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洁过面部后，脑海里苏晴的声音命令阿峰拿出粉底。阿峰站在镜前，他的手熟稔地用粉扑取下粉底，然后均匀地涂抹在那张中性的脸上。接着，苏晴喝令着阿峰完成眉妆、眼妆、唇妆，又教他在化好妆后进行最后的微调。阿峰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用毛笔把高光液涂抹在鼻根。镜中人的五官已经丝毫不像阿峰，只留了些他的影子：眉毛虽细却锋利似剑，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杏核形的大眼睛，瞳孔并没有青春的光芒，但那眉眼组合在一起仍然足够动人。只不过，那上翘得厉害的下眼睑似乎在告诉每位欣赏这张脸的人，这是个随时会动怒的人。他的嘴唇饱满，涂抹着火焰一样的红——仿佛阿峰昨天梦里梦见吞噬他的巨口，不过可能是因为用的是潼瞳的口红，镜中人的唇红还是比梦里多些粉嫩、少些热烈。鼻子已经变得挺拔，鼻翼内聚。虽然不完全的转变让人还能勉强看出阿峰的宽鼻翼，但这鼻子已经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这是男人面部有的东西。他消瘦的面部轮廓也已经几乎完全被光滑的鹅蛋圆取代，只有依旧隐约突出的颧骨，似乎坚持诉说着，这面部曾属于一位瘦削的男青年。

阿峰的手，静默地放下毛笔。刚才那缕只能松散地垂到他下巴的波浪状刘海，如今覆盖了他的右额、一路垂到锁骨。他的后发也有了卷动的波浪，不知何时成长到能覆盖他脖颈的程度了。现在他和镜中人四目相对。

“晴晴，你还是这么漂亮。有几个女人过了30岁生日、生过两个孩子还能保养这么好呀？”他脑海里的苏晴应该是也通过他的眼睛看见了这画面，用柔化了的语气毫不吝啬地夸赞。她不忘再贬低一下潼瞳：“你说，那个黄毛丫头，她三十岁的时候能有你一半好看吗？哈哈哈。”

阿峰没有理会苏晴，他还是拾起工具盒，小心地装进了裤兜。

“这是潼瞳要带到莉莉那儿的。”他心想。

“还惦记着那女人呢？”苏晴不满地发问。她的声线又没了刚才的柔和、尖利起来了。

阿峰的大脑已经被苏晴搅得像一团烤糊的意大利面，可刚才尚有理性时留下的记忆告诉他，他必须点进和潼瞳的聊天，让她看见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然后求救……当然，在这之前，他需要拍摄一张自己的照片。

阿峰开始调整站姿，一些不属于他的肌肉记忆似乎已经渗透进这身体。即使苏晴不要求，他也无意识地对着镜子摆出最能体现自己身材曲线的动作。最终，相机定格下他那突变的体态——他身体侧面对着镜子，骄傲地挺着胸，左手搭在小腹，右手拿着手机对着镜子。为了看着镜头而侧扭的脸上，丝毫没有求救者的绝望，而是一副迷茫。他的腹部已经堆积了一点突出的脂肪，像是怀孕后还在恢复期。胸部并不突出，但已经达到和潼瞳一样的大小，因为穿的男款背心、没穿内衣，尖端看得到让人难以忽略的凸起……这凸起与小腹上还能看见的那不属于女性的凸起遥相呼应，十分诡谲。阿峰并不在意，打开了聊天软件。

“苏晴，你干什么？！”阿峰脑海里的苏晴爆发出愤怒的怒吼，“你看看这照片，这么丢人的东西，你想发给谁？强哥吗？还是那个黄毛丫头？”这一声让阿峰的手停了下来。

“晴晴，别再折磨你自己的身体了。”苏晴的声音在短暂的沉默后又开始对阿峰发话，又带了哭腔“你看看你，穿着这身便宜的破背心，也不好好穿内衣……”

苏晴继续带着说教的口吻念叨：“逸萱还等着你喂，而且你也想和强哥再要个孩子，你得保护好……”

“闭嘴！”阿峰忽然重新开始了抵抗。这一声让脑海里声泪俱下的苏晴忽然安静。阿峰挣扎着怒吼：

“我不是王强的妻子，我……我也不是那两个女孩的生母！我……我……我只想赶快让潼瞳知道我的处境！”这叫声性别难辨，而且有着阿峰不曾有的成熟。

阿峰趁着短暂的理智，毅然进入和潼瞳的聊天界面，迅速地打下一串简短的求救消息并发送了出去。他点开手机相册，要把新拍的照片也发出去，向潼瞳进一步解释自己正在变成女人，然而就在这时苏晴又发出警告：

“别发！”

看到阿峰自己也还在迟疑，苏晴赶忙劝说道：

“不管你是苏晴还是阿峰，你看看这张照片！至少先穿好衣服吧？你不嫌丢人吗？”

是的，这张照片真的太诡异了。一个自信地展示自己身材的女人，上下两处让人尴尬的凸起，这种东西没人想让自己喜欢的人看见。

阿峰僵住了。苏晴的声音又占据了上风。她用带着命令的低沉语气鼓动阿峰道：

“苏晴，去好好换身衣服。”

鬼使神差之间，阿峰来到了起居室。他打开了潼瞳的衣柜，里面各种女装整齐地被挂在衣架上，还有一个装满内衣的收纳盒。事实上，这具打开衣柜的中性身体，已经很难被称为阿峰，他只是动用着阿峰的记忆、准确寻找着可能符合现在这具身体的衣物，然后按苏晴发出的命令一件件尝试——一具在两个意识之间被撕碎的行尸走肉。

阿峰的身体一件件地翻弄潼瞳的文胸。苏晴刻薄地嘲讽：

“青色、黄色、白色……真是小女孩，喜欢这种没品的浅色。”身体的手指摸过衣物表面后，苏晴更加不满：

“都是聚酯纤维的……年轻人真是，只图便宜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你先穿这件黄色的吧。”

……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米色挂脖露肩衬衫、黑色塑型牛仔裤的少妇映像出现在起居室的落地镜里。她的躯壳现在还不能被称作苏晴，但也已经不再是阿峰。潼瞳1米58的衣物在如今这个1米63、还有未消的孕肚的少妇身上显得偏小，但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不得不露出一点肚子。胯部的凸起又比刚才缩小了、被牛仔裤紧紧束缚住，已经很难被其他人发现。

少妇表情迷茫，双眼无神但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旁人听不见她的内心里，一个尖利的女声正用着各种溢美之词称赞她。

“多美啊，苏晴——”

“就算穿这种黄毛丫头的衣服也掩盖不了你的耀眼、你的美。”

“你比当年还让强哥着迷～”

少妇仿佛肩负着什么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一样。她表情依旧迷离，但手还是机械地抬起、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她张开左腿，单手贴在身侧，摆出一个凸显身材的姿势，拍下一张镜中自己的照片，然后点进聊天软件，整个过程像一只牵线木偶被人拖着移动。她用无神的眼睛扫过软件的聊天列表——有一个叫潼瞳的女孩，给她发来了很多消息，还有一些附近大学里的小男生发来的消息……记忆告诉她，她应该点进自己与那个潼瞳的聊天页面，可脑海里有个声音说那是个“不重要的女人”。现在少妇的眼神却更自然地落在了一个叫王强的联系人上面——他的头像，是个AI生成的拙劣卡通画。被裁切的头像里还能看见站在他右侧的女性的中长发，虽然是卡通化的，但很容易看出那就是这位少妇的发型——现在的她有着一头标准的中长款大波浪头发，右额垂落的刘海卷曲着搭在锁骨边，和照片上露出的部分一致。

少妇紧盯着屏幕，静止了一会，然后点进了和王强的聊天页面。

“晴晴，刚才真多亏了你”

“物业保证，今天下午就会有人来修路灯”

“中午了，出来吃饭吧。我在地下车库等你”

少妇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12点了。她抿了抿自己的嘴唇，让口红的香橘味在舌尖散开，然后咽了咽口水——

“咕～”

她连早饭都没吃，胃还在咕咕叫。她确实饿了。她回复那男人“吃什么？我马上下来”。她细长的手指敲在屏幕上，毫无声息地留下她要发送的文字。这场面似乎让她脑海里那个声音不满，于是，在声音的怂恿下，少妇又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到了几枚甲片。她选了里面颜色最刺眼的一套暗红指甲贴在自己的两根大拇指上，然后删去刚才打下的文字，重新输入了一遍。假指甲戳在手机屏幕上发出“哒哒哒”的高频声响，比少妇脑海里那个声音听起来更像一柄机关枪，几乎有捅穿她耳膜的威力……这种恼人的声响，却让少妇脑海里的声音莫名愉悦——而这愉悦，也慢慢被同步在少妇的躯体上，变成她嘴角上一道如机械一样僵硬上扬的弧形。

发过那句话，少妇随手把刚拍的自拍发给男人、给王强设置了“特别关注”。设置好后，她把手机收进裤子口袋——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在落地镜旁一条被随手扔在地上的裤子里翻出一个塑料盒，也放进裤兜。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想看看那个叫潼瞳的女孩说了什么，但很快被她脑海里的声音喝止：

“别浪费时间了，晴晴。”

少妇把手拿出裤兜，表情木讷地检查落地镜里的自己，似乎对自己的外表感到满意，然后开始习惯性地寻找自己的皮包。然而，在这房间里，她只找到了一个比她年轻的男孩的书包，里面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些关于哲学的书。看见这些东西让她犹豫。

“别发呆，晴晴。这儿不是你的家，你的包也不可能在这儿。”

忽然，她的手机响了，是王强：

“老婆，你包忘在我车里了。下来拿吧”

“咱们去吃龙江天地新开的港式茶餐厅，他们家粥做的好吃，对你们这种刚生过孩子的女人好”

少妇的嘴角再次机械地上扬，正在被写入她身体的本能让她觉得对方的关爱是件应该高兴的事情。她打开了房间的大门，准备踏出去。不知道为什么，一部分记忆让她不想踏出这个房间、告诉她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可是，脑海里无比强烈的那个声音让她感觉，她并不住在如今所处的5楼02间。

她的身体半机械地踏出大门，然后重重地把它关闭。房间的钥匙被一并锁在屋里起居室地上那条裤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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