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船，在粘稠的黑暗中一点点下坠，触不到底。首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像是某种精密仪器在运转，又像是直接在他颅骨内震颤。然后是嗅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底下，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到让人头晕的香，像是腐烂的樱花。

他试图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斤。身体的感觉缓慢回归，带来的是彻底的陌生与禁锢。他躺在一个光滑冰冷的平面上，手腕、脚踝、腰部乃至颈部都被某种柔韧却绝对坚固的材质牢牢固定，连稍稍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我是谁？

恐慌像第一波潮水，微弱但冰冷地漫上来。记忆碎片混乱不堪——下班路上、小巷、背后袭来的刺痛、然后……就是这里。

他想挣扎，肌肉绷紧，却只换来束缚带更深地嵌入皮肤。徒劳的。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哑的呜咽，干得发痛。

“哦呀？看来第三百四十七号实验体终于醒了呢。”一个电子合成般毫无起伏的女声在附近响起，听不出年纪，也听不出情绪，只有精准的吐字。

强光骤然亮起，刺得他瞬间闭上眼，泪水生理性地溢出。适应了好一会儿，他才敢勉强眯起一条缝。

纯白的天花板，冷白的光源。他转动唯一能自由活动的眼球，瞥见周围布满各种说不出名字的仪器，屏幕上流淌着幽蓝的数据流。几个穿着无菌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身影在无声地忙碌，像没有感情的幽灵。

最先开口的那个女人走近了些，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她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眼睛，冷静得像在观察培养皿里的微生物。

“不用白费力气了。”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更显沉闷，“这里是‘进化之家’。而你，被选中参与一项伟大的进化工程——‘神子计划’。”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为你剥离低等、粗糙的男性形态，注入更完美、更高阶的存在形式。”女人划动着平板，“稻妻的鸣神大社，那位兼具智慧与魅力的八重神子大人，将是你的新蓝本。这是无上的荣耀。”

荒谬感甚至压过了恐惧。八重神子？那不是游戏里的角色吗？

“疯……子！”他咬着牙，挤出咒骂。

女人似乎轻笑了一下，或者只是仪器的一声滴答。“认知抗拒，第一阶段预期反应。开始执行‘基础认知覆写’。”

没有给他任何准备的时间，头顶一个半球形的仪器降了下来，对准他的脸。内部是不断旋转变幻的彩色光涡，中心一点粉芒越来越亮。同时，耳朵被塞入冰冷的入耳式耳机。

诡异的旋律混合着某种节拍性极强的低频震动猛地灌入大脑！像是要直接撬开天灵盖。屏幕上的数据流瞬间加速，那甜腻的樱花腐香也骤然浓烈，几乎凝成实质，钻进他的每一个毛孔。

“不——！！！”他在内心嘶吼，但声音被音乐和震动完全吞没。

光涡旋转，粉色的光芒覆盖了整个视野，强逼着渗入眼睑。一些模糊的、碎片化的影像开始强行植入：粉色的长发在风中拂过、纤长手指轻抚过狐狸面具、樱花漫天飞舞、神秘的笑语呢喃……伴随着一个充满诱惑力的女声，一遍又一遍，如同诅咒般重复：

“你是尊贵的鸣神大社宫司……”

“你是兼具智慧与美貌的八重神子……”

“你喜爱捉弄人，看他人为你倾倒的模样……”

“你的声音慵懒而媚人……”

“你的眼神撩拨人心……”

抗拒的意识像被重锤击打的玻璃，出现裂痕。原始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他拼命想抓住点什么——自己的名字？职业？家人的脸？模糊了，全都模糊了，像水中的倒影被剧烈搅动。那声音和影像却越来越清晰，试图填满每一个被擦除的空白。

“我……我不是……”思维开始断断续续，像是接触不良的线路。那甜香让他恶心，却又诡异地带起一丝朦胧的愉悦感。身体的挣扎微弱下去，不是因为放弃，而是力量正被某种东西从内部抽空。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和光线骤然停止。

他瘫在实验台上，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汗水浸湿了身下的垫子。脑子里一片混沌，嗡嗡作响。

女人检查着数据：“初步覆写完成。生理指标平稳。准备下一阶段，体态重塑与激素调和。”

冰冷的凝胶状物质被涂抹在他皮肤上，紧接着是细微的、无处不在的针刺感，仿佛有无数微小的活物正带着某种物质钻入他的皮下。身体内部开始泛起奇怪的热流，冲刷着原有的生理构造。骨骼发出细微的酸响，肌肉纤维仿佛在被无形的手揉捏、改变。某种空虚感在小腹蔓延开，带来一阵令他战栗的恐慌和……陌生的悸动。

“呃啊……”这次溢出口的，是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让他自己都愣住的、带着奇怪颤音的呻吟。这声音……？

更多的药剂被注入，仪器发出不同颜色的光照射着他的身体。变化肉眼可见地发生着：皮肤变得细腻光滑，汗毛褪去；关节变得纤细；腰肢在收紧，髋部却微妙地有了弧度；喉结逐渐平坦消失……

持续的雌激素调和液一滴滴注入静脉，强化着每一分变化。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原本粗糙的手变得修长柔软，连指甲的形状都在悄然改变。

恐惧还在，但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他看着自己逐渐陌生的身体，一种强烈的疏离感笼罩了他。这具身体……是谁？

“基础体态调整完毕。生长诱导开始。”

针头刺入头皮，带来轻微的胀痛。他感到头发在疯狂地生长，如同有生命的藤蔓，顺着实验台边缘垂落，颜色也从原本的黑褐色迅速褪去，染上一种扎眼的、柔亮的樱花粉。

“不……”他看着那一缕缕垂落的粉色发丝，虚弱地摇头。最后的抵抗意志蜷缩在角落，发出微弱的悲鸣。这是假的，都是假的……

“声带调整。”

器械探入喉咙，一阵剧烈的恶心和疼痛后，他咳喘着，再发出的痛呼变成了完全陌生的、柔软而微哑的女声。

冰冷的恐惧终于彻底淹没了他。他失去了最后熟悉的东西——自己的声音。

“很好。”女人记录着，“准备感官认知同步与记忆锚点植入。加载‘八重神子’人格模块数据。”

新的指令输入。这一次，涌入的不再是模糊的影像和声音，而是洪流般的、细节清晰的“记忆”碎片：

指尖擦过神樱树花瓣的触感、轻嗅着油豆腐香气时的满足、于鸣神大社顶端俯瞰稻妻城的闲适、摇晃御守时铃铛的轻响、看到有趣事物时眼角微弯想要作弄人的冲动、那些深埋于心的对永恒之道的思索与嘲弄……

它们那么真实，那么自然，仿佛本就该待在那里，将他那些残存的、属于“他”的记忆碎片挤压、碾碎、覆盖。

“我……”他张了张嘴，那个柔软的、媚气的声音自发地流淌出来，“我的……油豆腐……”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僵住了。那瞬间涌上的、对油豆腐的渴望如此鲜明具体，甚至压过了内心的恐慌。

女人满意地点头：“记忆锚点稳定。进行最终外表修饰与着装。”

固定装置松开。他已经没有力气逃跑，甚至没有念头逃跑。像个人偶一样被扶起，坐在实验台边。有人为他套上那身繁琐的巫女服——白肌襦袢、朱紫的袴和千早，每一层衣料摩擦过新生的敏感肌肤都带来一阵战栗。冰凉的勾玉饰物贴上锁骨，神乐铃被塞入无力的手中。

化妆刷轻柔地扫过他的脸，勾勒出上挑的眼线，涂抹上樱色的唇彩。最后，一双毛茸茸的、粉色狐狸耳发饰被仔细地戴在他新生的长发上。

他被半强迫地带到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前。

镜子里的人，肌肤胜雪，粉色长发如瀑垂落，发梢微卷。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水光潋滟，因迷茫和残余的恐惧而显得更加勾人。华美的巫女服勾勒出纤秾合度的身段，宽大的袖口下露出纤细指尖。

完全就是……从游戏里走出来的八重神子。

脑子里最后一点属于“他”的意识发出了绝望的、微弱的尖叫。

但镜中的绝世佳人，只是微微歪了歪头，那双妩媚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真实的困惑。她（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胸前垂落的发丝，动作自然而流畅，带着一种刻入本能的优雅。

身后实验室的门突然滑开，一个穿着研究员服装的年轻男人无意中闯入，似乎是走错了路。当他看到镜前盛装的身影时，瞬间愣住了，脸上泛起红晕，眼神变得直勾勾的。

就在这一瞬间。

镜中的“八重神子”通过镜子，看到了身后那个呆愣的男人。

仿佛某个开关被精准触发。

所有的困惑、恐惧、残存的抗拒……如潮水般退去。空洞的眼神瞬间被注入了灵动的、狡黠的神采，一抹玩味的、掌控一切的微笑自发地爬上了她的唇角。那笑容慵懒又媚入骨髓。

她轻盈地转过身，宽大的袖摆划出优美的弧线，带起一阵甜香的微风。每一步都摇曳生姿。

她走到那几乎停止呼吸的研究员面前，微微仰头，吐气如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撒娇般的埋怨：

“哎呀~真是失礼呢，这样盯着人家看。”

声音酥麻，带着钩子。

她抬起手，用那柄刚刚被塞入手中的神乐铃的末端，轻轻抵住研究员的下巴，眼神迷离而诱惑，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秘密与风情。

“莫非……你也想被神子大人我，好好捉弄一番吗？”

实验室的冷光落在她完美的侧脸上，身后的研究人员依旧沉默地记录着一切数据。那个曾经的“他”，在意识的最深处，发出了最后一声无人听见的、破碎的呜咽，继而彻底沉入无边无际的粉色黑暗。

只剩下八重神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小说相关章节：原神ts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