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完，冲洗一下，两人就挤在硬板床上，肩膀挨着肩膀，大腿贴着大腿。莫子航把他带来的专业书摊开。他虽然是研一，但基础扎实得惊人。他用最直白、最接地气的方式给平凡讲解那些艰涩的理论，手指划过书页，偶尔拍拍平凡的大腿让他集中注意力。平凡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汗水、沐浴露和他本身那种阳光晒过般清爽气息的味道，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和手臂肌肉无意识的摩擦。这种紧密的、毫无间隙的陪伴，像一道温暖的屏障，将外界的冰冷和绝望暂时隔绝。平凡的心，在子航低沉磁性的讲解声和近在咫尺的体温中，一点点安定下来。他甚至会短暂地忘记自己身处囚笼，仿佛又回到了大学宿舍，两人挤在一张床上讨论功课的时光。只是现在的感觉，更紧密，更灼热，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超越友谊的依赖和暧昧。他会偷偷看着莫子航专注讲解时低垂的眼睫、高挺的鼻梁和开合的红润厚唇，心跳莫名加速。而莫子航，偶尔对上他的目光，眼神也会瞬间变得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灼热，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继续讲解。

　　灯熄灭了，只有墙壁微弱的冷光。

　　两人挤在一张狭窄的床上，共用一条被子。身体不可避免地紧紧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衣物，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肌肉的轮廓和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黑暗中，莫子航的手臂会自然地环过平凡的肩膀，将他往自己温热的怀里带了带。平凡的头靠在他厚实的胸肌上，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子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再是白天的专业讲解，而是带着安抚的魔力，驱散平凡对黑暗和未知的恐惧。他会讲一些过去的趣事，会笨拙地承诺未来，会用滚烫的手掌轻轻拍着平凡的后背，像哄一个受惊的孩子。平凡在这种紧密的拥抱和低语中，身体会慢慢放松下来，像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他能感觉到莫子航的呼吸有时会变得稍微粗重，环着他的手臂会无意识地收紧，那紧贴着他后背的、属于子航的某个部位，隔着薄薄的布料，似乎也传递着一种灼热的硬度……但子航总是克制得很好，很快会调整姿势，只是将下巴轻轻搁在平凡的头顶，发出一声满足又带着点压抑的叹息。平凡的脸埋在子航散发着热力的颈窝里，感受着那强健脉搏的跳动，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一种隐秘的、带着羞耻的渴望，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他不敢动，只是更紧地依偎过去，汲取着这份滚烫的依靠。黑暗中，彼此的体温和心跳，成了绝望囚笼中最真实的慰藉和……催化剂。那份隐晦的情愫，在肌肤相亲的紧密和生死相依的境遇中，悄然升温，滚烫得几乎要灼穿薄薄的衣衫。

　　日子，就在这汗水、书香和深夜依偎的体温中，一天天过去。

　　平凡的身体在莫子航的“魔鬼训练”下，虽然依旧清瘦，但明显结实了不少，脸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眼中的麻木和绝望被一种坚韧和依赖取代。莫子航的存在，成了他在这冰冷地狱里唯一的光源和热源。

　　直到那一天。

　　收容仓的门被打开，来人不是送饭的。

　　是那个林队，还有白博士。

　　林队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色比平时更冷。

　　“平凡。”林队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宣读判决书，“经监管局综合评估及‘花园修剪’协议最终裁定。你已被上海交大汉语言文学专业退学。学籍档案已注销。”

　　平凡如遭雷击，猛地从床上站起来，脸色瞬间惨白。

　　“什么？！凭什么？！”

　　“同时，”林队无视他的质问，继续念道，“你父亲平先生及继母王女士，已签署协议，同意你转入‘华夏高等人才封闭培养计划’进行深造。监管局已代为支付‘奖学金’五十万元人民币，款项已到账。这是你父亲签署的知情同意书副本和收款确认函。”

　　他把两张纸从门上的传递口塞了进来。

　　平凡颤抖着手捡起来。

　　一张是格式化的“培养计划”通知，另一张是银行转账凭证的复印件，收款人是他父亲的名字，金额后面那一串零刺得他眼睛生疼。下面是他父亲歪歪扭扭的签名。

　　五十万……就把他卖了。

　　最后一丝对亲情的幻想，彻底破灭。心口的位置，像是被挖开了一个大洞，灌满了冰渣。他踉跄了一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没倒下。

　　“另外，”林队的声音像最后的丧钟，“根据协议，你与外界的一切社会联系将被暂时冻结。你在此地的一切生活所需，由监管局负责。直至‘香皇’状态评估稳定，并获得上级解除收容的许可。”

　　退学…

　　卖身契…

　　社会性死亡…

　　永无天日的囚禁？

　　多重打击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平凡吞没。

　　他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上。眼神再次变得空洞，比刚被抓进来时更甚。那是一种被彻底掏空、连愤怒和悲伤都燃烧殆尽的、死寂的麻木。他像个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破布娃娃，眼神涣散地望着虚空。学籍注销的印章、父亲签名的那份卖身契、银行凭证上刺眼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在他灵魂深处烫下了“被彻底遗弃”的印记。二十万…他的人生，他的梦想，他挣扎着想要摆脱原生家庭泥沼的努力，他拼命想要抓住的“平凡”未来，就值这二十万？还是父亲和后妈迫不及待甩掉他这个“娘娘腔”包袱的“封口费”？

　　莫子航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平

　　凡蜷缩在墙角，头埋在膝盖里，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着。那份退学通知和所谓的“父亲签署文件”像垃圾一样被扔在脚边。

　　“凡子！”莫子航的心猛地一揪，快步冲过去，单膝跪在他面前，双手用力扶住他冰凉颤抖的肩膀。“看着我！凡子！看着我！”

　　平凡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灰败和空洞。嘴唇被他咬破了，血丝渗出来，衬得脸色更加惨白。

　　“子航…”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什么都没有了…学校…家…未来…都没了…我…就是个被世界扔掉的垃圾…”他的眼神涣散，焦点无法凝聚在莫子航焦急的脸上，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更深、更绝望的虚无。

　　“放屁！”莫子航低吼一声，双手捧住平凡冰冷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他的掌心滚烫，眼神更是灼热得像要烧穿平凡的绝望。“你看着我！你还有我！莫子航！听见没有？！老子还在这儿！天塌下来，老子顶着！”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近乎蛮横的力量。他用力摇晃着平凡的肩膀，试图将那份死寂摇散。“学校没了又怎样？那破地方配不上你！家没了？那也叫家？卖儿子的家不要也罢！未来？”他凑得更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平凡的鼻尖，滚烫的呼吸喷在平凡脸上，带着他特有的、阳光般的气息，混合着一丝运动后的汗味，强烈而霸道。“未来就是老子带你出去！离开这个鬼地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听见没有？！”

　　平凡涣散的瞳孔，终于在那双燃烧着火焰的、近在咫尺的眼睛里，找到了一丝焦距。莫子航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滚烫的守护欲，像一根烧红的针，刺破了包裹着他的绝望坚冰。冰冷麻木的心脏，似乎被那灼热的目光烫得收缩了一下。

　　“可是…香皇…监管局…”平凡的声音依旧干涩，带着挥之不去的恐惧。

　　“去他妈的香皇！去他妈的监管局！”

　　莫子航爆了粗口，额头抵住平凡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彻底交融。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狠劲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温柔。

　　“听着，凡子。不管你是人，还是什么容器。不管你体内睡着什么鬼东西。你就是你！是我莫子航豁出命也要护着的人！十几年前在水库边是！现在是！以后他妈的一辈子都是！”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和磁性，直直撞进平凡的心底——

　　“你甩不开我，平凡。生，我缠着你。死…老子追到地狱也把你捞回来！”

　　这近乎告白般的、带着血腥味的誓言，像一颗炸弹在平凡死寂的心湖里引爆！巨大的震撼和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最后的防线。

　　他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委屈、绝望都倾泻出来。

　　他伸出双臂，死死抱住了莫子航的脖子，把脸深深埋进他温热的、散发着汗水和阳光气息的颈窝里，泪水瞬间浸湿了莫子航的背心。

　　莫子航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用更大的力量回抱住他。

　　手臂像钢铁般箍紧平凡颤抖的身体，宽厚的手掌用力地、一下下拍抚着他单薄的后背，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温度全部渡给他。

　　他低下头，下巴抵在平凡的发顶，嘴唇无意识地擦过他的头发，发出一声沉重又满足的叹息。两人紧紧相拥，平凡赤裸的脚踝和小腿贴着莫子航穿着运动裤的结实大腿，能感受到布料下肌肉的坚硬轮廓和灼热的体温。哭声、沉重的呼吸声、彼此剧烈的心跳声，在狭小的囚室里交织回荡，绝望中滋生出的依赖和情愫，在这紧密的拥抱和滚烫的体温中，疯狂滋长。

　　不知过了多久，平凡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压抑的抽泣。他依旧紧紧抱着莫子航，像溺水者抱着浮木。

　　就在这时，收容仓的门再次无声滑开。

　　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涌了进来。不是监管局人员那种冰冷的秩序感，也不是莫子航身上阳光混合汗水的蓬勃生气。

　　是一种…混合着硝烟、皮革、高级烟草和…一丝极淡血腥味的铁血气息。沉重、威严、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和一种经历过真正战火淬炼的、磨砂般的粗粝感。

　　门口站着一个人。

　　肩章上，将星闪烁。

　　深绿色笔挺的将官常服，包裹着一副异常高大、强壮、如同花岗岩雕刻而成的身躯。肩膀宽阔得几乎要撑破军装，胸肌厚实饱满，腰背挺直如标枪。他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却像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瞬间让整个B-7收容仓的空间都显得逼仄压抑起来。

　　他的面容刚毅如刀削斧劈，深刻的法令纹和紧抿的薄唇勾勒出绝对的冷硬和不容置疑。皮肤是长期暴露在恶劣环境下的古铜色，带着风霜的痕迹。下巴线条刚硬，刮得铁青。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陷在浓黑的剑眉之下，眼珠是近乎纯黑的颜色，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锐利、冰冷、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此刻正精准地落在紧紧相拥的平凡和莫子航身上。那目光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评估猎物般的冷酷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

　　监管局少将——周振华。

　　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扫过平凡布满泪痕的脸、紧抓着莫子航衣服的手，扫过莫子航护犊子般回抱的姿态，最后落在地上那份退学通知和转账文件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身后跟着的、神情恭敬的技术军官微微颔首。

　　技术军官立刻上前，手里拿着一个造型奇特的、像手电筒又像探照灯的银色装置。装置头部是复杂的多棱面晶体。

　　“平凡先生，”技术军官的声音带着公式化的刻板，“请站到房间中央，保持不动。配合一次无害能量场照射测试。”

　　平凡被周振华那冰冷的目光看得心底发寒，下意识地抓紧了莫子航的衣服。莫子航立刻将他护在身后，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隔开了周少将那极具压迫感的视线，眼神毫不退缩地迎了上去，充满了警惕和敌意。

　　“什么测试？又想搞什么花样？”

　　周振华终于开口了。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子弹压进弹匣般清晰、沉重，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配合，将有可能得到不一样的结果，或者继续之前的‘标准收容’程序永远待在这个收容监狱。选择权在你。”

　　他的目光掠过莫子航，再次落在平凡脸上，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的守护者，护不住你。

　　平凡的身体瞬间绷紧。

　　他想起了冰冷的镣铐、刺骨的寒气、高频的震动……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用力咬了咬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颤抖。他轻轻推开了莫子航护着他的手臂，从子航身后走了出来，站到房间中央。他能感觉到莫子航灼热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的后背，像无声的支持。

　　“凡子…”莫子航的声音带着担忧。

　　“我没事。”平凡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他挺直了依旧单薄的脊背，看向技术军官。“来吧。”

　　技术军官举起那个银色装置，一道柔和但异常明亮、仿佛蕴含着无数细小星辰的白色光束射出，瞬间将平凡整个人笼罩其中。

　　光很柔和，并不刺眼，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感。

　　平凡能感觉到光束像有实质的水流，轻柔地冲刷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舒适的暖意，深入四肢百骸，连之前被折磨留下的隐痛都似乎缓解了。没有任何不适。他甚至舒服得想闭上眼睛。

　　光束持续照射了大约十秒。

　　技术军官关闭了装置。光束消失。

　　平凡依旧站在原地，完好无损。甚至因为那舒适的暖意，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

　　周振华那双深潭般的黑眸，在平凡身上停留了几秒，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皮肉，看清他体内那个沉睡的怪物。

　　然后，他移开视线，看向一脸紧张的莫子航，最后，目光重新落回平凡脸上。

　　“很好，你通过了。”

　　周少将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捉摸的满意？

　　他向前一步，那股混合着硝烟与铁血的气息更加浓烈，扑面而来。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笼罩了相对清瘦的平凡，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平凡。”周少将的声音低沉而直接，没有任何寒暄和铺垫，如同出鞘的军刀，直指核心。“跟我合作。”

　　平凡愣住了。合作？跟这个一看就位高权重、眼神能冻死人的将军？

　　“你体内的东西，【香皇】，S-005。”周振华的声音毫无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是灾星，也可能是钥匙。现在，有一扇门，需要钥匙去开，我和白博士进行了努力的争取，如果你能配合我完成此次任务，我们可以将你收编至监管局，除了需要定期完成监管局任务，你将可以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并且享有优渥的薪水和不错的社会地位。”

　　见平凡犹豫，他微微侧身，对着身后的技术军官示意：“带他们去简报室。”

　　说完，他不再看平凡和莫子航，转身，迈着绝对标准、仿佛用尺子量过的军人步伐，率先走出了收容仓。那宽阔如山的背影，带着一种钢铁浇筑般的决绝和沉重。

　　平凡和莫子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浓重的疑虑。

　　合作？

　　钥匙？

　　灾星？

　　门？

　　这没头没尾的话，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预示着更大的、更恐怖的风暴即将来临。

　　技术军官面无表情地做出“请”的手势。

　　平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和莫子航一起，跟了上去。脚步踏出B-7收容仓的那一刻，平凡知道，他短暂而虚假的“平静”囚徒生活，彻底结束了。

　　前方等待他的，是更深、更未知、更致命的漩涡。

　　简报室里的空气，沉得像灌满了水银。

　　头顶惨白的灯管嗡嗡作响，声音钻进耳膜深处，搅得人神经发紧。

　　长方形的会议桌冷冰冰地反射着灯光，照在对面主理人周振华少将的脸上，把他深刻的法令纹和眉间的川字刻得更加生硬，肩章上的将星倒是亮得刺眼。

　　平凡，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视线扫过对面。莫子航就坐在旁边，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哒、哒、哒，每一下都敲在人心跳的缝隙里。

　　他盯着对面墙上的巨大屏幕，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屏幕上，是那个东西——旁边标注着名称：代号S-006。

　　一张模糊的卫星图像。

　　灰扑扑的山坳里，硬生生嵌进去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泡泡？

　　它罩住了整个“铁砧”军事基地。

　　光线穿过它，发生奇异的折射，基地的建筑在里面扭曲变形，像隔着一层晃动的、粘稠的油脂。泡泡的表面偶尔流淌过一丝难以形容的光晕，像是教堂彩绘玻璃上圣洁的光，又带着点活物皮肤下血管脉动的邪异感。

　　“铁砧基地，”周少将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一下劈开了凝滞的空气，“七十二小时前，成功捕获并初步收容最新目标物，是继你的香皇后又一S级高危收容物，S-006。”他的指关节在光滑的桌面上叩了叩，发出沉闷的响声，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平凡和莫子航的脸，“捕获过程顺利，未触发已知异常效应。基地在捕获后六小时内，维持了全部通讯及数据回传。”

　　他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一瞬，寂静像实体般压了下来。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叠，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然而，昨天凌晨零七分十五秒，基地与指挥中心的全部主动及被动通讯链路，毫无预兆地中断。备用线路、应急卫星信道、甚至深埋地下的军用级光缆……全部失效。信号并非被屏蔽或干扰。”他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

　　“是彻底消失。就像……被那个东西彻底‘吃掉’了。”

　　屏幕上画面一切，变成了热成像图。

　　基地庞大的轮廓还在，但一片死寂的深蓝。

　　没有一个人形热源。没有引擎运转的橘红。

　　没有任何代表生命的温度。

　　只有那个泡泡的边缘，散发着一种诡异的、难以归类的、类似生物电场的微弱能量读数，荧荧地亮着，像一个冰冷的嘲笑。

　　“我们立刻启动了最高等级应急预案。”周少将继续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钢铁般的冷硬，“‘铁砧’基地常驻人员三百七十四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失联后一小时，三支快速反应侦查小队，共计十二人，携带全套CBRN防护装备及战术数据链，奉命进入异常区域边缘探查。”

　　屏幕上切出了小队头盔摄像头的最后画面——

　　雪花，剧烈的抖动，然后是铺天盖地的、柔和的、带着奇异晕彩的光。那光仿佛有实质，镜头像是撞进了一团粘稠的胶水里，影像迅速扭曲、拉长，最后彻底被斑斓的噪点吞没。音频里是几声短促的、被剧烈扭曲的惊呼，随即彻底消失。

　　“信号中断点，位于异常边界。”周少将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工程报告，“人员全部失联。随后，我们投放了‘猎犬’系列全地形机械侦察单元，共四批次，十六台。最高级电磁脉冲防护，物理装甲强化，搭载多种环境传感器及实时回传系统。”

　　屏幕上出现了机械猎犬高速突进的画面，流畅、敏捷。然后，毫无例外地，在接触到那层看似脆弱无比的泡泡膜壁时，画面瞬间定格、扭曲、崩溃。数据流像被拦腰斩断的瀑布，瞬间归零。最后消失的，是一台机械猎犬内部传感器传回的、极其短暂的读数：环境温度恒定在25摄氏度，大气成分无异常，无强辐射，无已知生化毒剂……除了那层膜，一切“正常”。

　　然后，便是永恒的静默。

　　“全部失联。无一例外。”周少将总结道，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砸在桌子上，“物理接触点即通讯及动力丧失点。边界即是‘死线’。”他靠回椅背，目光沉沉地压在平凡们身上，“外部观测显示，基地内部结构完好。但没有任何生命活动迹象。没有任何能量反应。除了……”

　　他的目光移向控制台。

　　一名技术军官无声地操作着。

　　屏幕上，那巨大的泡泡静静地笼罩着死寂的基地。在特定的光谱分析图层下，能看到泡泡本身散发出极其微弱、却稳定存在的能量场，如同一个沉睡巨兽缓慢的呼吸。泡泡的表面，那些流淌的光晕，似乎遵循着某种难以理解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的复杂韵律。

　　“……除了它本身。”周少将的声音低沉下去，“一个完美的、自洽的、拒绝一切外部交流的……茧房。”

　　他放在桌上的手，左手手背上，靠近手腕的地方，缠着一小圈崭新的白色绷带，在深绿色军服袖口下若隐若现。一丝极淡的、类似医用消毒水的味道，若有若无地飘过来。绷带的边缘，似乎有一点点极其微小的、难以察觉的暗红色晕染。

　　“这是基地彻底失联前，指挥中心截获到的、来自基地内部通讯主线路的……最后一段有效音频记录。”周少将的声音里，第一次渗入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重的疲惫。他按下了控制台上的一个物理按钮。

　　“咔哒。”

　　一声轻响，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锁扣。整个简报室瞬间被一种高频的、几乎要刺穿耳膜的杂音灌满。那是军用频道被极端干扰时特有的、如同无数钢针刮擦金属板的噪音。

　　紧接着，声音猛地炸开！

　　“呃啊啊——！眼睛！平凡的眼睛烧起来了！救命！谁来……呃啊——！”（一个年轻男声，极致的痛苦，撕裂般的惨叫）

　　“指挥部！指挥部！这里是C区！平凡们被……被光淹没了！动不了！动不了啊——！”（另一个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吼，背景是金属扭曲的呻吟）

　　“它在唱歌！你们听到没有？！那该死的、钻脑子的声音！停下！让它停下！呃——！”（一个沙哑的女声，歇斯底里，带着精神崩溃的尖啸）

　　“痛！全身……骨头……像在被磨碎……救我……谁来……”（虚弱至极的呻吟，仿佛喉咙里含着血沫）

　　凄厉的、非人的惨叫，绝望的呼号，骨头断裂般的呻吟，还有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指甲疯狂抓挠金属内壁的刮擦声……这些声音如同实质的潮水，带着浓稠的血腥气和濒死的恐惧，瞬间将小小的简报室淹没。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淬了毒的钩子，狠狠撕扯着听者的神经。平凡甚至能“闻”到声音里透出的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和内脏破裂的腥甜。莫子航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嘴唇抿成了一条惨白的直线。

　　平凡也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胃袋一阵痉挛。这不是战斗的声音，这是……地狱的屠宰场。

　　然而，就在这极致痛苦的声浪达到顶峰，几乎要撕裂耳膜的瞬间——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了喉咙。

　　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只维持了不到一秒。

　　然后，一个新的声音响了起来。它不再属于任何个体，而是……融合的。无数个声线，男人的，女人的，年轻的，沙哑的……它们完美地叠加在一起，用一种毫无起伏的、空洞到极致的、近乎圣歌般的韵律，平静地宣告：

　　“我要将我的胸肌、生殖器、肛门、嘴巴……全部献给他……”

　　“我是主人的狗i……”

　　“警犬要成为性爱狗永远服务主人……”

　　“骚狗狗屌长度17.3cm……”

　　“狗奴22岁，是铁砧基地狙击手，身高183cm……”

　　短暂的停顿。像在积蓄力量，又像在确认某种至高无上的真理。

　　“我们看到了……”

　　“……天使。”

　　那两个字——“天使”——如同两枚冰冷的钢钉，被这诡异的、淫荡的、堕落的集体诵经般的声音，用一种混合了绝对虔诚与彻底虚无的语调，清晰地、缓慢地、不容置疑地，钉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没有喜悦，没有激动，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被某种宏大存在完全覆盖后的、死水般的平静。

　　录音结束了。

　　“滋——”

　　最后一声电流杂音消失，简报室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的寂静。

　　仿佛刚才那地狱到天堂的骤变，抽干了房间里所有的空气。

　　冷汗，冰凉的，顺着平凡的鬓角滑下来。莫子航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胸膛微微起伏，盯着控制台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

　　周少将目光沉重地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带着一种金属般的沉重感。他走到巨大的屏幕前，背对着平凡们，屏幕的光在他深绿色的军服上投下冰冷的轮廓。他强壮高大的威武身影，在巨大的、散发着诡异光晕的泡泡图像前，显得异常渺小。

　　他沉默了几秒钟，那沉默像铅块一样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然后，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近乎冷酷的决断。目光锐利如刀，精准地锁定在平凡和莫子航的脸上。

　　“基于目前掌握的唯一有效信息，”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钢铁般的冷硬，每一个字都像子弹上膛般清晰、沉重，“经‘深潜者’项目指挥部及最高异常收容委员会联席会议决议。”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个巨大的、死寂的、散发着不祥光晕的泡泡。

　　“目标物S-006，正式收容编号确认。”

　　他深吸一口气，那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S-006号收容物：天使。”

　　代号落定。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平凡的尾椎骨爬升。

　　天使？

　　那平静到空洞的邪淫颂歌还在耳畔嗡嗡作响，与之前撕心裂肺的惨叫形成最恐怖的二重奏。

　　周少将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过来，不再有任何铺垫，直刺核心：“平凡先生，为了我们的合作，你作为S-005号收容物，需要前往这次解救行动，至于莫子航先生，您随意。”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任务简报结束。准备时间三十分钟。你们，进入‘铁砧’基地。搞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找到‘天使’。”

　　他微微前倾，双手按在冰冷的桌面上，支撑着身体的重量。

　　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混合了绝对命令和某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也许是孤注一掷的疯狂，也许是背负着数百条人命沉甸甸的绝望，也许是……一丝无人察觉的晦暗？

　　“记住，”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不惜一切代价，带回真相。或者……”他的视线越过平凡们，再次投向屏幕上那个散发着幽光的巨大泡泡，那层看似脆弱、却隔绝了生与死的膜壁，“……成为真相的一部分。”

　　他最后的那句话，带着一种冰冷的宿命感，像墓穴里吹出的寒风，在平凡们耳边萦绕不去。

　　成为真相的一部分？

　　是像那些士兵一样，在极致的痛苦后归于那诡异的平静？

　　还是彻底湮灭在那层吞噬一切的泡泡里？

　　简报室的门无声地滑开，门外是一条同样惨白灯光的走廊，尽头是通往装备区的厚重气密门。

　　没有退路。

　　只有前方那片被命名为“天使”的、散发着不祥光晕的死寂之地。

　　“在去往哪里前会对你们进行为期两个月的知识和技能培训，届时也会提供相关的武器装备支持，现在，就请先去休息吧，培训明日开始。”

　　莫子航深吸一口气，那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粗重，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滞涩感。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洁的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走。”

　　他吐出这个字，没有看平凡，径直朝门口走去，步伐快得像要逃离什么，又像要一头撞进那未知的恐惧里。平凡站起身，跟了上去，靴子踩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平凡最后看了一眼屏幕。

　　那个巨大的泡泡，在特定的光谱分析下，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弱、难以名状的光点在缓缓流动，如同深海生物体内散发出的、孤寂的冷光。它们勾勒出基地建筑的轮廓，却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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