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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aritia,七宗罪,1

小说:七宗罪 2025-09-12 21:58 5hhhhh 5410 ℃

現在是晚上十二點,莊園已經隨時間進入安眠。可是小動物不安分,趁著夜色溜出了房間。

年僅八歲的孩子還是第一次幹這樣的事情:深更半夜不睡覺,甚至在本來應該睡覺的時間裡悄悄地爬出被子、溜下床鋪,將新認識的好朋友背在身後,完全不像一個大家閨秀一般地爬窗戶逃到屋外。

感謝莊園的房間被定在了一樓。

有些艱難地爬出了窗戶,小朋友的腳下接觸到了柔軟又有些扎人的青草,還有走上去蹂躪得腳掌又痛又酸的鵝卵石小道。她披著夜色嘀嘀咕咕,小聲說要是穿了鞋,這會兒自己一定健步如飛。然而現在她必須老老實實地保持安靜,貓一樣地避開巡邏中的守衛,不然新朋友的下場會很慘。

想起祖父嚴肅的臉,她撅起嘴,腳下走得更快。

大小姐對於莊園的構造很熟悉,貓著腰在玫瑰花花叢間鑽來鑽去的,絲毫不在意漂亮的睡裙已經變得髒兮兮。很快,她就來到圍牆邊。漆黑冰冷的圍欄外面,就是屬於新朋友的歸處。

她動作迅速,小手扒拉了兩下,綁在身上的兩條窗簾紮帶就被解開,背上的一團布包隨之落地。那是她將枕套拆下來專門作為運輸工具的東西,此時撲通落在地上,開口處泄露出少許的金色。

布包才落地,裡面就傳出幼小生物的嚶嚶哼唧。小小的孩子趕緊蹲下幫忙將開口拉開,只見一顆小狗般的金色腦袋立刻鑽出來,過於絢爛的金色在黑夜裡格外明顯。

小朋友怕被人發現,一把抱緊了小狗,腳下挪挪蹭蹭地來到了牆角。等她一鬆開懷抱,尖尖的小腦袋就探出了臂彎。

原來是一隻小狐狸,小小一團,小到能被八歲的孩子牢牢揣在懷裡。牠趴在小朋友的肩懷,耳尖在空氣中彈動兩下,薄色的獸瞳一眨,小腦袋就貼上了孩子的臉龐。毛團子心大得很,全然不管身處在何地,開口就是黏糊糊的哼唧撒嬌,嘴巴筒子在小朋友的臉上戳來戳去,將那張柔軟粉嫩的小臉蛋戳得凹陷下去,再迅速回彈。

大小姐被逗得咯咯直笑,眼睛彎成了月牙。她不由得將新朋友抱得更緊,小臉蹭過軟撲撲毛蓬蓬的金色獸毛。玩鬧片刻,她站了起來,將小狐狸放到護欄的石牆上。

「快點走吧,別再受傷跑錯路。」

說著還推了推金色小狐,讓那團虛胖的小小身體穿過黑漆漆的金屬圍欄。在小手用力地推擠中,小朋友的眼裡流露出濃厚不捨。

誰願意與新朋友分離呢?

被推過圍欄,重獲自由,金色小狐卻沒有離開。牠就蹲坐在石牆上,歪著腦袋,垂下一對耳朵,睜得大大的眼睛裡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困惑疑問。牠似乎在問小朋友:妳怎麼不陪我了?

小狐狸的獸瞳在黑夜裡依然閃閃發亮,看得孩子的心情愈發低落了。她露出了沮喪的傷心表情,趴在石牆上,伸手撫摸小狐狸。

「快點走啦,祖父說不能養你。」

「也別再跑到別人家裡。你那麽漂亮,會被壞人抓起來當作禮物的。」

「狐狸就應該住在山裡。聽話,再見了唷。」

孩子用稚嫩的雙唇對新朋友說著再見,枕著手臂的小臉上帶著幾分不符合年齡的遺憾。

見小朋友真的不走,小狐狸便跳下了石牆,抖著被纏上白色繃帶的前爪,一瘸一拐地走向樹叢。牠走得很慢,還一步三回頭的,蓬鬆的尾巴無精打采地耷拉在身後。

直到走近了灌木叢,牠最後一次回頭。

妳真的不一起來嗎?

小狐狸的眼睛亮晶晶的,彷彿在邀請孩子與自己一塊離開這個牢籠,去更自由的地方玩耍。

可是在圍欄的對面,八歲的孩子一動不動。她的腳下生了根,只能在鐵窗一樣的護欄裡對小狐狸微笑、揮手。

拜拜。

她對新朋友說再見,直到拖著尾巴的金色小狐狸真的鑽進了草叢裡,再也不見半點金色後,她才收斂了笑容,落寞地垂手低頭。

才認識了短短一天,她就和新朋友分別了。

二十二年後。

今天晚上並不安寧,分明是炎炎夏日,白天晴空萬里、艷陽高照的,到了晚上,卻忽然電閃雷鳴起來,轟隆隆的奔雷吵得人心神不寧。雨倒是沒立刻就落下,可是窗外漆黑的夜空裡,疾走奔馳的雷電與沉悶的轟鳴聲,都在明示著山雨欲來。

豐川家的現任當主坐在書房裡,面前攤開擺放著一摞摞需要審閱的文件。按照以往的速度,他該很快處理完,終歸是些小事情,就是繁瑣一點。只要處理完眼前的東西,他就能去休息了,畢竟年紀不小了,頻繁的熬夜必定會讓他支付昂貴的代價。

然而今天他心不在焉的,眼睛在看著文件,握著簽字筆的手卻完全沒動,連筆尖在文件上留下了一團墨跡都沒發現。

叩叩。

書房的門被忽然間敲響,富有節奏的敲門聲驚醒了神遊天外的老人。手裡的鋼筆墜落,砸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然後咕嚕咕嚕地滾下桌面,無聲無息地摔在地毯上。

老人有一瞬間緊張,慌張彎腰撿起筆,直到檢查發現妻子贈送的禮物完好無損,這才松一口氣。重新放好筆,他看向書房的門。

「誰?」

「打擾您了,老爺。」是他的管家兼司機。

「什麼事情?」

「是大小姐過來了。」

大小姐是嗎…

在聽見這個稱謂的瞬間,女兒的臉龐一下子浮現在了腦海裡,然後迅速被另外一張臉取代。

對了,他想起來了,唯一的女兒早就病逝,與他的妻子一樣,年紀輕輕拋下他,去往他去不了的地方。現在的「大小姐」是他的孫女,那個一如女兒般倔犟、又比女兒更叛逆的孩子。

他沉默幾秒,指尖摩挲著扶手,深沉冷淡的堇色眼眸注視著緊閉的房門。等再次開口,語氣變得疏離了許多。

「讓她進來。」

「是。」

書房的門在片刻後被再度敲響,這次不必再等待回答,房門就被人打開。

穿著一身簡約衣裙,五官精緻的女性出現在書房門前,她…坐在輪椅上,被管家推進房間。

現在的輪椅早就已經是電動的,不需要人力也能驅動,可是豐川大小姐沒有拒絕管家。她背靠著輪椅的椅背,坐姿端正又優雅,黑色的長裙覆蓋住從多年前開始就無法再行走的雙腿。

管家將輪椅推到書桌前,然後就躬身離開,關上房門,將所有的空間都留給這對祖孫。但是他不知道,書房裡半天都沒人說話。房間的主人打量著血脈相連的孫女,瞳孔裡暗潮湧動。房間主人的孫女卻泰然自若,她安靜地端坐著,毫不畏懼地與那雙堇色眼眸對視,片刻後率先開口。

「久疏問候,祖父大人。」

「……祥子。」

上次見到孫女是在女兒的祭日。那日,他遠遠地就看見女兒的墓前有一個人影,長髮披散,衣著肅穆,單薄的背影孤獨而寂寥,直到與今天晚上一樣,天空中響起雷鳴的咆哮,她才操作著輪椅靜悄悄地離開墓園。

那天的她好像也是這樣,安靜、沉默,琥珀金的眼眸裡無人能窺探出其中秘密。就如紅顏薄命,永遠在微笑,卻永遠無法得知其內心真實想法的妻子。

她們都隱藏著秘密。

轟隆!

窗外的雷鳴聲更響,沉悶的自然咆哮就彷彿遠在天邊,又近在咫尺。頭髮花白的老人隆起眉心,用手指用力壓了壓。

他的煩惱顯而易見。

「妳好久沒回來了,這次怎麼有空來?」

「剛剛和朋友結束聚會,路過這邊時忽然間想起很久沒有回來過了,於是過來看望您。」

「…有心了。既然這樣,今晚住下吧,妳的房間一直有傭人在打掃,還保持著原樣呢。」

他沒有否定孫女的說法,畢竟這是唯一的女兒留下來的孩子,卻也沒準備繼續這場早就已經毫無意義的祖孫情遊戲。他的腔調和語氣毫不客氣,明晃晃地下達了逐客令,將上位者的姿態擺在了孫女的面前。

端坐的年輕女人沒有動,她看了看祖父皺紋橫生的蒼老臉龐,然後扭頭望向擺在書房一角的國際象棋。做工精良的棋盤,沒有硝煙的戰場,就算閑置在那裡許多年,也始終纖塵不染。顯然傭人有在好好地打掃與養護,就連棋局都維持著已經開始的模樣。

她收回視線,在書房主人的注視下彎起了眉眼。這是豐川祥子今晚的第一個笑。她沒移動位置,只是抬手指向書房角落的棋盤,含笑向老人發出邀請。

「祖父大人,現在的時間還早,您願意陪我下盤棋嗎?」

他也沒有動,只有視線循著孫女手指的方向投去冷淡的一瞥,臉上繼而露出了皺眉的表情。

棋局是何時留下的已經不記得,反正很久沒動,依然維持著這副樣子也是因為懶得管。而現在…目光掃過牆壁上的掛鐘,時間顯示八點整,確實算不上多晚。

他沒立刻答應下來,也沒有馬上拒絕。

「妳說現在?」

「欸,現在。啊…抱歉,是祖父大人不方便嗎?要是這樣子,請原諒我的失禮。我只是最近下多了棋,變得有些沉迷了,因此才突然…對不起,我現在就回去房間休息。」

孫女意外地沒有再堅持,彷彿這個提議真的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睡前遊戲罷了。

老人隆起的眉心逐漸舒展開來,心裡有了少許的猶豫。他還是拿不準孫女的意圖想法,心中衡量的天秤也在「相信」與「懷疑」之間搖擺不定。本來想拒絕,卻又在看見孫女已經操作著輪椅往書房的門口移動時,忍不住開口叫住了她。

「……祥子。」

「是?」

「就一盤棋而已嗎?」

「欸,當然,畢竟只是睡前消遣罷了。」

「好,那麽就來吧。」

在聽見他的回答後,孫女臉上的笑容變得真誠了許多。恍恍惚惚間,竟然讓他覺得又看見了多年前那個天真無邪的、懷抱著撿來的髒狐狸,仰頭詢問自己能否將之留下來的單純可愛的小丫頭。

可惜,都成為了過去式。

書房裡的國際象棋已經許久沒有人使用過。不過得益於傭人的認真勤快,上面不見絲毫的灰塵,無論是整個棋盤還是每個棋子。

棋局開始前,豐川祥子的表現可謂淡定又悠閒。她似乎當真不在意這次的勝負,就如同她所說的那樣,這只是一場睡前的益智小遊戲罷了,甚至心情頗好地請管家送進來了一壺熱茶。

坐在對面的嚴肅老人沉默地注視著她,銳利的、深沉的目光在觀察著她的表情,也在審視著她的態度。

她沒有異常,卻正常得讓人心神不安。

那是一種很玄乎的感覺。沒有由來的,就這樣子忽然間出現,彷彿在心頭吊起了水桶,讓本來還頗為平和的心情變得七上八下。

為什麼會這個樣子?不過是久未見面的孫女邀請他下棋罷了,等下完這盤棋後,她就會去休息,這有什麼可不安的?是因為外面糟糕的天氣嗎?雷聲滾滾吵得要命,雨卻至今沒落下,濕熱沉悶的感覺壓在心頭確實讓人不快。

老人的心思在千迴百轉,年輕人對此毫無察覺。她專注於手裡那杯熱茶,正在慢條斯理地品味,等品嘗過後,還頗為滿足地嘆息一聲。接著放下手裡的茶杯,抬起右手,瓷白的纖細手指撫摸過精美的棋盤。重新抬頭的瞬間,豐川家母系一脈相承的黃金瞳熠熠生輝。

「祖父大人,您選擇什麼顏色?」

白棋,還是黑棋呢?

瞳色逐漸深沉的眼眸看著血脈相連的孫女,依靠婚姻得到了姓氏與權力的男人,放在座椅扶手上的雙手開始莫名地輕顫與發冷。

奇怪,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似乎有什麼即將發生。

「妳等一下,我有事情需要處…」

話沒有說完,尖銳的警報就劃破夜空,隨之而來的是滾滾的雷鳴與瓢潑的大雨。

那應當是車子的警報聲,聲音很大也很響,蓋過了電閃雷鳴與傾盆大雨,又毫無徵兆,驚得老人來不及反應,只能動作匱乏地眨了眨眼睛。

等他本能地想要扭頭望向窗戶外面時,警報聲又陡然消失了。不過一瞬,窗外就只剩下大自然的咆哮。

「……祥子。」

僵冷的指尖抬起來,捻起白色的棋子,老人聲音微啞地開口。

「妳忽然間過來真的只是為了問候嗎?」

他本來不準備這樣質問孫女的,尤其是一個身體殘缺,到今天為止,連站立都成為奢望的孫女。

可是有些事情做不得假,有些感覺也騙不了人。

眼下這盤棋,沒有想象中簡單。

老人的質問讓豐川大小姐一怔,眼裡卻不見絲毫驚訝和意外。她與年邁的祖父對視了幾秒,然後低頭,用指尖捻起黑色的棋子。

「說起來上次與您下棋還是好多年前,那會兒我輸得很慘呢。」

談及自己在對弈中的那些敗績,豐川大小姐全無懊惱與憤怒。她坦然承認自己的失敗、還有當時的幼稚想法與手段,最後對祖父的高明處理表示贊同與理解。

她彷彿一個局外人,在徹底重新看待所有勝負。

老人卻遠沒有孫女輕鬆。

他的身體狀況比十年前差多了,原本還算是健壯的體格現在也變得乾瘦,這一點看他放在腿上的手就能明白。那雙男性的大手乾癟又枯瘦,早就已經失去曾經的力量感。

再看看孫女。一個女人,一個身體殘缺的女人,雖然在男人眼裡依然無比脆弱,可是卻充滿令人羨慕的活力。她不再畏懼他了,從容淡定的姿態就好像他們已經同處平起平坐的地位。

「別胡鬧了,祥子,祥子收手來得及。我會讓妳離開,妳也還是豐川家唯一的繼承人。等我死了以後,一切依然屬於妳。」

棋盤展開來,棋子走上了戰場。在最後開始前,老人壓著聲音說出了最後的好心提醒。

眼前的人是女兒的遺物,是他的孫女,他不介意再網開一面。

可惜豐川祥子沒有領情。

她優雅微笑,抬起右手,再攤開掌心,向眼前的老人做出「請」的姿勢。

「祖父大人,您請。白棋先行,由您開始。」

琥珀金的眼睛微微眯起,祖孫間的博弈在半天的虛與委蛇之後正式開始。

年輕的孫女早就已經不是他能輕易看穿的。

無論是矜持從容的神情,還是寡淡冷漠的表情,過去因為性格外放,而總能被輕易看穿的孫女,現在卻如同戴上了一張看不見的面具,將心裡的所有秘密盡數隱藏。

多麼荒誕的感覺啊。分明就是血脈相連的祖孫,此刻卻有一種生死仇敵的錯覺。那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是當年要將她送去瑞士的時候?還是強迫她放棄玩幼稚樂隊的時候?或者是選擇捨棄她那個愚昧父親的時候?

甚至更早…?

他的身體狀態與精力都不行了,只有大腦依然很靈活,能一邊思考棋局一邊移動棋子,還有空閒琢磨孫女的劇變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

沉浮商海多年的男人非常清楚,打蛇要打七寸。只有摸到了敵人的弱點,才能夠達到一擊斃命的效果,為自己省去更多的麻煩。就算、現在這個敵人是自己的孫女。

可是年輕的孫女沒有過去那麽好拿捏,這一點在棋盤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她不再急躁衝動,有些時候還表現得溫吞,不會處處都想要占據上風。等到了需要動手時,又沒有絲毫猶豫,當機立斷的迅捷作風盡顯年輕人才有的爭鬥心。

結果預料之中的場景沒有出現,棋盤上的戰事又呈現出膠著的狀態。就在這時,突兀的電話鈴聲打破了書房裡壓抑的窒息沉默。

是書房主人的手機,就放在棋盤旁邊,另外一邊則擺著孫女已經被吃掉的棋子。

「您不接嗎?」

手機鈴聲鍥而不捨,老人卻無動於衷。興許是被吵到,豐川祥子終於在半分鐘後開口詢問。

他抬眼看她,堇色的眼眸裡是深邃的冷光,時間留下刻痕的臉上卻浮現出寡淡的笑意。

「要是連這些無關緊要的嘈雜都忍受不了,以後讓妳分心的事情會更多。」

被教育了一通的女人眨起眼睛,一下、再一下,而後抿著雙唇優雅微笑。

「我明白了,感謝您的教誨呢,祖父大人。」

孫女禮貌得簡直不像來找麻煩,而是來虛心求學的態度讓老人眯起眼睛。他在這裡住了幾十年,安排了無數的心腹,他有十足的把握鎮壓叛逆的孫女,但是對方表現出來的姿態還是迷惑了他。

究竟是他過於自信,還是孫女另有後招呢?

電話因為無人接聽而自動掛斷,祖孫之間的博弈繼續。原本以為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了,誰知道當棋盤上的局勢開始有明顯傾斜的時候,書房主人的手機再一次響起。

這次,老人皺起眉。

豐川祥子沒有看他,低垂的眼瞼將神秘而矜貴的黃金瞳擋住了大半,在暖色的燈光下,老人莫名覺得背後竄起一股寒意。

彷彿被什麼野獸悄悄盯上一樣。

手機還在響,孜孜不倦、鍥而不捨的,其中飽含的焦慮將老人的心也吊了起來。

他察覺到了不對勁,放在座椅扶手上的右手終於抬起,握緊了手機。

「怎麼回事?」

她果斷開口,語氣聽起來冷靜又沉穩。但是片刻過後,這份令人羨慕的冷靜與沉穩就被擊碎了,如同冬日寒冷的冰面被人予以重重地一擊,裂痕沉默而迅速地蔓延開來。

猛然瞪大的堇色眼眸像定格動畫般一寸寸移動,最後停在了孫女的臉上。

「妳…」

手機「啪嗒」一聲落在桌面上,屏幕的畫面顯示著通話結束。

「…妳準備了多久?」

已然年邁的老人聲音本來就冷硬沙啞,這會兒聽起來更是乾澀枯朽,每一個音節都是在經過掙扎之後,扯住嗓子蹭過喉管才艱難擠出來的。

豐川祥子卻在被質問的瞬間露出茫然神情,一副聽不懂老人在說些什麼的樣子。

見孫女這樣,老人終於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盛怒的表情。他用乾枯褶皺的手掌拍擊桌子,突如其來的大力震倒好幾枚棋子,伴隨著棋子倒下、滾落棋盤,老人艱澀的聲音再一次想起來。

「妳到底要幹什麼!」

偽裝的茫然在焦躁的質問中盡數褪去,重新恢復端莊神情的秀麗女人微微一笑。

「祖父大人,我要什麼,您不是都知道嗎?只是從來不肯答應罷了。」

「妳…」

「過去我的每一次請求,您都沒有答應過。我想養一隻狐狸,您讓我立刻扔掉。我想組建樂隊,您讓我別浪費時間。我求您幫幫父親大人,您說沒必要為廢物傷神。我不願意去瑞士,您就將我軟禁。…祖父大人,您的每一次拒絕都在教會我同一件事情。」

話音剛落下,又一陣手機鈴聲見縫插針地響起,將祖孫之間即將點燃的戰火暫時壓下。

這次,響起來的是豐川大小姐的手機。

她先瞥向了自己的祖父,然後才將手機拿出來,當來電顯示清楚地映入眼簾後,鎏金的眼瞳眯了起來。接著,她在祖父面前接通電話。

『豐川さん。』

「情況如何?」

『我這邊已經全部解決,照妳的要求。Mortis與Amoris那邊也基本搞定。放心,必定完成託付的任務。』

「好,辛苦妳們了。」

簡短的幾句話過後,豐川祥子掛斷了電話。

她放鬆下來,任由僵痛的背脊陷入輪椅的椅背,姿態優雅而又慵懶,輕描淡寫瞥來的目光卻如同刀鋒般冷銳。

蟄伏的幼蛇,終於長成、並且露出了毒牙。

「祖父大人,要繼續嗎?」

要繼續抵抗、繼續掙扎,最後像當年那個被捨棄的男人一樣,連屍體都不知道埋在哪裡嗎?

恐懼宛若毒藥一般迅速地擴散,讓衰老的臟器、脆弱的骨骼都為之顫抖。但是表面上,掌權多年的老人依然維持著自己的體面。他重新坐下來,雙手放在座椅的扶手上,妥帖而端正的坐姿彷彿他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掌權人。

「…祥子覺得自己贏了?」

「不,除非將您徹底踩在腳下,否則我可不認為自己是贏了。」淡然說出最殘酷的話,豐川祥子將祖父的隱怒看在眼裡。

「別天真了,祥子。就算最後我死了,妳也不會得到一切的。妳是女人,又已經殘廢,豐川家的成員未來還是會強迫妳找一個人入贅。」

「欸,這些我知道,畢竟我的情況不算好。」將棋盤上象徵著「王」的棋子拿在手裡,豐川祥子興致勃勃把玩起來,「無法再站立的雙腿,因為腿傷而導致的病弱身體,脆弱又單薄,毫無依靠的話必然會被外人所欺。雖然大家都這麽認為,但是您覺得我是這樣的女人嗎?」

在笑。他的孫女正在笑。

捏著那枚黑色棋子,漫不經心地微笑,模樣矜持淡然,落在堇色眼眸裡的神態卻多了一些瘋狂。她似乎在嘲笑這樣的膚淺認知,也在嘲笑男人們的自以為是。

眼角處的皺紋因為這份嘲弄而不斷地顫抖,老人深吸一口氣,將右手探向腰間。他是老了,卻還沒死,在他翻越屍山淌過血河的時候,眼前的小丫頭還沒有出生呢。

她又憑什麼嘲笑他?

被憤怒驅使,他握緊用於防身的手槍,將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看起來毫無防備的孫女。

他想,既然孫女已經忤逆到這個地步,那麽他也不需要再手下留情。只能怪妻子與女兒都走得太早了,女婿又格外廢物,這才沒人將這個可憐的孩子教導好。

「最後一次,祥子,別再鬧了。」他開口,聲音低沉又冷冽,顯然已經沒有更多耐心。

可是豐川祥子的表情毫無變化。沒有恐懼、沒有震驚,彷彿並不意外自己現在面臨的情況。

沉默的對視幾秒後,她忽然抬起右手,在老人的警惕目光中端起那杯早就失去溫度的紅茶。瓷白的杯壁貼合著紅唇,腦袋微微地抬起,精緻小巧的耳墜隨動作輕輕搖擺,深色的液體慢悠悠流入口中。

等略微乾澀的喉嚨被涼透的苦茶滋潤,豐川祥子懶懶抬起眼,向祖父投去了戲謔一瞥。

「恕我拒絕。」

窗戶的玻璃在這聲拒絕中被突然擊碎,迅速暴力又輕而易舉。緊接著就是金屬碰撞的聲音,還有一聲嘶啞又慘烈的哀嚎。

老人捂著右手唐突而踉蹌地倒退幾步,繼而歪倒在書桌旁邊。他的左手指縫間滲出了血水,一縷一縷地沿著皮膚往下流,最後彙集到指尖,落入地毯再也不見任何痕跡。

他的臉色徹底白了,震顫的瞳孔匆匆掃過破碎的窗戶,又充滿驚懼地望向自己的孫女,腳下本能地向牆壁死角移動。

「祖父大人,不要亂動。」

豐川祥子笑容可掬,絲毫不在意雨後的晚風鑽進房間,吹到自己的身上。

「因為我養的狗和貓都喜歡追會動的東西。」

「妳、居然安排了…」

「您也一樣不是嗎?有什麼可驚訝的?只能說您的人太弱了。」

這時,不止是窗外,連房門外都傳來異動。

歷經世事的老人沉下心,用已然衰退的聽覺努力辯識:有雜亂的腳步聲、也有皮肉骨骼被割裂的聲音,也許是因為速度太快了,下手也狠,居然沒聽見多餘的聲音,比方說人的哀嚎慘叫;偶爾響起又迅速消失的應該是槍聲,甚至招搖至極的沒有裝配上消音器,結果被他捕捉到五次。

五次。剛好,他留在外面的正好是五個人。

這就意味著、他再也沒有倚仗。

腳步聲一步步逼近,不快不慢、規律沉穩,聲音不大,卻正好能被聽見。然後便是敲門聲,同樣極有節奏感,不急不躁,像極了一段暗號。

「進。」

說話的人並不是他,而是孫女。也是隨著孫女的應允,房門被打開。

門外的人看不清楚長相,因為整個人都籠罩在了漆黑風衣下,連腦袋都被寬大的兜帽罩住。而在那兜帽下面,人眼所能看見的是一副面具,漆黑無光、勾勒和描繪著妖嬈赤紋的狐狸面具。

那個人安安靜靜走上前,來到孫女的身後,抬手握住了輪椅的手把。

「都結束了?」

「是,都處理好了,Timoris正在收尾。」

「好。」

面具後的聲音充滿現代科技感,顯然是經過電子處理的結果。老人也聽不出是男是女,只能憑藉語氣,從中窺探出些許的親昵。

是誰?這家伙是誰?管家交上來的報告裡並沒有提及這個人。當然,也沒有提及孫女手上隱藏的力量。被背叛了嗎?還是管家如此的無能,竟然沒有能調查出這些事情?

就在他胡思亂想間,孫女再次開口了。她用琥珀金的眼眸注視著他,問出了今天晚上的最後一個問題。

「祖父大人,我一直想要問您。十年前的車禍,和您有關嗎?」

「什、妳在胡說些什麼!我怎麼可能…」

「那,請問…您知情嗎?」

知道有人在策劃一場針對她的車禍嗎。

這次聽不見反駁了。豐川祥子的祖父,就倚靠在桌邊,用沉默作為回答。他的表情很糟糕,蒼白僵硬,泛白的乾裂雙唇抿成了一條線。在那條線後面,埋藏著無法出口的真相。

「原來如此。」

輪椅被推動,離開棋盤,來到書桌前。豐川祥子無視了祖父,自顧自地伸手拿起了桌面上的那支精美簽字筆。精細的鋼筆在大小姐的五指間靈活翻轉,劃出金色的流光,與那雙貴氣的金瞳交相輝映。

結果下一秒,鋼筆脫手,重重地磕在桌沿、摔到地上。老人的瞳孔一縮,本能蹲下身撿起,細細檢查,在發現鋼筆的筆尖被磕斷之後,他下意識起身,張口就想要斥責。可是抬起頭時卻發現,近在咫尺的輪椅已經逐漸退遠,前往書房門口,空氣裡只剩下孫女寡淡的宣判。

「祖父大人,當年祖母大人予以您的東西,現在我全部收回。往後…還請您好自為之。」

說完,輪椅與人的背影一同消失在書房的門前。

書房外的情況並不糟糕,除了牆壁上的利落劃痕之外,只有淡淡的鐵銹腥甜在空氣中瀰漫。至於這股味道的主人們,豐川祥子並沒有看見,更不在意。

輪椅被推著來到大宅外,外面的雨勢已經很小,稀稀拉拉的,也許傘都不需要。這時,一個人往這邊走過來,他撐著傘,裹著相同的黑色風衣,將戴著不同花紋的黑色面具的臉藏在兜帽後面。

「豐川さん。」雌雄莫辨的聲音有著一板一眼的語氣,「任務全部完成,只剩下收尾。妳的祖父還留有後招,我需要一些時間來處理。」

「好,照妳自己的節奏來就行。」

公事公辦的對話間,三人走向停在莊園大門前的黑色邁巴赫。此時,車邊已經有兩個人在等待。

他們本來正在說話,聽見聲音,立刻轉頭看來。

「誰是貓啊!」

個子最高的人戴著一張黑貓面具發出靈魂質問,扛在肩上的狙擊槍隨動作搖晃,一副快砸下來的樣子。

個子最矮的人則保持一貫的冷淡沉默,戴著黑色面具、藏在兜帽後的腦袋只在豐川祥子投來注視時才微微頷首致意。

很好,一個都不少,令人滿意的結果。豐川祥子在漆黑的夜裡微笑。

「今晚辛苦各位了。」無視「貓」的抱怨,豐川大小姐向在場的四個人表達了由衷的感謝。

接著,她有條不紊地下達命令,宣佈後續安排,甚至還有空閒安撫一下「狗」,懟一下「貓」。等一切安排妥當後,她扭頭看向身後的人。

「…Doloris,我們走吧。」

「是。」

輪椅後的人應聲走上前,為豐川祥子打開車門。然後就是奇蹟般的一幕:坐在輪椅上的女人站了起來。

此時的豐川祥子的表情沒有了之前的從容,眉峰隆起,腳下的動作稍微有些慢,好在始終平穩和流暢,沒什麼意外發生。等她坐進車裡後,幫忙開門的人就將車門關上,然後把輪椅簡單的拆卸和摺疊起來,放入汽車後備箱。

我們先走了。他向同伴們道別,轉身拉開門坐進車裡。

邁巴赫發動了起來,在徹底雨停時駛離了大宅。

豐川大小姐住在另外一處莊園。那裡更為僻靜,沒什麼人煙,莊園的背面就環繞著幽靜的山林。當年選擇這裡作為住處,也只是因為祖父的一句「適合養傷」罷了。

轉瞬之間十年過去,豐川大小姐已經將這幢曾經只在童年時住過的莊園打造成屬於自己的王國。在這個地方,她是唯一的主人。

莊園的鐵門在午夜來臨前開啟,開著大燈的汽車由遠至近地駛進來,很快停在大宅的門前。還是那個人先一步出現,他走下車,從後備箱裡搬出輪椅,輕車熟路地拆開和組裝,在確認輪椅能夠安全使用後,他來到汽車後側,拉開車門。

莊園的主人走出來,沒有不耐、眉眼催促,沉默地坐上輪椅,任由對方將自己推進了大宅。

「祥ちゃん,別太勉強。」在推動輪椅時,戴著面具的人叫出更為親昵的稱呼。

「嗯,我都知道的。」豐川祥子應聲,平攤著的掌心撫摸過籠罩在裙下的雙腿。

輪椅被推進了大宅,一路向房間前進。

由於腿腳的不方便,豐川祥子的臥室、書房還有主要活動區域都設置在了一樓。一進那間大大的臥室,推著輪椅的人就被房間的主人「趕開」。

「妳快點去換衣服。」豐川祥子回頭看他,漂亮的臉蛋在暖黃的燈光下皺起來。

「可…」黑色的身影蹲了下來,赤紋狐狸面具後的聲音聽起來頗為委屈,「我必須先幫祥ちゃん洗澡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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