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我送出去了。

我一邊這麼想，一邊躺在我自己的房間地毯上看著天花板。連我都覺得自己該說是軟弱、該說是很狼狽，還是說仍在依戀補捨呢。唉，算了，反正喜多看起來根本就不知道花語的事情，他這次不也是覺得我只是送了康乃馨而已嗎。

我每年在喜多生日時會送他一朵康乃馨，為了可以把心情寄託在花語上傳遞給對方，雖然這也只是在煩惱生日禮物的時候聽從母親給的意見而已。

去年沒有好好地用語言傳達的也是我，當時是抱著如果他可以察覺到的話會蠻幸運的心情，所以就算他沒發現了也還可以的感覺。說是這麼說，我也有自覺抱著告白心情的我看起來很可疑。不、因為，送了『我深愛著你』直球到不能再直球的花，緊張有什麼好奇怪的。

高三的這一年期間，我也挑戰了我最不拿手的約人出去，我應該已經盡我最大努力過了。原本想說就算花語的事完全沒被察覺，也可以在高中畢業的時機好好地講出來，然後可以的話兩人一起搬出去住之類的，這種事實在是想得太美了。

沒錯，這個市場本來就是先搶先贏，沒有爆發力也沒有勇氣的我，輸掉了也是當然。

「雖然我還以為，我有被視作特別的啊⋯⋯」

一年級的時候又是去參拜、又是一起過夜，二年級同班後的接下來一起行動的時間也增加了，還以為自己對喜多來說多少也是特別的人了。不過或許也只是因為，我是不這麼照顧的話不行的人，才會被這麼對待。

時間接近高中畢業的時候，我的腦中都是要如何向喜多告白的事。如何告訴他才能最瀟灑呢、之類，我一定是因為老在想這種怎樣都無所謂的事情，所以才會得到懲罰。

事發突然，放學後原本無憂無慮地想著，喜多怎麼這麼慢還沒來練習呀，這時喜多表情嚴肅地從階梯上走下來。他告訴我他被同班同學告白的時候，我的腦子變得一片空白。

我不懂為什麼喜多要告訴我這件事。

原本期待喜多會說他拒絕了，抱著一絲希望問他『然後呢？』，結果被反回問了『所以啊，我正在煩惱該怎麼辦才好』。這時我才理解了。

原來對喜多來說，我根本不是什麼特別的人。

怎麼可能會有人找喜歡的人討論告白的事情，一但意識到這件事就突然變得很不舒服，原本自以為特別而陶醉的我突然被推入現實。但是，就算這樣，如果他還是真的有那麼一點喜歡我的話，那我就不可以說「你們應該要交往」。支持喜多的戀情什麼的我辦不到，所以我只能說希望他跟隨他自己內心的想法。

因為，就一般來說，與其選擇唯一的優點是吉他的我，還是選擇其他人比較好。再說，我是個不知道能不能成名的音樂人，我也不是沒想過，告白真的好嗎？所以最後我猶豫了，我沒有跟隨自己內心的想法。「希望你能選擇我」什麼的，我實在說不出口。

於是，喜多選擇的，不是我，而是別人，我也只笑著。無法將感情化為語言的我只能接受這個選擇。

只能接受這個選擇了。

這兩個月，我和喜多之間的距離並沒有如我想像中的一樣被拉開。 我以為他會以開始交往的對象為優先的，但無論是樂團還是打工卻一如往常，也很常來我的新住處。

虹夏和涼知道我『沒被選擇』的事，也知道我為什麼『搬出去自己住』，所以來關心過我好幾次，讓我總是得到很多安慰。喜多跟這兩個人一起來的話我是可以理解，但他為什麼有時候也會自己來，這我真的完全不懂。

與其把時間花在和我相處，他不是更該多和他所選擇的人度過嗎？事實上從喜多的角度看，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只是我的朋友而已，確實是不需要改變和我相處的方式。

虹夏的話會把在家做好的食物帶過來，喜多的話則會在我家做料理。喜多可能不喜歡預製菜這種東西，但做到這種程度，也讓我覺得我這種人原來是這麼需要被照顧的啊。

喜歡的人為我做的料理，我實在沒辦法拒絕。但我的心情很複雜，可以的話我還是比較想要獨處來梳理自己的心情。每一次他來見我的時候，對著我笑的時候，都讓我忍不住在內心尖叫。說真的，整個人要變得很不對勁了。

所以，我今年送了黃色的康乃馨。

這是為了和我的感情道別，為了表明這是友誼。並不是完全沒有嫉妒的含義，可悲的是我的愛情沒有受到動搖。因為他身旁的位置被搶走了，因為我把東西送出去了，我已經做了我該做的，所以已經不能再去想了。但明明是這樣，喜多還是沒有離開我。

明天要不去找涼前輩陪我好了，心中又湧起這股想依賴別人的心情。總之今天就睡吧，就睡覺吧，睡一覺起來之後或許會感覺好一點。

＊＊＊＊

距離喜多的生日已經過了三天，昨天涼前輩來陪我，兩人一起玩他帶來的遊戲一整晚。去STARRY時我們因為睡眠不足而被虹夏罵，並在虹夏的房間睡了一個午覺，感覺已經三天沒睡得這麼好了。像這樣有涼前輩和虹夏陪著我的話，就不太會想喜多的事了。

打工完吃了虹夏請的飯然後回家，明天很難得地是個不必去打工的星期六，獨處的話不知道會不會又想太多，要不要回老家呢，想著想著就變得想睡了。

＊＊＊＊

就算想著明天出個門吧，等早上起來之後都會變得很懶得出門，這就是我。與其說是早上，現在已經快中午了。一邊吃著昨天從虹夏那拿到的剩下的食物，一邊思考著今天要怎麼過。覺得要思考這些事太麻煩了，我的手不自覺伸向了吉他。如果進到了吉他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就可以望得一乾二淨。只有這裡是從沒改變過的我的小世界。

就這樣不知不覺，突然之間肚子餓把我拉回了現實，我才發現太陽要下山了。這麼說起來家裡還有能當晚餐的食物嗎？我終於放下了我的吉他，但冰箱裡什麼都沒有。說得也是，在喜多生日前我的精神力連這些都應付不了，前天和涼前輩在外面吃，昨天是跟虹夏他們。冷凍庫雖然有飯，但這是白米？還是飯糰？今天虹夏和涼前輩都有排班，所以沒辦法找誰吃飯，要麼就吃這個，要麼就是出門，我只有這兩種選擇。

我才正想著沒辦法還是出門吧的時候，對講機響了，我突然有種心臟被掐住的感覺。不用去思考到底是誰，也只會有那個人了。不會是虹夏也不是涼，家人如果要來之前也會先聯絡我，所以一定是⋯⋯。為什麼會忘記呢，因為我放棄了思考才會變成這樣，沒有回去老家真是我的大失誤。

對喜多來說，送那個生日禮物應該只是每年的慣例而已。所以他來這裡也不是為了其他事，單純只是來朋友家而已，這對陽角來說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知道我的心意不可能有傳達給他，我明明知道的。

要開自動應答語音嗎？但被問到我去了哪裡的時候，我能矇混過去嗎？在猶豫要不要應門的時候，對講機又響了一次。大口深呼吸，接著我做好覺悟，和喜多見面的覺悟。

「你好。」

『嗨晚安，一里，我能來打擾一下嗎？』

「啊、是。⋯⋯請進。」

螢幕畫面裡的是習以為常的身影，聲音像鈴鐺般的清脆聽起來很舒服。我忍住猶豫不決的心情打開了公寓大門的自動門。我移動到玄關前，等待對講機再度響起，這還真是折磨人的時間。對講機響了，等了三秒，我才把玄關的門打開。

「打擾了。」

「請、請進。」

喜多對我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啊啊，好刺眼，不管什麼時候看到都好刺眼。

「一開始你都沒應門，我好擔心喔。」

「咦？抱、抱歉，那個，吉他、我在彈吉他所以。」

「這樣啊？那還好你後來有聽到。」

喜多拿著超市的塑膠袋，這只代表一件事情，他今天也是來做晚餐的。可以單純地因為他來幫助什麼都沒有的我而感到開心的日子有一天會來嗎⋯⋯。

「你剛才都在彈吉他的話表示你還沒吃晚餐囉？」

「啊、對。正想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太好了，那我來做飯吧。」

「啊、那個，」

「嗯？」

「⋯⋯一、一直以來都很抱歉。」

「沒事啦，因為是我想這麼做。」

是怎樣的情況才會想要做這種事呢。該不會我是用來練習做手作料理的對象吧？啊，是這樣啊，原來如此。差點又要心動了，終於冷靜下來之後察覺到了這件事。

說得也是，沒有練習的話是沒辦法做料理給本命的對象的，理解的同時伴隨著一股難以形容的空虛感。

不，我的話知道喜多的成長過程，比起其他人，我連喜多料理的失敗經驗都知道。心中又浮現這種留戀的想法，讓人想抱住頭。好想要擺脫這種感覺拉扯的循環，手又忍不住朝吉他伸過去。

沒辦法，反正進去廚房我也只會礙事，找到這種藉口後我彈起了吉他。

「久等了，呃、一里你怎麼了？」

「啊，沒、沒事。」

用無法形容的表情彈著吉他，這樣的我在喜多看起來應該很不可思議吧，我把吉他放下裝作沒事的樣子。喜多做給我的是蛋包飯，是我喜歡的東西之一，比上次做給我的又更漂亮了。

這並不是為了迎合我的喜好而做的東西。

之前的我都搞錯了，但現在的我可是很冷靜的。

將為我做的料理擺放在租屋處正中央的矮桌上，我們兩個面對面坐在地毯上。

「我開動了。」

「多吃點喔。」

用湯匙挖一口來吃，之前的雞肉飯比較沒味道，這次有好好地調味而更好吃了，即使心情有點失落，餓著的肚子也被煽動了。

「好、好好吃！」

「是嗎？謝謝。」

忍不住說了感想，喜多看起來很開心地笑了，我沒辦法直視他的表情，只能埋頭吃著蛋包飯上。

「算不用吃得這麼急，也不會有人來搶走喔？」

「啊、是。說得⋯⋯也是⋯⋯」

已經被搶走了喔，已經被搶走了啊⋯⋯。有什麼東西要從身體裡湧出來了，想辦法忍耐著，我用蛋包飯將它壓回去。嗯，很好吃，嗯，很好吃，沒有什麼讓人難過的事。

「我吃飽了。」

「謝謝你的捧場。」

吃完後將餐具拿進廚房，我將洗多洗好的東西擦拭並收拾。做飯給我、一起吃飯、一起收拾餐具，簡直就是我曾經妄想過的風景。不同的是，喜多並不住在這裡，還有就是，待在他身旁的不是我。心情像是在坐雲霄飛車，雖然到現在為止我從來沒向喜多用語言傳達過任何心情，但我覺得我不得不告訴他了。這都是為了能目送喜多離開，都是為了讓我能向前走。

「那、那個、喜多，」

「怎麼了，一里？」

「你來幫我做飯、那個、雖然我是覺得很開心。」

「嗯。」

「⋯⋯這種個人自由的時間，不是應該要跟男朋友一起過才對嗎？」

一邊把擦乾的東西排回櫃子裡，我一邊和喜多說話。為什麼終於開口，說出的卻是事與願違的話呢。這肯定是對我至今為止都在逃避的懲罰。

「一里的話，你希望我怎麼做？」

「⋯⋯咦？」

他丟過來我沒想過的回答，讓我停止了思考。我希望這樣嗎什麼的？那還要說嗎，當然是希望你可以一直待在這裡，希望你可以跟現在的對象分手。

「啊、不是、我不是在說自己的事。」

「一里覺得，我過來讓你很困擾嗎？」

東西洗完的喜多用毛巾擦了手後，走向矮桌。我也追上他的背影。

「我、我說了，這跟我的想法沒有關係。」

回到桌前的喜多在地毯上坐下，拍了兩下他身旁的位置，是想要我坐在那邊的意思吧。我按照指示，在喜多旁邊坐下。

「我啊，想知道一里的想法。」

「我、的？」

那萌黃色冷靜地盯著我看。

「為什麼、呢？」

「因為好像，都沒有直接聽你說過。」

我告訴過你了喔，我已經告訴過你了，雖然在這之前喜多不是就已經決定好了嗎？

喜多伸出右手，觸碰了我的臉頰，我嚇了一跳，身體一震。

「為什麼一里要露出這麼悲傷的表情呢？」

「你問為什麼⋯⋯是因為。」

是因為、我、我對喜多⋯⋯

為什麼這隻手會觸摸著我呢？為什麼要用這麼溫柔的眼神看著我呢？

因為這些都是我曾經渴望的，所以越是被盯著看，腦子就越混亂。感覺到涼涼的手的溫度，我變得想哭，我明明一直想著要說再見。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擺脫這些的話是不行的啊。

回神過來我的身體就已經行動了。

我朝下看著倒在地毯上的喜多。

這個世界只把我和喜多的顏色關上了。

「一里？」

「我、我因為喜歡喜多，所以不希望你再來了。」

喜多稍微睜大了眼睛，沈默的時間越來越長。

我告訴他了，說出口了。明明被不喜歡的人做了這些事的話一定會覺得很噁心、變得討厭的。如果能夠快點拒絕把我甩了就好了，像這樣在心中築起一道牆，看著喜多。可是，再怎麼等那雙眼睛也沒顯現出嫌惡的色彩，已經準備好要接受的物理衝擊也遲遲沒有襲來。

「⋯⋯終於能聽到了。」

「咦？」

打破寂靜的不是拒絕我的話語。

相反地，剛才，喜多說了什麼？

「為什麼之前都不告訴我呢？」

「⋯⋯我有盡我所能地向你傳達了。」

沒辦法傳達的話語，早就傳達了。說那樣就是已經傳達了的話其實有點狡猾，即使如此我已經把我的所有，對喜多的喜歡傳達給他了。

「也是⋯⋯你說的也是。」

「所以，因為和喜多兩個人待在一起讓我很痛苦，我不希望你再過來了。」

壓抑著快要哭出來的自己，我又再說了一次，拜託快點讓這一切結束吧，好想要從痛苦中解脫。明明是這樣喜多不但沒有把視線移開，甚至表情還⋯⋯。

「⋯⋯你為什麼露出這個表情呢？」

視線開始模糊。明明應該是為了被討厭而做了那些是，喜多卻對著我笑，為什麼笑得這麼溫柔呢。

「我在說很過分的話對吧？」

正確來說是，我正在試著做很過分的事，其實是這樣也說不定。我沒辦法免強自己去做這些事，那是因為我很珍惜喜多。即使如此我還正在做一些應該要揮別的事情，這種自覺還是有的。

所以，所以拜託了，不要再用那雙眼睛看我了。我的雨滴在喜多的臉頰上。

「⋯⋯因為，我一直希望是這樣。」

喜多說完抬起右手，幫我擦眼淚。

⋯⋯希望？希望什麼？哪件事？

「我也喜歡一里。」

我全身顫抖。曾經那麼地那麼地渴望的這句話，就出現在這裡。為什麼。喜多所選擇的人明明不是我。喜多用雙手包覆我的臉頰，我知道他想把我拉近。但是，這是？

「喜多你，不是已經選擇了我以外的別人了嗎？」

「是啊，但決定忘了他，因為真的沒有辦法。」

「⋯⋯咦？」

「因為我終於注意到了喔，從一里那邊得到的心意。」

該不會，那個我持續託付在一朵花上，我的

「吶，一里，」

在我快被思緒的浪潮吞沒前，喜多把我拉了回來。

「你可以，收下我的第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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