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池，一池莲花谢了大半，岸边的芦苇已染上霜白，独留枯荷在风里轻晃。倒是池中的鲤鱼，养得白白胖胖，优游自在。

凉亭檐下，朱漆栏杆间，一根鱼竿忽地猛然一甩。紧接着，是一记干脆利落的提拽。水花四溅间，一条背鳞绯红、腹色如雪的大鲤鱼脱水而起，在空中挣扎翻涌，却已被人牢牢控住。持竿之人神态悠闲，将鱼势稳稳卸去，顺势一送，便让那条硕大的鲤鱼跌入早已准备好的竹篓里，发出沉闷的“咚”声。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自远处小跑而来，停在亭下，压低声音躬身道：

“陛下，岳捕头到了。”

青帝闻言，眉梢一挑，露出了一丝喜色。

随着亲卫的话音落下，远处的石径上，已有一道高大的身影缓步走来。那人身披玄色劲装，步履沉稳却不失从容。未及近前，已能感受到他随身携带的凌厉气息，宛如一柄久经沙场的刀，未出鞘便锋芒毕露。

岳淳武行至亭前，山岳般的身影瞬间把一旁的亲卫都比了下去。

只见他拱手抱拳，声音沉朗：

“六扇门总捕岳淳武，拜见陛下。”

青帝微微颔首直视着眼前的男人，目光锐利，却在深处隐隐透出一抹别样的光亮。

“朕听闻，血蝠王已被岳捕头拿下？”

“确有此事，此獠的头颅微臣带过来了” 说罢，岳淳武便取下挂在腰间的袋子作势呈上。

青帝看向一旁的亲卫，“你现在将这东西送去金鳞卫，让沈冲先保管着”

“可是陛下，您身边……” 亲卫支支吾吾，实在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此刻，青帝此次出行只留了他一人负责贴身护卫，他若是离开，这护卫的差事可怎么担？

“有岳捕头在，还怕不妥？”，青帝摆了摆手，语气里添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威严，“莫要让朕提第二遍了，快去”

亲卫闻言忙点头称是，接着便拿着裹尸袋退出了太清池。

眼看周遭只剩两人，宇文青苍神色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他坐在凉椅上望着眼前肃立待命的岳淳武，语气轻缓地问道：“此次方家庄之事，可是有什么内情？听闻连甘州六扇门都惊动了。”

“臣在收到密报得知血蝠王会现身方家庄后，便即刻动身前往追击。” 岳淳武沉声回话，“追击途中，臣发现方家庄内潜伏着两名邪教余孽，分别来自白莲教与幽冥教。更查实该村村长方为民，不仅勾结邪教贩卖百姓，还为其私制一种草药。而这草药，正是市井流窜的‘极乐香’所需的一味主药。”

“噢？邪教余孽可有控制住？目前方家庄的状况如何？”，宇文青苍坐直了身子，原本松散的眼神立马凝视了几分。

“微臣无能。” 岳淳武抱拳欠身，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郁，“邪教余孽与方为民皆已毙命，未能活捉。”

“可惜了。” 宇文青苍轻叹一声，随即摆了摆手，语气放缓，“你我独处时，不必拘礼。”

见岳淳武虽点头应下，身姿却依旧挺拔如松，丝毫未减君臣间的恭谨，宇文青苍眼中掠过一丝赞许，心底却又隐隐浮起几分怅然。

他压下这复杂的情绪，继续说道：“你既在大朝会前夕赶回，便先留在京城吧。草原近来不太平，佗钵刚取代科罗登上汗位，这位年轻可汗在突厥素来主战。加之眼下这桩事，堕心魂灯那边也没了头绪，你在京中，能让我更安心些。”

“至于方家庄的事，我再琢磨琢磨。你回来这段日子，多教教你那徒弟怎么处事。他的心性，还太像个孩子。”

宇文青苍的话语渐缓，语气里已带了几分收尾的意味，显然是示意岳淳武可以退下了。

“陛下，方家庄的事可否交给臣全权处理？”，

“噢？”，宇文青苍饶有兴致地看了眼单膝跪地的岳淳武，手指有节奏地轻叩着扶手，沉吟片刻后缓缓道，“方家庄之事，可交由你主理，村中百姓也任凭你发落。只是牵扯到的官员，须得先问过朕才行。”

“谢陛下，那臣先告退了”

宇文青苍忽似想起什么，抬眼问道：“你此次能这么快赶回京城，可是借了通玄境的手段？”

岳淳武略一思忖，应道：“是。”

宇文青苍颔首：“朕知道了，退下吧。”

他没有再追问，岳淳武也未明说这通玄境的手段是出自谁手。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点到即止。

返回武德院后，岳淳武便召来黑骑统领邢万山，令其拿着他的手信，以他的名义去六扇门武司要一份行动公文，接着带领黑骑火速赶赴方家庄驻扎，无他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另分派两队人马，将甘州六扇门查抄的赃物押解回京。

一切安排妥当后，他没去见徒弟陆恒，而是出了皇宫，前去找弟弟岳小楼。把姜小花交给这个家伙照顾总让他有些不放心。

而目送岳淳武远去的宇文青苍，此刻正负手立在太清池的凉亭中，望着水面上随风摇曳的枯荷，久久沉默不语。

“陛下，真的要放弃隐蛟计划吗？”

一人悄然出现在青帝身旁，身形几乎与凉亭的阴影融为一体。围守太清池的护卫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此刻却浑然不觉。

见青帝不答，男人继续说道：“陛下登基三年未到，朝堂制衡总算稳了。可江湖势力呢？中立的天下商会与修罗堡自不必说，正教三派里，唯有陛下母家江南厉家真心依附朝廷，受你辖制。剩下两家 —— 玄天派超然世外，偏生是岳淳武的师门，他虽早已被逐，但那派中人与他依旧亲厚；逍遥阁更不必提，十年前接掌阁主之位的南香子，本就是岳淳武的兄弟。”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冷意：“便是魔教三门，如今也成了他的私兵一般。玄冥门唯他马首是瞻，古墓门门主骨灵子也与他有着交情，幽冥门门主无常君更是受他救命之恩。”

“眼下这无常君去了十万大山失踪两年，幽冥门已隐隐有失控之兆，这本是天赐良机。” 男人的声音压得更低，“借堕心魂灯失窃之事让岳淳武做朝廷的刀，削削那些不服管的势力；再趁武林大会，仿他当年的手段暗袭魔教，挑动正邪相斗，朝廷正好坐收渔利，扶持新势力颠覆旧格局。可陛下为何偏要把岳淳武留在京城？”

“你是在质疑朕的决定吗？” 青帝微微侧过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属下不敢” 男人慌忙躬身，“收到陛下密令的那一刻，属下便已撤去所有布置，半句不敢拖延。只是…… 属下愚钝，实在揣不透陛下的深意，故而斗胆多嘴 。但全是替陛下的江山着想啊。”

“哼。” 青帝没再追究，目光转回到太清池的水面，“你看这太清池如何？”

男人心里打鼓，不知陛下为何突然转了话头，却不敢怠慢，斟酌着答道：“这太清池…… 水面看着平静，底下鲤鱼倒肥硕得很，只是这枯荷败梗占了半池，看着确实碍眼。若是清一清，想必更显开阔。”

青帝忽然低笑一声，指尖仍在亭栏上轻敲着，语气却沉了几分：“你只知其一。这枯荷盘在水底，根须早与淤泥缠在了一处。” 他望着池心最密的那片枯梗，“你若只是去了这枯荷，不仅鲤鱼会受惊乱窜，底下的烂根说不定还会扎得更深。到时搅起满池浑水，连原本好好的新荷都要被毁掉。北玄国如今就像这池子，外人只道国力鼎盛，却不知打父皇在位时，就已埋下了那些盘根错节的旧怨与隐患。”

他顿了顿，继续道：“何况，岳捕头的存在，起码目前来看对朝廷是百利而无一害，你还是太急功近利了。”

“陛下慧眼如炬观清了天下局势，是属下太急了误解了陛下的意思，只想着快些除尽枯荷，反倒忘了这池子里的新荷还嫩着。” 说话人屈膝更深，双手按于膝上

青帝神色未动，只是将竹篓里鲤鱼又放回了池里。水面溅起一阵涟漪，群鱼纷纷游来，却在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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