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秋日的天空是一种高远而清澈的蓝，阳光失去了夏日的锐利，变得温和而澄澈，如同滤镜般洒在田径场上。月见里萤（Tsukimi Hotaru）穿着那套鲜艳的绿色田径训练服，正随着教练的哨声进行一组高强度的间歇跑。每一次冲刺，她都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呼吸、摆臂、迈步上，试图用身体的极限疲劳来压制内心日益膨胀的不安。

她能感觉到，今天有些不同。

往常，贴身佩戴的御符总能将怀孕带来的一切生理负担悄然化去，让她如同披着一层无形的轻甲，能够在跑道上自由奔驰。但今天，这层轻甲似乎出现了细微的裂缝。每一次脚掌落地，从脚跟传导至脊柱的震颤似乎比以往更加清晰，甚至引起下腹部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法忽略的闷胀感。呼吸也变得有些艰难，并非因为体能下降，而是一种来自身体深处的、莫名的压迫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不断下沉，挤占着胸腔之下的空间。更让她心烦意乱的是，胸前传来一种陌生的、湿凉的黏腻感，即使隔着运动内衣和训练服，也能隐约感觉到。她将其归咎于比平时出得更汹涌的汗水，并下意识地含胸，试图掩饰可能出现的深色水渍。

她完成了最后一趟冲刺，双手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塑胶跑道上，形成深色的圆点。不仅是累，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内部蔓延开来的虚弱感。她直起身，下意识地用手掌根按压着后腰，那里传来一阵持续的酸软，并非肌肉酸痛，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骨骼韧带被牵拉的感觉。胸前的湿濡感似乎也更明显了。

「好了，休息五分钟！然后集合，体操老师要带大家做一下柔韧性和核心力量的练习！」田径教练洪亮的声音响起。

萤心里微微咯噔一下。柔韧性练习？她最近已经尽可能避免需要大幅度和特殊体位的训练了。她慢慢走到场边阴凉处坐下，拿起水壶小口喝水，努力平复呼吸，同时仔细感受着身体的状况。那下坠的感觉并没有随着休息而消失，反而像一种背景音，持续地存在着。她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能感觉到身体内部那个小生命正在调整姿势，迫不及待地想要寻找出路。

短暂的休息后，体操老师——一位身材娇小却充满活力的女老师——拍着手让大家围拢过来。

「各位同学，良好的柔韧性不仅能帮助你们提升运动表现，更能预防伤病。今天我们来尝试几个动作，放松一下紧绷的肌肉群。」老师笑容满面地说，「首先，我们试试靠墙倒立。这个动作可以促进血液循环，缓解腿部疲劳，也能锻炼核心稳定性。」

倒立？萤的脸色瞬间有些发白。她几乎能感觉到腹内那个沉甸甸的重量会因为体位颠倒而产生怎样的压迫。但周围的队友们已经纷纷走向墙边，兴致勃勃地准备尝试。她不能显得太过特殊。

她磨蹭着走到一个稍微偏僻的墙角，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双手撑地，双腿借助墙壁的支撑，慢慢将身体倒立过来。瞬间，血液涌向头部，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但更强烈的感觉来自腹部！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压迫感猛地袭来，仿佛所有的内脏，连同那个日益成熟的孩子，都毫不客气地向下、向她的胸腔和喉咙方向挤压。那持续了一整天的下坠感在倒立的瞬间变得无比尖锐和具体，甚至伴随着一阵短暂但清晰的紧缩感，从子宫深处传来，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告。同时，胸前的湿凉感骤然加重，似乎有温暖的液体渗出，但她已无暇顾及。

她几乎要惊呼出声，强忍着不适，勉强维持了十几秒，就率先落了下来，双脚踩回地面时甚至有些踉跄。心跳得飞快，不仅是因为倒立，更是因为恐惧。

「很好！大家做得不错！」体操老师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异常，继续兴致勃勃地说，「接下来，我们做一些开髋和拉伸的动作，这对跑步后放松大腿内侧和骨盆周围的肌肉特别有好处。来，跟着我做，双腿尽量分开，身体向前倾……」

老师示范着一个坐姿分腿前屈的动作。萤看着那个动作，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分开腿？拉伸骨盆？在她此刻的身体状态下，这无异于一种催化剂。

她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坐下，尽量模仿着动作，但幅度却缩小了很多，双腿只是微微打开，身体前倾的角度也极其有限。即便如此，当她尝试向前倾身时，一种尖锐的、撕裂般的感觉从大腿根部和骨盆深处迸发出来！这不再是模糊的不适，而是明确的疼痛。

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体内涌出，瞬间浸透了运动短裤下的内衬，带来一种湿润而陌生的感觉。羊水！

萤的脑海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当头淋下。她猛地僵住身体，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她能感觉到，那温热的流淌虽然一开始量不大，但并未停止，并且伴随着一股更强烈、更规律的紧缩感开始出现，如同无形的浪潮，从腹部深处升起，变得坚硬而疼痛，持续几十秒后又缓缓退去，但不久后又再次袭来。宫缩！它们真的开始了，而且来势汹汹，远比她偷偷查阅资料时想象的更加猛烈和难以忍受。胸前的不适早已被这更剧烈的感受彻底掩盖。

御符……御符的力量正在急速消退！它或许还能勉强扭曲周围人的视觉，让她的体型在他人眼中依旧「正常」，但它已经无法完全屏蔽分娩启动时带来的强烈生理反应了。

「月见里同学，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看。」一个队友注意到她苍白的脸色和僵硬的姿势，关心地问。

「没……没什么……」萤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但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可能……可能是昨天没睡好，有点……贫血。我……我去旁边休息一下就好。」

她几乎是挣扎着站起来，双腿因为疼痛和突如其来的虚弱而发软。她夹紧双腿，努力掩饰着裤子上的湿痕，低着头，踉踉跄跄地快步走向训练场边缘那处最偏僻的器材存放区。那里有几个旧垫子堆叠在墙角，平时很少有人过去。

身后的训练声、老师的指导声似乎都变得遥远而模糊，被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所淹没。每一次宫缩来袭，都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蜷缩起身体，紧紧咬住下唇才能忍住几乎脱口而出的呻吟。疼痛如同巨大的钳子攥紧了她的腹部和后腰，一波接着一波，间隔时间似乎在逐渐缩短。

她终于挪到了那片相对隐蔽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沿着墙面滑坐到地上。汗水已经完全浸湿了她的头发和运动服，额前的发丝狼狈地贴在皮肤上。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虚弱席卷了全身，肌肉因为持续的疼痛和紧张而颤抖。胸前训练服的面料上，隐约可见更深色的湿润痕迹，但与下身那巨大的危机相比，已微不足道。

不行……不能在这里……

一个念头疯狂地闪烁。她需要确认，需要知道现在到底到了哪一步。

她颤抖着双手，艰难地、一点点地将湿透的运动短裤和内裤褪至膝盖。这个简单的动作在宫缩的间歇完成，已然耗费了她巨大的气力。她低下头，怀着极度的恐惧和一种孤注一掷的迫切，看向自己的双腿之间。

视线所及，让她瞬间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在那原本隐秘的部位，因为她的分腿动作而微微显露的——不再是熟悉的模样。在微微张开的阴唇之间，竟能看到一个小小的、湿润的、带着些许深色毛发的圆弧顶端！

是胎头！

孩子的头已经下降到了产道口，正在宫缩的力量下，渴望着降临于世！

「啊……」一声极其短促而破碎的气音从她喉咙里挤出，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绝望。怎么会这么快？！从有感觉到现在，才过了多久？书上不是说初产妇需要很长时间吗？

巨大的冲击和随之而来的、更加剧烈的又一波宫缩，彻底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视野开始模糊，耳鸣声尖锐地响起。她试图想撑起身体，想做点什么，但手臂软得如同棉花，连抬起都变得无比艰难。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侧面倾倒，背部接触到冰冷而粗糙的水泥地，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感。她像一条搁浅的鱼，瘫倒在旧垫子和冰冷地面之间狭小的空间里，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张开嘴，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极其压抑的喘息声。绿色的田径服下摆卷起，露出了圆润紧绷、因宫缩而硬如石头的腹部，以及那双被迫微微张开、暴露着惊人秘密的腿。胸前衣襟的深色水渍范围似乎也在扩大，与她此刻的狼狈不堪融为一体。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宫缩来临，那个小小的头颅就在出口处施加着更大的压力，一种强烈的、想要向下用力的本能冲动几乎难以抑制，但身体的极度疲劳和精神的巨大恐慌却让她无法有效回应这种本能。她被困在了这种极致的疼痛、无助和即将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恐怖之中。

远处的训练声似乎还在继续，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与正常世界的喧嚣，与她此刻正在经历的、孤独而残酷的生育现实，形成了可怕而讽刺的对比。阳光透过高窗，在她瘫倒的角落投下几缕光斑，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周身冰冷的绝望。

她躺在这里，无人知晓，力气正在快速流逝，而一个新生命，却正以不可阻挡之势，迫切地要求来到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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