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秋，当阳长坂坡。

天地间杀声震天，曹军铁骑如潮水般冲击着溃散的刘备军民。在这片混乱的修罗场中，一员白袍将军却逆流而上，犹如一道劈波斩浪的银光。

正是赵云赵子龙。此刻，他怀揣幼主阿斗，手提刚从夏侯恩处夺来的青釭剑，昔日银枪也已血迹斑斑。糜夫人深明大义，投井而亡，卸下了他最后的牵挂。此刻，他心中唯有一个信念：将怀中这刘公唯一的骨血，安然送出重围！

“常山赵子龙在此！”声如惊雷，每一次怒吼都伴随着枪剑齐出，曹军人仰马翻。他策马奔腾，所向披靡。因曹操有令“只要活子龙，不要死赵云”，周遭曹军虽蜂拥而至，却皆欲生擒，不敢施放冷箭，亦不敢真正下死手围攻。这反而让赵云少了远程威胁，得以全力应对近战之敌。枪尖点处，必有敌将落马；剑光闪时，定见甲胄崩裂。其勇猛之势，真如天神下凡，虽陷入重围，却凭借高超武艺与敌方禁令，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纵有曹军名将阻拦，亦难挫其锐气。

正奔走间，忽遇大将张郃。二人战不十合，赵云无心恋战，虚晃一枪，夺路便走。张郃紧追不舍，赵云慌不择路，连人带马跌入一土坑之中。张郃大喜，挺枪来刺，忽见坑中一道红光滚涌，那白马竟似凭空生出一股神力，一跃而出！张郃大惊失色，勒马后退，赵云已趁势远去。此冥冥之中，自有护佑。

赵云虽勇，毕竟连日血战，人困马乏。曹军仗着人多，层层叠涌上来，试图依仗兵力和体力优势将其拖垮、生擒。正当赵云奋力冲突，枪法因久战而稍显凝滞之际，侧翼几名曹军悍卒觑准空档，数般兵器同时递来，意图锁拿！

千钧一发！

“咻——！”

一支并非来自曹军方向的狼牙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射穿了冲在最前那名悍卒的肩胛！那人惨叫一声，攻势顿止，连带扰乱了同伴的合围之势。

赵云压力稍减，长枪回旋，荡开正面之敌。他百忙中循箭来路瞥去，只见不远处断墙后，一道矫健的布衣身影一闪而逝，脸上蒙着灰布，唯有一双眸子，冷冽如星。

赵云心中微动，却无暇细究。他长啸一声，青釭剑光华大盛，再次向前突进。然而，自那之后，他隐约感觉，每当自己冲杀至最激烈、即将被众多不怕死的曹兵近身缠住时，周遭的压力似乎总会微妙地减轻一分。并非曹军退却，而是某些原本严密的包围圈，总会因各种意外而出现缺口——或是侧翼的小队莫名混乱，或是试图包抄的路径被散落的车驾阻碍。那神秘的援助者，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在战场边缘悄然行动，既不远离，亦不现身。

战场另一隅，并非所有地方都充斥着纯粹的杀戮。对于大量手无寸铁、惊慌失措的刘备军眷属和荆州难民，曹军执行着明确的命令：驱赶、收容，将这些人集中看管起来。士兵们高声呼喝，动作迅捷，一切以效率和秩序为先，力求尽快完成收容任务。期间难免推搡拉扯，哭喊声、呵斥声、孩童的啼哭声混杂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时有老弱在拥挤中跌倒，士兵们或伸手拉起，或大声催促其跟上队伍，军令如山，进程紧迫，无暇过多顾及个体境况。

在这片混乱中，陈烨带着一小队亲兵，正尽力维持着秩序。他此刻的身份是曹军中的一名中层参军，负责协助收拢这片区域的流民。与其他同僚主要确保效率和防止骚乱不同，他显得更为耐心，不仅高声指引方向，更不时停下，费力地将被挤倒的老人搀扶到路边安全处，温言安抚与父母失散的幼童，尽力避免队伍因恐慌而发生踩踏。

“乡亲们勿慌！曹丞相有令，不伤百姓！只要安心接受安置，田产屋舍皆会保全！”

“曹公已平定北方，法令严明，早已不似当年！尔等皆是汉民，归家便可安居！”

陈烨声音已有些沙哑，试图用明确的承诺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惧。然而，回应他的大多是麻木的眼神、低声的啜泣，或是将信将疑的沉默。偶尔有胆大的老者哀声问道：“官爷，此话当真？那为何方才……”话未说完，便被身旁亲人紧张地拉住。徐州往事的阴影、溃散途中听闻的惨状，如同沉重的枷锁，让“曹”字依然与“屠城”、“劫掠”紧紧相连。信任的建立，远比刀剑摧毁一切要困难得多。

陈烨看着那一张张写满疲惫与恐惧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他明知这些承诺在大势之下何其脆弱，却只能继续呼喊，仿佛声音大一些，就能多说服几个人，就能让这个过程少几分血腥。这数年在曹营，他早已明白，在时代的洪流面前，个人的善意如同投入大江的石子，能激起的涟漪微乎其微。

他弯下腰，避开士兵的视线，将一块面饼悄悄塞给一个蜷缩在母亲怀里、饿得连哭都没力气的孩子。那母亲惊恐地看着他，不敢接，直到陈烨将面饼放在地上，退开几步，她才迅速抓起，藏入怀中。

恰在此时，战场形势骤变。但见白袍银光闪过，途中的曹兵纷纷溃散。赵云的目标乃是前方的长坂桥，恰好要经过陈烨所在的这片洼地。

陈烨的卫兵见赵云来势凶猛，慌乱之下竟然也四散奔逃。陈烨拔出佩剑，虽知不敌，却也不能坐以待毙。眼看赵云马快枪急，青釭剑的寒光已映照在陈烨惊愕的脸上。

“铛——！”

一声脆响！

一杆铁矛横空出世，精准地格开了青釭剑的致命一击！矛尖与剑刃碰撞，火花四溅。

赵云收住攻势，凝目望去。出手者，正是那个数次在暗中相助的蒙面人！

“阁下究竟何人？为何阻我杀敌？”赵云沉声问道，语气中充满疑惑。此人方才明明在暗中相助，为何此刻又要保护这个曹军军官？

蒙面人挡在陈烨身前，并未回答赵云。她只是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陈烨，那眼神复杂难明。

随即，她转向赵云，用矛尖指了指陈烨身旁那些瑟瑟发抖的难民，又指了指赵云怀中的阿斗，最后坚决地指向长坂桥的方向。

赵云何等人物，瞬间明了。他看了一眼那些惊恐的百姓，又看了看眼前这双坚定而清澈的眸子，心中疑窦虽未全消，但怀中小儿的啼哭与身后的追兵不容他迟疑。他深深看了蒙面人一眼，随即抱拳沉声道：“多谢！阁下之情，赵云今生不忘！后会有期！”

言毕，不再停留，白马四蹄腾空，如一道闪电般冲向长坂桥头。

……

洼地中，一时寂静。只剩下惊魂未定的难民，以及陈烨和他目瞪口呆的亲兵。

陈烨紧紧盯着那个缓缓放下铁矛的蒙面人。虽然布巾遮面，但那身形，那眼神，尤其是方才那回头一瞥中蕴含的复杂情感，让他心中巨震，一个他以为早已逝去多年的身影浮现脑海。

那人缓缓拉下了步巾，露出了那张历经风霜却英气不减的脸庞。她平静地看着陈烨，目光中没有他预想中的滔天恨意，更像是一种历经劫波后的淡然。

“玲绮……你……你真的还活着。”陈烨声音颤抖，夹杂着恐惧、愧疚和一种如释重负的庆幸。

“托福，陈参军。”吕玲绮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荆州水土，还算养人。”

看着眼前这个数年前被他以那种不堪的方式“拯救”出来的女子，如今竟以这种方式站在自己面前，还救了自己一命，陈烨心中百感交集，愧疚、欣慰、茫然交织在一起。“当年白门楼之事……我……”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吕玲绮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你救我一次，我今日也救你一次。你我之间的恩怨，暂且两清。”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被陈烨收拢的难民，语气稍缓，“看来，这些年你倒也没全然忘了本心。”

陈烨闻言，面露惭色，又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吕玲绮不再看他，将目光投向赵云消失的方向，长坂桥头，似乎已有新的动静。她重新蒙上面，提起铁矛。身形一闪，便没入了旁边的乱林之中，消失不见。

陈烨怔怔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恩恩怨怨，似乎并未真正了结，却又仿佛在这一刻，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而此时，长坂桥方向，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已然震撼天地：

“我乃燕人张翼德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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