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寂静的旅途

踏出家门的那一刻，世界以一种全新的、残酷的姿态，展现在晴人面前。

熟悉，是因为这片废墟他已经独自穿行了无数次，每一条龟裂的街道，每一栋废弃的建筑，都像是他掌心的纹路。陌生，是因为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的身后，那辆被灰色披风覆盖的、经过精心改造的婴儿车里，承载着他的整个世界。

旅途是寂静的，也是不寂静的。

寂静，是因为没有人与他对话。只有车轮碾过碎石的“咯吱”声，和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风穿过废弃高楼的空洞窗户，发出鬼魅般的呜咽，像是这座死亡城市的哀嚎。

不寂静，是因为晴人一直在说话。

他像一个尽职的导游，对着那辆被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婴儿车，不停地描述着沿途的风景，用温暖的回忆，对抗着眼前的冰冷现实。

“结奈，你看，那是我们以前经常光顾的咖啡店。你最喜欢他们家的提拉米苏，每次都要吃两大块。”他指着一栋墙壁上爬满藤蔓的建筑，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现在橱窗都碎了，里面长满了青苔，看起来倒像是某个奇幻电影里的场景。”

“前面那个路口，就是我们第一次牵手的地方。那天你紧张得手心都是汗，红绿灯坏掉前，你才敢把手塞进我口袋里。你的手好凉，我的手心却在冒汗。”

“那栋大楼，我们曾经在楼顶看过一次流星雨。你许的愿望，是希望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你看，你的愿望实现了，不是吗？我们现在，不就永远在一起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一种温柔的、怀念的语气。他知道她听不到，更看不到。但他必须这么做。这既是说给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他要用这些共同的回忆，像建筑工事一样，在自己和结奈周围，构建起一道抵御孤寂与恐惧的精神壁垒。

他小心翼翼地规划着路线，像一只警惕的野兽，在自己的领地里巡行。他尽量避开那些可能有大量僵尸聚集的开阔地带，选择在狭窄的小巷和建筑物的阴影中穿行。每前进一段距离，他都会停下来，像猎人一样侧耳倾听，仔细分辨着风声、远处传来的乌鸦叫声，以及……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属于感染者的拖沓脚步声和嘶哑的嗬嗬声。

他的感官被提升到了极致，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绷紧神经，手立刻握住腰间的消防斧。

白天的旅途，是一场漫长的、在钢铁丛林中的迁徙。而夜晚的降临，则意味着危险的加剧。晴人必须在太阳完全落山前，为他们找到一处相对安全的临时庇护所。他选择的目标通常是那些结构坚固、易守难攻的建筑，比如银行、政府办公楼，或者是有着厚重铁门的仓库。

第一天的夜晚，他们在一间废弃的图书馆里度过。高大的书架像一座座沉默的迷宫，为他们提供了天然的屏障。晴人将几排沉重的橡木书架推倒，彻底堵住了入口，然后才敢生起一小堆篝火。

跳动的火焰将他们周围的一小片空间照亮，也映照着书架上那些落满灰尘的书籍。晴人想，如果世界没有变成这样，他和结奈或许会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来到这里，各自挑选一本书，安静地度过一整个下午。他甚至能想象出结奈看书时，那副专注而可爱的模样。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脏一阵抽痛。

每当夜幕降临，在确认了暂时的安全之后，晴人的另一项重要工作就开始了。

他会小心翼翼地掀开婴儿车上的披风，将那个Kigurumi人偶抱出来，安置在火堆旁铺好的毯子上。

在摇曳的火光下，他开始了他雷打不动的日常——为结奈进行清洁和保养。

旅途中的条件远比不上在家里。没有舒适的浴室，没有充足的干净水源。他只能将宝贵的瓶装纯净水，小心翼翼地倒在一方小小的手帕上，然后用这块湿润的手帕，一点一点地、仔细地擦拭着她身上的乳胶衣和那顶巨大的头壳。

在摇曳的火光下，水珠顺着光滑的乳胶表面滑落，反射出点点光斑，像一颗颗转瞬即逝的钻石。他擦拭得极其认真，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朝圣。

他的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轻柔，更加专注。在这充满不确定性的旅途中，这项充满了爱意的、恋物式的日常，成为了他内心秩序的最后一道防线。它提醒着他，他为何而出发，他又将去往何方。

他依然会坚持对她说话，讲述今天发生的一切。

“今天我们走了大概十公里，比我预想的要快一些。路上很安全，你不用担心。”

“晚上有点冷，不过火堆很暖和。你冷不冷？我已经帮你加了一层毯子。”

“明天我们就能穿过这条主干道了。过了那里，我们就离市中心更近了。”

他对着那张永远微笑的动漫面容，絮絮叨叨地说着。而她，也总是在他讲述到某些特定细节时，给予他一些微不可查的回应——或许是手指的轻微蜷缩，或许是头壳的细微转动。

这些微小的共鸣，如同夜空中的星辰，虽然微弱，却足以指引他前行的方向。

这是一个奇异的组合。一个坚毅的守护者，一个沉睡的人偶，一辆被改造过的婴儿车，共同行进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上。

他们的旅途是寂静的，但他们的内心却充满了喧嚣的爱意与希望。

晴人不知道这条路还有多远，也不知道终点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他只知道，只要她还在，只要这份共鸣还在，他就永远不会停下脚步。

因为，他所推着的，不仅仅是一辆婴儿车。

那是他的爱，他的责任，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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