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托著巨大的孕肚，站在門邊，呼吸急促。她的眼睛死死盯著小美的背影，看著那道身影在暴雨裡顫巍巍地搖晃，像隨時會被吞沒。

「小美！」她忍不住喊了一聲，聲音卻立刻被風浪吞沒。

視線模糊裡，那把雨傘在狂風中翻折，掙扎著擺動了幾下，最後也徹底被黑暗與雨幕吞沒。小美整個人消失在世界的邊界。

「砰——」

診所的木門被強大的風壓猛地推回，狠狠合上。屋內重新陷入昏黃的煤油燈光下，空氣裡還殘留著雨水與泥土的腥味。

安妮的背重重靠在門板上，全身因緊繃而發抖。她雙手死死環抱著自己的孕肚，指尖深深陷進繃緊的布料。那肚皮滲著細細的汗珠，妊娠紋在昏黃的燈下閃著銀白的光。

就在這時，胎兒用力踢了一下，從子宮深處傳來一股沉重的震動，像是提醒她「我還在這裡」。那瞬間，她的腹壁整個鼓起，痛覺伴隨著壓迫從下腹直衝腰椎。

「嘶——」她猛地抽了一口氣，牙齦因咬得太緊滲出血絲。額頭頂在冰冷的木門上，汗水與雨水混雜著從臉頰滑落。

她低低地，幾乎是喃喃自語般，聲音破碎地洩出：

「……我也很怕啊。」

這聲音既是對腹中孩子的訴說，也是對自己的承認。

她明白，自己是醫生，理應堅強冷靜；可此刻，她只是個挺著三十八週、巨大且壓得極低的孕肚的女人。骨盆被胎頭卡得死死的，胸口因乳房過度脹大而喘不過氣。她知道，自己隨時都可能開始分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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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被颶風「砰──」的一聲猛地甩上，震得整棟老診所跟著顫了一下。那聲音像是一把巨錘，將安妮徹底鎖進一個孤立無援的牢籠裡。屋子裡瞬間安靜下來，只剩外頭狂暴的風雨拍打木牆的轟鳴，和她自己急促而顫抖的呼吸。

她整個人還靠在門板上，胸口急劇起伏，兩手死死護著自己鼓脹到誇張的孕肚。指尖下的皮膚繃得緊緊的，燈光微弱卻足以映出一層微微的汗光。她能清楚感覺到那厚重球體的重量正往下壓，壓得她的腰椎像被折斷般發酸。

「阿誠……」她低低地喃喃，嗓音發顫，幾乎被風聲吞沒，「你一定要平安啊……你別冒險來……」

話音剛落，腹中傳來一記突然的踢動，猛烈得像提醒。她猛地吸了一口氣，下意識雙手緊緊抱住肚子，彷彿要把裡面的小生命護住。那一瞬間，她的眼角泛起淚光，分不清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那份孤獨的恐懼。

診所內的煤油燈因風口晃動，光影在牆上拉出她孤單的身影。安妮緩緩挪開背，扶著牆一步一步往前走，腳步沉重得像綁了鉛。她每跨出一步，巨大的腹部便隨之晃動，壓得大腿根部摩擦，傳來一種又癢又麻的灼感。

「呼──」她努力深呼吸，額頭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低聲自語：「還有兩週……應該還撐得住……」

可話剛出口，她自己心裡也明白，那只是自我安慰。身體的異樣再清楚不過——腰痠得不成樣子，乳房脹痛得像要裂開，濕痕早就再次浸透了緊身T恤。

她強撐著走到診所的前台，緩緩坐下，雙手依然不敢離開肚子，輕輕拍撫著，好像在安撫胎兒，又像在安撫自己。

「寶寶……」她低低喚著，聲音裡帶著一種母性與哀求交織的顫音，「你要乖……現在不能……媽媽還要等爸爸回來……」

她閉上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身體順著椅背緩慢下滑，整個人陷進昏黃的燈影裡。外頭的風雨仍舊瘋狂拍打，像一頭暴怒的野獸。而這棟老舊的診所裡，安妮只能用自己孤單而顫抖的呼吸聲，抵抗這鋪天蓋地的壓力。

安妮才二十八歲。從小生長在這個海邊的小村莊，她一路努力讀書，才得以考上大醫院的醫學院與住院醫師訓練。五年的高壓輪班與無數個夜班，讓她學會了理論與標準流程，可真正獨當一面的實戰機會卻少得可憐。她原本計劃在大城市闖出一番事業，但父母年邁，村子裡唯一的老醫生退休，她咬咬牙，帶著剛懷上的孩子和丈夫阿誠一起回到這裡。

她曾告訴自己——這是回報鄉里，也是最真實的醫者之路。可如今，在這暴風雨的夜晚，她獨自守著這間老舊的診所，卻突然覺得那份「滿腔熱血」在現實裡顯得如此脆弱。

她懷孕已經三十八週了。書本和課堂都說，預產期還有兩週，胎兒還沒有完全入盆，也沒有規律宮縮——理論上不該有事。可她很清楚，身體從來不會循著計劃走。

「不會那麼快的……不會……」她低聲呢喃，聲音壓得極輕，像是怕一旦說大聲了，就會真的應驗似的。

她的身高不過一六五。懷孕之前，她的身形纖細，甚至帶著一點學院派的清瘦氣質。但現在，她的身體被腹中的孩子徹底撐開。

白袍隨意地掛在肩上，扣子沒扣，隨風飄動。裡頭那件黑色的孕婦T恤早已被巨大的腹部撐得緊繃，布料緊貼著皮膚，像是一層勉強包裹的薄膜。她走動時，腹部的重量拖得她呼吸急促，每走一步，布料都在腹面繃緊，牽動皮膚，帶來一種灼熱的刺癢。

安妮低頭時，可以清楚看見那誇張圓鼓的弧線，肚臍硬生生突出，像一顆石子頂在布料下，隨著呼吸一起一伏。她的指尖不自覺劃過，那些銀白色的妊娠紋蜿蜒爬滿腹面，像海浪沖刷過沙灘留下的痕跡，在煤油燈搖曳的光影下閃爍著冷冽的光澤。

她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對自己低語：「真像一張地圖啊……一張把我劃開的地圖。」

腹中的孩子像是回應似的，突然踢了一下。那一腳不輕，從裡面直直頂在她最敏感的下腹。她倒吸一口氣，手掌立刻壓上去，眉心緊皺：「寶寶……乖一點……媽媽還要撐著呢。」

隨著疼痛消退，她慢慢靠在診所冰冷的牆壁上，閉了閉眼。額頭上細細的汗珠順著髮絲滑下，滴在鎖骨，滲入領口的布料。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不像個醫生，更像是一個隨時可能被風雨與命運撕裂的女人。

安妮半彎著腰，手掌牢牢按在下腰的位置，低低地吐出一口氣，聲音幾乎被風雨吞沒。那一聲嘆息不只是疲憊，而像是一種深埋在骨盆裡的無力感。她知道，腰骶部的壓迫與酸痛並非單純的姿勢問題——這已經是骨盆關節在孕晚期被鬆弛素拉開後的真實信號。

她拖著沉重的步子往診室裡挪回去，每一步都顯得異常緩慢。巨大的孕肚在胸腹間晃動，帶來沉甸甸的牽拉感。她的身體已經不像她自己的了，而更像是一個裝滿水的沉重容器，囚禁著她的靈魂。每當腳步落地，羊水在子宮裡隨之晃動，讓她覺得自己就像背著一整片海洋。

「再堅持一下……」她低聲自語，聲音沙啞，氣息卻斷斷續續，「只是兩週……只是兩週……」

可是她很清楚，對一個高危孕婦來說，「兩週」足以漫長如一個世紀。胎兒尚未入盆，宮縮雖未規律，卻早已隱隱在身體裡醞釀。每一次突如其來的緊繃，都像是命運在提醒她：計劃之外的事，隨時會發生。

她終於走到產房，整個人幾乎癱坐在那張簡陋的鐵床邊。深呼吸片刻後，她才勉強站起身，開始習慣性地檢查那些簡陋到令人心驚的器械。

桌面上躺著一把鈍口的剪刀，刀刃反射著煤油燈昏暗的光，早已不再鋒利。她拿起來，拇指在刀口上來回摩挲，心裡暗暗盤算：若是順產不順，臨時做個小切口，這剪刀恐怕會讓撕裂更嚴重。她眉頭緊蹙，卻沒有別的選擇。

旁邊是一瓶只剩半瓶的嗎啡。她凝視許久，手指輕輕敲了敲玻璃瓶壁，藥液在裡頭微微晃動。她低聲自語：「萬一出血太多……或是止不住痛……只能靠這些了。」可是，她很清楚，嗎啡的劑量對於產婦來說是一把雙刃劍：既能緩解，卻也可能抑制呼吸，影響胎兒。

冰冷的臍帶鉗躺在托盤裡，鋼製的質感透過指尖傳來。安妮下意識握緊它，像是要給自己一點力量。她甚至開始想像，若自己真的提前生產，是否有力氣一手剪斷自己的臍帶？

窗外一片漆黑，雨幕像沉重的帷幔，把世界徹底遮斷。她什麼都看不清，只聽見水流傾瀉、風聲怒吼。那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就像這間診所——孤立無援，隨時可能被吞沒。

她下意識地按住自己的孕肚，手掌覆在那片繃緊的圓球上，感受到胎兒突然一記有力的踢動。那股力量頂在她的掌心，硬生生逼出她一聲低哼。

「寶寶……」她聲音顫抖卻溫柔，「你要乖。還不能現在……媽媽還撐得住……」

可即使她這樣說，內心卻清楚得近乎殘酷——這副身體隨時可能背叛她。

「要是阿誠……」安妮的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風雨吞沒，卻在空蕩的診所裡顯得格外清晰。話音未落，她胸口猛然一緊，那種悶痛不是想像，而是一股無形的壓迫感。腦海裡浮現出丈夫的模樣——也許他此刻真的在風雨裡，騎著那輛老舊的摩托車，艱難地在被泥流堵死的山路上掙扎。這個念頭讓她心口劇烈收縮，像被繩索死死勒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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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腹中的胎兒猛然一腳踹出，那力道沉重得像是拳頭從內部撞擊。安妮的下腹皮膚瞬間被頂起一塊，圓鼓鼓地突起，連肚皮上的妊娠紋都被撐得拉長。那一瞬，她倒抽一口冷氣，脊椎反射般彎下腰，雙手急急托住巨大的腹部，像是要防止整個肚子掉下來。

「啊……！」她喉嚨裡擠出一聲壓抑不住的驚呼。冷汗從額角竄出，順著臉頰流下來，滴進領口。呼吸忽然變得急促，胸膛劇烈起伏，乳房因壓迫而硬生生抬起，緊貼著衣布，滲出的奶水暈開一圈深色的痕跡。她低頭時甚至看到布料半透明地貼住自己突起的乳暈與乳頭，那些線條顫抖、濕亮。

額前的碎髮被汗水粘在臉龐，她狼狽得就像剛從風雨裡掙脫出來。嘴角勉強拉出一抹苦笑，聲音卻在發顫：「別鬧了……寶寶……別這樣……」

然而，下一刻，那種「攥緊」的感覺再次襲來。從下腹深處，有一股緩慢卻堅定的壓力，像有人伸手捏住她子宮的一角，緊緊收縮，又緩慢放開。

她一瞬間屏住呼吸，背脊發涼。醫學知識立刻在腦中跳出——這不像單純的胎動，而是子宮肌層真的開始協同收縮。

「子宮頸……是不是開始軟化了？」她在心裡顫抖地想，另一隻手忍不住按上恥骨上方，那裡已經能感受到胎頭極低的壓迫。

她試著安慰自己，聲音低低喃喃，帶著哄騙：「應該只是布雷克斯頓……假性宮縮……不規律，不算什麼。」

可是，她心裡很清楚——這種緊繃和壓迫比過去要深，甚至牽扯到腰椎與直腸。就算鬆開的一瞬間，她依舊能感到肌肉殘留的痠軟，好像身體正在暗暗積蓄力量。

「難道……」她的唇瓣顫抖，喉嚨發乾，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難道我真的要比預期更早……開始了嗎？」

那一瞬，她被自己嚇到。醫學上她知道，這就是初期宮縮的可能開端——不算劇烈，卻規律地提醒她：子宮頸正在消退、軟化，分娩的大門已經在慢慢推開。

她的手掌輕輕貼在腹部上，隨著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指尖能清楚感覺到皮膚緊繃得幾乎要裂開，那種薄而緊的觸感，像是在摸一個鼓滿氣的皮囊，裡頭滾燙、沉重。偶爾有胎動從深處傳來，像魚尾拍打水面，又像有人從裡頭敲打，提醒她這裡並不只是「器官」，而是一個生命。

掌心下，銀白色的妊娠紋蜿蜒交錯，像一道道細小的閃電，從肚臍向四周放射開。汗水在紋路裡聚成細小的水珠，在燈光下折射出微光。她低下頭，視線久久停留在這片被時間刻劃的肌膚上，眼神閃過一瞬恍惚。

「每一道……」她低聲喃喃，像是對誰說，也像是只說給自己聽，「都是九個月……刻進我身上的痕跡。」

下一刻，下腹深處又是一陣收縮襲來。這次不像胎動，而是由內而外的「攥緊」感。肌肉群先是一陣繃硬，從子宮底部慢慢傳到整個下腹，好像有一隻大手在裡頭抓住她，逐漸收緊。疼痛還不算撕裂，只是一種沉重的緊壓感，讓她不得不屏住呼吸。

她的背脊微微弓起，額頭沁出冷汗，牙齒緊咬著下唇，喉嚨裡低低溢出一聲幾乎聽不見的呻吟。那一刻，她清楚意識到——這已經不是單純的「布雷克斯頓假性宮縮」了。

「節律……規律……」她腦中閃過醫學用語，像在強迫自己保持專業的冷靜，「子宮頸……可能已經在開始消退了……」

宮縮終於漸漸鬆開，像一根緊繃到要斷裂的弦，突然放鬆下來。

安妮整個人隨之虛軟，雙腿發顫得幾乎無法支撐，額角滲出的冷汗成串滑落，順著臉頰一路流下，滴到下巴，再掉在胸前。

她呼吸急促，胸口隨著每一次吸吐大幅起伏。那對沉甸甸的乳房在緊繃的布料下顫動得誇張，深色乳暈被壓迫得輪廓清晰，乳頭早已因長期漲奶而敏感腫脹，滲出的乳漬暈開一圈又一圈的深色痕跡。她甚至能感覺一股溫熱的乳汁，順著胸口一路流到腹部，在緊繃的孕肚表面留下濕亮的痕跡。

「呼……哈……」

她閉上眼，拼命深吸氣，想把全身的顫抖壓下去。雙手小心翼翼地從腹部挪開，手掌卻還在顫抖，好像不敢完全放開那個龐然巨物。

那肚子……太大了。

她低頭一眼，就看見那沉重的弧度壓得恥骨隱隱作痛，肚皮表面覆滿銀白色妊娠紋，像一道道細碎的閃電刻在肌膚上。她心裡清楚，這樣低垂的腹型，意味著胎兒早已「入盆」，正準備啟動分娩。

「不可能……」她心裡一抖，眼神閃爍，「這麼大……這麼沉……怎麼可能靠推就生得下來？」

她明明已經安排好兩週後的剖宮產，手術時間、麻醉風險、輸血備案——所有計畫都清清楚楚。只要再忍十四天，她就能在燈光明亮、器械齊備的手術室裡，冷靜迎接孩子。可現在，這些突如其來的宮縮，像是殘酷地撕碎她的計畫。

她喉嚨裡擠出一聲沙啞的低語，像是在安撫自己，也像在乞求：

「冷靜……要裝作沒事……只是偶發……只是巧合……」

可她明白，這不是假象。子宮頸正在軟化，收縮的規律和深度都和之前不同。

她是醫生，她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牆壁把她那句顫抖的自語放大，在診所裡孤單迴盪：

「三十八週……才剛開始……我得撐住……至少……再撐一點……」

她額頭抵在冰冷的牆面上，淚水和汗水交織滑落。

下一刻，胎兒又在腹中翻身，像一股沉重的浪潮，壓迫得她下腹深處再度一緊。她低低哼出聲，牙齦咬得出血，心中第一次浮現出最殘酷的念頭：

「要是他真的提早要出來……我能挺得過去嗎？」

腦海裡閃過最初的片段——那天驗出兩條線時，她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驗孕棒，眼淚卻止不住地落下；再到住院醫師輪夜班時，突然衝進廁所嘔吐，冷汗涔涔，還要咬著牙強作鎮定；再到現在，每一天都在與這份沉重的重量共存，每一步路都像是對腰椎和骨盆的試煉。

她慢慢抬起頭，看向牆角那面掛著的舊鏡子。她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年輕卻憔悴的臉龐，栗色的長髮凌亂地垂在臉側。那雙綠色的眼睛仍然明亮，卻掩不住紅腫與疲倦。頸項間滑落的汗水閃著光，流進緊繃的黑色T恤領口裡，濕透的布料緊緊貼在鼓脹的乳房上，滲出的乳漬慢慢暈開，映出深色的輪廓。

她盯著自己的臉，低聲補上一句，幾乎像是自我審判：

「你現在……既是醫生，又是病人。可你還有資格去救人嗎？」

安妮深吸一口氣，扶著桌角坐下，手不自覺地放在腹部最突出的地方。她盯著牆上的那副舊聽診器，過了好一會兒，才緩慢地伸手取下。金屬冰冷的觸感讓她顫了一下，幾乎脫手。

「好……冷靜，冷靜。」她低聲喃喃，像是在安撫自己。

她慢慢坐下來，雙腿自然分開，給那顆沉甸甸的肚子一個位置。指尖顫顫地打開聽診器，白色的管子在昏黃的煤油燈下顯得格外冷清。她先深吸一口氣，才把耳塞一點點塞入耳中，動作極慢，像是一種儀式。

圓形的聽診頭隨即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光亮繃緊的肚皮上。那瞬間，她幾乎屏住呼吸，連胸口的起伏都強行壓下，只剩下屋內靜靜燃燒的煤油燈發出的細微「滋滋」聲。

然後——

「咚、咚、咚。」

那熟悉卻又獨一無二的聲音立刻傳入耳膜。不是她的心跳，而是另一個節律，快得多，有力得多，像一面小鼓在體內敲擊。

她眼角瞬間泛紅，手指下意識地收緊，聲音沙啞卻帶著醫生的習慣判斷：

「一百五十下……很穩定，屬於正常範圍。」

可這一次，她卻無法保持冷靜。因為這不是病人的數據，不是她在診間裡一週聽過上百次的胎心音，而是——她自己的孩子。

她手腕顫抖，忍不住低聲喃喃：「作為醫生，我聽過太多寶寶的心跳……可這個聲音……這個才是屬於我的。」

她輕輕移動探頭，想多捕捉一點。就在這時，肚皮下猛地鼓起一小塊——胎兒重重踢了一腳，正好踢在冰冷的金屬片上。

「啊……！」安妮倒抽一口氣，整個人瞬間彎下腰。聽診頭被頂得移位，冰涼的金屬與鼓脹的肌膚一同顫動，甚至傳來一聲沉悶的「咚」。

她唇瓣輕顫，忍不住低笑又帶淚：「小傢伙……妳知道媽媽在聽妳，對嗎？」

肚皮下又傳來一陣細微的翻身感，像回應她一般。她整個人怔住，眼淚沿著臉頰慢慢滑下。

「別鬧……小傢伙……」她低聲笑著，卻帶著一絲無力。

她閉上眼睛，努力去專注聽心音，可腹部的重量、乳房的漲痛、皮膚被布料摩擦的酥麻感，一股腦全湧上來。她忽然意識到，這一刻的自己，不只是醫生在監測一個數據，而是一個母親在確認生命的存在。

「你真的在裡面啊……」她低語，聲音哽咽，「還這麼有力氣……那媽媽就不能倒下，對不對？」

她把聽診器放下，手掌整個覆蓋在鼓脹的肚子上，拇指摩挲過那顆硬挺的肚臍。隨著她的撫摸，妊娠紋在煤油燈下像銀絲般閃爍，她的眼神有一瞬變得迷離。

「我懂每一個徵兆，每一種疼痛的意義……可一旦輪到自己身上，為什麼就還是怕得要命？」她咬著唇，自嘲般地低聲笑。

安妮的聲音說到一半，忽然哽在喉嚨，像被什麼卡住了一樣。腦海裡浮現的，是阿誠的臉。

那個總是笑得溫和的男人，黑瘦卻結實，每天準時來接她下班。她懷孕後腳步變慢，他便總要提前十幾分鐘到診所門口，怕她走夜路滑倒。她清楚地記得他手掌的觸感——那雙布滿繭的手，總能穩穩托住她的腰，把她沉重的身體一點點扶進車座。還有他的聲音，那種壓低了的、帶著笑意的低語，好像能把所有的不安都溶解掉。

「阿誠……」她低低地喚了一聲，聲音顫抖，眼角漸漸泛起水光。她把手死死扣在自己隆起的腹部，像要從那裡汲取勇氣，「你在哪裡？颱風這麼大……你不要冒險來，我求你……」

突然，一聲沉悶的「轟」響劃破了診所的靜謐。老舊的發電機猛然啟動，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震得牆壁嗡嗡顫抖，震動透過地板傳來，彷彿整棟小小的建築都在不安地顫動。那聲音在風雨交織的夜裡，像一顆失控的心臟，在瘋狂亂跳。

安妮嚇得一顫，額頭的青筋立刻繃緊。她用手按住耳側，眉心深鎖，呼吸急促。低聲咒罵溢出唇縫：「該死的機器……偏偏挑這種時候鬧。」

她努力想站起來，卻在剛抬起上身時，孕肚沉重地壓迫著橫膈膜，讓她胸口立刻發悶。那巨大的球狀腹部仿佛不屬於自己，一舉一動都成了負擔。

「呼……深呼吸……只是……只是走過去……」她自言自語，像在給自己打氣。

她撐著診療床的邊緣，雙手下意識地護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慢慢往機器那邊挪。每一步，孕肚都在左右輕晃，腰椎被拉得痠麻，腳踝因腫脹而發軟。

她深吸一口氣，試著讓膝蓋慢慢彎曲，下蹲去查看發電機的接頭。

可動作才剛開始，整個孕肚立刻沉重地壓在大腿上。那感覺就像有人把一個裝滿水泥的巨大球囊硬塞進她的身體，再從內側往外頂。

「呃——！」

她呼吸瞬間被堵死，胸腔無法張開，肺像是被壓成薄薄的一片。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氣，胸口急促起伏，白色的T恤隨著喘息劇烈鼓動，乳房上下抖動得誇張，乳尖因為壓力擠出乳漬，迅速暈開一片深色水痕。

她的臉色在一瞬間泛白，額角冒出的冷汗順著臉頰蜿蜒而下，打濕了下巴。她咬住牙齦，聲音顫抖低喃：

「不行……肚子太大……根本彎不下去……」

她不得不把手掌貼上腹部。那裡滾燙緊繃，子宮壁隨著輕微的宮縮一陣陣收縮，硬得像石頭。這不是單純的「卡住」或「沉重」，而是一種由內而外的擠壓，好像有一隻巨大的手從她體內攥緊她的肌肉，把一切逼到極限。

她的呼吸被壓得斷斷續續，胸骨像被硬生生撐開，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疼痛。她的腰椎也發出抗議，彎不下去，卻也直不起來。那一瞬間，她清楚地意識到——這身體，已經不屬於從前那個能夠俐落蹲下、迅速處理一切的她。

「……我以前……多靈活啊……」

她顫著聲音苦笑，眼角泛紅，「現在連蹲下一次都像要斷掉……」

她強撐著讓自己靠在牆上，後背貼上粗糙的木板，手指死死扣進牆面的紋理，好像抓住最後的支撐。頭髮早已濕透，緊緊黏在臉頰與脖頸，胸口上下起伏，肚子因喘息而一陣陣顫動，沉甸甸地向下壓迫恥骨。

子宮又突然收縮了一下，像一股隱忍的力量在她體內緊緊收攏。她忍不住低聲呻吟，指尖掐緊了木頭，聲音沙啞而破碎：

「……這不是假宮縮……太深了……我知道……時間，比我想的更接近了……」

「阿誠……」她幾乎是哽咽著呼喚，聲音微弱到和外頭的風聲混在一起，「要是你在……你一定能幫我把這破機器修好……你總是那麼可靠……」

她下意識把下巴抵在那顆龐然巨物般的腹部上。皮膚繃緊，發燙，隔著薄薄一層肌肉，她能感受到寶寶的每一次動作。就在她還沉浸在胎心的規律聲裡時，肚皮忽然猛地鼓起，胎兒用力一踢——像一隻拳頭從內部硬生生頂出來。

「啊……！」

安妮悶哼出聲，腰背猛地一縮，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從內側狠狠勒緊。那一瞬間，她整個身子被迫向前彎，重心幾乎失控，膝蓋顫抖，差點就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下意識地雙手緊緊抱住鼓脹的孕肚，指尖深深陷進布料，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腹壁在掌心下又硬又燙，每一次胎兒的踢動都像是一記重錘，讓她全身顫抖。

「別亂踢……」她咬著牙，聲音顫抖，甚至帶著哭腔，「寶寶……媽媽……快撐不住了……」

胸口急促起伏，呼吸完全不受控制。T 恤早已濕透，被奶水和汗水緊緊黏在身上，緊緊包裹著那兩團脹痛的乳房。每次喘息，乳房隨著胸腔的起伏劇烈晃動，乳暈與高高鼓起的乳頭在布料下清晰可見。過度的壓力讓乳腺自行分泌，溫熱的乳汁再次滲出，迅速染開一圈濕痕，順著衣襟蜿蜒而下。

「啪嗒——」

一滴乳汁墜落，打在木質地板上，化開小小的水痕。那聲音在靜謐的診室裡顯得格外突兀，像是在提醒她——她的身體已經到極限。

安妮額頭貼著冰冷的牆壁，髮絲濕透黏在臉龐。她咬住下唇，逼迫自己深吸一口氣，讓心跳慢下來。她清楚，這不是單純的假性宮縮，這股壓迫來得更深、更規律，子宮底緊繃得像鐵板。

「冷靜……」她在心裡反覆告訴自己，聲音低沉顫抖，卻帶著醫生的倔強，「要裝作沒事……還能撐……」

她強迫自己撐直腰背，雙手仍死死托著沉重下墜的肚子，艱難地挪動腳步，回到桌邊。動作慢得像是在拖一具鉛塊，但她仍咬牙拿起工作記錄，假裝自己只是「有點累」。

她心裡很清楚——這不是假性宮縮。這收縮沉重、帶著壓迫感，雖然痛還在可忍受的範圍，可規律性與強度都和之前完全不同。

她在心裡低聲承認：

「這是開始了。」

可下一秒，她卻又急切地否認，緊咬著牙自我安慰：

「不……也許只是巧合。也許……只是剛好。再等等……還能撐著，不動聲色……」

額頭抵在冰冷的牆壁上，她強迫自己站直，雙腿卻因痠麻而顫抖。那股來自子宮底的壓迫感逐漸往下傳導，像有人用力攥住她骨盆深處，迫使她呼吸變淺，胸腔裡的空氣一點點被擠壓。

「呼……哈……」

她急促地喘息，眼眶濕潤，卻仍強撐著身子。

此刻，她既是醫生，也是病人。她知道——子宮開始規律收縮、胎動頻繁，顯示寶寶感受到環境變化；知道這一切是「真的開始」的前兆。可同時，她又只能孤身承受這股壓力。沒有人能替她分擔，沒有任何雙手可以扶住她。

昏黃的煤油燈下，她身影孤單卻硬是挺直。兩隻手緊緊環抱著高聳的孕肚，像抱著一顆隨時會爆裂的氣球。她胸口劇烈起伏，濕透的布料隨著呼吸貼合又拉扯，顫動不止。

她閉上眼，咬著牙，低低對自己說，聲音沙啞、卻帶著決絕：

「我得堅持……我不能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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