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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祥】神明与勇者 第七章 中时线(上),灯祥大战独角兽,1

小说:灯祥大战独角兽 2025-09-12 21:56 5hhhhh 4100 ℃

第七章 中时线

“距解散重组不到半年,Ave Mujica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这支以神秘主义与戏剧性现场著称的新兴乐队,似乎总能精准地赶上时代的浪潮,吃饱最丰厚的热度红利。”

“就在我身后,丰川集团总部大厦之外,此刻正聚集着大批媒体同行。” 一位身着干练套装的女记者对着镜头语速飞快,背景里是黑压压的人群和严阵以待的安保队伍,“自三月十四日那场堪称‘传奇’却也充满争议的预热演出后,关于这支乐队的种种猜测就从未停止。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答案,而今天,他们似乎希望能从这里得到些许回应。”

她的声音几乎被周围同行们调整设备、互相叫嚷的嘈杂所淹没。长枪短炮的镜头全部架设起来对准大厦外墙的栅门,而在那之后,上百安保人员面无表情地组成人墙,阻挡着任何可能冲击秩序的企图。

“出来了!”

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蚁巢蠢动般的扰乱。下一秒,闪光灯齐齐并发,一连串炽白的光芒疯狂闪烁,如同真空环境中无声的爆炸。

光线在冰冷的金属车身上跳跃折射,试图击穿那辆缓缓驶出的黑色迈巴赫的车窗。

记者们如潮水般涌上,一瞬间几乎冲破了安保的防线,问题像密集的雨点般砸向车窗:

“丰川小姐!请您解释一下三月十四日的演出!”

“演唱《国际歌》是否意在宣传某种政治倾向?”

“乐队内部是否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有传闻称多日不曾露面的三角初华小姐已被乐队辞退,请问情况是否属实?!”

尖锐而迫切的质问,无一例外被那层深色单向玻璃所吞噬。安保人员胳膊挽着胳膊,奋力在人群中开辟出一条狭窄的通道。迈巴赫没有丝毫停顿,平稳地加速,将那片鼎沸的人声和刺目的闪光抛在身后,汇入东京午后的车流中。

直到车辆彻底看不见踪影,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才出现在大厦门口。他抬手压下仍未平息的话筒丛林,用训练有素的平稳语调宣布:

“丰川集团谨在此声明,关于Ave Mujica乐队的一切事宜,我们将于一周后召开正式的新闻发布会,届时会统一回应各界的疑问。在此之前,请各位保持克制,勿要干扰集团及相关人员的正常工作秩序。谢谢合作…”

……

城市高楼的阴影间,迈巴赫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蟑螂,悄无声息地流窜于永田町的深宅与田园调布的院落,直到子夜时分,才趁着无人注意悄然溜回丰川家大宅那富丽堂皇的门庭之后。

书房的灯光很快亮起,光亮持续了不知多久,才终于收拢为窗台边烟头上一点微小的、明灭不定的暗红色光斑。

丰川祥子站在窗台前,缓缓吐出肺里略微辛辣的烟雾。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筋疲力竭的感觉了,甚至于这种脑力消耗导致的精神疲惫要远比肉体的劳顿更令人窒息。

“这种感觉……真让人讨厌。”今时不同往日,势力与地位天差地别,然而在完全不同的位置上,做着的事却并无本质区别——从前的客服小祥靠低声下气让客户相信问题能得到解决,如今的丰川总裁则要赌上的集团的信誉来让资方相信自己能解决所有问题。这种微妙的既视感化为一种无声的冷笑,仿佛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把工位从用胶合板围成的社畜栏搬到铺贴法兰绒护壁的总裁办公室而已。

“在意的不是一支少女乐队唱了什么歌,而是丰川的政治姿态…么。”今天下午那些政界“朋友”发出的“忠告”仿佛黏腻的污垢顽固地附着在耳道里,怎么都清洗不掉。原本倚仗着丰川家的势力与财力,Ave Mujica足以免疫娱乐圈绝大多数的负面事件的影响,可一旦触及政治敏感性这根高压线,庞大的体量就瞬间从护盾变成了靶子,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每一次发声都可能被过度解读。这种刚刚登上巅峰,转眼却必须在更庞大、更无形的力量之下匍匐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三角初阳……那个渔民家的野丫头,大阪后街厮混的小混混,医学证明的精神病,被逼上绝路的耗子。面对自己苦心经营、倾注一切的Ave Mujica,以及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丰川氏帝国,她怎么就能在敌我力量如此悬殊的形势下,打出这样一手羚羊挂角的漂亮反击呢?

诚然祥子知道这种想法有点钻牛角尖,但自己的所作所为就真的这么招人恨么?

……不对。

事情已经发生,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发泄情绪,而是全力止损。况且说到底,自己也并非全无问题,明明扳倒族内那些冥顽不灵的老东西才不到半年,她似乎就已经养成了以强凌弱的骄盛之气,以至于给了敌人可乘之机。那家伙说她小看天下人,确实没说错。因此她该吸取教训,更加谨慎…

——可凭什么?!凭什么好像什么错最后都要怪在我头上?!

祥子指节用力,将胸腔里翻涌的郁愤连同剩下半截的香烟一同碾熄在手边的金属盒里。

她排开窗,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将室内的烟味冲散。祥子发觉自己大抵是真的累了,这段时间积累的压力和疲劳让她此时无论看什么都带着一层负面滤镜。

“话说回来,”她呼出最后一口带着焦油味的浊气:“那天的承诺,是时候也该兑现了吧…”

她仰起头,望向窗外墨蓝色的天幕,那里尚黏着几点疏星,在都市的光污染中勉力挣扎。

紧张的考试周过后,春假总算在学生们的翘首以盼中如约而来,无论在上一个学年获益匪浅还是一塌糊涂,大家总还是想在这个空暇喘息一二。

春日的阳光大概也理解这种心情,因而在透过羽泽咖啡馆的玻璃时才显得格外慵懒温和。

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一身黑色紧身皮衣搭配长筒靴的贝斯雇佣兵拎着一堆看起来就分量不轻的购物袋推门而入。锐冽的目光扫过店内,立刻就锁定了此行的目标——有着黑色长发和精致面容的少女正背对着她坐在靠近吧台的位置,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手机。

海铃看着对方连宽松的Polo衫都遮掩不住的窈窕腰线,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放轻脚步,故意咳嗽了两声,开口道:“不好意思,麻烦点单。”

立希差不多是条件反射般地应声站起来转过身:“好的,请问需要……” 话音未落,好几个包装精致的礼品盒就落入了她的怀中。

“伴手礼,”海铃看着立希懵逼的表情,眼里笑意更深:“以及,捉弄你的赔礼。”

立希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RiNG,今天也没有排打工。她略有些无语:“拿别人的职业习惯开玩笑,真够没品的。”

这时,本店正牌店员羽泽鸫走近前来,两人同这位Afterglow乐队的前辈打了招呼,点过饮料,便在店里找了处靠墙的二人桌。

“话说,自从你们Ave Mujica复合之后,感觉你比原来在三十多个乐队兼职那会儿还要忙了。”

“再怎么忙,喝杯茶给自己上个+2防御力buff的时间总是有的。”

“?”

眼看立希没能get到自己玩的梗,海铃也不作多解释,随手把满满当当的购物袋往脚边一丢,立希感觉地板都随之往下沉了沉,她忍不住半是吐槽半是揶揄道:“好像确实也没那么忙。”

“那么,就开始吧。”

海铃活动着手腕,立希也坐直了身体,气氛稍微沉淀下来。

“…丰川同学向所有购票观众和合作机构全额退还了费用,并且将那场演出定性为纯公益性质。版权方面的问题,经过……嗯,友好协商,也基本解决得七七八八。”海铃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协商”这个词略微有些微妙。“这段时间这么忙,也有这部分的原因在里面。”

“完美的危机公关。”立希难得称赞了一声。抛开其它品行问题不谈,那位键盘手再怎么也是被自己认可过的队长,处理起这种突发情况自然应该手到擒来。

“能靠花钱解决的都不是难事,”海铃话锋一转:“演唱那首歌的反响,才是真正的麻烦。”

说着,她的嘴角不由自主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日本虽然名义上是个民主国家,但也不是什么歌都能唱的。”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但海铃很快又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补充道:“不过这出倒是给Ave Mujica在海对面涨了一圈粉,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立希一时沉默,虽然摇滚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与各种思潮和运动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欧美国家积极参与政治活动的乐队也不是没有,但这些东西对于她们这些生活在21世纪日本的JK来说确实还是有些太过超前了。

她试着组织了一下语言,却只能挤出几句自己都嫌寡淡的安慰:“……你也别太担心了。碰上这种事,我们这些人能做的也就是尽力帮她处理好乐队内部的事,不让她再为这些分心,这就是对她最大的支持了。剩下的事,相信她能处理好的。”

海铃挑了挑眉:“我原本以为你会对这件事表现得更上心一点。”

“得了吧,你这个现队友都没办法插手的事,我们这些前队友又能做什么呢?”立希吞了一口送上来的橙子味蒟蒻果奶:“Crychic毕竟已经结束了,虽说后来算是善了了吧,但我们现在跟那家伙的关系也谈不上有多亲密。大家都有自己的乐队要照顾,互相祝福,各自安好,也就足够了,这一点连素世那女人都看开了。”

“而且,以祥子那个要强的个性,贸然凑上去说什么‘帮忙’只会被她当成羞辱吧。我可不想触那个霉头。”立希露出略微胃疼的表情。“当然,如果真到了哪天连她都不得不拉下脸来向我们求助……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管就是了。”

“说得也是。”海铃也吸了口自己的无糖气泡水,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那高松同学呢?没记错的话,她以前应该是跟丰川同学走得最近的吧?”

说起灯,立希的表情浮现出一丝微妙。“灯啊……她,挺正常的。”她斟酌着用词:“不如说有点过于正常了。发生那样的事,本来我也以为她至少会消沉一阵子。啊,放假前她还说准备趁假期出去旅行来着。”

“是吗……看来高松同学也有在好好成长呢。”

既然聊到了灯,话题接下来便自然而然的转到了另一位主唱身上。

“所以,问题果然还是出在那位身上么。”同班同学连续好几周不登校,甚至连期末考试都没有参加,就是个瞎子也该察觉到问题所在了。

“你们那位怎么说?”

“啊,那事先说好,我接下来说的事,你千万别害怕。”

“我,无畏恐惧。”

“?”

立希白了海铃一眼,开始分享自己从灯那里断断续续获得的、关于三角姐妹的情报。

“想不到你们所有人,居然都被高松同学骗过去了。”得知那个看起来像小动物一样人畜无害的主唱竟然瞒着所有人与那个危险分子来往了那么久,海铃不由莞尔:“明明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会说谎的样子。”

立希郁闷地叹了口气:“恰恰就是因为这个。”

“什么?”

“我是说,灯知道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她撒不来谎这件事,所以她那些根本一戳就破的谎言才会轻易成功吧,要不是野猫,我们都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我这边大概就知道这么多了。”将自己了解的情报共享得差不多了,立希向着海铃摊手以对。

话说,这家伙之前有这么欠的吗?虽然以前海铃也时不时会跟自己开一些玩笑,但基本也就是奶冻叠叠乐的小学生水平。立希觉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是不是Ave Mujica给自己的后桌调坏了。

“那么接下来,你会见识超乎你最狂野想象的三角家的黑暗…”轮到自己讲,向来表情管理工作做得一流的海铃也难免露出些许难绷来。

就这样,一人讲述,一人补充,两人像是假期结束前拼好题的学生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各自掌握的信息碎片拼接起来,一个更为完整的事件经过逐渐呈现在她们面前。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很多之前觉得奇怪的地方就都说得通了。”

“头一回听的时候我也很惊讶,相处了半年多的同学兼队友,居然并非本人什么的。”

“不是,这也太狗血了吧?”多少还是个正经人类的立希终归还是控制不住吐槽的欲望:“你们那到底是个什么乐队啊,还是说现在乐队发展太快,我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你们鼓手的思维还真是出奇的一致。”对此海铃只是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这种话她早就不在乎了,至少不会让这些影响她的吐词。

“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就那么瘫在厕所角落里,一言不发,整个人就像一具彻底坏掉的人偶。”海铃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描述的场景却相当瘆人,“和之前若叶同学在舞台上的时候一样,那种死寂的感觉……不,还要更甚。”

“之后的一周,三角同学的状态都是极其糟糕。她似乎完全失去了人类的生存本能,吃、喝、睡都是,对刺激也没有反应。我们几个轮流守在病房里照顾着她,嗯,说照顾可能不太准确,我们最多也就能让她睡觉的时候把眼睛闭上而已。”

“后来她的精神恢复了一些,能认得出人了。但是,我们发现……她发不出声音了。”

立希的眉头立刻紧紧皱起:“什么?医生怎么说?”

“喉腔和声带的检查结果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医生最终的诊断是精神创伤引发的心因性失声。”

“有说怎么治疗么?”

海铃摇了摇头:“丰川同学专程请了国内外的顶尖专家来会诊了好几次,也制定了完善的治疗方案。但是,你知道的,涉及心理的问题,从来不是简单靠临床手段或者药物能解决的。”

“唯一的好消息是她的身体状况总算是稳定了下来,前几天已经出院了,现在已经被接回丰川家的大宅继续休养。”

“那演出怎么办?离你们之前发布的第二次武道馆演出通知只有一个多月了吧!?”急性子的立希按捺不住的替对方感到焦灼。

海铃默默啜了口饮料,视线落在窗外:“谁知道呢。事到如今,也只能先等三角同学的声音恢复再说其它的吧。”

“你这是什么话…”海铃近乎摆烂的态度让立希本能地蹙眉,但随即刚刚在手机上看到的那些趋势上关于初音和乐队的恶毒揣测和污名化标签涌入立希的脑海。“什么配乐煽动家……为了热度连一个女高中生都不放过,那群网络鬣狗。”她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早已不是自己司空见惯的乐队成员内部的小打小闹,自然也不是少女们凭借“拼命”或者“全力以赴”就能解决的了。

大鼓队员设身处地地思考,最后不得不承认,如果把自己放在祥子那个位置上,恐怕事态早就失控了。此时能做出的最理性应对,似乎也只能是将主唱暂时雪藏起来,通过冷处理的方式避免事件进一步发酵,这对她本人而言也算是一种保护。

“要真只是能不能唱出来的问题就好了……”异口同声的感叹让立希不由侧目,海铃那双浅海似的眼中,似乎还有着无力之外的复杂情绪。

或许,可以招一个临时主唱。

看着这样的海铃,立希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然而她马上自己就打消了这个荒谬的想法。乐队人都是一群随性到极点的家伙,昨天其乐融融,今天就美式居合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因此在一支成型的乐队里,成员的变动也属正常。

然而,这种“正常”并不包含主唱。

主唱作为一支乐队的门面和灵魂,其地位有着高度的不可替代性,观众很难记住某个吉他手或鼓手的演奏风格,却一定能记住主唱的声音。

而且正如自己绝对无法接受什么人来替换掉灯在MyGO!!!!!的位置一样,没有初音的Ave Mujica,真的还能算是Ave Mujica吗?

她的目光落回到海铃那两汪向来风平浪静的浅海中。这样的你,也会感到忧虑和无力吗?

罢了。

立希主动站起身,在海铃不解的注视下来到她跟前。

“喂……觉得不安的话,没必要一个人憋着。”

动作有点僵硬,语气也是一副扭扭捏捏的感觉。果然,自己就是个性格差到爆的家伙,安慰人这种事,还是素世更擅长啊。

“没有…”海铃似乎想辩解什么,但立希不耐烦的打断道:“你当我们第一天认识么?你每次压力大的时候,不都是这样买买买,一趟下来带回一堆自己根本用不着的东西。”

她别过头,耳根微微发热。“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们是朋友吧?借你个肩膀总还是……”

话音未落,立希感到腰身一紧,海铃整个人贴了上来,将脸埋在自己的肚子上。

立希瞬间僵住,脸颊刷地爆红:“喂!我只说借肩膀啊,混蛋!”黑发鼓手小声叽叽歪歪地抗议着,感受到对方肩膀微微的耸动,抬起的手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有将她推开。

“哇哦。”看到这一幕,正在吧台后擦盘子的羽泽鸫不由露出了欣慰的姨母笑。

由笨拙搭建的片刻温馨被一声清脆的短信提示音打破。

立希像是被惊醒般,扭动着拿出手机看了看屏幕。她的神色黯淡了下去,软化一点的眼角也重新变得富有攻击性。

“我该走了。”

海铃仍然贴在立希的肚子上,只是侧转过脸来好说话:“难得的空闲,不多待一会儿么?”

“不了,是要紧事。”

“音大那边的事?”

立希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而这一变化根本不可能逃脱海铃的感知。

于是高情商的贝斯手不再多问,脑袋最后再不着痕迹地在对方身上蹭了蹭便松了手。当她站起来时,已经又是那位风靡万千少女的酷姐派头了:“载你一程,我顺路。”

“我有说去哪么你就顺路。”

“去哪都顺路。”

并非同时,立希口中那位正常到有些过头的少女的睫毛抖动了几下,缓缓睁开。清晨的阳光如同温润的琥珀色浆液透过窗棂静静流淌,将她的头发晒得暖融融,散发出洗发露的香气。

少女醒转后的第一个动作并非舒展僵硬的肢体,而是将鼻尖凑近身下压着的笔记本纸页上来回嗅探,试图从一堆散碎的蛋壳般的字段中找到刚刚孵化的新生命。

但是,笔记本上翻来覆去也只有些随机排列组合出的无意义词句,它们躺在那里,未能承载任何思绪。于是,琥珀色的眼底掠过些许失望。

不过她很快深吸一口气——今天还有跟重要的事情要做。

走进洗手间,顺着镜中人的视线,她用指尖沾了点清水,揩去脸上那道伏案熟睡时被铅笔笔迹压出的灰痕。

来到客厅,冰箱门上贴着母亲留下的便利贴:「早饭在冰箱第三格」。她抿嘴笑着,取出碗碟,里面是传统的日式早餐:米饭,味增汤以及一条小鱼干。

她盯着这些东西看了一会儿,再度打开冰箱搜寻,最终找出母亲做饭剩下的半块豆腐和一颗番茄。

灶火燃起,底油热锅,番茄切丁放入煎炒,逐渐软化的果肉沁出酸甜的殷红汤汁。加入些许香料和海盐调味,再用锅铲在柔软的番茄蓉中挖出一个个小坑,将切片的豆腐片埋入其中。

这是素世教她的快手食谱,简单,开胃,更关键的是,素食。

“我开动了。”

安静客厅充满食物的香气,是生活的气息。

用纸巾擦嘴,将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碟放入水槽。说起来,当初向家里提出想独自出去玩几天的时候,爸爸表示支持的论据之一就是自己近来的饭量见长,虽然她也不太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关联。

她最后一次检查了昨晚就已收拾妥当的行囊,确认备用衣物将那只宝贝的天文望远镜紧紧压实在泡沫箱中分毫挪动不得。浅蓝色的信封被妥善地放入紧挨着心脏部位的贴身内袋,粉色的围巾在胸前裹紧。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越是换季的时候,越要注意保暖哦。”

近来愈发沉迷于与天朝粉丝互动的粉发友人在将围巾绕在她脖颈时这样嬉笑着叮嘱。

“我出门了。”

对着父母早已上班离去、空无一人的屋子,高松灯轻声说完,这才转身踏入了门外的春光。

春日载阳。家门口的步道桥被施工围挡团团包围,灰色的铁壁上【禁止通行】的标语显得格外刺目,仿佛连近在咫尺的春天也要一同生硬地回绝。

灯走过千登世桥,倏忽间,一片纯白的花瓣悠悠从眼前飘落。她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接住,然而指尖并未感受到任何实体的触感。

她怔了一下,这才发觉那不过是城市楼房间漏下的一点光斑,桥旁的玉铃花树花期未至。

她搭上都电荒川线的电车,方向与以前上学时相反——学期结束后,春日里的一切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引导着她远离那个熟悉的校园。

灯抬眼看到招牌上的墓地广告,心中泛起些微不适,但这感觉很快便被车窗外交替涌现的新鲜景色所洗涤。

电车宛如一枚灵巧的银色绣花针,紧挨着密集低矮的屋檐和形态各异的楣角穿行而过,将形态各异的城町缝补成完整的城市。

蹿出院墙的树枝几乎要探进车窗,伸手便可触及。

一只浑源的黑猫像一只硕大的黑色饺子,慵懒地蜷卧在某户人家的盆景盘里打盹。

电线上停着的麻雀,如同挂在五线谱上的一个个音符般啁啾不止。

春天似乎迟迟不肯光顾东京,却又无处不在地展示着自己的存在。灯带着初次领略的新奇,静静注视着这些平日上学路上欣赏不到的风景。

转乘的山手线车厢内稍显拥挤。灯寻了一个角落,小心翼翼地将装有望远镜的箱子护在怀里。她不时抬头确认线路图上跳动的红色指示灯,等待它一步一步,最后在「东京站」的字样边停下。

“东北线,上越线,绿色…蓝色,东海道…”灯拿着笔记本,认真对照上面记录的乘车指南入站,取票,寻找正确的月台。

东京站的人流量很大,除了游客,也有在大好春日也不得不为生活而奔波的打工人,但看到她这样一个独自一人还带着不少行李的少女,大家也不好意思去挤她,不约而同地放慢脚步,为她留出了一片小小的缓流。

灯比预计中更早的抵达了月台。列车尚未进站,她信步来到月台的一头。这里立着一座老人的半身胸像浮雕。

她的目光被雕像右下角刻着的一行字吸引。

一花开,天下春。

她轻声念出这句话,简单的话语中似乎蕴含的宏大的愿景。她便拿出笔记本,将这句话留在了空白处。

“各位旅客,前往新大阪站的新干线希望号xxx次列车已到站,请前往…”

广播声响起,银白色的流线型车体减速钻入站台,灯打量着那个酷似鸭嘴兽的圆润车头,只觉得它其实比宣传册里看到的图片更加可爱。

由于购买的是自由席车票,灯放好行李后,便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直到这时,她才稍稍松了口气,有空拿出手机。时间将近十点,但乐队的群聊已经显示99+的未读消息,另外还有爱音、素世和立希分别发来的几条私信。点开一看,基本都是提醒她别忘了设闹钟、询问她是否顺利起床、以及关心她到哪儿了。

朋友们琐碎的关怀透过屏幕传递到掌心,灯看着那些文字,不由地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她一一回复大家,告诉她们自己已经顺利上车。爱音的回复几乎立刻蹦了出来。

【Tomorin,路过的时候记得拍富士山哦(๑•̀ㅂ•́)و✧】

灯戴上耳机,点了随机播放。列车平稳加速,熟悉的、由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森林渐渐被抛在身后,视野变得越来越开阔。随着那些摩天大楼挨个倾倒向遥远的地平线之下,天空仿佛变得越来越低,越来靠近地面。

然后,如同泼洒出颜料一般,广阔的原野跃然眼前。春还未能完全钻透城市坚硬的地表,但在城市之外,她早已如醉如狂,将自己的生命力任意铺陈在踊跃起伏的大地之上。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闪闪发光,到处都是明媚的阳光欢快地追逐着影子。

《昨日青空》那温柔而略带忧伤的旋律自耳机中汩汩流淌。灯只感觉内心某种柔软的东西被击,眼角微微温热,鼻子一酸,几乎就要滚下泪来。

她赶紧仰头,努力将泪水倒灌回去,带着浓重的鼻音,无意识地跟着旋律轻轻哼唱起来:

“我好想你,在起风的夜里

我好想你,在人群的缝隙

你听见吗,这一句喜欢你

追得上你背影吗

…”

歌声细微,融化在列车的行进中。

耳机里有片刻的沉寂,只有列车在铁轨上飞驰产生的稳定嗡鸣和偶尔驶过接缝时带来的轻微失重感。

然后,一个极轻的、仿佛贴耳低语般的声音响起:

“愿这首歌,能成为某人前进的力量。”

紧接着,耳机里传来了独特磨砂质感的歌声。

“You were standing in the wake of devastation

You were waiting on the edge of the unknown

With the cataclysm raining down

Insides crying save me now

You were there impossibly alone

那天在咖啡馆试图寻找初阳下落未果后,美咲小姐便将存有这首歌的U盘连同初阳所谓要还清的“欠款”一同交给了她。如今,那枚小小的U盘被她做成护身符携带,而那个如同夕阳般燃烧着的少女却就此一缩而没入地平线之下,从自己的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迷失,消失,失去。

要用什么去阻止一次日落呢?

“Do you feel cold and lost in desperation

You build up hope but failure's all you've known

Remember all the sadness and frustration

And let it go let it go​

歌声漫过头顶,一如既往的力量从心底涌出。但这一次,没有狂放情绪冲击和几乎能灼伤耳膜的呐喊。

那是冰封的希望,是遍体鳞伤的一往无前。灯闭上眼睛,仿佛能看见落日余晖中沉默的孤峰,遗落在古战场的断剑,以及怒涛在海洋深处找到的释然与平静。

心跳重新变得清晰而有力,仿佛做好了准备,去对抗前方可能遇到的一切寒冷与伤痛。

泪眼迷蒙中,她看见了自远方升起的一抹白色。富士山优雅而宁静的轮廓浮现出来,终年不化的雪顶在无云的晴空下闪烁着圣洁而永恒的光芒。

多美好的春日啊。

灯由衷地想。

如果,永远都不用失去就好了。

近铁所属的电车的车头不像新干线那般具有辨识度,看上去圆滚滚的,与平日里带着自己穿梭在巷道中的都电荒川线电车有几分相似。

由于车速更慢,窗外的景物不再是模糊的色块,而是变得清晰具体,偶尔能瞥见一树繁茂的樱花,如同粉白的云朵,从视野边缘飘过。

这是一列驶向过去的列车,而终点站是春天。灯没来由的这样想着到。

少女将换乘时在京都站买的春季限定樱花鱼板便当放在腿上,一边小口吃着,一边观望着窗外染上春色的流动画卷。

吃过午饭,腹中充实的暖意,混合着车厢内醺醺然的阳光和电车规律性的摇晃,编织成一张诱人沉溺的网。灯终究没能抵挡住这温柔的诱惑,睫羽缓缓垂下。

她记不清梦的具体内容,只觉得周身被一种巨大的的温暖与安心所包裹,漂浮在宁静的粉色海洋之上。

她是被一阵清冽的山风彻底激醒过来的。

睁眼的动作可能触发了某种机关,窗框、座椅、拉环,四周构成列车车厢的视觉元素如同立体画册一样翻折转场。

视野在短暂的朦胧后重新聚焦,灯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缓缓攀升的登山索道座舱之中。

向下望去,山间逐渐升腾起大片柔和的粉红色云霞,那是下千本已然盛放的樱花汇聚成的海洋。

那些花朵的密度如此之高,给灯一种即便落下也会被这软乎乎的云层稳稳接住,甚至温柔地弹起的反常识直觉。因此,即便是早已忘记如何飞行的小企鹅,心中也并未有丝毫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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