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神秘访客

微风拂槛，衫袖轻荡。赵鲈儿整衣而出，腿脚犹绵。

余韵未散，似有热潮在经络游走，颊上泛起霞光。他深吸一气，欲平心脉，却觉裆内湿泞一片，不知是汗是液，黏在腿根，行步皆涩。他扶着栏，沿回廊曲折往书房去。

四下寂无人声，蝉亦倦鸣，仆役皆在梦里。这般安静，本可令人气定神闲，可对那刚在幽暗中自渎的淫娃而言，却似把心里那些凌乱的情绪都衬得愈发清楚。​

拐过假山，石影投地，凉苔生绿；再穿一道藤萝垂蔓的抄手游廊，便是通往宗主书房的必经之路。石径缝隙里的碎草、阑干上雕花的回纹，他都踏过抚过千百遍，闭了眼也能数得出步数。然而此刻，神思尚浸在先前那场潋滟的幻梦里，脚步虚浮，心跳鼓噪，耳目亦失了常明。檐影斜斜映在他微红的面颊上，像替人掩羞，又像替人揭短。

方过石洞门，忽撞上一堵温墙。

“咚——”

“哎呀！”

赵鲈儿踉跄欲倒，却被来人伸臂扶住。抬眸处，先映一角青玉冠，云纹层叠，雨过天青；再入眼，则是一年青公子：二十出头，藏青暗纹锦袍，暗银走线，日影一动，衣上水波潜生。腰束墨绿织锦带，银钩弯如缺月，仅悬乌银小印一枚，清冷世家气度，扑面夺人。

瞧见赵鲈儿，那人眼尾微挑，含着三分春情，声音却清越：“这位小友相看俨然，似曾哪处见过——这俊俏眉眼，莫不是…姓赵？”

赵鲈儿心头骤跳，忙挣开扶持，退步行礼：“在下赵鲈儿，乃少主伴读，惊了公子，望恕罪。”

那人含笑，目光温温，却像要将人看进骨子里，“哦？原来是赵小公子。失礼失礼。”说罢，拱手作了一揖，“在下有事在身，先行告辞。”

赵鲈儿忙俯身还礼，心口被那目光熨得微烫，忍不住抬眼又偷觑：对方眉骨清朗，肌肤映日，几乎能瞧见淡青血脉；唇角一点笑窝，未及深展，便已收势。——好个金相玉质的贵介，却偏生不识。

正思忖间，那人已侧身而过，步履轻缓，藏青袍角掠过苔痕，一路往宗主书房去。赵鲈儿怔在原地，蓦地醒悟：那条路尽头，正是宗主禁中，平日连近侍擅入都要受责。此人竟能大摇大摆趋前，如入无人之境。

思索间，那人已行至书房阶前。门扉半掩，屈指轻叩三下。

“进来。”宗主的嗓音自内传出，沉稳里带着几分和暖。

赵鲈儿心头一跳，屏了呼吸，侧身闪到古松后。树干粗阔，松针低垂，正掩住他身形。隔着半窗碧纱，内里情形尽收眼下——

门轴“吱呀”一声，那人踏入。

“子骥回来了，坐罢。”宗主又开口，语气竟含笑意。

“子骥……”赵鲈儿心底默念，暗潮翻涌——桃源谱牒并无此名，果是外乡人。

“多谢宗主。”名唤子骥的男子温声应答，衣袂轻响，款款落座。随即语调一转，带了几分清朗，“此次回乡，一路见旧壤新篁，感慨横生。桃花依旧，而人已长。”

“咯咯……”宗主朗笑，音色愉悦，“你小子，少在我前作态。闻得此番你居中斡旋，水路、盐粮、驿传诸务，皆井井有条，可算劳苦。”

子骥谦笑，声音却仍清稳：“师父过誉。徒儿不过跑腿传话，借宗主威德，才得诸方赏脸。”

“跑腿传话，却是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宗主语声温厚，带着几分嘉许之意，“眼下外局如何？朝廷与胡国仍剑拔弩张么？”

子骥轻摇首：“表面尚稳。胡人虽悍，朝中亦未示弱。日前双方互遣使节，已有和谈之议——朝廷愿割北境三州、岁币绢帛，并开互市，以易十年休兵；质子之事，亦在条款。”

“互遣质子？”宗主举茶，指腹摩挲杯沿，眉峰微敛，“谁的主章？”

“正是丞相。”子骥压低嗓音，“其意曰：示朝廷诚意之外，可借质子之便，深探胡庭虚实。”

宗主低哼一声，未置可否，转而问：“朝中可有别般动静——此间首尾，可有起疑？”

子骥微一侧身，几不可闻地道：“朝廷被边事所绊，无暇他顾。只是…近来缇骑暗巡，水陆都比往年紧。宗主之意，我已吩咐——货先压仓，人先收声，等风头软了再动。”

“既然如此，便由你掌舵。”宗主目色沉邃，声冷如碎玉：“谁敢提前冒头，自己割了线，别等我动手。”

“宗主宽心。”子骥颔首，语气一转，含了三分笑，“方才回廊上，撞见个小郎——眉眼带些赵家旧韵，自称少主伴读。”

宗主亦笑，眸色却深：“赵鲈儿。兄弟初来，我放在明儿身边磨一磨。”

“原来如此。”子骥指腹轻点膝面，指节如玉，似在无声拨弦，“难怪眼熟，竟是故人。宗主对这双雏鹤，心中可有长谱？”

“先这样吧。”宗主语声淡若篆烟，却藏风雨，“年少，可塑，亦易折。火候未到，且待时日。”

子骥垂眸，唇角微弯：“在下省得。”

一音落地，窗外松针簌簌。赵鲈儿伏在古干后，只觉冷气沿脊背爬上行，额汗凝珠，滚至眉尾——寥寥数语，已掀桃源幕布一角，露出暗潮与锋刃。

他不敢再听，正欲潜退，忽闻院中脚步细碎，自远而近。忙收息闪入假山罅隙，心跳乱若骤雨，指掐掌心，借痛定神。幸得来人只是巡廊仆役，未察枝影有异，须臾便去。

待声息尽绝，他才蹑足退出，背脊已冷汗成渠。后怕与好奇交缠成结，勒得他呼吸发紧。抬望天际，距下午授课只剩一盏茶工夫，不敢耽搁，整襟抚鬓，循花径疾趋桓明书房。

风过回廊，卷起袍角。恍然迈步，似有幽幽凉意自肌肤滑过​——原来桃源深处，并非只有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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