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活像一潭粘稠的死水，学生们日复一日的刷题，忍受着老师昏昏欲睡的讲课声，在课间掐着秒跑着去上厕所，以及在食堂里咽下那一言难尽的饭菜。他们的时间被安排成规整乏味的碎片，如同流水线上生产的机器人。

关于这点，敖丙跟大多数学生是一样的。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的成绩常年名列前茅，

父亲敖光对他的功课相当放心，所以没有像对待大多数这个年龄的小孩一样，禁止他上网。

做完一套模拟真题后，他累得趴在桌子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抬起眼睛，看着窗外成群的飞鸟飞过。一种莫名的烦躁和空虚感攫住了他，敖丙摸过手机，百无聊赖的点进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网页，爆炸的信息碎片扑面而来，娱乐八卦、社会新闻、游戏攻略……非但没能填补空虚，反而让他更加烦躁。就在他准备关掉这无意义的浏览时，一个突兀弹出的广告窗口吸引了他的注意。

【专业树洞倾听，释放你的压力】

释放压力？他现在确实需要这个。

敖丙点了进去，与温暖的广告标语不同，网站的界面是极简的黑白配色，线条冷硬，带着点未完工的粗糙感。这时一个私信窗口弹开，对面一片空白，他犹豫了一下，输入了一段信息。

“最近学业压力很大，可以安慰我吗？”

几秒钟后，对方发来一条信息。

【怎么？这样就想放弃了吗？该说你不愧是个废物。】

敖丙从没被这么说过，足足愣了有三秒。从小到大围绕他最多的形容词就是“优秀”“听话”“懂事”，作为敖家的榜样，堂弟堂妹们学习的对象……何时被人用如此直白粗鄙的词语辱骂过？窗外的鸟叫和嬉闹声一下子离他远去，只剩下耳膜嗡嗡的鸣响，紧接着他脸颊发烫，手指微微发颤，被羞辱的怒火这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他飞速敲击键盘，用力过大导致电脑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你怎么骂人呢！[愤怒]”最后一个愤怒的emoji是他能表达的最激烈的谴责。

对方回得更快，这次措辞更加恶劣，仿佛吃了弹药一般，带着一股不把他骂崩溃誓不罢休的凶戾：

【骂你是为你好，废物连骂都听不懂？受不了就滚，别搁这儿浪费老子时间。】

十几年的修养和克制瞬间瓦解，然而盛怒之下，敖丙反而更冷静了。他不再与对方争辩，只是冷着脸，动作精准地按下截图键，咔嚓一声，把那几句恶劣的对话保存下来，然后毫不犹豫地发过去。

“我要举报你。”他面无表情地打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冰凉的决绝。

世界终于清静了。

那令人烦躁的“对方正在输入……”提示消失了。对话框沉寂了大概十几秒，长到敖丙以为对方是打算做缩头乌龟，装死到底了。

突然，新的消息疯狂地跳出来，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几乎能透过文字看到对面惊慌失措，点头哈腰的滑稽样：

【别！大哥！等等！！】

【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

【我就是想挣点外快，没想真的伤害谁！真的！你信我！】

【这样，我不收你钱了！免费当你的树洞！我嘴贱我该死！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别举报！求你了！】

【账号没了我就完了！我给您道歉，磕头了！哐哐哐！】

敖丙看着那几乎要溢出屏幕的讨饶，愣住了。短短几分钟他的心情跟坐过山车一样，而这一切都归功于这个诡异的平台和对面那个神经病，他过去见过的所有妖魔鬼怪加起来都没这一个奇葩。敖丙满腹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认怂堵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怔忡，以及一丝看着对方狼狈不堪的，舒畅的解气感。

他抿了抿唇，与生俱来的善良宽容终究在此时占了上风。算了吧，敖丙想，他都认错了，而且还怕成那样，何况也没造成什么实际损失。

他回了句：“好，下不为例。”算是给这场闹剧画上了一个句号。

对方立刻发来一连串的“谢谢大哥！”“好人一生平安！”“您放心绝对没有下次！”

事情表面上看来，似乎就此翻篇了。

但敖丙永远不会知道，此时此刻屏幕另一端的人正翘着一条腿蹲在椅子上，按着鼠标的手因为用力过猛而青筋毕露。哪吒恨得牙痒痒，嘴里的棒棒糖都要咬碎了，他一边在网上表演滑跪，一边早在心里把对面那个不识抬举的家伙凌迟了千万遍。

妈的，敢威胁他？在这个平台上当S当久了，哪个M不是对他又敬又怕，求着哄着？今天居然阴沟里翻船，被一个来找安慰的傻子用举报给威胁了……

等着吧，哪吒盯着重新变灰的头像，眼神阴鸷，磨着后槽牙恶狠狠的想，等小爷把这个装模作样的家伙揪出来，定要叫他不得好死！

网络有风险，聊天需谨慎。

得到了对面堪称狗腿的道歉后，敖丙匆匆关掉了网页，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屏幕黑下去，映出他自己有些茫然的脸。他甩了甩头，试图将那段诡异的插曲抛诸脑后。

还是专心学习吧，少看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抱着这样重整旗鼓的心态，敖丙走进了学校。

作为风纪委员，他平时需要负责记下学生的违规行为。尽管顶着这样一个唬人的职位，敖丙却很少真正动用职权给学生记过，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提醒两句了事，这也导致学生们对他的态度比较随便，大概是摸清了他是个没什么原则的老好人，总之在他面前说不上拘谨。

课间休息时，他照例在吵吵闹闹的走廊上巡逻。目光扫过人群，他注意到走廊尽头的角落里站着一个高挑俊美的男生，嘴里似乎叼着一根细长的白色棍状物。敖丙一眼认出那是李哪吒，他们年级有名的刺头，迟到早退乃至课堂上睡觉那是家常便饭，而且不服管教，总是不好好穿校服，甚至自己拿去改良，大剌剌地在外套上绣着自己的大名。奈何此人脑袋瓜子贼好使，每次考试都稳居前列，导致教导主任和年级组长也不好说他什么，对他的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希望这尊大佛不要去打扰别的同学。

老师们会惯着哪吒，敖丙可不会。

“校内禁止抽烟。”他皱了皱眉，上前一步，声音带着风纪委员特有的严肃，拿出了那个随身携带，却很少真正使用的小本子，作势要往上面记下一笔。

“咳咳咳！”李哪吒闻言重重咳了两声，像是被口水呛到了一样，他转过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眼神尽是错愕。接着反应过来，嘴角多了一丝无奈和讥诮，哪吒把嘴里的糖拿出来，懒洋洋地调侃道：

“这是棒棒糖——看清楚了吗？我可没有抽烟的嗜好！”

敖丙看清楚了，那是一根草莓味的珍宝珠，在阳光下像一颗晶莹剔透的弹珠。意识到自己闹了个乌龙，敖丙脸颊微微发热，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哪吒脚边掉落的细小糖屑上。这个时候风纪委员也不忘维护公共环境，好意提醒道：

“那你自己清理一下，别弄脏了地板。”他指的是地上那点不甚明显的糖屑。

没想到这句话如同按下了什么奇怪的开关，李哪吒瞬间变了脸色，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起了红晕，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堪入耳的虎狼之词。暗红的眼瞳全是震惊和被冒犯的羞恼，整个人就像一只熟透的大虾。

“敖丙，你在胡说什么！”哪吒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八个度，甚至有点气急败坏，“自己清理？你几个意思！”

这听上去也太糟糕了，没想到看上去一本正经的风纪委员，内心居然这么黄暴！

“有问题吗？”敖丙被他吼得愣了一下，一脸的不解和疑惑，“保持公共区域整洁不是应该的吗？还是说你不想打扫？”

看着那双清澈的，写满了“我看你就是不想打扫”的蓝眼睛，哪吒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最终只是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算了！他咬牙切齿地想，跟这个脑子里除了校规校纪就是公式定理的风纪委员较什么劲呢？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哪吒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气呼呼的转身就走，地上那点糖屑也没有清理，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般。留下敖丙一个人站在原地，依旧满脸困惑，搞不懂这个大名鼎鼎的刺头校霸，怎么提醒一下注意卫生就炸毛了？

真是莫名其妙！

“真是自讨没趣。”哪吒哼哼两声，脸上还残留着一点红晕。在走出几十米远后，一个隐秘的念头电光火石闪过他的脑海——说起来，风纪委员那种一本正经，带点不自觉说教味儿的调调，还有那种能精准踩到他雷点的天真，怎么有点眼熟呢？

该不会……哪吒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敖丙的方向，虽然人已经不见了，但一个模糊的猜测渐渐浮上他的心头，那天那个被他骂了反手用举报威胁他，害得他不得不滑跪认怂的傻子，不会就是这个天大地大校规最大的优等生吧？

意识到这点后他心头一震，随即一股更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说不清是恼火还是兴奋，哪吒眯起眼睛，那他回去可得好好试探一番。不管怎么说，接下来是不会无聊了。

事情本该到此结束。

但或许是因为那天对方认错的态度过于卑微，让人印象深刻，又或许是那些尖锐的辱骂像一根刺，微妙地扎破了敖丙一直以来循规蹈矩的外壳，让他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刺激，再或许，在堆积如山的作业和沉重的压力下，他实在找不到其他可以毫无负担倾诉的地方。于是隔了几天，在一个被竞赛真题折磨得头昏脑胀的夜晚，他又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对话窗口。

“今天的物理竞赛题好难，不知道怎么解才好。”他盯着空白的对话框，慢悠悠地敲下一行字。

发送。虽然那天对方承诺会当他的免费树洞，但敖丙并不认为他是认真的，只是客套一下。所以他这次也没有指望对面会回复。而且就算回复了，态度恐怕也不怎么好吧？毕竟之前威胁他的仇还在呢。

但是事实超乎敖丙的意料，对面几乎是秒回。丝毫没有那天的攻击性，语气平淡。

【哪个类型的题？】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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