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的寒意透过单薄的睡裙传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但随即，一股更加强大的、令人舒适的暖意，就从身旁那个巨大的热源传递了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打量着身旁的女人。 离得近了，她才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这个女人的不凡。她的皮肤，白皙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泛着一层圣洁的光晕。她的身材，并非是那种纤细的骨感，而是一种充满了力量感的、流畅而优美的线条。雷娜塔甚至能看到，在她那件式样简单的白色长裙之下，是轮廓分明的、如同猎豹般优雅的肌肉。

而最让雷娜塔在意的，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奇异的香味。 那不是任何一种香水的味道，而是一种更加自然、更加纯粹的气息。它像是暴雨过后，森林里泥土与青草混合的芬芳；又像是夏日午后，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岩石的气味；还像是……雷娜塔的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是的，还像是她梦里那只金色凤凰羽翼上的、那种充满了阳光与生命力的味道。 就在雷娜塔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温暖的、修长的手臂，轻轻地环了过来，将她揽入了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

雷娜塔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被人这样拥抱，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或许，是在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她被带到这个冰冷的、与世隔绝的地方之前。 这个怀抱，是如此地温暖，如此地坚实，充满了令人安心的力量。她甚至能隔着两层布料，感受到对方身体里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 那韵律，和她梦中听到的，凤凰的心跳声，渐渐地重合在了一起。 雷娜塔那根从记事起就一直紧绷着的、名为“警惕“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地、完全地放松了下来。

她像一只在外流浪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归宿的幼猫，放弃了所有的抵抗，将自己的头，轻轻地靠在了那个女人的肩膀上。金色的长发，如同最柔软的丝绸，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阵微痒的、舒适的感觉。 她闻到了那股香味，更加清晰了。 良久，久到雷娜塔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睡着的时候，她才用一种轻得像是在说梦话般的声音，轻轻地问： “你……是谁？“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伴随着胸腔的微微震动。

“我？“那个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你可以称呼我为‘曦’。“ “曦……“雷娜塔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这是一个很美的、充满了光明与希望的音节，就像她梦里看到的那灿烂的晨曦。 “目前……应该算是被研究对象吧。“曦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嘲般的笑意。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研究“的处境，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你的名字呢？“曦低下头，金色的眼眸注视着怀里的小女孩。 “我叫……雷娜塔……“雷娜塔小声地回答。 “雷娜塔……“曦将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咀嚼了一遍，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真是个可爱的名字，像你一样可爱呢。那现在……“ 曦用她那环着雷娜塔的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是在宣布一个神圣契约般的语气，郑重地说道： “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雷娜塔愣住了。 “好……朋友？“ 这两个字，对她来说，是如此地陌生，又如此地……充满了诱惑。在黑天鹅港，没有朋友。这里只有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穿着军装的士兵，以及和她一样，被圈养在这里的、沉默寡言的“孩子们“。他们之间，没有交流，没有友谊，只有一道道看不见的、冰冷的墙壁。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拥有一个朋友。更没想过，这个朋友，会是这样一个如同神明般、美丽而神秘的存在。

曦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和不知所措。她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抱着她，用自己的体温，一点一点地融化着雷娜塔内心那层坚硬的、用来保护自己的冰壳。 窗外，风雪依旧在咆哮，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撕成碎片。但在这个小小的、温暖的房间里，在这片金色的、如同港湾般的怀抱中，雷娜塔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对抗整个世界风雪的平静与安宁。 最终，她抬起头，迎上了曦那双温柔的、含笑的金色眼眸，然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勇气，轻轻地、但却无比清晰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却重逾千斤。 那是她第一次，对这个世界，伸出了自己的手。

曦的笑容，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地灿烂。那笑容，比房间里所有的灯光加起来都要明亮，仿佛连窗外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都被这笑容驱散了几分。 雷娜塔彻底地放松了下来。她将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了身旁的这个怀抱，像一只疲倦的、归航的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最温暖的港湾

她的整个世界，都浓缩在了这个房间，这个怀抱里。

曦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她们一起看着窗外那永恒的风雪，仿佛要看到时间的尽头。在这极致的动与极致的静之间，一种无声的、深刻的羁绊，正在悄然生长。 不知过了多久，曦才再一次开口，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窗外的风雪。

“小雷娜塔，你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外面的世界？雷娜塔的心微微一颤。对她而言，“外面“是一个只存在于书本和想象中的、虚无缥缈的概念。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小声问。 曦笑了，金色的眼眸里流淌着温柔的光。“外面的世界啊……“她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极其遥远、但又无比美好的事情，

“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美。春天的时候，你可以在日本京都的哲学之道上，看樱花开得像一场粉色的、温柔的雪，花瓣落在你的头发上、肩膀上，风一吹，就下起一场盛大的樱花雨。夏天呢，你可以去希腊的圣托里尼，那里的房子都是白色的，屋顶是蓝色的，像是一块块掉进爱琴海里的方糖，太阳落山的时候，整个天空都会被染成温暖的橘红色，美得让人想哭。“

曦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将那一幅幅雷娜塔从未见过的画面，清晰地投射在了她的脑海里。她仿佛看到了那粉色的樱花雨，闻到了地中海带着咸味的海风。

“秋天，你可以去加拿大的魁北克，那里的枫叶会变成一片燃烧的、金红色的海洋，你踩在落叶上，会发出‘沙沙’的、很好听的声音。冬天……冬天你可以去瑞士的阿尔卑斯山，住在温暖的小木屋里，围着壁炉喝热巧克力，窗外就是白雪皑皑的雪山和结了冰的湖泊，比这里的雪要温柔一千倍、一万倍。“

曦顿了顿，低下头，用她那温暖的脸颊轻轻蹭了蹭雷娜塔的头发。 “外面的世界，有无数种美食，有无数动听的音乐，有无数有趣的电影和书籍。有城市里彻夜不息的霓虹，也有乡间夜晚能看见银河的星空。最重要的是，那里有自由。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见任何你想见的人，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把你关起来。“

自由……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雷娜塔怔怔地听着，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幅无比瑰丽、无比浩瀚的画卷。那是一个她从未敢想象过的、充满了色彩、声音和温度的世界。和那个世界比起来，黑天鹅港，就像是一个冰冷的、没有生命的、黑白色的坟墓。 “那……曦也是从外面的世界来的吗？“雷娜塔忍不住问。 “我吗？“曦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和狂暴的风雪，望向了某个极其遥远的地方，

“我来自一个……比那还要遥远、还要古老的地方。在那个时代，大地还很年轻，天空比现在要高远得多。“ 她的声音染上了一丝神话般的、史诗般的气息。 “在那个时代，世界由伟大的龙族统治着。他们是天生的君王，掌握着地、水、火、风的力量，言出法随，将群星当作弹珠，将山川河流当作棋盘。而我们，凤凰一族，则是天空的使者，火焰的主人。我们与龙族曾是盟友，共同守护着那个世界的平衡。我们曾一同在昆仑之巅饮酒，在不周山下共舞，那是一个充满了力量与荣耀的、黄金般的时代。“

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怀念与怅惘，那短短几句话，便勾勒出了一个无比辉煌壮阔的、早已逝去的太古神话。雷娜塔听得入了迷，仿佛亲眼见证了那龙与凤共舞于天地之间的、波澜壮阔的史诗。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

曦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将那段尘封的历史重新掩盖了起来。她重新恢复了那温柔的笑容，轻轻地拍了拍雷娜塔的背，“时间不早了，小雷娜塔。你该回去休息了。“ 雷娜塔的心里涌起一阵浓浓的不舍。她不想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不想回到那个冰冷的、只有她一个人的“玩偶盒子“。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曦柔声说道：“别担心，门我已经为你打开了。以后，每天晚上，只要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会一直在这里。“

“真的吗？“雷娜塔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真的。“曦微笑着，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了一个羽毛般、温暖的吻，“去吧，我的小雷娜塔。我们明天见。“ 那天晚上，雷娜塔是带着一个甜美的、充满了樱花与阳光气息的微笑，沉沉睡去的。

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明天“产生了期待。

从那以后，每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都成了雷娜塔专属的、秘密的节日。 她会等到午夜降临，然后像一只悄无声息的小猫，溜出自己的房间，走进隔壁那扇永远为她敞开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曦总是在那里，坐在窗台上，带着温柔的微笑等着她。她会像第一次那样，将雷娜塔揽入怀中，然后开始她们的夜谈。

她们聊天的内容天马行空，从巴黎时装周最新款的裙子，聊到亚马逊雨林里一种翅"蝶翼蓝闪蝶"的美丽；从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聊到一部名叫《罗马假日》的黑白老电影。 曦就像是一本活的、无穷无尽的百科全书，她所讲述的一切，都为雷娜塔那片苍白贫瘠的精神世界，注入了前所未有的、绚烂的色彩。雷娜塔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关于那个名为“外面“的世界的一切。

在与曦的相处中，雷娜塔那颗被冰封了许久的心，也渐渐地融化了。她开始有了笑容，虽然还很浅，但却真实而温暖。她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终于有一天，她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向曦讲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另一个秘密。 她讲述了零号的存在。那个和她一样，被囚禁在这座冰雪监狱里的、沉默而强大的男孩。她讲述了他那双同样是金色的、但却充满了“皇帝般威严“的眼眸，也讲述了他对“自由“的、同样深刻的渴望。

曦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等雷娜塔说完，曦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金色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心疼，有温柔，还有一丝……深深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悲伤。 “原来，是这样啊……“她轻声说，“原来，你们都在这里。辛苦你了，小雷娜塔，也辛苦他了。“ 又过了几天，依旧是一个风雪肆虐的夜晚。 曦抱着雷娜塔，久久地没有说话，只是出神地望着窗外那片白色的、狂暴的世界。那目光，仿佛穿透了风雪，看到了某种即将来临的命运。

良久，她突然低下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的语气问怀里的女孩： “小雷娜塔，你渴望自由吗？“ 雷娜塔的心猛地一跳。同样的问题，零号也曾用他那双威严的金色眼眸，问过她。 她想起了零号那孤独而坚定的眼神，想起了曦口中那个充满了色彩与温度的世界，想起了那个关于金色凤凰载着她冲破云霄、拥抱晨曦的梦。 所有的渴望，所有的期盼，在这一刻，汇聚成了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曦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释然的、仿佛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的微笑。那笑容，灿烂得如同初生的太阳，带着一种足以将冰雪都融化的、决绝的力量。 “那么，“她说，“下周的圣诞节，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你，零号，和我。“

圣诞节，如期而至。 对于黑天鹅港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来说，圣诞节只是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地酗酒和放纵的借口。基地里四处都挂上了廉价的、闪烁着俗气光芒的彩灯，餐厅里供应着平日里见不到的、油腻的烤肉和无限量的劣质伏特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酒精、食物和人们被压抑许久的、狂躁的荷尔蒙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雷娜塔按照零号制定的、天衣无缝的计划，利用自己“无害的洋娃娃“般的身份作为掩护，在过去的一周里，悄无声息地收集着他们所需要的一切。一把从军械库角落里“遗落“的德什卡1938高射机枪，雷娜塔将它藏到狗圈旁的隔间里。一切，都在安静而精密地进行着。

夜幕降临，圣诞晚宴的气氛达到了顶峰。基地的总负责人，那个总是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个儒雅学者、但眼神却比西伯利亚的冰雪还要阴冷的男人——赫尔佐格博士，举起了酒杯。 “为了伟大的事业！为了即将到来的新时代！干杯！“他用一种充满了煽动性的、咏叹调般的语气说道。 所有人都举起了酒杯，将杯中那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雷娜塔没有喝。她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等待着那个约定好的时间的到来。 很快，她就发现，宴会的气氛开始变得诡异起来。那些研究物和士兵们的脸上，开始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的狂热。他们的眼神变得迷离、涣散，呼吸也变得越来越粗重。有人开始脱掉衣服，与身旁的异性缠绵在一起；有人则像是野兽一样，双眼通红地撕咬着盘子里的烤肉。 赫尔佐格，却缓缓退到阴影中，离开了大厅，脸上带着那种恶魔般的、欣赏着自己杰作的微笑。

是致幻剂。雷娜塔瞬间明白了。他把大量的致幻剂，投放在了空气中。 然后，那些失去了理智的、被原始欲望所支配的“野兽“们，注意到了她。注意到了这个坐在角落里，唯一保持着清醒的、纯洁得如同祭品般的金发女孩。 “抓住她！“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嘶吼。下一秒，所有人都转过头，用那种充满了贪婪与欲望的、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她。他们像是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朝着雷娜塔扑了过来。 雷娜塔吓得魂飞魄散，她尖叫着转身就跑，想要冲向宴会厅的大门。但当她的手触碰到那冰冷的、厚重的合金大门时，却发现门已经被从外面锁死了！

绝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扭曲的面孔，腥臭的呼吸，伸向她的、一双双肮脏的手……就在她即将被那人性泯灭的潮水所吞噬的刹那——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如同晴天霹雳般的巨响，猛地炸开！ 那扇足以抵挡火箭弹轰击的、厚重的合金大门，像是被一头无形的、史前的巨兽从中间狠狠地撞了一下，整个门体向内剧烈地凹陷，无数道狰狞的裂纹以撞击点为中心，瞬间蔓延开来。 下一秒，整扇门，连同着它周围的墙体，被一股无法想象的、狂暴绝伦的力量，硬生生地向内撕开、扯裂！ 钢铁的哀嚎声尖锐得足以刺穿耳膜。无数的金属碎片和混凝土块向着宴会厅内部爆射，如同最致命的弹片。那些刚刚还状若疯魔、扑向雷娜塔的人群，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冲击波掀翻在地，被飞射的残骸砸得头破血流，发出一片凄厉的惨叫。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在那个被暴力撕开的、巨大而扭曲的洞口，在洞口外那漫天狂舞的风雪与无边无际的黑暗背景下，一个高挑修长的、宛如神祇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是曦。

她依旧穿着那件简单的白色长裙，瀑布般的金发在从洞口倒灌而入的狂风中猎猎飞舞，如同燃烧的、金色的火焰。她赤着双脚，就那么平静地站在那堆仍在冒着电火花的、破碎的金属与瓦砾之上，仿佛脚下不是锋利的废墟，而是柔软的红毯。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日里那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冰冷的、神明在审判罪人时才会有的漠然。她那双纯金色的眼眸，此刻不再是温暖的熔金，而是两座即将喷发的、蕴含着无穷毁灭之力的活火山。

那目光，扫过宴会厅内这群因为药效和剧痛而扭曲、挣扎的“野兽“，就像是在看一堆毫无意义的、肮脏的垃圾。 整个宴会厅的温度，仿佛都在她出现的刹那，骤然下降到了冰点。那些被致幻剂支配了心智的人们，也在这一刻，从灵魂深处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生命最底层、最原始的恐惧。那种恐惧，超越了欲望，超越了疯狂，让他们不受控制地、筛糠般地颤抖起来。

曦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超越了人类视觉的捕捉极限。雷娜塔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下一秒，一个温暖而熟悉的、带着阳光般气息的怀抱，便将她紧紧地、牢牢地包裹在了其中。 “别怕。“曦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依旧是那么温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别看。“ 一只温暖的、柔软的手掌，轻轻地覆上了雷娜塔的眼睛，将眼前那地狱般的、血腥混乱的景象，彻底隔绝。 雷娜塔的世界，瞬间陷入了一片温暖的、只剩下曦心跳声的黑暗之中。 然后，她听到了。 她听到了曦的声音，那不再是说给她的温柔耳语，而是一种古老的、威严的、仿佛直接在灵魂层面响起的天神敕令。 “言灵·金凤（凤生九雏之首，非晨露不饮，非嫩竹不食，非千年梧桐不栖。）。“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也没有华丽炫目的光效。 雷娜塔只闻到，空气中，猛地弥漫开一股浓烈得刺鼻的、臭氧的味道。紧接着，是无数声细微的、如同干柴被点燃时发出的“噼啪“爆响。然后，便是死寂。 一种绝对的、吞噬了一切声音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过了许久，曦才缓缓地、拿开了覆在她眼睛上的手。 “好了。“ 雷娜塔颤抖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看到了此生永生难忘的一幕。 整个宴会厅，变成了一座由焦炭构成的、沉默的雕塑馆。那些刚刚还对她露出贪婪獠牙的人们，此刻都保持着各种扭曲的、扑击的姿势，僵立在原地。但他们已经不再是活人。他们的身体，从皮肤到骨骼，都被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彻底地碳化了。他们变成了一具具黑色的、冒着缕缕青烟的焦炭，表面还残留着一些尚未熄灭的、金色的电弧，如同恶魔身上的符文。 没有鲜血，没有挣扎，只有最彻底的、最干净利落的湮灭。

曦就那么抱着她，站在这一片由死亡构成的、寂静的森林中央，神情冷漠得像是一位刚刚打扫完房间的、优雅的主妇。 这就是……曦的力量？这就是……那个会抱着她，给她讲外面世界的故事的、温柔的曦的另一面？ 雷娜塔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震撼。 曦低下头，金色的眼眸重新恢复了那熟悉的温柔。她轻轻地拍了拍雷娜-塔的背，柔声说：“走吧，我们去接另一个朋友。“ 她抱着雷娜塔，旁若无人地穿过了这座焦炭森林，走向了通往基地更深处的走廊。

去往零号房间的路上，警报声已经响彻了整个基地。红色的警示灯疯狂地闪烁着，将合金墙壁映照成一片血色。无数荷枪实弹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但在曦面前，他们和那些被烧成焦炭的研究员，并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 曦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她只是抱着雷娜塔，平静地向前走着。无数金色的、细如发丝的电弧，以她的身体为中心，向着四周弥漫开来，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绝对的死亡领域。任何踏入这个领域的人，无论是谁，都会在瞬间步上宴会厅里那些人的后尘，悄无声息地变成一具焦炭。 这是一场无声的、一边倒的屠杀。

很快，她们就来到了那扇印着一个巨大、鲜红的“0“字的房门前。 曦没有去刷卡，也没有去破解密码。她只是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那扇由特种合金打造的、厚达二十厘米的门上。 金色的电光，如同藤蔓般，瞬间爬满了整扇大门。 “滋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熔化的声响过后，那扇坚不可摧的大门，就像是一块被扔进熔炉的黄油，迅速地、无声地，化为了一滩通红的、流淌的铁水。 门后，零号早已站在那里。 他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病号服，身材瘦削，脸色苍白，但那双纯金色的、皇帝般的眼眸，却亮得惊人。他看着曦，又看了看被曦抱在怀里的雷娜塔，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一切。

“走。“曦对他言简意赅地说。 零号点了点头，迈步走出了那间囚禁了他多年的牢笼。 三人汇合，没有片刻的停留，在曦那绝对的力量的庇护下，势如破竹地冲向了事先计划好的、位于基地边缘的雪橇犬基地。 十几只最精壮的、有着狼族血统的西伯利亚雪橇犬，已经被拴在了雪橇上，不安地刨着地面，口中喷出白色的哈气。零号熟练地解开缰绳，跳上了驾驶位。曦则将雷娜塔安置在铺着厚厚毛皮的雪橇里，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将雷娜塔紧紧地护在怀中。

“Jukai（出发）！“零号发出一声低沉的呼喝，猛地一抖缰绳。 十几只雪橇犬，如同离弦之箭，瞬间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拉着雪橇，冲入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的暴风雪之中。 在他们身后，黑天鹅港那座巨大的、如同钢铁坟墓般的建筑，在风雪中，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雷娜塔从曦的怀里探出头，回头望着那座囚禁了她整个童年的、正在远去的牢笼，心中涌起一阵复杂难言的情绪。就在这时，她看到，基地的上空，突然亮起了一点刺眼的、白色的光芒。

那光芒，在瞬间扩大，变得比太阳还要耀眼一万倍！ 紧接着，一朵巨大的、蘑菇状的火云，无声地、缓缓地腾空而起。一圈肉眼可见的、白色的冲击波，以那朵火云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疯狂地扩散开来，将沿途的一切，无论是冰层，还是山丘，都瞬间夷为平地！ 真空炸弹。 他们，为了抹除这里的一切秘密，引爆了一枚足以将整个港湾都从地图上抹去的、终极的武器。

雷娜塔呆呆地看着那末日般的景象，感受着从身后传来的、足以将雪橇都掀翻的滚滚热浪，心中最后的一丝留恋与恐惧，都随着那朵蘑菇云，彻底地烟消云散了。 黑天鹅港，连同她那灰暗的过去，都一起，被彻底地埋葬了。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将头重新埋入曦温暖的怀抱，感觉自己像是获得了一次真正的新生。 然而，她怀里的曦，神色却在这一刻，猛地变得无比凝重起来。她抬起头，那双金色的眼眸，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风雪，望向了更高、更远的天空。

“……他们来了。“她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阵撕裂空气的、尖锐的呼啸声，由远及近，骤然响起！ 零号猛地抬头。 雷娜塔也惊恐地望向天空。

只见三架涂着红色五角星标志的、外形流畅而狰狞的苏-27战斗机，如同三只从地狱里飞出的、钢铁的猎鹰，以一个恐怖的速度，撕开了厚重的云层，呈一个标准的品字形攻击阵型，朝着他们这小小的雪橇，俯冲而来！ 机翼下方挂载的、黑色的导弹，在天空中划出冰冷的、死亡的弧线。 “坐稳了！“曦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焦急。她猛地站起身，将雷娜塔和零号护在身后，仰头望向那三架急速逼近的钢铁死神，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眸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的光芒。 这是人类现代工业文明的巅峰造物，与来自远古神话时代的、最后的君王之间的对决！

“言灵·金凤！“ 这一次，曦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冰原！ 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粗大、更加耀眼的、纯金色的雷霆，如同神话中主神投下的愤怒之矛，从她的身上冲天而起，以一种超越了光的速度，悍然迎向了天空中的那三架战斗机！ 那道金色的雷霆，在空中一分为三，精准地锁定了各自的目标。 然而，曦的脸色，却猛地一白。她的身体，微微地晃动了一下。连续的、高强度的战斗，以及那个尚未完全恢复的、刚刚苏醒的身体，让她的力量，在这一刻，出现了瞬间的衰竭。

那三道雷霆中的两道，依旧精准地、毫不留情地击中了目标。天空中，瞬间爆开了两团巨大的、绚烂的火球，如同在黑夜里绽放的死亡之花。被击中的苏-27，连同里面的飞行员，在一瞬间就被气化，化作无数燃烧着的碎片，散落而下。 但是，第三道雷霆，却因为那瞬间的力量衰竭，威力大减，只是擦过了第三架战斗机的机翼。 那架幸存的、机翼受损的战斗机，在空中划过一个摇摇欲坠的、难看的弧线。但在它失控之前，那名经验丰富的、代号“雨燕”的飞行员，按下了最后的、致命的发射按钮。 一枚白色的、带着长长尾焰的火箭弹，脱离了挂架，发出尖锐的嘶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死亡的姿态，朝着地面上的雪橇，呼啸而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曦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她想再次催动言灵，但身体里传来的巨大空虚感，却让她的动作慢了半拍。 零号则猛地一拉缰绳，想要控制雪橇转向。但雪橇犬的奔跑速度，在超音速飞行的火箭弹面前，慢得像是一场可笑的默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放慢。 雷娜塔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那枚拖着长长尾焰、急速放大的白色死神。那弹头上小小的、红色的警告标志，是如此地刺眼，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嘲讽的微笑。

她能看到火箭弹表面因为与空气剧烈摩擦而产生的、淡淡的红色光晕。她甚至能闻到，那扑面而来的、混杂着硝烟与死亡的独特气息。 她的身体，被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绝对的恐惧彻底冻结了。她想跑，想躲，想尖叫，但她的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四肢像是被灌满了铅，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枚浓缩了人类最高工业结晶与最纯粹恶意的毁灭之物，在她的视野中，占据了整个世界。

“轰——！！！！！“ 最终，火箭弹在距离雪橇不到十米的地方，轰然引爆。 那不是一声简单的爆炸。 首先到来的，是光。一种足以让太阳都黯然失色的、纯粹的、毁灭性的白光，瞬间吞噬了天地之间的一切。雷娜塔感觉自己的视网膜，连同着她的大脑，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烧穿了。世界，变成了一片绝对的、刺痛的苍白。 紧接着，是冲击波。 那不是风。那是一堵由超高压空气构筑而成的、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墙壁，以超越音速的速度，悍然撞来！

雷娜塔所在的、由厚重兽皮和木材构成的雪橇，在这堵“墙“的面前，脆弱得就像是一个纸糊的盒子。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与木材共同碎裂的“咔嚓“声，雪橇瞬间解体！ 雷娜塔小小的身躯，像是一片被十二级飓风卷起的、无助的落叶，被那股无法抗拒的、狂暴绝伦的力量狠狠地抛向了空中。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一瞬间便烙满了她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神经。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正在被一双看不见的巨手，从里到外，彻底地撕成碎片。 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意识便被这无边无际的、毁灭性的痛苦彻底吞噬，坠入了比黑夜更深、比死亡更沉的黑暗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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