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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族馆的夜班守卫》| 2025年10月期刊,第1小节

小说: 2025-11-11 17:36 5hhhhh 3260 ℃

生活糟透了,不是吗?我时常这么抱怨,以至于持续不断地散播这种糟糕的思想给周边的人。我结婚三年的妻子和我离婚了,我还是很爱她。她是那么美,那么知性,就如同一道圣光照射进我黑暗的心房。这一切都结束了,没什么好辩驳的,都是我的错。

在某天我在老板室大闹一场后,我也成功将我仅剩的工作丢掉了。我在这家公司当生物工程药品研究员,大约7年了,具体时间我无法回忆起来,但似乎从加利福尼亚圣迭戈分校毕业后,我就一直在这里工作了。

我的妻子是我学校的校友。能在这样一个注重理科的地方找到一位漂亮的女人真是不容易,理所应当的,她的追求者很多。我依旧清晰地记得我当时追求她时画下的一张地图,上面标记着这座城市几乎所有食物很美味的平价餐厅,同时还有几个我能负担得起的昂贵餐厅。我就像排版一样,每当我成功约会到她之后,我就会按照地图的路线带她去吃东西。她起初十分不适应,因为有些餐厅的地址距离学校太远了。我从我发小哪儿借来了一辆过时的、但是依旧保养很好的敞篷轿车,带着她开车去餐厅吃晚餐。

最开始时,她一直拒绝让我付账单,坚持AA制。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她了。她的食量很小,几乎不怎么吃东西,但依旧很乐意和我平分账单,而不是和一些刻薄怪一样,一定要把每一根意大利面的价格都算清楚。就这么持续了一段时间,大约是5、6次约会后。当时吃完一顿海鲜炖菜和菲力牛排,我照常开始计算账单均摊的价格,但她突然用双手的手背撑在脸颊边,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我,然后对着我张了张嘴。

「巴斯克,真的很抱歉,我今晚忘记带钱包了,它似乎落在了宿舍里。」

她在撒谎,因为她在进入餐厅之前和我在边上的服装店买了一件衣服。但我清楚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意味着她已经完全接纳我了,并且用这种含蓄的方式表示她原意依靠我。

我欣喜若狂,差点把手上插着牛肉丸的叉子丢出去。我紧紧咬住嘴唇,满脸通红(我猜测是这样,因为我的脸很烫)。

「侍应生!买单!」

我开心地唤来侍者,并且还额外多给了20美元小费。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兴奋坏了,不仅帮我们拉开了餐厅的门,还帮助我们把车玻璃和后视镜擦了一遍。

当天晚上,我和她都没有回去宿舍。不过说真的,附近汽车旅馆的床铺真的太硬了。虽然她提议说她可以掏钱去更好的酒店,但是我不想这么做。

这也是她最有魅力的地方,她几乎不会把想要表达的事情直接说出口。

这天晚上是2012年的圣诞节,我们缠绵了很久,还一起通过旅馆大堂的破旧电视看了烟火和灯光秀。

真是美好极了,我甚至认为这一辈子就会这么过去。

2014年,我们毕业了,并且选择在同一天结婚。到场的只有我们共同的几个朋友,完全没有长辈。这样的结婚方式很轻松,也很适合年轻人,至少我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大开玩笑。

只是很遗憾,我和凯洛琳之间的矛盾在结婚后半年爆发了,而最终这个双方的隐忍和矛盾在2017年彻底结束,碎的稀烂。

2021年,在那个燥热的午后,我把身边的一大摞文件朝着老板的脸丢了过去。很庆幸他没有对着我说「滚」,也没有尝试报警让我住进铁笼房子,只是在第二天发给了我一封辞退信。

这么些年下来我并没有存到钱,因为我依旧深深陷入在和前妻的感情当中,每天晚上我都会去喝很多酒,这也导致了我的大脑和身体的损耗加剧。

我在家里待了三个月。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管。朋友不停地给我打电话,生怕我一个人死在我肮脏的床铺上。银行卡的数字已经变成了零,信用卡的数字前面多了一个负号。

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索性,附近的一家海洋馆正在招聘夜班保安。即使我知道我的身材瘦弱到就如同风中的叶子,但我还是要去尝试应聘一下。

我很幸运。

这种加长电池续航的手电筒比我想象中要重很多。领班告诉我,它的手柄位置经过额外加固,手电筒的头部也覆盖了一层金属片,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近战武器。领班向我展示了它的用法。他首先拿来一个废弃的红砖,然后把手电筒狠狠砸了上去。砖头四分五裂,满地都是红色的粉末和碎块。

「太帅了!」我说。

领班和我说,这个工作非常轻松,几乎不用做什么其他事情,只需要每晚按照固定的路线,在固定的时间去巡视一圈即可,根本没人蠢到会来这里偷那些鲨鱼或者叫声特别大的企鹅。只不过唯独有一点,就是可能会比较吓人,毕竟海洋生物的叫声和人类熟悉的陆地生物不太相同,外加海洋馆的设计很空旷,会产生各种奇怪的回音,只需要习惯就好。

我点头答应着,这份工作的性质和我预想的差不多,我现在确实需要一个清闲并且收入不错的工作来恢复自己的身体和大脑。如果每天忙于工作,回到家就筋疲力尽,那我完全不可能重新回到巅峰。我可以趁着夜班的时间看一些书,或者学习一些新的技术。或许我会在这里待上几个月,又或者一、两年。

不管怎么样,至少今天晚上我不会无聊了。

从领班那离开后我并没有回家,而是按照自己的习惯,开始在附近的商店和餐厅购物,用来快速熟悉周边的情况,认识一些新的朋友。我逛了一下午,并没有花什么钱。就在我准备回到海洋馆开始工作时,我听见了边上有一家咖啡厅外坐着几个人。

那几个人正围在露天坐台边的桌子聊天,看他们穿着的制服,是和我一样的海洋馆保安。

「先生们,你们好。我可以坐在这吗?」我走过去搭话,三个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在我的身上。

「欢迎,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员工?」一个金色头发的中年人说。

「对,」我拉开椅子坐了上去,其中看起来最年轻的人给我推来一张菜单,「谢谢。我叫巴斯克·艾伦。」

「你看起来很年轻,为什么选择做这个工作?看看吧,这家店的咖啡很不错,并且24小时营业。对于我们这些需要提神的家伙们来说,简直就是圣地。我请客。」

「我…我生活糟透了,我想来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我需要时间。」我选择了一个看上去最普通的咖啡,然后把菜单递给那个男人。

「是吗?真是遗憾。不过,每个人都会在你这个年纪经历一次这样的事情。如果没有,那就说明你就是一个毫无长进空间的废柴。不用在意,年轻人,一切都会过去的。当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这都不是问题。伯尔坎曾经上过战场,他的左手丢了三根指头,是因为流弹吗?伯尔坎?」

「是的,当时我在伊拉克,我们的装甲车压到了反坦克地雷。就在我们侥幸活下来后,迫击炮袭击了我们的车队。在此之后,我就退伍了。」名叫伯尔坎的男人点点头说。他向我展示了他的手。他的左手只剩下食指和大拇指,其他三根指头已经消失不见,在原本它们应该存在的地方,只留下了三根短短的肉瘤。即使是剩下的两根手指,它们的指甲也长得歪七扭八,就像一块花岗岩一样。

「听到了没小子,能活着就是最棒的礼物了。不用担心。叫我布雷德就好。嘿,快尝尝看。」

当店员把咖啡递给我之后,布雷德期待地说。我小心地抿了一口,味道确实很不错,就像一颗装满巧克力酱的糖豆在口中化开般浓郁。看来这家咖啡店是我以后会常来的地方,并且似乎我也交到了朋友。

「伯尔坎,你听说了么?」布雷德用粗糙的食指敲了敲桌子,「在C区的3号水池,似乎有不小的噪音传来。领班要求我去看看,但你知道我的,我的听力一直都不怎么好。或许是因为这样,每当我在那里的时候,我什么都听不见。当然,除了自己的脚步声。」

「有这种事?为什么领班不和我说。」伯尔坎用他仅剩两根手指的手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我可以清晰地听见他胡茬发出的沙沙声。

「因为只有在晚上。深夜。你当然不知道。喂,巴斯克,你看起来听力应该很好,脑子也比我灵光。不然你去看看?顺带一提。监视器拍到了非常诡异的画面。」

布雷德把手机从屁股兜里拿出来,找出一个视频,凑在我们及人面前开始播放。

视频中可以很清晰地看见正在拍摄C区3号展馆的画面,但因为监视器的角度问题,3号水池只在画面中出现了不足十分之一。视频左下角的时间戳表示当时是上周五的凌晨两点二十八分。时间又过几秒钟,原本平静的淡蓝色水池突然从画面看不到的地方飘出来了几个幅度明显的水波,这表明有一个不小的物体接触到了水面,并且是以很快的速度。

「怎么样?」布雷德笑了起来。他上排发黄的牙齿从嘴唇中露了出来,声音听上去像是在锯木头。这家伙肯定没少抽烟。

「我觉得,这只是一个误会。」我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说。「抱歉,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鲍勃。负责A区的夜班执勤。布雷德,你不用一惊一乍。很明显,肯定是水泵意外启动了。这种事情在A区时常发生,并不稀奇。你以为你找到了独角兽?」

「开什么玩笑?!独角兽?我早就不是处男了。」布雷德朝着鲍勃打出一拳,鲍勃稳稳地接住,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巴斯克,你是负责哪个区域的?」布雷德扭过头问我。

「C区的3号到5号。」

「中头彩了。」布雷德说。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并未敲响,这里没有钟。取而代之的是我手机上那个冷冰冰的数字。我关上了员工通道厚重的铁门,门锁「咔哒」一声合上,那声音在这空无一人的空间里放大了好几倍,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的骨头折断了。

我正式开始了我第一天的执勤。

昨晚和布雷德他们的对话还残留在我的脑子里,像一杯喝剩下的劣质咖啡,留下一股挥之不去的酸涩味道。但我对此能有什么反应呢?嗤之以鼻,大概是最好的选择。生活早已把我的心脏搅拌成了一滩冰冷的泥浆,对那些所谓的未知与怪谈,已经提不起半分多余的精力去探索或恐惧。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找一个能让我喘息的洞穴,而不是为了证明世界上真的有独角兽。

我把那杯已经凉透了的咖啡端在手里,另一只手拎着那根沉甸甸的、号称「近战武器」的手电筒,开始在这座玻璃和钢铁构成的巨大坟墓里闲逛。说实话,这感觉不坏。白日里需要花费高昂票价才能一窥究竟的奇妙世界,此刻完全属于我一个人。我成了一个免费的、也是唯一的游客。至少在我这个区域是这样。

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切开一道道口子。我路过水母展区,那些幽灵般的生物早已让工作人员引回了它们的「卧室」。现在,一个个巨大的玻璃柱里空空如也,只有几缕应急灯的幽光在水中折射。

按照规定,闭馆后,绝大多数海洋动物都会引导回后方的暂养池,以便于工作人员清理和维护前方的展览水池。因此我眼前所见的每一个巨型水族箱,都像一块块蓝色的水晶一样,清澈、透明,却毫无生气。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参观一座刚刚建好、却从未有人入住的华丽鬼城。

因为是倒夜班,我的生物钟还没能完全扭转过来。一股浓重的睡意像潮湿的雾气不断地侵蚀着我的大脑。我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几滴生理性的泪水。我晃晃悠悠地走着,手电筒的光束在我前方的地面上画着杂乱无章的圆圈。我抿了一口咖啡,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非但没能提神,反而让我的胃里一阵冰冷。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声音。

起初,那声音很轻微,像是有人用吸管吹动杯底最后一点饮料时发出的「啵」的一声。我停下脚步,以为是管道里的气泡,或者是建筑材料在夜晚降温时的热胀冷缩。我侧耳倾听,四周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继续往前走,但没走几步,另一种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那是一种水花搅动的声音,「哗啦…哗啦…」,仿佛有一个体型庞大的活物正在水里不紧不慢地翻身。紧接着,一阵低沉的类似呜咽的嗡鸣声传来。那声音不像是任何我认知中的海洋生物能发出的,它更像一头正在冬眠的巨熊,在遥远的洞穴深处,因为一个不安的梦而发出的沉重鼻息。

我全身的汗毛在一瞬间全部竖了起来,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尖同时刺破了我的皮肤。我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周围的空气就像灌了液氮一样一下冰冷的起来。手里的咖啡杯因为肌肉的瞬间绷紧而微微颤抖,几滴褐色的液体溅在了我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拉长了。大概过了十几秒,又或者是一分钟,我才重新找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我吞咽了一下,喉咙干得发疼。我的理智告诉我应该转身离开,回到监控室里,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合着恐惧与一丝残存好奇心的冲动,却驱使着我的双腿朝着声音的来源迈出了第一步。

我的皮鞋踩在光滑的地砖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在这空旷的走廊里,我的每一步都像在为自己的鲁莽行为敲响警钟。我注意到墙壁上方的指示牌,上面用蓝色的字体写着「C区:深海展馆」。我的心跳就像扎了一根弩箭。C区…3号水池…布雷德那张带着戏谑笑容的脸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难道那家伙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敢再大摇大摆地走在走廊中央了。我像个蹩脚的窃贼,尽可能地将身体贴近冰冷的墙壁,弯下腰,把手电筒的光调到了最暗的一档。一圈微弱的黄光在我脚下铺开一小片安全区,但这片安全区之外,是更加浓稠的黑暗。我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些老旧电影和漫画里的暗杀场景,一个倒霉的家伙在转角处遇上了一把顶在他脑门上的枪。我知道这很荒谬,水族馆里怎么会有刺客?但恐惧本身就是最不讲道理的东西。

当我小心翼翼地挪到C区3号水池的拐角时,我探出了半个脑袋。

眼前的一切让我愣住了。

巨大的圆柱形水池矗立在展厅中央,像一根连接着天地(天花板和地板)的蓝色图腾。水面平静得像一块未经打磨的巨大蓝宝石,没有一丝波纹。刚刚那些水花声,那些沉闷的呜咽声,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它们只是我因为疲劳而产生的幻觉。

我皱紧了眉头,慢慢地直起身子走了过去。我围着水池绕了一圈,除了我自己拉长又扭曲的倒影,水里什么都没有。我感觉自己像个十足的傻瓜。

「该死的布雷德,我今晚肯定睡不好觉了。」我抱怨了一声。

也许是为了证明我没有发疯,又或者只是想给布雷德发张照片,嘲笑他的危言耸听。我从口袋里掏出我的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我的手心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手机外壳摸起来滑溜溜的。我打开相机,对准了那片平静得有些诡异的水面。

就在我准备按下快门的时候,我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屏幕上的另一个图标。

「咔嚓!」

一声清脆的快门声响起,紧接着,一道惨白刺眼的闪光灯毫无征兆地爆发了。这突如其来的强光让我狠狠地吓了一跳,身体猛地一颤。就是这一下,我那本就没握稳的手机瞬间从湿滑的手掌中脱出。

它在空中划出一道最顶级的物理学家都会称赞的抛物线,先是「当」的一声脆响,撞在了水池边缘的不锈钢栏杆上,然后高高弹起,最后在一声响亮而沉闷的「扑通」声后坠入了水中。

这声巨响在寂静的场馆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声音在穹顶和玻璃之间来回碰撞、传播,久久不散。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是因为担心手机会坏掉——它早就该换了——而是因为这巨大的动静。在深夜里,人类的感官会被无限放大,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足以划破这脆弱的宁静。我感觉自己就像在图书馆里打碎了一个暖水瓶,所有无形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身上。我现在慌张得厉害。

我趴在栏杆上,焦急地朝水里望去。我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它翻滚着、闪烁着,缓缓沉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一串串细小的气泡从它身躯里冒出来,似乎是它最后的挣扎。

我该怎么办?找个长杆把它捞上来?这里哪有长杆?就在我犹豫不决,大脑一片混乱的时候,水池下方,一个巨大的黑影毫无预兆地从黑暗中浮现了出来。

它更像是从黑暗的背景中「分离」出来的,仿佛它原本就是黑暗的一部分。它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但动作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非生物的流畅感。它径直朝着我那正在下沉的手机而去。

那是一个有着人类的肤色,穿着奇怪淡蓝色和绿色搭配的贴身衣物,类似于人形的轮廓,但比任何人类都要修长、纤细。它的表面没有鳞片,也没有皮肤的纹理,而是一种介于磨砂和湿润丝绸之间的奇怪质感,仿佛能吸收掉周围所有的光线。在手机屏幕那微弱光芒的映照下,我看到它的身体表面掠过一丝丝油膏般的光泽。

它伸出了一条「手臂」。那条手臂的末端,慢慢张开了五根细长的、如同触手般的东西,它们没有明显的关节,却能以一种极其柔软、精准的方式弯曲。这五根「手指」准确无误地包裹住了我那还没完全沉底的手机。

然后,那个身影停住了。它悬浮在深水中,就那样静静地握着我的手机,屏幕的光芒从它指缝间透出来,勾勒出它那非人的轮廓。我看不见它的脸,只能看见她银白色的柔软发丝在水中飘荡。那是一种极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简约。

它似乎…在看着我。

接着,它缓缓地转过身,直到平躺在水池中,面对着我。

它美极了。就如同一个顶级的模特躺在水里一样。一身蓝绿搭配的贴身衣物——或许不是衣物——吸在它诱人的身躯上。它的乳房很大,在乳头的位置又两粒挤压在衣物下的小突起。胸部中间的间隙开得很大,一个巨大的深V型一直延伸到它的肚脐。

晃动的水面将它的身体满满朝着远离我的方向带去,直到它的下半身从我的视线盲区暴露了出来。

它…它是一条美人鱼…

就好像有一个长满尖刺的手掌狠狠捏住了我的大脑,把我所有的知识都彻底粉碎。

不,不可能。

我见过类似的表演,这无非就是一种贴身的制服。或许她只是一个想要在深夜偷偷练习的努力的演员罢了。

时间仿佛抽干了,只剩下这片深蓝色的寂静。我和这个悬浮在水中的「东西」,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和几米深的水,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峙。我的大脑像一台死机了的旧电脑,屏幕上闪烁着无数乱码,却无法处理眼前这最简单的一帧画面。我努力地在自己那点可怜的生物学知识库里搜索,试图给它下一个定义。

是海牛吗?不,海牛臃肿得像个塞满了土豆的麻袋。是儒艮?海豚?还是某种我从未听说过的、因为基因突变而长出了人形的怪胎?我的理智拼命地想要把眼前的一切塞进一个合理的框架里,但我的眼睛却背叛了它。我的眼睛告诉我,我正在看着一个神话般的生物。

她就那样握着我的手机,那小小的屏幕发出的光,像一盏幽暗的魂灯,照亮了她身体的一部分。那光线在她身上流动,勾勒出一种近乎完美的曲线。那不是生物的曲线,充满了随机性和不规则。那是一种经过了精密计算和反复打磨后才诞生的、属于工业艺术品的曲线。她的腰肢纤细到了一个不健康的程度,但连接着下半身那巨大的、覆盖着蓝绿色奇异材质的鱼尾时,又显得无比协调。

那鱼尾,那也不是鱼的尾巴。它没有鳞片的反光,而是一种哑光的、带着某种质感的表面。它很巨大,末端的鳍状部分像两片裁剪过的芭蕉叶,边缘锋利,透着一种冷酷的美感。我甚至能看到上面有几道模仿生物纹理的、浅浅的压痕,就好像一个技术高超的工匠,在制作一件顶级的仿生道具。

我们就这样对视了十几秒,也许更久。在这段时间里,她一动不动,连那头银白色的长发都像是被冻结在了水中。

然后,她突然动了。

那巨大的尾鳍毫无征兆地猛地一摆。水流瞬间搅动,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漩涡。她整个身体像一枚被弹射出去的鱼雷,笔直地朝着水面冲了上来。她的动作里没有丝毫模仿出来的生硬,只有一种似乎是真实的美人鱼才会表现出来的优雅。

「哗啦——!」

巨大的水花炸开,声音在这空旷的展馆里回荡。

她的脑袋和上半身一下冲出了水面。水珠像碎钻一样从她银白色的头发上滚落,划过她那张毫无瑕疵的脸。水池的护栏是一种朝外倾斜的特殊设计,像一个巨大玻璃锅的锅沿,光滑的内壁能让任何试图跃出的生物无可避免地滑回水中。但她似乎很熟悉这里的构造。

她轻巧地划动着双臂,径直朝着我所在的方位游来。她的其中一只手里还紧紧抓着我那个可怜的手机。很快,她就抵达了护栏边。她停了下来,双手交叠着撑在地面与倾斜护栏之间那个小小的夹角上,那里刚好有一个可以让她借力的平台。她歪着脑袋,一双巨大的蓝色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就像一个孩子在观察一只闯入自己房间的甲虫。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血液涌上大脑,让我的脸颊和耳朵滚烫。我慌慌张张地张开嘴,喉咙里却像塞了一团棉花,发出的声音又干又涩。

「呃…你好?我…我叫巴斯克·艾伦,是这里…这里的夜班保安。我不是…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

我的声音在颤抖,听起来像个十足的白痴。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向她介绍我自己,也许是人类在面对无法理解的事物时,一种本能的、试图建立沟通的愚蠢尝试。

她没有任何反应。

我的话语就像石子投入了深渊,没有激起一丝涟涟。她只是微微用力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将那对丰满得有些不成比例的乳房完全托出了水面。它们让那层蓝绿色的、不知是皮肤还是衣物的东西紧紧包裹着,呈现出一种完美的球形,表面光滑得没有一丝褶皱,乳头的部分微微凸起,形成两个精致的小点。它们看起来不像人类的乳房,像是一种影视作品里才会出现的绝对完美的形状。

她凑得更近了一些,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氯气和某种化学试剂的味道。那是属于游泳池和实验室的味道,而不是大海的咸腥。

直到这时我才看清了她的脸。那是一张漂亮到失真的脸。我敢说,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化妆师和整形医生联手,也造不出这样一张脸。她的皮肤光滑得像最高等级的瓷器,看不到任何毛孔或是瑕疵。她的眼睛很大,眼眶深邃,但她似乎从来不会眨眼。那双蓝色的瞳孔里,没有焦点,没有情绪,只有一片纯粹的、玻璃珠般的冰冷。她的嘴巴总是保持着一个淡淡的微笑弧度,嘴角微微上翘,就像一个被设定好了表情的玩偶一样。还有她的耳朵,比普通人要长一些,耳廓的顶端尖尖的,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水中精灵。

可我知道,童话都是骗人的。眼前这个东西,与其说是精灵,不如说更像一个从恐怖谷里爬出来的、无限接近于人,却又在最关键的地方偏离了轨道的仿生造物。

我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该逃跑,还是该继续这尴尬的独角戏?就在我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她突然有了新的动作。

她缓缓地伸出了那只抓着我手机的手臂,将手机递向我。

我愣了一下,然后像个机器人一样,机械地伸出手去接。我的指尖因为紧张而变得冰冷僵硬。就在我快要碰到手机屏幕的那一刻,我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的手掌。

一种奇异的触感瞬间通过神经末梢传遍了我的全身。

她的皮肤光滑得不可思议,就像是刚刚涂抹了一层厚厚的润滑油,带着一种粘腻的、冰凉的触感。她的皮肤很软,当我接手机的时候,我的手指稍微用力,能感觉到她的掌心微微凹陷下去,但那层柔软的表皮之下,却是一种极其坚韧的、类似于高密度胶状质感。那不是血肉之躯,绝对不是。

她似乎并不排斥和我的肢体接触。在我接过手机,手指即将抽离的瞬间,她甚至主动地弯曲了一下她的食指,用那根同样冰冷光滑的指头,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蹭了一下。那个动作很轻,很慢,充满了探索的意味,就像一只猫在用爪子试探一个新奇的玩具。

我猛地缩回手,把手机紧紧攥在掌心。一股凉意从手背上那一点接触的位置,一直蔓延到了我的心脏。

我打算继续追问点什么,比如「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或者「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但还没等我重新组织好语言,一个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远处,走廊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那声音在这空旷的建筑里放大了数倍,显得格外刺耳。

该死的,肯定是刚刚动静太大,惊动了在其他区域巡逻的保安。

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眼前的「美人鱼」立刻有了反应。她的身体瞬间紧绷,那种悠闲探索的姿态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猛地扭过头,那双从不眨动的蓝色眼睛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一种纯粹的警惕。

她手臂一伸,推了一下护栏的底部,整个身体立刻向后漂移,巨大的尾鳍在水下不安地摆动着,准备随时潜入深水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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