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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爱】Full moon,第1小节

小说: 2025-10-27 21:11 5hhhhh 21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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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的窗户敞开着,风裹挟着迟开的樱瓣,打着旋儿落在丰川祥子的摊开的课本上。粉白的花瓣,边缘已泛起一丝陈旧的锈色,像被遗忘的信笺。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平稳地流淌,关于维多利亚时代的工业革命,那些冰冷的钢铁与轰鸣的机器,却奇异地无法穿透祥子周身的寂静。

她的指尖,捏着一支削得极尖的铅笔。笔尖没有在笔记上留下任何关于蒸汽机或纺织厂的痕迹,而是在课本空白的页缘,极其缓慢、极其专注地描摹着。线条起初是犹豫的,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渐渐勾勒出一个流畅的下颌线,然后是微抿的、似乎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忧愁的唇角,再往上,是挺秀的鼻梁……最后,是那双眼睛。

祥子的笔尖悬停在那里,金色的瞳孔在春日略显苍白的阳光下微微收缩。她画不出那双眼睛的神韵。那里面盛着的东西太复杂了,像蒙尘的银灰色琉璃,映着窗外流转的光,有时是暖的,像她记忆深处某个遥远的午后;有时是冷的,像此刻窗外骤然阴沉下来的天空,带着一种被生活长久磋磨后的疲惫。

“祥子同学?”老师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询问。

祥子猛地回神,指尖一颤,铅笔在画好的侧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深刻的斜线。她迅速合上课本,将那幅未完成的、被破坏的肖像掩藏起来。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近乎本能的防御姿态。她抬起头,金色的眼眸直视老师,平静无波:“抱歉,老师,我走神了。” 声音清冽,像初融的雪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教室里其他女孩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她。丰川祥子,那个总是坐在窗边、蓝色双马尾一丝不苟、成绩优异却疏离得如同冰雕的Alpha。她周身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气息,清冷,凛冽,像雪后松林深处渗出的寒意,间或夹杂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金属灼烧感——那是属于她的、尚未完全驯服的Alpha信息素。这气息让靠近的人本能地感到一丝压迫,也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放学铃声敲碎了凝固的空气。祥子收拾书包的动作不疾不徐,将课本仔细地收好,那页被铅笔划过的空白,像一道隐秘的伤口,藏在知识的硬壳之下。

丰川家的宅邸坐落在城市边缘一片静谧的坡地上。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座巨大而精美的陵墓,在这里沉淀为一种凝固的奢华。大理石的光泽冰冷,回廊幽深,空气里常年漂浮着香料和昂贵木器保养油混合的、毫无生气的味道。这里的时间,仿佛比外面流淌得更慢,也更沉重。

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陈旧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祥子脱下校服外套,挂在玄关的衣架上。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像细针般精准刺入她感官的甜香,但混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苦涩味,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祥子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脊背瞬间绷紧,像被无形的丝线拉扯。她没有回头,径直走向楼梯。

“小祥?”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怕惊扰了什么。

祥子停在楼梯的第一级台阶上。她没有立刻转身,只是微微侧过头,蓝色的发丝滑过肩头。她的目光落在脚下光可鉴人的深色木地板上,那里映出一个模糊的、樱粉色长发的倒影。

“嗯。” 她应了一声,声音比在教室里更低沉,也更冷硬。那声小祥,此刻像一块滚烫的炭,灼烧着她的耳膜。她强迫自己转过身。

千早爱音站在玄关与客厅的交界处,逆着窗外渐暗的天光。她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开衫,樱粉色的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那张本就温婉的脸庞更显苍白。银灰色的眼眸望着祥子,里面盛着一种祥子不愿深究的、混合着关切与疲惫的柔光。

“今天…在学校还好吗?”爱音走近几步,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习惯性的、近乎讨好的温柔。她身上那股樱花与微苦杏仁的信息素也随之靠近了些,那甜香试图包裹过来,却被祥子周身刻意散发的、更加冷冽的雪松气息无声地推开。

“还好。”祥子的回答简洁得像冰凌断裂。她的视线掠过爱音的脸,落在她开衫的领口,又迅速移开,仿佛那里有什么令人不适的东西。她注意到爱音眼下淡淡的青影,比昨天似乎又深了一些。

“晚餐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准备……”爱音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试图抓住这短暂的、面对面的时刻。

“随便。”祥子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她不想在这里,不想面对这双眼睛,不想呼吸这混合着樱花与苦涩的空气。这空气让她想起课本上那道划破肖像的铅笔痕,想起教室里那些冰冷的描述,想起……许多她拼命想压下去的、混乱而灼热的念头。

“我先回房间了。” 她不再看爱音,转身踏上楼梯,脚步比来时快了几分,蓝色双马尾在身后划出决绝的弧度。雪松与金属的气息在她身后弥漫开来,像一道拒绝靠近的冰冷屏障。

爱音站在原地,望着祥子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伸出的手缓缓垂下。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仿佛带着整个宅邸的重量。银灰色的眼眸里,那点微弱的柔光黯淡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她抬手,无意识地拢了拢开衫的领口,指尖冰凉。庭院里,最后几片晚樱被风吹落,打着旋儿,跌入冰冷的石阶缝隙里,无声无息。

祥子回到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房间很大,陈设精致却冰冷,像高级酒店的套房,缺乏人居住的气息。她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允许自己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下来。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着,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刚才那短暂的对峙,因为那声“小祥”,因为那无孔不入的、带着苦涩的樱花香。

她走到书桌前,没有开灯。暮色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漫进来,给房间镀上一层灰蓝的冷调,将家具的轮廓拉长成模糊的阴影。她拿出课本,翻到空白页缘。那道划破侧脸的斜线,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横亘在她试图捕捉的幻影上。

祥子拿起橡皮,这次的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轻柔。她小心翼翼地擦着那道斜线,也擦着铅笔勾勒出的柔美轮廓。橡皮屑簌簌落下,像细小的、灰白的雪,无声地堆积在桌面上。她擦得很慢,很仔细,仿佛不是在擦掉痕迹,而是在试图抚平某种看不见的褶皱。画中人的面目渐渐模糊,最终只剩下一片朦胧的灰痕,如同隔着一层泪雾。

她丢开橡皮和课本,拉开书桌最底下的抽屉,拿出那本深蓝色皮质封面的笔记本。封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冰冷的触感。她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从最初的稚嫩圆润,到后来逐渐拉长、变得有些凌乱。

她拿起笔,在最新的一页,笔尖悬停片刻,才缓缓落下。这一次,字迹不再那么用力,反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和化不开的忧愁:

4月12日,暮色四合。

她又叫我“小祥”了。每次听到,心里都像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又酸又涩。明明…明明以前她最喜欢叫我祥祥的。

她看起来好累。真的。眼睛下面那圈青黑好像更重了,脸色也白得没什么血色。站在那儿,感觉风一吹就能倒似的。银灰色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里面空空的,没什么神采。

她身上的味道…樱花味还在,但混进去的那股苦杏仁味,越来越浓了。闻着让人心里发堵。书上说Omega的信息素状态反映心情和身体…她这样,是不是很难受?是不是…很孤独?

想到她可能一个人难受,我就…(笔尖停顿了一下)…就特别烦躁。这房子这么大,这么冷,她整天待在这里,对着那些不会说话的墙和家具,能好受吗?

我的信息素又在乱窜。雪松味,还有那股金属烧着似的味道…它们好像…(字迹变得有点乱)…好像想靠近她?想盖掉那股苦味?我也不知道。

烦死了。生理课讲的那些东西总是在脑子里转。Omega需要Alpha的信息素安抚…可她…(重重划掉几个字)…她身边没有能安抚她的人。

我不想看到她这样。一点都不想。她不该是这种枯萎的样子。她应该…应该像以前那样,笑起来眼睛里有光才对。

写完最后一句,祥子像是耗尽了力气,把笔丢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她盯着那几行字,仿佛想从中找出一个答案,一个能改变现状的办法。但纸上只有她混乱的心绪。

她合上日记本,没有立刻锁起来,只是把它摊开放在桌面上。然后,她走到床边,将自己重重地摔进柔软的羽绒被里。身体陷下去,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

回忆不受控制地涌来:

八岁。阳光暖洋洋的,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她追着一只亮闪闪的甲虫跑得太急,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倒在草地上。膝盖磕在石头上,火辣辣地疼。眼泪瞬间就涌出来了。

“哎呀,祥祥摔疼了?” 那个熟悉又温柔的声音带着急切响起。下一秒,她就被一双温暖的手臂稳稳地抱了起来。是爱音姐姐。

祥子泪眼婆娑地抬头,看到爱音姐姐近在咫尺的脸,樱粉色的头发有几缕垂下来,蹭得她痒痒的。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和焦急,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

“乖,不哭,姐姐看看。” 爱音的声音柔得像棉花糖。她抱着祥子坐在廊下的木地板上,动作又轻又快地卷起她的裤腿。看到擦破皮、渗着血丝的膝盖,爱音轻轻“嘶”了一声,眉头心疼地皱起。

“忍一下哦,姐姐给你弄干净。” 她拿出干净的手帕,沾了旁边水缸里清凉的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的泥土和草屑。她的指尖凉凉的,动作却无比温柔,一边擦一边对着伤口轻轻吹气。“痛痛飞走咯~” 她哄着,声音里带着让人安心的魔力。

清洗干净后,爱音变魔术似的拿出一个印着可爱小花的创可贴,仔细地贴好。然后,她没有立刻放下祥子,而是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哼起一首不成调但异常温柔的曲子。祥子小小的身体完全陷在那个温暖的、散发着纯粹樱花甜香的怀抱里,脸颊贴着柔软的衣料,膝盖的刺痛神奇地消失了,只剩下被珍视、被保护着的暖洋洋的安心感。她能清晰地听到爱音姐姐平稳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最安心的催眠曲。

“爱音姐姐…”她当时一定是带着浓浓的鼻音,无比依赖地小声嘟囔着,把小脸更深地埋进那个怀抱。

……

床上的祥子猛地睁开眼,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有些茫然。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胀又酸。那纯粹的樱花香,那亮晶晶的、盛满心疼的眼睛,那温暖的怀抱和心跳声…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可现在呢?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试图阻隔那鲜明的对比带来的巨大落差感。雪松的气息在寂静的房间里无声地弥漫,带着一种属于少女的、沉重而无解的忧愁。那声在心底无声呐喊的“爱音姐姐”,最终只化作一声闷在枕头里的、长长的叹息。

……

深沉的夜色,像浓稠的墨汁,浸透了丰川宅邸的每一个角落。祥子陷在冰冷的羽绒被里,意识却坠入一片光怪陆离、粘稠滚烫的深渊。

梦境,无声地铺展开来。

没有具体的场景,只有气息与触感在虚空中疯狂交织、缠绕。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樱花甜香,不再是现实中掺杂苦涩杏仁的凋零气息,而是纯粹、饱满、带着一种近乎糜烂的、盛放到极致的芬芳。它不再是若有若无的飘渺,而是化作了实质的暖流,带着粘稠的湿意,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鼻腔,渗入她的皮肤,包裹她的四肢百骸。这香气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战栗的诱惑力,像无数只无形的手,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撩拨、揉捏。

与之对抗、又奇异地交融的,是她自身那凛冽的雪松气息。在梦中,这气息失去了平日的冰冷疏离,变得异常灼热,像燃烧的松脂,带着噼啪作响的、毁灭性的热度。它不再是屏障,而是化作了贪婪的、带有侵略性的实体,疯狂地追逐、吞噬着那无处不在的樱花暖流。雪松的针叶仿佛化作了滚烫的烙印,每一次与那樱花暖流的触碰、交融,都激起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近乎痛苦的战栗。

触感是模糊而灼热的。她似乎紧紧拥抱着什么,又似乎被什么紧紧包裹。指尖划过的是丝绸般微凉、又带着惊人弹性的肌肤,触感细腻得如同最上等的瓷器,却又在下一秒被内部的滚烫所融化。温热的吐息拂过她的颈侧,带着樱花的甜香,激起一阵阵细微的、电流般的痉挛。她仿佛在深海中沉浮,被温暖而粘稠的潮水包裹、挤压,每一次挣扎都带来更深的沉溺。没有清晰的轮廓,只有一片朦胧的、樱粉色的光晕,和一双在光晕深处、仿佛蒙着水汽的、哀伤又诱惑的银灰色眼眸,像沉入湖底的月亮碎片,无声地注视着她,牵引着她坠向更深的漩涡。

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渴望在胸腔里爆炸开来。不是温情,不是守护,而是一种原始的、蛮横的、想要彻底占有、标记、吞噬掉眼前这片樱色光晕的冲动。她的雪松气息在梦中咆哮、沸腾,试图将那抹樱色彻底染上自己的气息,刻下永不磨灭的烙印。那银灰色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似乎有泪光闪烁,又似乎带着一种献祭般的、令人心碎的顺从…

就在那灼热的、濒临爆发的临界点——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心跳巨响,或者是什么东西重重落地的声音,将祥子猛地从梦境的深渊里拽了出来!

她倏地睁开眼,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像受惊的野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浑身被一层粘腻的冷汗浸透,薄薄的睡衣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极其不适的潮湿感。更让她感到狼狈和恐慌的,是身体深处残留的、尚未完全褪去的、那梦境带来的、令人羞耻的灼热余韵,以及大腿内侧那一点难以忽视的、冰凉而粘稠的湿意。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雪松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带着梦魇未消的躁动和灼热,在冰冷的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充满了侵略性的余威。

“呼…呼…” 她急促地喘息着,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和那令人无地自容的感觉。梦境的碎片还在脑海中灼烧,那樱花的甜香,那银灰色的眼眸,那几乎将她融化的触感…清晰得可怕,又荒谬得让她想尖叫。她怎么会…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对象还是…她?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钢琴声,如同穿透厚重帷幕的月光,丝丝缕缕地飘了上来,渗入她混乱的意识。

叮…咚…叮…咚…

是楼下的琴房。

琴声断断续续,不成曲调,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指尖在琴键上的游移和叹息。每一个音符都敲在祥子尚未平复的心弦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夜的孤寂和…某种压抑的倾诉欲。

那琴声,像一捧冰冷的清泉,浇熄了她体内梦魇残留的燥火,却也带来另一种更深沉的不安。这么晚了…会是谁?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祥子掀开被子,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她汗湿的身体,让她打了个寒噤,也让她彻底清醒了几分。她顾不上更换衣物,只随手抓起床边搭着的薄开衫披上,赤着脚,像一缕幽魂,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走下楼梯。

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呻吟,在死寂的宅邸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屏住呼吸,循着那飘渺的琴声,一步步靠近琴房虚掩的门缝。

月光,是今夜唯一慷慨的访客。

它透过琴房高大的落地窗,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入,在地板上流淌成一片银色的湖泊。而在这片湖泊的中央,在那架沉默的黑色三角钢琴前,坐着一个人影。

千早爱音。

她背对着门口,樱粉色的长发没有像白天那样挽起,而是如瀑布般披散下来,流淌在肩头、背上,在月华下泛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冷冽的光泽。她穿着一件单薄的丝质睡袍,勾勒出依然纤细却难掩疲惫的肩背线条。月光勾勒着她的侧影,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带着一丝倔强弧度的唇线,还有那低垂的、被长睫覆盖的眼睑。

祥子停在门口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眼前的爱音,褪去了白天的温婉与刻意维持的平静,在月色的洗礼下,显露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凋零般的冷艳。那是一种被岁月和心事打磨过的美,带着无法掩饰的倦怠,像一株在寒夜中独自盛放、却随时可能被风吹折的白色山茶。她的手指在琴键上无意识地移动,敲出不成调的、零落的音符,每一个都像敲在祥子紧绷的心弦上。那身影在月光中显得如此单薄,如此…孤寂。

祥子忘记了梦境的狼狈,忘记了身体的异样,只是怔怔地望着月光下的那个身影。雪松的气息在她周身无声地收敛、沉淀,褪去了梦中的灼热与侵略,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带着寒意的守护本能,悄然弥漫在门廊的阴影里。她看着爱音被月光镀上银边的侧脸,那熟悉的轮廓在此刻显得如此陌生又如此…遥远。一种混杂着心疼、困惑、以及那梦境残留的、难以启齿的悸动,在她胸腔里无声地翻涌。

琴声,在一声悠长而寂寥的低音后,终于彻底停了下来。余韵在月光中袅袅消散,留下更深的寂静。

爱音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肩膀微微垮下,那瞬间流露出的脆弱感让阴影里的祥子心头一紧。

“这么晚了…” 祥子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没睡吗?”

爱音的身影明显僵了一下。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月光毫无遮拦地洒在她的脸上。银灰色的眼眸望过来,里面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被月光照亮的疲惫,像结了冰的湖面。那眼底的青影在月色下显得更加清晰深刻。她看着站在阴影里的祥子,看着少女披着开衫、赤着脚、头发微乱的模样,看着她那双在黑暗中依然锐利、此刻却带着复杂情绪的金色瞳孔。

“小祥?” 爱音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像许久未开口,“…吵醒你了?”

祥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向前走了半步,让自己半身也浸入门口流淌进来的月光里。雪松的气息随着她的靠近,无声地向前蔓延了一寸。

“为什么…弹琴?” 祥子又问,目光落在爱音放在琴键上的、骨节分明却显得有些苍白的手指上。

爱音顺着她的目光,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她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那动作带着一种无力的脆弱感。

“睡不着。” 她轻轻地说,声音飘忽得像月光下的尘埃,“心里…有点闷。手指…好像自己就想碰碰琴键。” 她顿了顿,银灰色的眼眸抬起,再次看向祥子,那里面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轻飘飘的、带着无尽疲惫的解释:

“弹一弹…好像就能把那些…压着的东西,稍微…透口气。”

月光下,她的笑容很淡,很勉强,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被寒霜打过的樱花。那笑容里没有暖意,只有深深的倦怠和一种被生活长久磋磨后的、无声的哀愁。樱粉色的发丝在月华下泛着冷光,与她苍白的面容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

月光在两人之间流淌,寂静像一张无形的网,兜住了爱音那句轻飘飘的“透口气”,也兜住了祥子心底翻涌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悸动。雪松的气息在祥子周身无声地盘旋,带着一种沉静的寒意,与爱音身上那若有若无、混杂着苦涩的樱花杏仁味在冰冷的空气里无声地角力。

爱音看着站在月光与阴影交界处的祥子。少女赤着脚,薄开衫下是略显单薄的睡裙,蓝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地贴在颊边,金色的眼眸在月色下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她不再是那个追着自己喊“姐姐”、摔倒了会扑进自己怀里哭的小女孩了。时间在她身上刻下了棱角,也筑起了高墙。

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爱音疲惫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她移开目光,重新看向面前沉默的黑色琴键,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象牙白。

“要…一起弹一会儿吗?” 爱音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试探,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月光勾勒出她柔和的颈线。“像…以前那样。”

像以前那样。

这五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祥子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锁孔。她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雪松的气息似乎也凝滞了一瞬。

鬼使神差地,祥子没有拒绝。她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木地板上,一步步走进那片银色的月光湖泊。每一步都像踏在记忆的碎片上,发出无声的脆响。她在琴凳的另一端坐下,身体与爱音保持着几寸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冰冷的琴凳传递着寒意,让她残留的梦境燥热彻底冷却。

爱音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疲惫了。她微微向旁边挪了一点,给祥子留出更多的空间。然后,她的右手轻轻抬起,落在高音区的琴键上,按下一个清澈如水的单音。

“还记得这首吗?” 爱音的声音在寂静的琴房里响起,带着一种遥远的、追忆的温柔,“你小时候…第一次完整弹下来的曲子。”

祥子没有回答,目光落在爱音放在琴键上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那双手,曾经无数次温柔地包裹住她的小手,引导着她的指尖在黑白键上跳跃。她沉默地抬起自己的左手,犹豫了一下,落在了低音区对应的位置。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琴键,一种久违的、带着电流般的熟悉感瞬间窜上脊背。

爱音没有看祥子,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钢琴,落在了遥远的过去。她的右手开始移动,弹奏起一段简单、舒缓、带着淡淡忧伤的旋律。音符在月光中跳跃,像一颗颗滚落的露珠。

“那时候…你才这么高。” 爱音的声音伴随着琴声,轻柔地流淌出来,像月光下静静蜿蜒的小溪。她的左手也加入了,在低音区弹出沉稳的和弦,与祥子生涩的左手音符奇异地重叠、应和。“小小的,坐在琴凳上,脚还够不着地,要垫着小凳子。” 她的嘴角似乎牵起一丝极淡的、真实的微笑,转瞬即逝。

祥子的左手有些僵硬地跟着那熟悉的旋律移动。她当然记得。她记得那个小小的、垫着厚厚坐垫的凳子,记得自己努力伸长手指去够琴键的样子,记得因为总是弹错而气鼓鼓地嘟着嘴。

“你性子急,总想一下子就弹好。” 爱音继续说着,琴声依旧舒缓,像在安抚着回忆里那个急躁的小女孩。“弹错一个音,就恨不得把琴键砸了。” 她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带着宠溺的无奈。“我就得抓住你的小手…” 说到这里,爱音的声音顿了一下,琴声也出现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停顿。

祥子感到自己的左手手背,似乎还残留着记忆中那份温软的触感。爱音的手总是微凉,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安抚力量。

“得这样…轻轻地告诉你,” 爱音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她的右手旋律变得更加温柔,“‘小祥,别急。音乐不是比赛,是…心里的声音。要慢一点,听它想说什么。’” 她模仿着当年的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祥子的左手不再那么僵硬了。她开始尝试着跟上爱音的节奏,指尖下的音符虽然还有些迟疑,却渐渐流畅起来。那首简单的练习曲,像一条时光的纽带,将此刻月光下的两人,与多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琴房连接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的雪松气息,似乎也悄然褪去了几分寒意,变得柔和而沉静。

“你学得很快。” 爱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银灰色的眼眸依旧望着虚空,仿佛那里有那个小小的、专注弹琴的蓝色身影。“比我想象的快多了。后来…你弹得越来越好,弹肖邦,弹德彪西…” 她的琴声随着话语,变得稍微复杂了一些,流淌出更丰富的情绪。“每次你完整地弹下一首新曲子,眼睛都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跑过来拉着我的手,非要我第一个听…”

祥子的呼吸微微一滞。她记得那种感觉。那种小小的、巨大的成就感,那种迫不及待想要和最重要的人分享的心情。她记得自己扑进爱音怀里,仰着头,兴奋地问:“爱音姐姐,我弹得好不好?” 而爱音总是会笑着,揉揉她的头发,说:“祥祥最棒了。”

回忆的暖流与现实的冰冷在祥子心中激烈地冲撞。她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身旁的爱音。

月光毫无保留地洒在爱音的脸上。那惊心动魄的冷艳依旧,但此刻,在那份倦怠和哀愁之下,似乎又浮现出一种极其脆弱、极其珍贵的温柔。樱粉色的长发垂落,几缕拂过她苍白的脸颊。她专注地弹着琴,仿佛沉浸在那个只有她和“小祥”的、温暖的旧时光里。银灰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水光在月华下微微闪动。

“那时候…” 爱音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琴声也变得如泣如诉,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怀念和…悲伤。“这房子…好像也没这么冷。琴声…好像也能传得很远…”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祥子听懂了。那时候,母亲清告还在。那时候,母亲瑞穗虽然沉默,但至少是个完整的存在。那时候,爱音是她的“爱音姐姐”,不是名义上的“母亲”。那时候,阳光能穿透这宅邸的阴霾,琴声里没有挥之不去的苦涩杏仁味。

祥子的左手停了下来。她无法再弹下去。巨大的酸楚像潮水般淹没了她。她看着月光下爱音脆弱又美丽的侧影,看着她沉浸在回忆里那短暂而虚幻的温暖中,看着她眼角那抹几乎看不见的、被月光照亮的湿意。

雪松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不再是冰冷的屏障,也不再是梦中的灼热侵略,而是一种沉重的、带着无尽怜惜和迷茫的守护,温柔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将月光下弹琴的爱音,连同她身上那挥之不去的苦涩樱花香,一起笼罩其中。

琴房里,爱音右手弹奏的旋律还在孤独地流淌,那支充满追忆与哀伤的曲子,每一个音符都像敲在祥子紧绷的心弦上,也敲在爱音自己疲惫不堪的灵魂上。月光下,她侧脸的线条依旧冷艳,但那份沉浸在旧日温暖中的脆弱感,却让祥子胸腔里翻涌的酸楚几乎要溢出来。

终于,爱音的指尖在琴键上落下最后一个悠长而寂寥的音符。余音袅袅,在冰冷的月光中盘旋、消散,留下比之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她缓缓收回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微微颤抖。

她没有立刻看向祥子,只是低垂着头,樱粉色的长发滑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在月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那单薄的肩膀,在经历了短暂的回忆暖流后,似乎垮塌得更加彻底,显露出一种被生活重担压垮的脆弱。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城市低鸣。

良久,爱音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她没有看祥子,目光空洞地落在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穿透了冰冷的墙壁,看到了更遥远、更沉重的过去。她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刚才回忆时的温柔缥缈,而是带着一种被砂纸打磨过的、干涩而沉重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

“清告夫人…走的时候…” 她顿了一下,这个名字似乎带着千钧重量,“…还有瑞穗…离开的时候…” 提到瑞穗,她的声音里没有太多波澜,只有一种深沉的、被命运反复捶打后的麻木。

她终于微微侧过头,银灰色的眼眸转向祥子。那里面不再是回忆时的水光,而是沉淀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月光清晰地照亮了她眼底浓重的青影和眼角细微的纹路。

“那时候…天好像都塌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祥子心上。“看着你…那么小…站在葬礼上,蓝色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金色的眼睛…空空的,像丢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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