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撞到她的那个同学早就跑没影了，看到这一幕的，只有我一个人。我当时就躲在门后面，心里还挺开心的，想着‘哈哈，这下看你怎么办，让你平时老告我的状’。”

　　“你知道吗，响子前辈。”冰室汐的眼神变得有些遥远，“那个花盆很贵，我听班主任说过，是她从一个很有名的地方特地买回来的，好像要好几万日元。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那是一笔根本不敢想象的钱。”

　　“我当时就以为，她肯定会吓得哭出来，或者赶紧跑掉，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毕竟，没有人看见是她弄碎的。”

　　橘响子屏住了呼吸，她能感觉到，故事的关键部分要来了。

　　“但是她没有。”冰室汐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带着一丝佩服的笑容。

　　“她只是站在那一堆碎片前面，愣了很久。然后，她蹲下身，开始一片一片地，把那些锋利的瓷器碎片捡起来，放进簸箕里。”

　　“第二天早上，我以为她会装傻，或者把责任推给别人，已经打算要去告诉老师是她弄坏的华鹏了。但是，早会的时候她自己走上了讲台。”

　　“她对着全班同学，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说，‘对不起，昨天我不小心把教室里的花盆打碎了’。”

　　“当时全班都炸了锅，班主任也冲了过来。但是白鸟院就那么平静地站在那里，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然后，她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班主任。她说，‘这是我存了很久的零花钱，还有跟爸爸妈妈借的一部分，我知道可能不够赔偿那个花盆，但我会努力在之后把剩下的钱都补上’。”

　　冰室汐说到这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从那一刻起，我就觉得，这个家伙，可能跟我以前想的不一样。”

　　“如果一个人，在用严苛的规则要求别人的时候，也能用同样严苛的规则来要求自己。那么，她做的那些事，就不是为了刁难别人，也不是为了讨好老师。”

　　“她真的只是……在践行她自己相信的那个理念而已。”冰室汐耸了耸肩，做出了总结，“在那之后，我就试着跟她说话，试着跟她交朋友。虽然过程也挺艰难的，因为她那个人真的很难搞。但是嘛，你看，我们现在不也处得挺好的？”

　　“嘛，不愧是白鸟院同学呢”响子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钦佩的表情。

　　第二天，学生会办公室里和往常一样，安静得只能听到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文件的声音。白鸟院丽奈坐在她的办公桌后，橘响子则在旁边的另一张桌子上整理着上周的社团活动报告,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突然，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推开，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这片宁静。

　　一个穿着女生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她的头发有些散乱，几缕深棕色的发丝因为泪水和汗水黏在脸颊上。低着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橘响子最先反应过来，她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那个女生身边，声音放得很轻柔：“这位同学，别着急，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女孩听到响子的声音，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她抬起头，那张清秀的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泪痕，眼睛因为长时间的哭泣而又红又肿,嘴唇颤抖着，好几次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哽咽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鸟院丽奈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她和响子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们都处理过很多学生的申诉，愤怒的、无奈的、理直气壮的，什么样的都有。但像眼前这个女孩这样，哭到失语的还是第一次见到。显然，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纠纷了。

　　“来，先到这边坐下。”响子扶着女孩的肩膀，引导她走到旁边的会客沙发上坐下，然后又快步去饮水机旁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颤抖的手中，“别怕，喝点水缓缓。不管发生什么事，学生会都会帮你的。”

　　女孩双手捧着水杯，低头小口地喝着，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呼吸稍微平复了一些，把水杯放在茶几上，然后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我……我……”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在……在网路上……发现了……这个……”

　　她说完，点开了一个图库应用，然后把手机递给了响子，响子看到这些照片呆住了，而此时白鸟院也从她手里接过了手机。

　　响子看着丽奈，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只是看着丽奈那平静的侧脸，看着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垂下，落在那块小小的发光的屏幕上。

　　丽奈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她只是用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一张一张地，仔细地看着那些照片。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十几张照片。

　　前几张是从下往上拍摄的角度，画面中心是一双穿着黑色连裤袜的腿，背景是教室的桌椅，照片刻意聚焦在大腿根部和被裙子遮挡的区域。

　　接下来的几张，场景换到了游泳馆，照片是远距离拍摄的，画面主体是一个穿着深蓝色校园死库水的背影，镜头对准了臀部和腿部。

　　丽奈的手指继续滑动，最后一张截图，是一个匿名论坛的页面。那些照片被发布在一个标题为“橙花学园初一贫困特招生福利”的帖子里，下方是数十条不堪入目的评论。

　　“身材不错啊，腿挺直的。”

　　“这种靠成绩进来的，没想到会这么骚，这么诱人啊。”

　　“谁拍的？还有没有更多？我最爱萝莉了！！”

　　“求游泳课正面照！”

　　“敢不敢拍摄换衣过程的照片啊！”

　　“盗摄事件。”

　　“真是恶劣的行径。”

　　丽奈的声音还是那么平淡，但从她的音调可以听出这些话语里的愤怒意味。

　　紧接着她抬起头，目光落在那名蜷缩在沙发上的女生身上。

　　她的记忆力很好，她记得这个女孩。她是初一年级C班的浅野同学，在开学典礼上，作为通过顶尖学生选拔项目入学的特招生代表上台发言过。

　　这个项目是为了专门招收那些家庭条件困难但学习成绩极为优异的学生而特别设立的，而在橙花学园这个遍地都是富家子弟的地方，这样的学生，往往会成为被排挤和孤立的对象。

　　“不只是盗摄。”丽奈看着手中的手机，补充道：“更是涉及了严重的霸凌。”

　　丽奈将手机递还给响子。光是这些照片就足以让拍摄者受到退学处分。但问题是目前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可以证明这些照片是谁拍的，谁上传的。

　　她蹲下身，让自己与坐在沙发上的浅野同学平视。

　　“浅野同学，”丽奈看着她，“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蜷缩着的女孩听到丽奈的问题，把头埋得更深了，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没有……没有……我不敢说……太丢脸了……”

　　“明白了。”丽奈点了点头，“很好。听着，浅野同学，从现在开始，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我们会解决的。”

　　女孩的抽泣声停住了。她慢慢地抬起头，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看着眼前这位学生会长。丽奈的眼神平静而坚定，那里面没有任何同情或者怜悯，只有一种“问题会被解决”的确定感。女孩愣愣地看着她，过了几秒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先回去上课。”丽奈站起身，“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剩下的，交给我们。”

　　响子扶着还有些站不稳的浅野，送她走出了学生会办公室。

　　当办公室的门再次关上，响子快步走回丽奈的办公桌前，她脸上的担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

　　“丽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过分了！”响子双手按在丽奈的桌子上，身体因为气愤而微微发抖，“在教室里偷拍裙底，还发到那种网站上……这帮人到底把学校当成什么地方了！我们必须马上查！不行就报警吧。”

　　丽奈坐在椅子上，看着响子，声音依旧平静：“报警没有用，响子前辈。”

　　“为什么没用？！”响子不解地问，“这已经是犯罪了吧！”

　　“是犯罪。”丽奈点头，“但警察的调查需要时间，而且程序繁琐。最重要的是，一旦警方介入，这件事就会彻底公开。你觉得浅野同学，还能继续在学校里待下去吗？”

　　响子愣住了。她想到了那些论坛上的恶意评论，想到了如果全校都知道浅野同学被偷拍了裙底，那些流言蜚语会把这个本就敏感自卑的女孩彻底割碎。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白鸟院丽奈坐在椅子上，她没有看响子，目光重新落回了桌面上，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响子前辈，冷静一点。”丽奈开口了，“你现在很生气，但生气解决不了问题。”

　　橘响子深吸了一口气，她看着丽奈那双不起波澜的蓝色眼睛，点了点头。她双手撑着桌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对不起，丽奈……你说得对。”响子说，“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响子前辈，你去把刚才手机里所有的照片，还有那个论坛的页面，全部用最高精度打印出来，我们需要纸质的。”丽奈一边操作着打印机，一边说，“然后，帮我把浅野同学这周和上周的课程表找出来。要精确到每一节课的教室和时间。”

　　橘响子立刻点头，她拿起自己的手机，开始连接打印机的网络。

　　“我查一下游泳馆那边的资料。”丽奈说。

　　学生会办公室里，打印机开始发出低沉的嗡嗡声，一张张A4纸被缓缓地吐出。橘响子将打印好的照片一张张整齐地放在茶几上，丽奈已经从电脑上查到了她需要的信息，并用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她走过来，在响子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拿起了第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在教室里拍摄的照片。背景里，可以看到课桌的桌腿，椅子的金属支架，以及旁边另一位同学穿着棕色皮鞋的脚。

　　“响子前辈，你看这里。”丽奈的手指点在照片上那块被阳光照亮的地板上。

　　橘响子凑过去，她看到那束光线在地板上投射出一个明亮区域，影子的边缘很清晰，而且拉得很长。

　　“这个影子……好长啊。”响子说，“说明太阳很斜了。我们教学楼的教室窗户都是朝南开的，能照进这个角度的阳光，应该是下午了。”

　　丽奈点了点头，又拿起第二张教室照片。这张照片的角度稍微高了一些，能看到浅野同学放在椅子旁边的书包，书包上挂着一个蓝色的海豚挂件。同时，照片的左下角，拍到了一小片模糊的白色物体。

　　“这个白色的东西，是什么？”丽奈指着那个模糊的角。

　　橘响子把照片拿近了一些，仔细看了看。“看着……有点像运动鞋的鞋尖？我们学校的运动鞋都是统一的白色。”

　　“有可能。”丽奈说，“结合光线推断的下午时间，那么拍摄时间就很可能是在下午的体育课前后。响子前辈，课程表。”

　　橘响子立刻将自己刚刚打印出来的课程表递了过去。丽奈接过课程表，目光快速地在上面扫过。她的手指在“周二”和“周四”的下午那一栏上停了下来。

　　“上周，浅野同学有两节体育课都在下午。”丽奈说，“周二的第三节，还有周四的第四节。”

　　她将课程表放下，又拿起了那几张在游泳馆拍摄的照片。这几张照片的质量更差，画面有明显的水汽模糊感，而且距离很远。

　　“游泳馆的这几张，拍得很模糊。”响子也皱起了眉，“感觉像是隔着玻璃拍的，上面全是水珠。”

　　丽奈没有立刻回答，她拿起其中一张，凑到眼前，仔细地看着。照片的主体是浅野同学穿着深蓝色死库水的背影，她正站在泳池边，似乎在做准备活动。在她的背后，远处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巨大的圆形电子钟。

　　“这里，墙上有个钟。”丽奈的手指点在照片背景里那个模糊的圆形物体上，“虽然看不清数字，但能看到指针的位置。”

　　响子闻言，也立刻拿起另一张打印件仔细辨认。在模糊的像素点中，她依稀能看到两根指向不同方向的黑色线条。一根短粗的，指向钟表的右侧；一根细长的，笔直地指向上方。

　　“是三点！下午三点！”响子有些激动地说，“我记得初一的游泳课就是周三下午！”

　　丽奈再次拿起课程表，确认了响子的说法。初一年级所有班级的游泳课，确实都安排在周三下午。

　　“时间对上了。”丽奈将照片和课程表分门别类地放好，“现在，我们有三个可能的时间点，两个地点。下一步，去现场看看。”

　　初一年级C班的教室里空无一人，丽奈和响子走了进来，响子顺手关上了教室的门。丽奈走到教室中间，拿出那张在教室拍摄的照片，递给响子。

　　“照片上那个蓝色的海豚挂件，去找找是哪个座位。”丽奈说。

　　响子很快就在靠窗的第三排找到了那个挂着蓝色海豚挂件的书包。她拉开椅子，在那个位子上坐了下来，双手放在桌上，模仿着学生上课的样子。

　　丽奈没有说话，她拿着另一张照片，蹲了下来。她将自己的视线放得很低，直到与照片的拍摄角度完全重合。她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响子，然后视线开始缓缓移动。

　　她的目光扫过响子座位旁边的课桌桌腿，扫过前面同学的书包，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了响子斜后方，隔着一个过道的座位上。那个位子的主人，将一个大号的黑色运动包塞在了课桌下方的隔板里，包的一部分拖到了地上。

　　“这里。”丽奈伸手指了指那个黑色运动包。“如果把摄像头藏在这个包里。”

　　橘响子回头看去，她立刻明白了。从那个位置，正好可以透过浅野同学的椅子和课桌之间的缝隙，拍到她的大腿。

　　“响子前辈，看看这个座位上的名字。”丽奈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响子走到那个座位旁，看了一眼贴在桌角的名字贴。

　　“西园寺明彦。”响子念出了那个名字。

　　丽奈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下了“西园寺明彦”这个名字。

　　她们没有再多做停留，离开了教室，走向下一个目标——游泳馆。目前的证据也只是证明有嫌疑，想要定罪是远远不足的。

　　橙花学园的室内游泳馆是一栋独立的建筑，规模很大。一楼是标准的五十米泳池和更衣室，二楼则是环绕泳池的玻璃走廊。

　　丽奈和响子走在二楼的观察走廊上。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可以俯瞰整个空无一人的泳池。蓝色的池水在灯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丽奈停下脚步，她的位置，正对着泳池对面墙上的那个巨大电子钟。她将照片举起，与眼前的景象进行对比。

　　“就是这里了。”丽奈说，“角度和照片上完全一样。”

　　响子也四处张望着，这条走廊很空旷，除了墙边的几排供人休息的长椅，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可是，这里这么开阔，怎么偷拍呢？”响子问。

　　丽奈的视线扫过长椅，扫过天花板上的通风口，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走廊墙壁上一个齐腰高的，不起眼的灰色小盒子上。那是一个紧急呼叫按钮的保护盒。

　　“响子前辈，你看那个按钮。”丽奈走了过去。

　　响子跟着走过去，那是一个透明的塑料保护罩，罩着一个红色的圆形按钮。看起来很正常。但丽奈蹲了下来，她指着保护罩与墙壁连接处的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这里的灰尘，有被擦过的痕迹。”丽奈的声音很轻，“而且，这个塑料罩的边缘，有一点点胶水的残留。”

　　响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道缝隙里的灰尘确实比旁边的墙面要干净一些，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而那一点点透明的胶水痕迹更是比米粒还小。

　　橘响子瞪大了眼睛，她凑得更近，几乎要贴在墙上。她用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那个地方，然后又迅速缩回手。

　　“天哪，丽奈！”橘响子直起身子，看着蹲在地上的白鸟院丽奈，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讶，“这你都能看得出来？简直跟侦探一样！”

　　白鸟院丽奈站了起来，她看了看那个紧急呼叫按钮，又看了看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一个全角度的监控摄像头。

　　“走吧，响子前辈。”丽奈的声音打断了橘响子的惊叹，“去中央监控室。”

　　橘响子快步跟上丽奈。她们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穿过长长的走廊，下了楼梯。橙花学园的中央监控室位于行政楼的地下一层，需要刷卡才能进入。丽奈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学生会长身份卡，在门禁上刷了一下，“滴”的一声轻响后，厚重的金属门解锁了。

　　房间里很暗，只有一排排的屏幕墙在发出幽蓝的光。一个戴着眼镜的值班老师正坐在控制台前，看着屏幕上分割成几十个小格的实时画面。他听到开门声，回过头，看到是丽奈和响子，有些惊讶地推了推眼镜。

　　“小林老师。”丽奈走到控制台前，微微躬身，“学生会需要调阅监控。”

　　她递上了一份刚刚在路上就用手机填写完毕并发送过来的电子申请表，上面有校长的电子签名授权。小林老师扶了扶眼镜，在自己的电脑上确认了申请。

　　“没问题。”小林老师点了点头，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要看哪里的？”

　　“教学楼A栋三楼C班教室走廊，上周二和周四的下午。还有游泳馆二楼走廊，上周三下午。”丽奈回答。

　　小林老师很快就在系统中设置好了权限，他指了指旁边两台空着的电脑。“好了，你们用这两台查吧。查到了告诉我。”

　　“谢了，老师。”响子说了一声，和丽奈分别在两台电脑前坐下。

　　她们开始操作鼠标，屏幕上的画面快速倒退。监控画面是无声的，只有来来往往的学生在走廊里穿行。两人都沉默着，眼睛紧紧地盯着屏幕，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橘响子把时间定位到上周二下午，体育课开始前的那段课间休息时间。她用两倍速播放着，看着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走向楼梯。

　　“找到了。”橘响子的声音很低，她按下了暂停键。丽奈闻声，立刻转过头看向她的屏幕。

　　在响子的屏幕上，画面定格着。大部分学生已经离开了走廊，一个瘦高的男生身影出现在画面中，他正是西园寺明彦。他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旁。他没有进去，而是蹲了下来，装作在系鞋带的样子，一只手伸进了课桌下面那个黑色的运动包里，摸索了几秒钟，然后迅速起身，匆匆离开了。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

　　“就是他。”丽奈看着屏幕，平静地说。

　　响子点了点头，将这段视频单独剪辑保存了下来。她又快进到体育课后，同样发现了西园寺明彦有类似取回东西的动作。

　　“我这边也有了。”丽奈的声音传来。

　　响子立刻看向丽奈的屏幕。丽奈的监控画面停在游泳馆的二楼走廊，时间是周三下午两点五十分。画面中，西园寺明彦一个人出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他走到那个紧急呼叫按钮前，同样是先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很小的黑色物体，迅速地塞进了保护罩的缝隙里。做完这一切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拿出一本书假装在看。直到三点整，楼下泳池里开始有学生进入，他才收起书，离开了走廊。

第64章

　　第二天，橙花学园学生会的裁定室里，气氛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白鸟院丽奈坐在长桌中央的主位上。橘响子坐在她的左手边，面前放着笔记本和录音笔。在她们的对面，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生，他双手放在膝盖上，他就是西园寺明彦。而在长桌的两侧，还坐着三位神情严肃的中年老师，他们是教导处的主任和两位副主任。他们的出现，说明了这次事件的严重性。

　　“现在开始。”丽奈的声音平稳，只是陈述事实，“学生会于昨日接到申诉，称校内发生了针对特定学生的恶意拍摄行为，且相关影像资料已在校外公开网络平台上传播，对受害学生的个人名誉和心理造成了严重伤害。”

　　她放下文件，拿起另一份打印出来的资料。

　　为了保护浅野同学的隐私，她并没有在这里展示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

　　“经过学生会的初步调查，我们将嫌疑锁定在西园寺明彦同学身上。”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了对面那个坐立不安的男生身上。

　　橘响子在身旁的电脑上按下了播放键。墙上的投影幕布亮起，开始播放监控视频。第一段视频，是C班教室走廊的录像，画面中的西园寺鬼鬼祟祟地蹲下，在自己座位下的运动包里摸索。紧接着，第二段视频开始播放，场景换到了游泳馆二楼，西园寺将一个小东西塞进了紧急呼叫按钮的缝隙。

　　“西园寺同学，请解释你的行为。”

　　“我……我东西掉了！”西园寺的声音突然拔高，像是在用音量掩饰自己的心虚，“体育课前我发现运动手环不见了，就回去找找！游泳馆那次……那次是我的储物柜钥匙！不行吗？”他挺起胸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

　　“巧合。”丽奈吐出两个字。她的目光依然平静。“一周之内，两次不同的‘遗失’，都发生在盗摄设备可能安装的位置。这很巧合。”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储物柜的钥匙，是如何黏在紧急按钮的盖子上的，恰好那里还有一滴胶水？”

　　“我……”西园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丽奈的问题简单直接，堵死了他所有可以狡辩的路线。几秒钟的死寂后，他突然猛地一拍桌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丽奈的鼻子大吼。“是！就是我拍的！怎么样！”

　　他的突然爆发让在座的老师们都皱起了眉头。

　　但西园寺已经完全不在乎了，他脸上露出了扭曲而病态的笑容，声音尖锐而刺耳。

　　“那个浅野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连学费都交不起的穷鬼，靠着学校的施舍才混进来的！我拍她几张照片怎么了？那是她的荣幸！她就该跪下来舔我的鞋子！穷人家的女孩，不就是给我们这种有钱人当玩具的吗？玩坏了扔掉就行了！”

　　整个裁定室一片死寂。

　　橘响子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站起来骂人，但被旁边一位老师按住了肩膀。

　　白鸟院丽奈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她只是平静地看着状若疯狂的西园寺。

　　“首先，橙花学园的顶尖学生选拔项目，并非施舍，而是为了确保最优秀的人才不会因为经济原因而被埋没，这是学园教育理念的基石。其次，”她加重了语气，“《橙花学园学生行为守则》第一章第一条：尊重。所有学生，无论出身、性别、成绩，人格一律平等。你的言论，是对这条根本原则的践踏。”

　　“规则？平等？”西园寺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狂笑起来，“别他妈跟我装清高了！你知道我爸是谁吗？西园寺建设的社长！你们这破学校一半的楼都是我们家盖的！开个价吧！”

　　他转向教导处的几位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色的卡，扔在桌上，“这里面有一千万，够不够让那个穷鬼闭嘴？不够我再加！你！”他又指向丽奈，“小妹妹，信不信我让我爸一句话，你这个学生会长就当到头了！”

　　教导处主任的脸色已经铁青，他正要说话，但白鸟院丽奈比他更快。

　　她拿起桌上的裁定书和印章，在上面迅速写下几行字，然后用力地盖下了那个刻着“学生会会长”的印章。

　　“盗摄，特大违纪。网络霸凌，特大违纪。公开发表歧视言论，严重违纪。企图贿赂师生、干预裁定公正，特大违纪。”

　　她每说一条，手里的笔就在纸上划一下。

　　“数罪并罚。根据《橙花学园违纪处罚条例》第一百二十七条，学生会正式向校董会提议，对初一年级C班学生西园寺明彦，处以即刻开除学籍的最高处分。”

　　下午，她从校长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走廊很安静，大部分学生和老师都已经离开了。

　　白鸟院丽奈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以固定不变的节奏走向楼梯，而是就那么站在走廊的中央一片巨大的阴影里，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射在被阳光照亮的另一半地板上。

　　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是那份由她亲手书写，盖上了学生会长印章，并递交给校长的裁决提议书。现在，这份文件回到了她的手里。

　　文件的右下角，在她的签名和学生会印章旁边，多了一行批注，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经校董会紧急会议商讨，对西园寺明彦同学处以停课一个月，回家反思的处分。”

　　丽奈的目光投向窗外，视线越过操场，越过学园高大的围墙，看向更远处那些在暮色中逐渐亮起灯火的城市建筑轮廓，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没有丝毫波澜。

　　她想起了半个小时前，在校长办公室里的情景。

　　校长办公室还是一如既往的宽敞和整洁。年迈的校长坐在他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双手交叉放在身前。

　　他没有去看丽奈递交上去的那叠厚厚的包含了所有证据和监控截图的报告文件。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站在办公桌前的丽奈，花白的眉毛微微皱着，眼神里带着一种丽奈很熟悉的，属于成年人的复杂情绪。

　　那种情绪里有赞许，有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疲惫和无奈的为难。

　　“校长，学生会的裁决提议，是开除学籍。”她当时站在那里，声音平静地汇报，“所有证据和裁决依据，都在报告里。”

　　校长沉默了很久。他终于伸出手，拿起桌上那份只有一页纸的裁决提议书，指腹在“开除学籍”那几个字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丽奈，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丽奈同学，你做得非常出色。”校长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的调查报告逻辑严密，证据确凿，裁决提议也完全符合校规。我为学生会有你这样的会长感到骄傲。”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接下来的语言。

　　“但是，就在刚才，我接到了西园寺社长的电话。”

　　丽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表达了……强烈的关切。”校长最终选择了这样一个词。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只是拿起电话，按下了免提键，然后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被接通，一个冷静而礼貌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

　　“校长，刚刚接到西园寺建设财务部的通知。”那个声音说，“原定于本周拨付的，用于更换全校多媒体教学设备的专项捐款，被无限期搁置了。对方希望在……西园寺明彦同学的处分问题上，得到一个‘更合理’的解决方案。”

　　电话挂断了。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我召开了紧急校董会。”校长看着丽奈，慢慢地说，“经过投票，这是最终的结果。”

　　他拿起笔，在丽奈的那份裁决提议书上，写下了那句“停课一个月”的批注，然后将文件推回到丽奈的面前。

　　“丽奈。”校长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这就是大人的世界。”

　　回忆结束。

　　白鸟院丽奈的视线从远方的城市天际线收了回来。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份文件，将文件对折，再对折，放进了自己校服上衣的口袋里。

　　她所提出的“开除学籍”的裁决，是完全基于《橙花学园学生行为守则》和《学生违纪处罚条例》得出的结论。在这个体系内，它是唯一正确的解。

　　最终的结果是“停课一个月”。这个结果偏离了规则导出的唯一解。

　　导致偏离的原因，是外部干预。干预的来源是西园寺明彦的父亲，西园寺建设的社长。干预的手段是撤销捐款，冻结合作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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