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我一早便起了床。比以往都要早，但是想不起来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整整三个月以来，我的日子经常处于颠倒的状态，上午的时间被剪掉了。坐在床上翻开手中的书，显然——记录痛苦。这长达三个月的痛苦与分裂的混乱，都化作了堵在喉咙的一口唾液。现在天光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就像正在无中生有的，最原始、粗粝的那一面。因为还未成形，故我们无法从中观测到它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由轻转重，由缓转急——我们这三个月来，坐着听，走着听，一切都不着急。这个有关爱与恨的主题，也不知还会不会一直延续下去。虽然可能有些无趣。最原始的萌动与动力，也就是关乎性的那一方面，是一定会延续下去的。

　　忏悔吧……

　　冬希最终把理智捡回来了，自从那之后总是默念着：“我不是盛放恶的容器，我本该过着正常的生活的。”，不过有趣的事，杀害的那些人们大多是她原本这样的普通人。显然，她并不觉得死难者们和她自己处于同一平面。她看着眼前残败、颓废的残垣断壁，思绪自然而然地飞向了，那个对她而言相当美好的午后。

　　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路上的积雪还没融化。我指的是山上的，一直到山脚下，因为南方的气候就再也看不到雪了。山上的风吹得人打摆子，就算穿了棉袄也不顶用。阳光淡黄地洒在了有些逼仄的马路上，车不多见，店铺与店铺之间总有着不小的高低落差。当然，这不重要。

　　离那不远的火车站，冬希爱着这片地方。这是她的家，居住了十八年的地方。大学阔别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脚下松软的沙土，脆碎的雪，空气中夹杂的那股刺人的树叶与土的味道。父亲和母亲前不久刚死，当然，这算是一件有点好笑的事情，她理所应当不该对此感到有何悲伤。这一丁点的家国情怀很快就被冬希抛之脑后了，正如同山下落地即消融的雪花。

　　她的上身是一件极单薄的衬衫，下身曳着不合冬季时宜的裙子。站在人群中必然是个扎眼的存在，她此时紧紧咬着嘴唇，决不再说任何一句话，随后像下定某种决心一样，松开了嘴唇，露出一副释怀的表情。随后变得空洞而呆滞，用一对不聚焦的眼神扫过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同时微微张着口，心思貌似已经完全沉浸到了一句文字或者一副画之间。默念着，默念着：“净化……净化……”，眼前闪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像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正所谓——世间男女皆星辰，他们本质上是独一无二的，还是平平无奇的呢？

　　此时春节假日期间，也就是春运期间。此时的火车站已经被挤得几乎水泄不通，冬希遥远站在外面审视着正门前乌泱泱的人群。这些人其中有些是拖着行李箱的年轻人，一边玩着手机一边等待；也有是带着大包小包的家庭——一个接近中年的女人，左手提着一家人的行李，右手牵着她的两个女儿，挤在人群里艰难地前进；也不缺乏略微有点灰头土脸，黝黑的农民工。

　　冬希心中的声音消失了，随着眼神恢复清明，她也明白了接下来自己该干什么。遥想自己当年坐火车，也是母亲当年累垮了身体时前往大城市就医的时候。打从那时候开始，母亲的身体就一直没有好过，重活累活干不了，剩下的重任落在了父亲的肩膀上，他只好咬着牙挑起这堆琐碎事。这没由来的情绪啊，她感觉父亲应该累了。直到那天在病房里看到父亲憔悴的模样，头发了白，为此事操碎了心。尽管如此，父亲的妻子，冬希的母亲仍然离去了。在那之后，父亲的眼里没有了神采，冬希明锐地见识到了这一点。但是没有了，冬希失去对母亲任何的情感，一切都在被剥离中。父亲在前不久也失去了冬希，冬希在后来也彻底失去了她的父亲。

　　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待不了多久，然后消散了，变成任何人都看不见的样子。“现在，现在，该动手了”冬希默念着，一边跟着春运的人流朝着火车站内走去。先前见到的母女和农民工已经被冲散了，现在抬眼望去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正前方和周围的人脑袋。

　　她感觉呼吸道被一只无形的手攒了一把，一时间什么气也吸不进来。之后她想起自己其实再也不需要呼吸了，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向前的每一步都举步维艰，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离地面越远了，自己的意识也逐渐被抛弃了，就像杂物一样被抛之脑后，渐渐的离去……

　　当我看到世间男女皆星辰时，想起来它的下一句——每一个数字都是无穷，没有差异。

　　我站在公园里，踩在人造雪上。虽然山上从来都不缺少冰和雪，但是这里仍然立了一个牌子来告诉别人这里放了很多人造雪。冷啊，真冷啊。脚下的人造雪，准确来说更像是一堆又一堆的冰渣子，一踩在上面就像玻璃一样碎了。

　　冬希那有些僵硬的脸上牵起了一抹微小的笑，钟响了十四次，每响一次她的脸上的笑容就更加旺盛。当十四次结束之后，她把手指伸向了左眼。

　　我说实话，他们也曾绚烂，也许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或者是一个父亲的孩子，或许是孩子的父亲；也许是妻子的丈夫，也许是丈夫的妻子？

　　回过神来时，眼前只剩下了一堆被切成一段一段的尸体，切口极其光滑平整，流出的血液汇聚在一堆肉段的中间，形成了一小片血泊。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被爆炸变成一团团扭曲的肢体，伤口像被撕裂了一般。也有被掉落的建筑压断了双腿的，伤口处像毛线团一样杂乱。而之前那三人的母女，已有两人被爆炸掀飞到远处，尸体任慌乱的人群踩踏，而剩下的一个女儿抱着她母亲残缺不全的尸体，高声哭泣而大喊：“妈妈！”

　　“妈妈……！”

　　那女人的女儿哭喊着，推搡着女人的尸体。只是她再也回应不了她了。

　　冬希不紧不慢走近了那个女儿，用手捏住了她的脖子，不顾那女儿的挣扎，左手摸到了她的下巴，只一用力，就拔下了她的头。血洒了冬希一身，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就消失不见了。

　　声音又回来了，但是只能听到接连不断的尖叫和哀嚎声。

　　“这算恐怖袭击吗？”冬希默念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来，从血泊中拔出了那把血结成的剑之后，对堵塞住的人流再次发动了攻击。

　　我不禁想问，这是处于何种原因呢？

　　冬希已经用了最高的效率，几乎将整个火车站铺满了人的残躯。满目疮痍，入目即是血红的一片。她呆滞在原地，剩余的情感拧成一股涌了上来，她的眼泪霎时间止不住往外流出，同时也降嘴角扯出一个开心的弧度，另外，她的斯基恩氏腺分泌物顺着大腿滑下。“真好啊……”她默念着，像小孩进了游乐园，这里的每一处都是永恒的，弥久的欢乐。

　　我说：“看吧，这就是你的一部分罪证。”

　　冬希瞅瞅我，又瞅瞅周围。“当然。但是，我才不在乎这些呢。我早早就不是人类了，人杀害我，如今又再要求我吗？”

　　“别开玩笑了，他们难道不该死吗？我喜欢啊，我真喜欢屠杀的感觉。还有你，明明在心里暗暗支持我，现在却又跳出来说这些虚伪的话。”

　　我不再说什么。许久——

　　“当然是因为你真的开始杀人了。”

　　冬希闻声回头，只能看到我那戏谑，骄傲的笑容。名为我的刀刃再次从左到右，把冬希连腰斩断。她感觉眼前开始浮现出许多金黄色的光点，气球一般从下向上飘起，越升越高。而腰部传来的痛苦切切实实传达到了她的脑部，这一次痛苦真实而清晰地被感知到了。冬希一时间不知道该是欣喜还是该感到惊慌，下意识握了握拳。

　　“我真得杀了你，像你杀他们一样。”我带着满脸的阴霾走来了。

　　被压抑已久的感觉终于尽数返回了，一时间冷暖、痛苦等等都回到了冬希的体内。她伸了伸手，想要触碰到最远的地方。眼前的光点越来越多，被压抑已久的情绪也回来了，这股溢出的情感最终化作了止不住的眼泪，她用双手抓在地上，拖着自己剩下的上半身，一点点爬向自己的下半身旁边。她的肠子像一把拖把，在地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终于她摸到了自己的脚踝，仰面朝天，她终于知道自己这溢出的情感为何物——名为解脱。

　　我俯下身去：“谢谢你，对不起，请原谅我……”

　　冬希最后扯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微笑，就像《精疲力尽》里米歇尔最后搞怪的笑一样。光点，最后消散了。一切的一切，最后还是要回归虚无的。我们，宇宙从无而来，最后也是要到无去的。我流着泪，用手背擦了下脸。而我用手从头顶一点点摸到下巴，像帕特丽夏。

　　请原谅我与她们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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