卡的尸体,以及采集回来的灰烬了。”

“首先是尸体的状态。善后时的空隙我简单查看了一下,颅骨碎裂,皆有烧伤和因此挣扎的痕迹,从死状和营火的状态来看,大概是他们相互烫伤了对方。以及,他们的尸体上都留有紫火,四周也散落着灰烬。”

“然后就是这些灰烬了。它们遍布事发现场周围,洞窟里更是越深入,灰烬就越多。而且有灰烬的地方,一定有未熄的紫火。也是因为这一点,除了因洞窟坍塌掩埋的灰烬外,我们处置了紫火的同时也处理了剩余的灰烬,并采取了一部分样本回来。”

关于灰烬的报告倒是……有些值得思忖的地方。

“嗯,那爱布拉娜现在的状态你怎么看?”

我的询问让赛雷娅皱了皱眉。她再次转过身,确认自己的身后,只是这次没有遮挡住我的视线,让我能再次看到被放置在会客室沙发上的她。

“……”

似有若无的风撩过那丝白的裙裾,娇小的红龙垂着脑袋,任由发鬓散落的米色顺着印花睡裙的皱褶流淌。那脸上已经没有让人不快的笑容了,舒缓的表情好似沉浸在什么安稳的梦中一样,通体弥漫着不设防的失力感。

她变小了。既无征兆,也无余地,结果就这么丢在我们面前。虽然还没有核实是否和她年幼时的长相一致,但从相似的眉眼来说,恐怕不会有什么问题:她的身体状态退回到了十岁左右的状态——连带着这身合适的睡裙。

“……恐怕我无法给出能说服自己的答案,博士。”

赛雷娅很认真地苦恼了一阵要怎么回答我,但最后也只是认真地抿起嘴唇,不情不愿的承认。她郁闷的样子算是让我苦中作乐地舒缓了些许,我不由得轻笑出声。

“今天先这样吧。这应该也不是我们干坐着可以想出来的问题。”

瞥了眼座钟,也是快到了归还爱布拉娜的时间。赛雷娅点头同意,转身去抱起她。我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人,现在好像一位重病缠身不能自理,正被佣人抱去休息的小姐一样。这种荒诞的感觉只是稍稍在心头萦绕,便被我主动散去。

麻烦事还有很多,现在不是可怜她遭遇的时候。

三、

《录音文件 RE1096:05001023》

“喂,喂?有声吗?有——声——吗?……法诺你看看这个……嗯?哦,确实,我刚刚说话有回声。”

“我的朋友送了我一份大礼!就是这玩意……这叫什么来着?应该不是什么点唱机吧?我刚刚好像翻到了我朋友的醉话,他唱的——嘿,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吧?……好好,等会我会删掉的……”

“总之我的工作有这个小东西的帮助大概会方便不少!至少是能把之前的纸笔钱省下来了。嗯,我也得记一下,我的朋友不喜欢意外。不过向导变卦倒不是什么很意外的事,我也得小心点离他那些会发光的方块远一些,还好够结实,这次冲突没造成什么后果——”

“弗流!那天杀的反光镜丢去哪了?!”

“啊哦,(手忙脚乱的翻找声),嘿,在这儿呢,它好好的!”

……

“呵呵。”

莱娜不知第多少次止住哼唱,发出了低声的轻笑。我收好从白面鸮那借用的播放设备,索性跟在她身后观察那些刚刚吐芽的绿色。它们不似正常的植物那样娇嫩,反而有些晶莹的矿物感。

灰烬的线索结束得比所有人都预料的快速。当logos偶然瞥见了样本的一部分,便笃定其中不存在任何线索。基于这种无法解释的缘由,灰烬很快进入了生物废弃程序。但只是几天后,凯尔希便头疼地找上我,要我处理当下横生的“枝节”。

哼唱的旋律倏地沉默。临时空出的标本室显然是刚刚收拾结束,那两位挂着实习生牌子的年轻人正忐忑不安地等在门口。我刚要解释,莱娜已经加重鼻息嗅着空气中还没散干净的试剂味率先大步走了进去,捧着她那颗宝贝的独苗。

“要让这孩子有用要做的事可不少。”她踢踏着屋中乱放的滚轮椅,挑着眉毛来回扫视,脚步好似在打仗。

“别愣着了,博士。快点把东西放下来,和他们一起帮我忙。”

“调香师”,在废弃环节的最后,偶然发现灰烬中有大量未萌发种子的干员。然后,她依着自己的性子,不那么秘密地开始私自种植。老实说,她帮了我们大忙,不过显然,她不会乘着性子任由我们对她的劳动成果开展一些破坏性研究,加上logos罕见地坚持,能争取到如今的折中方案已是不易。好在,莱娜比我预计的要冷静。她没有抱怨这个对比她的温室差太多的环境,只是努力让它更适宜那株植物的生长。

“发什么呆呢,博士?还不能闲下来哦?”

“呃……体力活对我来说有些……”

“嗯~?”她凑了上来,那笑容有了些许危险的意味。她应该真的没有生气……吧……

“好啦,好好出出汗,我可是为你们准备了特调呢。你们怎么称呼?”

总算是没有盯着我了。我暗中松一口气,瞥了一眼被莱娜点到的实习生。他长得硬朗,动作却有些脱线,夸张地跳起来,敬了个过时的礼,动作幅度之大让不远处的另一个实习生也不由得放下手里倒了一半的泥巴。

“啊,是、是!”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吼出来,“您好!我是东国大学药学专业的毕业生!叫我悠人就好!”

“……乔格,东国大学药学院。”另一位实习生推了推眼镜。他脸上的疲惫并不全来自于被安排的工作,当他的同伴大呼小叫时,他很明显地叹了口气。莱娜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像是没有察觉到这些一样轻轻拍手。

“很好。那么,乔格,悠人,之后的几天就麻烦你们……”

“啪嗒”

刚刚活跃起来的气氛又有冻结的趋势。我们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那声不合时宜的晶体碰撞声。

莱娜的那株宝贝幼芽用两个晶化的叶片把自己从桌面提了起来,很人性化地甩了甩一片较高的叶子。刚要像脱光了衣服想要下水的人那样挪动已经卷曲起来方便跑路的根须,就突然扬起了之前甩动的叶子对准我们,止住了所有动作。

“真的假的……”悠人瞪大了眼睛。

“请问……它应该把自己从花盆中拔出来散步吗?”乔格又扶了扶眼镜,只是小指抽搐着。

“当然……不了。”感觉到莱娜那股越来越浓厚可能不再适合指挥的慈爱立场,我赶紧下令。

“抓住它!”

“啪!”悠人最快从震惊中恢复,几乎是我下达指令的同时,他就拿起手边的烧杯盖了过去。可惜的是,那个幼芽速度更快,不仅躲开了烧杯,还顺便跳上乔格拍过来的花铲,在半空中划过一连串晶莹的残影,直冲向我和莱娜后方的出口。

突然有种丢人的预感。

好像,我要被一株抽芽没几天的花甩开了。

不过就这么放它过去那也太丢人了,至少反抗一下……

我勉强估算了一下能捕捉到的轨迹,自己也不知道打算干嘛地挥了下手。大概是这下没报希望的阻拦真的能奏效,我能感觉到空中的反光忽闪了一下,接着又是一声脆响,它像个振翅的蟑螂一样撞到我的面罩上,力道之大连根须都松开几根。

“博士先生!维持住!”

我和它都还没从这次亲密接触中缓过神来,悠人的怒吼就吵得我耳膜生痛。视线的边缘,他正双手高举着烧杯,怒目圆睁,嘴唇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完全包不住牙龈,和脸颊的肉浪一起被高速和风阻震得波涛汹涌。

“等一……!”

我的反抗是自发产生的,而这样的反抗显然不能阻止这位专注的年轻人。他用着几乎要让我脑袋的搬家的力道,毫无阻碍的给我按倒在地。面罩在如此大力之下发生了形变,弧面成了凹陷,虽然仍有缝隙,但是不够幼芽钻出去。它尝试了几下,突然停下不动,迎着标本室的照明,高高扬起的尖部叶片像是拧发条一般旋转拉长,分离两端,露出一个螺旋状的空隙,然后,对准了我和它之间,一个碎裂的缝隙。

“当”

深色的塑料板介入了我们之间,幼芽所有令人不安的动作都被那块塑料遮挡。乔格扶起了我,而莱娜则换了个更稳的姿势贴合好深绿的刮片,喜滋滋地观察着还在做着贯孔姿势的幼芽。

好吧,看来灰烬这条线索也不适合这么早放弃。

……

“小莫提想听这个……”

“博士,可以念这个故事吗?”

“唉呀,我可只有一张嘴啊……”我发出告饶的笑声,但只是这样稍微有些含糊,便能感觉到两道目光,一道不满,一道恳求,把我的退路堵了个结实。

“……啊,好吧好吧!都念都念!”我不得不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这才让颈边的小莫提放下刀叉。铃兰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垂下的九条尾巴轻轻晃动。

“如果博士需要休息一下的话,我们也可以就这么坐一会儿……”

“!……啊,如果你真有这种需求的话。”

巫恋像是找到了什么好借口一样忙不送迭地贴上来,还不忘狠狠盯着被我申请借用放到一旁观察的小爱布拉娜。铃兰……大概只是觉得好玩就模仿着巫恋的动作霸占了我的另一条腿,仰起头好奇地摩挲着我还没来得及换的破面罩。说起来还得谢谢它让我看起来这么狼狈,不然为了帮莱娜紧急申请额外防护物资而在故事会上迟到这件事就不那么好糊弄过去了——至少没办法让巫恋这么快消气。

沃尔柏的小孩都很难搞,各种意义上。

巫恋抖了抖耳朵,似有所感地转过脸。躲闪着她怀疑的注视,我抓过她们放在一旁的故事书。只是掂在手里,就能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厚书皮是活动的,被用书封强行连在一起,纸张应该是配发给她们的笔记本。故事是手抄的,混搭了两种字迹,而且这故事,嗯……沉睡的公主坑害善良的王子……真面目是野兽的贵族小姐蒙骗路过旅人的真心……

“呵——你真的要我念这个吗?”我发出了自己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好笑的呼声,盯着那位唯一可能的始作俑者。她满不在乎地摆弄着自己的粉色马尾,斜了我两眼。

“总要有人提醒你不要做傻事吧?”

我张了张嘴,想起几天前安抚她的承诺,还是没能反驳她。瞥了一眼抱着娃娃熟睡的爱布拉娜,我突然感觉借着这个时候观察她有些欠妥。考虑到上午那株会走路的花草,我不应该因为她无害的表象放松警惕,让巫恋和铃兰置身于潜在的危险之中。

“今天有点没兴致啊……”晃了晃脑袋,我草草合上书本,做好了被她们抗议的准备。可事与愿违,金色和粉色只是对视一眼,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唔,今天也不太想听故事,反而有些困呢……”铃兰揉着眼睛,夸张地打了个哈欠,余光却不曾离开我,渐渐压不住嘴角。

“博士?我可以睡在这里吧?”

“小莫提的线也有些松了,”巫恋举起小莫提在我面前晃了晃,那个蔫了吧唧的玩偶,悄悄抬头看了看我,发现我正在观察它后,赶紧垂下脑袋继续蔫了吧唧。

“我之前留在这里的针线还在吧?”

没有理睬我的扫兴,她们只是找着各自的理由,蹩脚而又执拗的要留下来。

“啊,不要真的说出扫兴的话哦,博士。如果你打算一个人看着她的话,也别觉得我们能安心的离开。”

“你连我们都反抗不了,就不要再耍帅了。”

巫恋低头摆弄着小莫提,而铃兰则配合着她的话信心满满地握紧了一旁的长杖,甚至在提到我没法反抗时还有些跃跃欲试。

……啊!所以才说沃尔柏的小孩很难搞啊!

“呀!”

“我是没关系啦……之后你要好好想想怎么和铃兰的妈妈解释哦?”

“那种事之后再说!”

随口应付一句,我继续大力揉着不管哪个都没有躲开的长耳脑袋。金色的沃尔柏只有在最初被吓到的时候惊叫一声,之后就只是个会发出憨笑声的发热玩偶了。粉色虽然会小小的挣扎一下,但是即使如此也不离开这点也是让人欲罢不能。啊~沃尔柏真棒啊~!真是太幸福了!这没法示人的满足感!视线变得狭窄,但还是可以看清,粉色那嘴角别扭着上扬的赌气脸,以及金色带着温暖笑容的微红脸庞,还有米色红龙没什么表情的……

等等。

米色的红龙,是不是……

“博士……?”

意料之外的情况让我不由自主的停下手,铃兰疑惑的咕哝一阵,惺忪着眼看向我紧盯着的方向。我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想遮住她的眼睛,但还是迟了一步。

“……呀——!!!!!!”

九条尾巴“嘭”地炸出一圈毛,臃肿地挤在一起。小莫提掉在地上,错乱地交替挥着刀叉。

啊,这次是真的得好好打个招呼了。

欢迎回来,爱布拉娜。

四、

《MEMrep10960:/_》

……我真的不想回忆起当外科医生的日子,但是,那两个本地人,让我别无选择。我只能庆幸中招的不是我和弗……

……仪式比我预计的还要简陋……这甚至不需要外力来参与……

……侵入性拒绝。这说不通,它们……

……到底是语言对它有特殊的意义,还是……

……这里有……不,它有点像……

……保持沉默。

……

与之前不一样,这次莱茵的破译成果已经无限接近于乱码。文件似乎经过太多的修改和覆写,或许本来就是法诺弃置不用的草稿。作为有些许关键信息却又模棱两可的片段来说,它实在是太过正常的不可信了。

凯尔希和我意见相左的点也就在这里。当我们刚刚收到这次的结果时,她就极力反对继续就有所变化的爱布拉娜进行观察。鉴于她身份的特殊性和当下突发情况的未知性,凯尔希的判断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但……

莱娜关于灰烬植物的定期报告也已送达。那……已经很难说是植物了。几乎就是凝结的水晶晶簇,透光的黄色晶体中,甚至开始出现类似胎生生物的胚胎。无土栽培试验也成功了,不如说,它们本来就不需要土壤,连营养液也不需要。上次申领的防护用具,用于常规栽培的器皿,全部被它们“吃”得差不多了。标本室已经被莱娜紧急封锁,直到新的设备投入前都将不再正常使用。

这份报告也成了我说服凯尔希的理由。放任这样的“物种”存在无疑是危险的,在无法期待法诺教授留下更多可信信息的当下,如果灰烬因爱布拉娜的行动而产生,那么她的目击和记忆将极其重要。无论如何,我们都应争取她的完全苏醒,即便要承担在此过程中的风险和最坏结果。

走廊的光照让终端的屏幕持续反射着一片炫目的苍白。凯尔希在通过今天的申请后便没有再发来新的消息。收好终端,我深吸一口气,捏紧了准备好的“教材”,再一次在爱布拉娜的观察室门前站定,取出权限卡。

“——”

观察室内的监测设备逐一亮起工作灯,光线的刺激让她眨了眨眼,微小的反光让淡青色的眼眸看上去有了些许生气。娇小的肢体展现了它们应有的稚嫩,她放开了紧抱着的膝盖,就那样轻巧地跳下床,拖着巫恋的娃娃跌跌撞撞地走向我,无言的伸出双手,想要抱上来。

她依然在模仿苏醒那天看到的景象。这不是什么好兆头,爱布拉娜应该是不会做这种事的,现在在这具身体里熟习周遭的到底是什么呢?会是那位“学语者”吗?

至少,她还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行为。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收敛好心绪,托起她像往常那样走向茶几。长尾缠上了我的腰,之前倒是……没有这样。垂下头去看她,却看不到什么异常。她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靠在我身上,随着我的动作轻轻晃动。

“那么,今天就继续了,爱布拉娜。”

我摊开准备好的“教材”,拉着她的手一页页翻着,念给她听。说是“教材”,实际上只是岛上干员录用时附送的员工手册,委托孩子们画了些额外的插画。以法诺教授的立场,以及爱布拉娜苏醒时的情景来说,语言有较大可能是抑制“学语者”力量的因素,但也不能排除让其掌握到某些信息的后果。以此来说,人为制定的规则可能会将这些风险降到最低。

或许,我们可以获得一个更“听话”,更适合作为干员指派的爱布拉娜?

“——”

即使成年人也会昏昏欲睡的文字并没有让她有些许不适。像最初那样,即便是雷同的规章,未经解释的名词,乃至前后不达的警告,她都没有任何疑惑的表现。我几乎无法连贯的说下去——异质感,她双眼闪烁的异质感实在是太过强烈,那不应该是任何生物该拥有的眼神,她在渴求一切,声音,图像,文字,触觉……所有的信息都能为她所用,起到我们不知晓的作用。当我停下时,那投射而来的未知便紧紧扼住了我的心脏,让我不受控制的继续下去。

“可以用餐了,博士。”

取餐口咔哒作响。我紧绷的精神也稍稍放松。暗暗呼了口气,我冲着单面镜另一边看不见的亚叶小幅挥手,作势起身。爱布拉娜似乎也理解了这个几天来不断重复的声音是什么意思,主动放开了紧抓的书页,也松开了尾巴,任由我将她放到一旁,自顾自地抱起膝盖,回到我不在的状态。

普通的病号餐,有考虑到爱布拉娜现在的体形替换了些小孩子会喜欢的菜品。这种考量大概是没有意义的,她没有偏好的表现,只要是我喂进她嘴里的物品,她都会一视同仁的嚼碎吞咽,包括餐具。好在“教会”她不要摄入我禁止的物体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不然让她理解了进食对她有好处后,这个观察室的所有东西都不再安全。

“……好,吃下去吧,多嚼一会儿。”

她维持着仰着头的姿势,直到我填入饭菜,刮净汁水,如此告知后,才开始慢慢咀嚼。不一会儿,那嘴角便渗出了血迹,我不得不再次命令她停止,但是太迟了。一部分舌头,牙齿,口腔壁,都不同程度的有了损伤,血肉模糊。但这状态没有持续太久,肉芽涌出,骨骼再生,不消片刻,损伤的部分便完好如初。

“……咽下去吧。”深吸一口气,我强迫自己不再看那堆软硬之物被她如常吞咽,“我们继续。”

她不能理解那句顺带的关心。她只会按照我的教导,分毫不差的模仿我,如果我下达了她认为模糊的指令,她就会变本加厉的执行,毫无痛觉的伤害自己,然后复原。她不是爱布拉娜,这样的失误,这样的损伤,对她来说不过尔尔。

那我为何,还要感觉到抱歉?

这样的……生物,会比爱布拉娜更适合罗德岛吗?

“……吃饱了吗?”

淡青色的瞳孔只是注视着我,没有动作。意识到自己又在分神说错了话,我摆摆手示意她休息,开始整理餐具。她恢复如常的姿势,怀抱双膝,吹着玩偶绒毛的鼻息还不如塑料餐具的碰撞声来的温暖。是因为我们没法带给她安全感吗?还是……还是和那些蜷缩在晶簇里的胚胎,一样?

“嘀——”

访视计时器的机械音拖着长长的尾调,应和着这样的声音,观察室内的设备逐渐关闭,进入待机状态。她离开座椅,踩着灯光的边缘走向床铺。每一步都会有灯光暗淡下去,让她始终踏在黑暗的边缘,就好像那漆黑的寂静随着她的脚步而来一般。

“……停下。”

在反应过来前,我已经伸手拉住了她。黑暗越过了那脚步,让那对淡青色的眼眸不再黯淡。我恍惚间有了一种感觉,那对眼眸的后方,有什么第一次真正的与我对视。

“跟我来。”

那模糊的想法,渐渐坚定。我上前一步,抱起了她。

……

“你刚刚的访视超时了,还违规把她带出了观察室。”凯尔希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终端,微微抬了抬眼。

“你做了什么?”

“苇草的信。”我不那么舒服的和一堆防护服挤在会客的沙发上。凯尔希又是一阵叹气,不过没有过多意外的表现。

“你终于下定决心了?”

我知道她在指什么。虽然我当时说服凯尔希时用的理由是“尽量温和的进行接触”,但是我们双方都清楚,如果可以的话,拥有爱布拉娜记忆,更方便控制的个体是最好的结果。我们都不约而同的忽视了最有用的“教材”——和苇草有关的一切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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