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看着她那副慌张的样子，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别人发现她。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强烈，以至于完全压倒了我自己的恐惧和理智。

我鬼使神差地朝着她，伸出了一只手，然后用力地挥了挥，指向水池的另一侧，示意她立刻远离这里。

她向后漂移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转向我，视线一直锁定在我的身上。她那双空洞的蓝色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困惑。但她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不再犹豫，修长的手臂在水中优雅地舞动了几下，整个身体像离弦之箭一样，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滑向了水池的另一端。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布雷德那大嗓门的声音从走廊拐角处传来。

「嘿！巴斯克！是你吗？那边怎么回事？我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掉进水里了！」

我的大脑在一瞬间做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决定。我没有回答他，而是迅速地脱下脚上那双碍事的皮鞋，双手抓住栏杆，翻身越过护栏，一头扎进了冰冷刺骨的水中。

「噗通！」

冰冷的池水瞬间包裹了我，寒意像无数根钢针刺入我的骨髓。我呛了好几口水，那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直冲鼻腔，呛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根本不会游泳。真是他妈见了鬼了。

我挣扎着想浮出水面，双脚胡乱地在水里蹬，却踩了个空。就在我即将因为缺氧而昏厥的时候，一只手，一只冰冷、光滑、带着粘腻触感的手，轻轻地托了我一下。

那股力量很轻柔，却又带着很饱满的力道将我上推了一把。

我猛地将头探出水面，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剧烈地咳嗽起来。水珠顺着我的头发和脸颊不断滑落。我扭过头，看见她就在我的身边，离我不足二十厘米。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我更能看清她那非人的特质。她的「皮肤」在水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类似湿润的光泽。水珠在上面凝结，却无法浸润。我能清晰地看到，在她尖尖的耳朵后面，有一道极细的、几乎无法察辨的接缝线。

她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微弱的、类似水流通过狭窄管道的「咕噜」声。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猛地一头扎进水中，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银瞬间消失在我的面前。她朝着水池最深处的墙壁游去。

直到此刻我才看见，在那水池的墙壁上，赫然排列着几个巨大的、一米宽度的方形开口。那是水循环系统的排水口，里面黑洞洞的，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深渊。

她没有丝毫减速，娇小的身躯径直游进了其中一个最黑暗的开口，彻底消失不见。

「我的老天！巴斯克！」

布雷德终于赶到了。他站在护栏边，手电筒那道刺眼的光柱死死地钉在我的脸上，让我几乎睁不开眼。

「你他妈的在干什么？cosplay落水狗吗？」

我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划到池边，双手死死地抓住栏杆，防止自己沉下去。我的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布雷德…」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拉我一把。」

「你小子真是……」他嘴里骂骂咧咧，但还是立刻俯下身，朝着我伸出了他那只粗壮的手臂。「抓紧了！你这身衣服吸满了水，重得跟头牛似的！」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掌粗糙、温暖，充满了老茧，和刚才那只冰冷光滑的手形成了天壤之别。

费了好一番功夫他才把我从水里拖了出来。我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板上，浑身上下的衣服都在滴水，在我身下积起了一小滩水洼。我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布雷德关掉了手电筒，蹲在我身边，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打量着我。

「好了，现在你能告诉我了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血液里唤醒了你祖先的鱼类DNA了吗？还是说你突然觉得人生无趣，想尝试一下淹死是什么感觉？」

我蜷缩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从湿透了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倒霉的手机，高高举起。

「手机…」我喘着粗气说，「我的手机掉进去了。」

「手机？」布雷德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就为了这个破玩意儿，你就跳进去了？你是不是疯了？我们有长杆打捞器！就在那边的储物间里！」

「我…我一时着急，没想到…」我胡乱地编造着理由，「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我怕泡坏了。」

布雷德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似乎想要看穿我拙劣的谎言。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伸手拿过了我的手机，看了一眼，又塞回我手里。

「算了吧小子，这玩意儿已经死透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的胆子真是我见过的新人里最大的。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也没法继续巡逻了。」

他叹了口气，朝我摆了摆手。

「回去吧，回员工休息室冲个热水澡，然后提前回家。别在这里冻成冰棍了。你负责的区域，今晚我帮你顶了。」

一股暖流从我心底涌起，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谢谢你，布雷德…真的…」

老实说，经过刚刚那个事件，我估计我再也没有心思到别的区域巡逻了，估计会一整晚守在C区3号水池边。

「行了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他不耐烦地打断了我，转身准备离开。但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过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玩笑和严肃的奇怪表情。

「喂，巴斯克。」

「嗯？」

「你跳下去的时候…真的没看见或者听见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我抬起头，对上他探寻的目光，用尽全力摇了摇头。

「没有。除了水，什么都没有。」

布雷德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自己的谎言已经让他看穿。最后，他耸了耸肩。

「那就好。」

说完，他转身离开，只留给我一个宽厚的背影和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周围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我低头看着手里那个黑屏的手机，又看了看那片已经恢复了平静的水面。

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离奇的梦。只有浑身湿透的衣服和刺骨的寒意，在清晰地告诉我——这个水族馆，藏着一个惊天秘密。

我重新站起来，朝着水池里望去。什么也没有。我又等了几分钟，她还是没有出现。

我挠了挠脑袋，正打算扭头去更衣室换衣服时，她突然出现了。

她就像一个最顶级的核潜艇，毫无声息地出现在水池远处的一个角落。她的双手抓着护栏的底部边缘，探出半个脑袋看着我。我似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担忧。

「嘿…我没事。所以，你可以听懂我说的话？」

她轻轻点了点头。她的鼻子在水面上撞击，散发出细小的波纹。

「之后我就负责这个区域了，我不会把你的事情告诉别人的。」

她没有反应，似乎正在思考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然后她抓着护栏的边缘，一点点朝我飘过来。

「嘿，我现在的状态糟透了。虽然我很享受和你独处的时光，但我必须要回去了。记住我的样子。」

我张开手，后退着走几步，想要让她的视线更开阔一点。不过这样蠢死了，因为我浑身都湿漉漉的，乱蓬蓬的短发像拖地的拖把一样挂在我的脑袋上。

她撑起自己的身体，把脑袋往外伸，想要将我看得一清二楚。

「记住，我叫巴斯克·艾伦。明天见。」

她又轻轻点了点头。我欣喜若狂，急忙憋住自己尖叫的冲动，扭头离开了这里。

似乎我已经彻底崩塌碎裂的人生，又重新一点点开始修复起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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