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点完物资和各种乱七八糟的表格之后博士把自己扔进沙发--十点半，时间还早，按说正常的话一会应该还能看姜齐电力公司队踢新安芸水手队的下半场。把电视压低声音切到体育台，他却又无心细看。刚才晓歌轻轻的却不容拒绝的拒绝，让博士一时摸不到头脑。当然了，这种情况下到时候可以说需要支援，连带她把邀请的人都带过去，这事也能完成...

可是不对。明显不对。二十年来她没拒绝过自己。正当博士起身想问问她为什么会拒绝出这次任务时，晓歌摔了一下卧室门。

不能说摔，尽管带着家里惯常的轻缓，但是沉重出来的半分在这个巢里像是一声炸雷。博士呆呆愣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她鞋带的触感--在仓库时晓歌的鞋带无意间被扭成死扣，博士回家想替她解开，她却像是触电一般缩回，在地板上留下一道白印。

十三年前博士问她软装意见的时候，她说动静大了或者光线太冷像组织的刑讯室。于是博士把全屋的灯泡换成了暖光灯，走路放轻脚步，放水杯都得找块抹布垫着。而这道白印刺啦一声，在实木地板上显得那么扎眼。

他想进门，到了门口却又停下。她心情这么差还是先别考虑介入吧，要不然搞得像不让她心情不好似的。等了一会，博士轻轻推开门--屋里没有往日她在终端上确认明日安排的微光，反而是当啷一声，什么东西掉到了床下。

从内容物的动静听来，那是晓歌的武器箱，博士闭着眼都能听出来。

“你没事吧？”博士轻轻地问。

只传来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没事。”她的声音像是从水里出来，大概率缩到床角去了--这是她紧张的时候的姿势，但是博士也好几年没见过了。她蜷缩着膝盖，床上的被子被挤成一团围在她身边，围成一个小堡垒。

博士轻轻叹口气，准备想办法陪陪她。关掉电视，博士眼瞅着鞋柜上歪歪扭扭的舍曲林药瓶--她怎么又拿出来吃了？补酶片和补佳乐反而看上去像没动过。他想到行动前例会，晓歌在他身边，纸上一字未记，脸色惨白的像纸。

博士准备躺下时，发现晓歌在床上几乎是僵直。他赶忙把她搂进怀里，晓歌却轻轻把他从怀中推开。他知道灾难面前安慰晓歌的65536种方式，却完全不知怎么面对不想跟自己说话的她。她似睡非睡，呼吸完全是时断时续的浅眠，再加上不住的颤抖和猛跳的心脏，今晚等待她的绝对是一场残酷的噩梦。

博士正努力不让自己睡死的时候，身旁忽然传来若有若无的抽气声。

晓歌蜷缩在床角，被子被踹到脚边，右手死死攥着枕头角，指节泛白。枕头套是她去年绣的，黎博利的飞鸟图腾，此刻被攥得变了形。她的眉头拧成个结，嘴里反复呢喃着什么，声音碎在喉咙里，只能听清“别”“等等”几个字。

博士在床边蹲下，能看见她眼角的湿痕。他试着伸手碰她的耳羽——那是她最能放松的地方，往常只要指尖轻轻蹭过，她就会往他怀里缩。

这次她却猛地一颤，像被惊醒，又像没醒，只是无意识地往他手边靠了靠，额头抵上他的手背。冰凉的皮肤贴上他的掌心，她的呢喃突然清晰了些：“不会的，不要丢下……”

博士的心沉了沉。

他把她抱进怀里时，她还在抖，像寒风里的雏鸟，一碰到他的体温就死死揪住他的衣襟，指甲几乎嵌进布纹里。他顺着她的后背轻轻拍，一下一下，是他们在医疗舱里就定下的节奏——那时她刚从组织逃出来，夜夜梦见刑房，只有这样拍着，才能勉强睡上半刻。

“我在，我在。”他凑到她耳边低语，气息拂过她汗湿的发鬓，“到这来，这里是暖和的。”

怀里的人渐渐松了劲，呼吸却依旧浅促，睫毛上还挂着泪，蹭得他颈窝发痒。博士低头看她，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照见她眼下的青黑——这几天她没睡好，早上喝的安神草药汤，碗底还剩小半，他当时没吭声，只想着晚上给她再热一碗，却忘了她闹别扭时从不吃他递的东西。

她的手还揪着他的衣襟，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布料上的磨痕。那是件旧衬衫，袖口都洗得起了毛，是他刚苏醒时穿的那件，她总说“闻着安心”，偶尔会趁他不注意，把脸埋进去蹭蹭。

晓歌的反常让博士辗转反侧，不行，她这种精神状态绝对不行。这时候她记不住每天四顿热饭的要求，会忘记补酶片和补佳乐的剂量，这是她解离时一贯的表现。挣扎了一会之后，他点开了终端，找到通讯录。

阿米娅？不行，她有时候比晓歌都忙...radian？她都快领退休金了还是别折腾她了...刻俄柏？那小孩除了作战机灵，平常有点傻得可爱没法保密啊...

博士翻到“AAA哥伦比亚专业磐蟹饲养派特克集团”时手指顿了一下，好熟悉的名字...

这不豆苗离开罗德岛之后办的公司吗！博士想起晓歌来到罗德岛的时候，饲养一只磐蟹是博士给她布置的第一项训练。

磐蟹夏季才繁殖，这会应该还算清闲。豆苗细心，又懂她那点别扭的性子，不会像旁人那样让她觉得被监视，而且直到豆苗离开罗德岛，她跟豆苗的关系，似乎也有点不止于一般朋友...万一她行呢？

博士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把她抱得更紧些。怀里的人发出一声轻哼，像只找到窝的鸟，终于彻底松了手，却在睡梦中往他怀里又钻了钻，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恐惧都堵在门外。

清晨博士赶忙收拾好东西前往舰桥，他的干员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

“我说博士，你是懒狗还是菜逼，这么点小事竟然还要我出马？”维什戴尔一向嘴臭又发力了。“把你的坑闭上！...岛上批的任务时间给长了，玻利瓦尔那边做完了正好给你们偷放个假。”

“哦，你放假就放呗，放了假还研究怎么把随的份子收回来是啥意思呢。”赫德雷正咬紧牙关想要憋住笑意，反倒是伊内丝的话逗得大家捧腹。“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咋不带着你对象去了？”

“哦，准备求婚了都然后新娘不来？”夜刀揶揄道。

“不知道为啥跟我闹别扭呢。”博士苦笑。

“东西带了？”极境特别咬重了东西两字，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拿了。上载具吧。”

晓歌已经没法让自己的思维承载更多的东西。她不知道自己起床后有没有洗脸，不知道自己早上吃没吃饭，不知道自己怎么驱动双腿来到情报科--开早班之前的情报科大家往往还在叽叽喳喳的拉呱--包括晓歌本人，但是今天大家看着板着脸的领导立马变得鸦雀无声。她托已经准备养老的radian临时主持了今天的晨会，把自己锁在情报科的办公室里。

“编号29，用于刺杀老师，用时27小时33分钟...

“编号42，用于清理哥伦比亚与S.W.E.E.P线人‘喇叭’，未引起对方警觉，任务未超时...”

武器箱上早就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晓歌颤抖地擦拭着里面的每一张刀片。

她本以为她已经抛下自己的过去了。

“咚，咚咚！”

她猛地把刀片掷向大门，却突然反应过来那不是行动的暗号。门还在敲。她赶忙用冷水抹一把脸，狼狈的藏起刻进门楣的刀片。

比人先出现的是磐蟹头顶上的小花。

“晓歌姐！”

门前的妇人晓歌越看越眼熟。

“没想到十年过去了，扭扭还是能认出我来...”

“豆苗？！”

“行，那么培养三代的话基本上就是45-47天出栏，然后挑出视觉或者嗅觉好的送过来了，实际上侦查用的磐蟹不太看品种，后期的抚养才是大头...”

晓歌看着眼前的瑞柏巴感慨万千。她翻着豆苗送上的标书，慢慢签下了自己的落款。

“话说，这个批量的单子好像只是例行的吧？你咋大老远过来了。”

“自从我从罗德岛成员变成了乙方，我好久没回来看看啦。”豆苗翻过扭扭看底面的年轮，“...哇这都小二十轮了，感觉晓歌姐好喜欢扭扭呢？把磐蟹养到这个岁数不容易哦。”

此时晓歌汹涌的思绪有些排斥这个开朗的小瑞柏巴，虽然绝不是讨厌，但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

对不起豆苗，我现在真的不能...

“是啊，毕竟它也是罗德岛上最早陪我的东西，可惜我现在能跟它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晓歌坐回办公桌，把一摞沉重的文件挪到了自己跟前。

“我记得一直到我走的时候晓歌姐还是情报科长，”豆苗遵循博士不要靠近她办公桌的叮嘱，把扭扭放在地上让它慢慢挪回去。“一看就很累啊...每天要处理那么多文件。”

“...啊还有，”豆苗忽然拿起终端，“博士托我帮几个忙。你看看身上带补酶片、盐酸舍曲林和补佳乐了么？”

为什么她知道这些？晓歌佯装翻找，手里却暗暗攥住了桌里内嵌的匕首。

“欸...？好像真忘了。”

“博士确实没说错...他托我去药房拿了一些，”豆苗回忆着博士的叮嘱，把包着药的字条慢慢的放在茶几上。“啊还有博士写了个字条...他说你不要把这上面的事忙忘了。其实也是博士跟我说怕你独处的时候出什么问题，我就来了。”

“他说什么？”

“他说晓歌姐心情很差的时候，就会变得健忘。”豆苗见势不妙，准备暂避锋芒。“不打扰你忙了。十一点时我在食堂东头等你！”

博士...她拿起字条：

...（xx药 每日x次 每次xx剂量）...

切了肠，每天一定要吃至少四顿热饭。豆苗应该是你刚来罗德岛最亲近的干员了...我让她帮忙提醒你。绝对不能靠压缩饼干顶着，你现在受不了。

你又好几天睡不好了...而且你快来大例假了，这几年随时都有可能是你的最后一次大例假，华法琳说这玩意能临时补救一下，时间长了一定要去医疗部...

...（日期 时间 复诊项目 xxx）...

后面的字迹已经被泪水打的模糊。

博士啊博士...

你能知道我生活的一切细节，为什么却没想到你的蛛丝马迹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家里我临走的时候已经简单收拾过一遍。不用找Lancet2收拾了，你工作已经很累了，家里乱就乱去...

晓歌强行把视线从字条上移开，博士的关怀让她不知为何觉得羞愧。出任务要无线电静默联系不上他，那还是先好好过日子吧...她打开终端准备处理下日程时，无意点到已处理，正当她按下退出时，一个来自博士的审批引起了她的注意。

玻利瓦尔那点地方要博士把那么多高级资深干员调过去？还批了八天？

...家里乱就乱去...

不对！

晓歌赶回家中打开柜门，最底下的铁箱已经被拿走，空下的一角像是血盆大口，要将漩涡中的她吞噬、撕碎。

她突然感觉手上的戒指正死死勒住自己的脖子，漏下半拍的心脏正抽动着全身的血管，只一踉跄，血液便从全身冲向大脑，遮住了她的双眼和意识，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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