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两人就那道物理题谈了一会儿，敖丙发现此人思路清晰，很快就帮他想清楚了怎么解题，虽然语气依旧算不上友好，但是一针见血，让他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这样……这样……原来如此！”

困扰他半天的难题竟然真的迎刃而解，敖丙一方面有些感激，一方面又对他产生了更浓的好奇。他发过去一个“谢谢”，顿了顿忍不住又敲字：“你是老师吗？还是学生？刚才我发问题你几乎是秒回，看起来很清闲？”

【与你无关，没事了就别来打扰我。】

这冷冰冰的态度反而让敖丙坚定了想要追问的决心，联想到之前对方慌乱之下说的挣点外快，以及充满侮辱性质的初次交流，一个不好的预感隐隐约约浮上心头。

敖丙深吸一口气，还是问出了那个最关心的问题：“你上次说不收我钱了，难道你在这个平台就是靠骂人挣钱的？”

这句话发出去后，对话框顶端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足有十几秒，却又不断取消，接着重新显示。显然敖丙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过了好一会儿对面才发消息过来，带着点虚张声势和被戳破的僵硬和尴尬。

【怎么，你想试试收费服务？】

“不，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花钱找骂呢？”敖丙不依不挠，骨子里那股属于优等生的执拗劲儿占了上风，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毕竟这种事听上去也太离奇了，完全不符合逻辑啊！

哪吒简直要被这无厘头的追问气笑了，也失去了耐心跟他绕圈子，懒得跟他掰扯，索性干脆利落地砸过去一行字：“因为这是字母圈！就是有人会因为被羞辱，被支配感到快感，懂了吗小——雏——鸡！”他刻意拉长了最后三个字，肉眼可见的嘲弄和不屑。

呵，知道了吧，看不把你这种乖乖仔吓得屁滚尿流，再也不敢上网。哪吒得意地想。

他踌躇满志地想象着对方被吓成猪肝色的脸，也许会发来一句“变态”然后匆匆把他拉黑，再也不来烦他。

几秒钟后，信息提示再次响起，哪吒挑了挑眉，只见对话框里躺着一条新消息，语气认真，没有任何负面情绪：“什么叫字母圈？”

哪吒：“……”

他盯着那六个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哪吒猛地从椅子上坐直身体，烦躁的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头发，他脸上的笑容僵住，突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这家伙是故意的吗？还是真的单纯到这种地步？他忽然产生了一种自己正戴着安全帽修理工具，结果对方还屁颠屁颠的跑上来问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错觉。这让哪吒一时语塞，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搞什么！难道他真的要给这个小雏鸡科普什么是BDSM吗！可是他自己也是个半吊子的S，要这么解释岂不是误人子弟——就在哪吒胡思乱想漫无目的的敲着桌子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沉下来，时间也不早了，对面的问题显然还没有结束。

敖丙并不知道哪吒还没从上一个冲击中缓过神，他斟酌着用词，试图理解这种匪夷所思的行为模式：“所以你很享受这样侮辱别人？”他这种生在红旗下的好学生，这十几年接受都是人与人的交往要以尊重为基础的教育，很难想象有人会以打压羞辱别人为乐，甚至以此为生。

哪吒感觉自己的理智在熊熊燃烧的怒火边缘摇摇欲坠，他把键盘敲得劈里啪啦响，太阳穴被气得突突跳，几乎能听见自己摩擦后牙槽的声音：“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敖丙看着这明显暴躁起来的消息，忍不住叹了口气。对方似乎是生活在一个充满戾气的环境里，这让他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怜悯，从小养尊处优的敖小少爷带着一种近乎慈悲的关怀敲下一行字：“那我还真是同情你的同学。”他自顾自的想象了一个在学校里带着一众小弟围堵低年级学生，桀桀淫笑着收走保护费的恶霸形象，顿时心生恶寒。

同情个屁！能跟小爷在同一个学校不知道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哪吒飞速打出一行消息：“我也很同情你的同学，要跟你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书呆子待在一起，大概会难受得撞墙吧！”

看着这条粗鲁的回复，敖丙最后一丝交流的欲望也消失了，他皱了皱眉，直接关闭了聊天窗口，决定再也不理会这个不可理喻的家伙。

而哪吒也在发泄完后，怒气冲冲地把状态设置成了忙碌，打算眼不见心不烦。

就这样，两人的交集只剩下课间巡逻在学校走廊偶尔碰到，互相点个头，算是打了招呼。如果他们知道对方就是网上跟自己抬杠的人，恐怕就没有现在这么平静了。

他们就这样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直到一个星期后校庆来临。

学校高度重视即将到来的五十年校庆，要求选拔最优秀的学生代表共同撰写并发表主题演讲。公告贴在教学楼大厅，敖丙作为成绩稳定年级前三的优等生兼作风优良的风纪委员，入选毫无悬念。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与他的名字并列的是李哪吒。

李哪吒？

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敖丙忽视了四周议论纷纷的声音，他想起最近一次月考中，哪吒那一篇观点犀利，语言老辣的作文，硬是在一众规整的八股文中杀出重围，拿到了高分，让整个语文教研组都为之侧目。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他作为办公室的常客，还能拿到这个宝贵的机会的原因。

于是，在太乙老师的办公室里，这两个看似几乎毫无交集的人，被命运扔到了同一个战壕里。

“娃儿们，校庆演讲是学校的大事，代表了咱们班，甚至全校学生的风貌。”太乙真人清了清嗓子，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小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希望你们两个能好好合作，取长补短，拿出一篇精彩的稿子。敖丙，你负责统筹和把握整体结构。哪吒，你的观点新颖，负责提供核心思想和论点。有问题吗？”

敖丙站得笔直，认真点头：“没问题，老师，我们会努力的。”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哪吒。

哪吒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校服拉链依旧只拉了一半，双手插在裤兜里，闻言只是挑了挑眉，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太乙真人似乎也习惯了他这态度，大手一挥道：“行了，去图书馆找个安静的地方讨论吧。抓紧时间。”

第一次在图书馆僻静角落的小会议室讨论时，气氛堪称尴尬。敖丙带着整整齐齐打印好的提纲和历年校庆优秀演讲稿合集，要不是借书数量有限制，他恨不得连那几本砖头一样的参考书都带上。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只带了一支笔，满脸漫不经心的哪吒。

跟他合作真的没问题吗……敖丙暗自捏了把汗，试图按部就班地推进：“我认为开头应该先回顾学校历史，展现百年底蕴……”

还没讲到一半哪吒就打断他，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校庆演讲一定要歌功颂德吗？谈谈学校现存的问题，比如食堂菜难吃，社团活动形式主义，再提出我们这代学生的期待，不是更有新意？”

敖丙皱眉：“这……场合不太合适吧？校庆应该是展现积极向上的。”

“有什么不合适？真实的批判才是最大的尊重，一味的赞美才是虚伪。”哪吒反驳，眼神里带着惯有的挑衅。

两人就演讲的基调和风格争论了将近半小时，谁也说服不了谁。敖丙觉得哪吒过于离经叛道，哪吒觉得敖丙不懂变通。磕磕绊绊地又讨论了几个小时，稿子才勉强开了个头，效率低得像乌龟爬。眼看天色已晚，图书馆即将闭馆，这冗长的内容显然无法在学校完成。

敖丙看着笔记本上寥寥无几的进展，饶是他一贯好脾气，此刻也有些着急了。这次的任务关乎班级和年级的荣誉，他绝不能失败。

“要不——”敖丙犹豫了一下，提议道，“我们去你家或者我家，尽快把大纲和分工彻底定下来？”他本能地觉得去自己家可能会被父亲盘问，不如去哪吒家方便。何况哪吒现在的样子——他扫了一眼对方凌乱的头发和松松垮垮的校服——这副不良打扮很有可能会引起父亲的反感。

哪吒似乎有些意外，打量了他一下，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行啊，我爸妈都不在，清静。”

放学后，敖丙第一次踏入了哪吒的家。与他想象中叛逆少年的混乱窝点不同，哪吒的房间虽然算不上有多整洁，但书籍很多，且门类杂乱，从《牛虻》到《克苏鲁全集》，再到《幽游白书》全集和一些裹着封皮的旧书，散落在书架和床头，带着一种不拘一格的求知欲。

两人在书桌前坐下，继续鏖战演讲稿。哪吒全程翘着椅子，语调懒散，不像是讨论演讲稿，倒像是稀松平常的聊天。敖丙发现哪吒虽然态度依旧有些桀骜，但他思维敏锐，知识面广，

时不时能提出让人眼前一亮的观点。在他们好不容易达成共识后，效率竟然意外地高。哪吒认真起来的样子，跟平时完全判若两人，看来必要时，他可以让自己成为一个很靠谱的学生。敖丙之前对哪吒不太好的那些印象，开始悄然瓦解。

终于，在天色完全黑透时，他们敲定了最终大纲和各自负责的部分。

“我回去把我这部分写完，明天再合。”敖丙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去。

“嗯。”哪吒应了一声，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从一堆书里抽出一本包着深色封皮的书递给敖丙，“喏，这本或许对你写展望未来那部分有点启发。”他语气随意，似乎只是顺手借出一本普通的参考书。

敖丙不疑有他，接过书道了谢，便将书塞进了书包里。“明天见。”

“明天见。”

送走敖丙，哪吒转身回房，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架另一角，动作猛地顿住——那里放着一本他之前包了同样颜色书皮，准备用来参考的《校庆演讲艺术与技巧》，而他刚才递给敖丙的……

哪吒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那本《情之罪》因为封面太过扎眼，被他换成了参考书的封皮，就放在参考书的旁边。

靠，拿错了。

短暂的心虚和尴尬褪去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恶作剧得逞般的期待。现在追出去好像太刻意了，而且他有点想知道，那个一本正经的风纪委员，看到书里的内容会是什么反应？

他想象了一下后果，最终决定装作无事发生。

回到自己整洁有序的房间，敖丙放下书包，决定一鼓作气先把演讲稿的初稿写出来。他想起哪吒借给他的书，便从包里拿了出来。深色的书皮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校庆演讲艺术与技巧，看上去学术气息相当浓厚。

没想到哪吒居然会收藏这种正经到有些刻板的书，怀揣着一丝惊讶，敖丙翻开了这本书，期待能看到什么前沿的教育理论或哲学思辨。

几行字映入眼帘——

不是预想中的理论技巧，而是一段充斥着羞辱与痛苦描写的叙事，文字大胆露骨，带着一种将人性阴暗面撕扯开来的残忍美感，让人几欲作呕。

敖丙的呼吸骤然停滞，瞳孔因震惊而放大，脸颊像被火烧一样迅速蹿红，血液一下子涌上头顶，耳膜嗡嗡作响。这……这是什么？！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合上书，心脏狂跳不止。那些内容刚是扫了一眼就让他的胃翻江倒海，巨大的道德冲击和一种被冒犯的羞耻感让他手足无措。

可是几秒钟后，一种无法抗拒的好奇心驱使着他再次，小心翼翼地，翻开了书页。

那些不堪入目的文字像是有某种魔力，既让他感到强烈的不适，又隐隐勾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隐秘的角落。一种复杂的情绪顺着脊椎缓缓爬升，混合着不安、羞耻，以及难以启齿的兴奋的战栗。

他感觉自己正在窥探一个绝对禁忌的世界，这个世界与他所遵循的一切规则都背道而驰，却散发出一种扭曲而强大的吸引力。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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