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一,[ansy]在你的时光里,1

小说:[ansy]在你的时光里 2025-09-12 13:05 5hhhhh 2660 ℃

1.

千早爱音回想着自己上一次与长崎素世靠得这么近时,她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依旧能让春风里的嫩芽为之叹息。

如今,这张脸却已皱缩成一团,像晒干的橘皮子一样铺展在好几块互相交叠的枕头之上,枯槁的银丝顺着长满斑点的脖子流淌进厚厚的被褥里。

她看起来好冷,即便是在这阳光明媚的春天里。

难以想象曾经那头华贵的棕色长发让多少目光流连忘返,金黄色的阳光延伸到长崎素世黏在一起的眼皮上,如此却无法将她从神志不清的迷梦中唤醒。她干枯的嘴微微张开,露出仅剩下几颗的残缺牙床,从中发出不规律的呼气声。

她真的好老啊。

老到连睁开眼睛看我一眼都做不到。

千早爱音用湿润的毛巾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擦过,生怕一用力就将那脆弱的枯皮擦破。即便如此,在毛巾掠过后,那皮肤上依旧留下了浅浅的褶皱。

如同沼泽里的涟漪。

随后,毛巾擦过她的脖颈,松松垮垮的皮肤上,一根陈旧的五叶草项链在锁骨处割开了一丝破皮。

千早爱音用指腹摸索着这片小小的五叶草。

在将长崎素世从上到下、里里外外地擦干净之后,千早爱音将毛巾放在水盆里,递给了身后站着的那位女性。她是长崎素世的女儿——养女。

长崎素世一生未婚育。

“谢谢你帮忙照顾我的母亲,”女性端过水盆,犹豫了片刻,“你说和我母亲认识,可……”她看着千早爱音那张和自己女儿差不多稚嫩的脸庞,“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千早爱音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呢?

朋友,很重要的朋友。

她这么回答。

她对谁都这么回答。

就连对长崎素世本人也是。

除此以外还能是什么关系呢?

“我想来送她最后一程,”她来的时候是这么说的,“我对老年人的身体护理,还有后事安排,都很有经验。”

想要证明这些很容易,千早爱音没费多少口舌,毕竟长崎素世在听见她声音的那一瞬间,就闭着眼从黑暗中握住了她的手,再也不肯松开。

就这样,千早爱音在长崎素世房间旁的别屋住下,三天的时间里,她将床上躺着的这位连眼睛都睁不开的老人打理得干净整洁。

这栋小阁楼朴素而简洁,除了必要的家具和装潢,几乎没有别的装饰。千早爱音想在这里找到她们的合照,又或者和自己有关的什么东西,但一无所获。

长崎素世丝毫不怀念我,在她的生活中没有我出现过的痕迹,除了那条项链。

千早爱音起初有些难过,但一想到这栋阁楼里能称得上具有生活气息的物件几乎没有,又觉得这也许只是长崎素世的习惯。

这样挺好的。

她的房间在二楼,一楼里,厨房、客厅、炼金工坊占据了绝大部分面积。

千早爱音参观过那处炼金工坊,摆放其上的器具洁净而整齐,材料柜满满当当,显然长崎素世即便在晚年也依旧勤于钻研。

她的炼金术达到了何种水平呢?能够深得女王的信任,应该相当不错了吧。

深夜时分,老人脸上的痛苦和从喉间时而发出的呓语,在千早爱音握住她的手、轻轻唱起古老的摇篮曲时,变成了沉浸于美梦中的憨甜笑意。

她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千早爱音用指尖划过那枯萎树皮般的脸颊,在回头确认房门紧闭之后,将脸埋进被子里,尽量不让自己的哭声被外面的人听到。

长崎素世的晚年很幸福。

养女一家都很孝顺,做着勤劳本分的工作。虽然长崎素世没有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独自在红木林的小阁楼中深居简出,但宫廷药剂师的退休金已能够满足她的一切需求。

千早爱音来到这里时,屋外花圃里的粉蝶花开得正好,幽蓝得好似月光下的深湖,又如那双曾经望着自己的眼睛。一定是经过了细心的打理,就像在等待着自己来看见一般。

她知道我喜欢什么。

她想见我吗?

还是说,她已经把我忘了?

也许这个问题再也不会有答案。

生机正在从长崎素世枯槁的身躯中一点点流逝,她的灵魂和神智早已被禁锢在蛮荒的头骨深处,被死亡气息一点点腐朽。

彻底分别的时间,很快就要到了。

说不定是明日,说不定就是下一刻。千早爱音等待着,等待着这具身躯失去脉搏,等待着从那萎缩的鼻孔里失去气息,等待着从那软塌塌的喉咙里再也无法呼喊任何名字。

“爱音。”

她以为这是梦。

在又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清晨,长崎素世掀开压在身上的厚重被褥,坐在床上,从那张布满老年斑的皱缩脸庞上,向她勾起一抹柔和的微笑。

千早爱音忽然很想哭,因为她清楚地记得,这抹微笑曾是那么的动人心魄。如今岁月褫夺了她所有的甜美和魅惑,在生命的尽头,只留下了这样一张慈祥的面孔。

长崎素世老去了,她总会老去。

“你还是和记忆中一样,”老人说,“一点也没变。”

长崎素世不仅从长久的衰眠中苏醒了,她还变得精神奕奕。她的胃口很好,不需要别人喂,她自己就用勺子吃下了一整碗热粥。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说着屋里好热,一边换上了轻薄凉快的衣服。

千早爱音一下子不知所措了。她一边帮长崎素世梳理那头干枯的头发,一边看着梳子上脱落的银丝走神。

这是怎么回事?

她以为长崎素世不会再醒来了。

不会再像这样呼喊她的名字,更不会下地行走,带着柜子里珍藏的茶叶和茶具,支开养女的照顾,和她在红木林的亭子中并肩而坐。

千早爱音想搀扶这个老人,帮她拿茶具,但都被拒绝。老人的眼眸里闪烁着春日阳光的温暖光辉,她的步伐沉稳有力,声音虽然细弱却清晰可闻。

“我自己来就好。”她说。

两人坐得很近,千早爱音能从长崎素世那枯槁的身躯里感受到令人惊异的生命力,就像炉灰里突然燃烧起来的废纸张,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老人将茶叶放入茶壶,印刻着魔法回路的茶具开始自动加热。她的手上骨骼嶙峋,泛着粼粼褶皱的皮肤上青筋裸露,然而烹茶的时候却很稳,与千早爱音记忆中她调配魔药时一模一样。

长崎素世就这么从冥府的大门前折返了。

她活过来了。

“对不起,”千早爱音揉皱了自己的裙摆,“我不是故意想来找你,我以为……”

“你一点也没变。”这是长崎素世第二次说出这句话。

千早爱音沉默。

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长崎素世在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在意的仍然是这件事。

这让千早爱音没法回应。若能回应的话,若能改变的话……她们甚至根本不会相遇。

“你怎么找到我的?”长崎素世问。

“我……”这个问题又该怎么回答?

面对这个老人,千早爱音什么也说不出来。

归根结底,我是来为长崎素世送终的,没想过她还会醒来,还能再像曾经一样,跨越数十年的光阴和我对谈。

“你一直都知道我在哪里。”

喜鹊从枝头掠过,红木林如今青翠欲滴,清风拂过时,金色碎片般的阳光在长崎素世那张泛着笑意的脸上轻摇。

大概长崎素世早已释然了。

人会老去,执念会消逝,过往那些重要的东西,终究在漫长的一生中释怀。

只有她千早爱音不同。

只有她千早爱音被定格在了时光的缝隙里,挣不开,走不掉。

她早就被留在原地了。

这个念头一产生,就让爱音既酸涩又轻松。至少在面对眼前这名优雅而和蔼的老人时,她可以稍稍地像个普通小女孩那样任性一些吧。

“巫术里……有很多的办法。”

“嗯,并不意外。”

素世垂下眼眸,遮住了那双淡得如同玻璃的眼眸。

那双眼眸曾是那么的深邃湛蓝,如今却也随着年龄一同褪去了色彩。千早爱音在桌下死死地攥紧着衣摆,她没法不在看到长崎素世的任何举动时产生哭出来的念头。

她不能哭。

长崎素世的晚年很幸福。

没有千早爱音的那种幸福。

怀念过去的只有我自己。

而这就是千早爱音想要的——从一开始就决定的目标。

“看着你的脸,我就想起了很多事,”老人摩挲着自己那皱巴巴的手指和零碎的指甲,声音嘶哑轻薄,一不小心就会被吹过的风声掩盖,“爱音,这些事只有我记得了吗?”

“怎么会!所有的事情我都……”不能这么说。这会变成诅咒。千早爱音用手指掩着那胡言乱语的唇,冷汗从额角滑落,“呃……过去太久,说不定……记不太清了。”

长崎素世从那眼皮的狭缝中看着这不知所措的少女,“没关系,听我讲就好,希望你不会介意我这老太婆唠叨。”

她抬头看向风和日丽的蓝色天空,“现在是春天啊,真暖和,而我和你相遇,相遇在一场绝望的风雪中……”

2.

长崎素世听见开门声的瞬间,刺骨的寒风便挥刀砍中了她的身躯。

这身夏日穿的破布根本无法阻止凛冬寒意的侵袭,就像无数把刀子刮割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将本就伤痕累累的身躯向无数方向撕扯,沿着血管将冰碴子输送进心脏。

她快死了。

和这逼仄马车里的其他小孩一样。

和她挤在一块的那些躯体早就没有了暖意,硬邦邦地好似石块,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骨骼硌着她的肋骨、后背和四肢。

但她仍旧不得不蜷缩进这些东西的缝隙中,只有这样才能保存住身体里的一丝余温。

而这最后的一丝余温,在从敞开的马车门中涌进的风雪洪流中消失无踪。她用双手无力地抱紧自己的身体,而这只是死亡前最后的挣扎。

她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所以,她根本没能听见那两个人说了什么。

直到一条柔软而厚重的羊毛毯从上方将她包裹住。

这毯子很温暖,确切地说,是很热。

奇怪,为什么会这么暖和?仿佛毯子不仅隔绝了风雪,保存了她的体温,更是自己就在发热一般。

长崎素世紧紧抓住这条毯子,身体刚刚恢复一丝力气,就被她全部用来使毯子包裹住自己。

这是在做梦吗,还是临死前的妄想?

听说人在被冻死前都会觉得浑身滚烫。

紧接着,风雪也消失了。她听见了车门关闭的声音。

“她差点死了。”

一名少女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听起来非常年轻,十几岁的样子。

是谁?长崎素世一路上没听过哪个奴隶贩子有这样的嗓音。

“小姑娘,这一路上又是战乱又是暴风雪,我们自己能活着都不错了。我说,你真的想买下她?”

“她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小畜生老想逃,还刺伤了我们一个伙计,只好做些处理咯。这种奴隶嘛,只要手脚还在就不成问题。哎,这冰天雪地里就你一个人啊?”

“风雪太大,我们到那边去说。”

“好嘞,哎伙计们,都一起过来。”

在这温暖的毛毯中,长崎素世被冻僵的四肢渐渐恢复知觉。她听着周围的人声渐渐远离,只剩漫无边际的风雪声拍打在车厢上。

那是死亡的呼唤声,如此清晰。

直到从那风雪声中传来一阵喧闹,里面夹杂着呼喊、惨叫还有咒骂。而这些声音很快又都消失了,天地间再度只剩下空白的噪声。

也许是山贼,也许是一支散兵游勇,又或许是一头从冬眠中惊醒的棕熊,一群饥饿的狼。

总之,他们大概是死了。

比自己更早地死在了这片仿佛淹没整个世界的风雪中。

长崎素世摸摸自己的眼睛,指尖只触碰到粗糙的绷带。

可惜,我不能亲眼看见那一幕了。

有脚步声,在向马车靠近,轻盈得几乎被风雪掩盖。

车门再度被开启,风雪再度灌进来,刮擦着长崎素世的脸,从毯子的缝隙中钻入。

是杀人者吗?

还是一头人立而起的棕熊?

若是前者,长崎素世可以死得痛快一些。

若是后者,她会生不如死。

“长崎素世。”

少女的声音,甜美而清澈,那是应该出现在春天阳光里的声音,而这个声音在喊着自己的名字。

怎么可能。

长崎素世想,自己终究是快死了。也许这个声音是曾生活过的村子里的某位姐姐的,然而那个村子已随着战火化为灰烬。

也许这个声音不是任何人的,只是自己的想象。

又或者,是死神的诱惑。

直到那温暖的指尖触碰到她的脸颊。

她吓了一跳,往后仰去,后脑勺磕到了什么东西——大概是某个死去孩子的肩膀。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隔着羊毛毯,拥抱像泉水般将长崎素世淹没,“对不起,我来晚了。”

“谁?”

“我是……”这个声音停顿了很久,直到长崎素世以为她的名字就是某个类似“我是”的发音时,她真正的名字才在自己耳边响起,“……千早爱音,一名路过的旅人。”

长崎素世并不相信。

一名路过的旅人,会只身在荒原中旅行,胆敢靠近奴隶商贩的车队,和他们交谈购买奴隶的事宜,随后又用不知什么手段,将他们统统杀死?

一名路过的旅人,会有着一辆温暖而舒适的马车,让自己一个瞎了双眼的奴隶坐在里面,用蘸了热水的柔软毛巾擦拭遍布疮痍的身体,换上一身洁净完整的衣服,并给自己喂食不知名的食品?

最重要的是,一名路过的旅人,一名出没于暴风雪中的少女,一名自己从来没听过其声音的陌生人,怎会知道自己这一路上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名字?

长崎素世什么也没说,沉默着听任这个女人给她吃的喝的,用温柔的语调诱使她喝下恶心而黏稠的药物,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般用手指在她身躯上小心游走,将不知名的药膏涂抹上已经失去痛觉的伤口,带着她前往未知的去处。

说到底,她还能怎样呢?

风雪始终呼啸不停,马车在荒原中日夜兼程。说是日夜,但长崎素世根本分不清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又是黑夜。

车轮在积雪上压出砂砾摩擦般的声响,车厢内温暖得好似有个火炉,最初长崎素世还死死地抓着那条毯子,生怕被人扒去,但很快她就热得自己将毯子丢到了一边。

她好奇过那个火炉在哪,但是四周都是一样的温暖,并没有想象中的热源。

千早爱音就在她对面坐着,她看不见,但是能感受到,因为那轻若游丝的呼吸推动着空气,在她的肌肤上泛起点点涟漪。

千早爱音在看着自己,或者说,盯着自己。

长崎素世低着头,满是冻疮的双手绞在一起,温暖加速了血液的流动,又痒又胀。

原本被寒冷冻结的感官尽数复苏,干燥的皮肤好像遍布剧毒的蚂蚁,在那些被奴隶贩子用皮鞭打出来的伤口上,啃咬的感觉进一步被加深。

她活过来了,但却紧接着就要面对地狱般的痛苦,难以忍受的瘙痒如蛆虫般疯狂地往骨子里钻。

“如果我早点找到你就好了。”

从那人口中发出的声音里,长崎素世听见了令呼吸都颤栗的哀伤。

她依旧没有回话。她不知该怎么回话。

千早爱音并不总是在车厢里,她有接近一半的时间要出去查看路线,即便这辆马车似乎并不需要人驾驶,但还是需要人看着。另一半时间,她则坐在车厢里,长崎素世对面的位置,两人一起沉默着,不知道对方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车厢里堆满了食物和水,就在长崎素世触手可及的地方。起初她吃得又急又快,抓到什么就往嘴里塞,好几次噎得差点喘不过气,只能接过千早爱音递来的水壶狠狠地灌。

究竟吃了些什么,她根本不知道。但凡能填饱肚子、赶走那该死的饥饿,什么都无所谓。

千早爱音不断地告诉她不用着急,车里的食物够她们吃一个月,渐渐地,当饥饿感散去后,她才终于得空分辨这些食物的种类和味道。

各种类型的三明治,两片面包和蔬菜叶中夹的,有的是牛肉,有的是鸡排,还有的似乎是鱼类、虾仁。有些肉类长崎素世从未品尝过,不知道是来自什么动物,但都同样的温热鲜美。

面包和一些又甜又柔软的食品,像是用牛奶制成——千早爱音说那些是“甜点”。但长崎素世所理解的甜点,只是村前阿姨制作的小饼干,虽然美味,但却干燥薄脆,不像车上的这些入口即化,在舌尖萦绕成奇异的幸福感。

幸福?

长崎素世舔干净手指后,停下来思考这个问题。

我现在的处境究竟算什么?

坐在我面前的这个人,能够在冰天雪地里随手弄死一队凶悍的奴隶贩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整个被俘来难民里只剩我一个人活着吗?还是说,千早爱音只带了我离开,其他人就被留在冰天雪地里等死了?

她为什么唯独对我这么好?

她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奴隶贩子将那剧毒的叶子蒙在长崎素世的双眼上,那仿佛要将脑子烧穿的灼痛感从不堪回首的记忆深处涌现。呼呼作响的皮鞭让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变成鲜血淋淋的烂肉,手脚在冰雪中肿胀开裂,流出黏糊糊的脓水。她和一堆僵硬的尸体簇拥着,身体渐渐也变得僵硬,被摇晃的车轮哐当哐当碾入死亡的深渊……

凭什么她会相信,面前的这人就会比奴隶贩子更好?

她甚至连对方的脸都看不见。

那副年轻的嗓子所对应的脸,真如她所想的是一名普通的少女吗?

长崎素世回想起了千早爱音每天给她喝下的“药物”,那种东西又黏又稠,最初因为知觉被冻僵而感触迟钝,如今想起来,那分明和沼泽里的肮脏淤泥无异。

仿佛被一只手猛地攫住了胃,长崎素世一低头,将刚刚塞进里面的东西通通吐了出来。

沉重而黏腻的浆糊伴随着灼烫的胃酸洒落在身上、腿上。

她听见对面的人发出了惊讶的叫声。

死定了。

尽管看不见,长崎素世依旧能想象到眼前的场景——那些美味漂亮的食物,马车内华丽柔软的地毯,甚至对面那人的身上鞋子上,恐怕都满是自己污秽的呕吐物。

逃!长崎素世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然而在她跌跌撞撞地推开车门一瞬间,寒风如重锤般将她的念头敲得粉碎。

——离开了这里,她根本活不下来。

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往后拽去,马车门嘭的一声合拢,寒风消散,身体刚刚失去的温度被另一具身体所补充。

“你在干嘛?!”

她听见少女惊讶的声音。

从那颤抖得宛如筛糠的嘴唇里,只流露出半句破碎的言语:“不……不要……打我……”

身后的少女沉默了很久,长崎素世感到那双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捏得她肌肤和骨骼都好像要碎了,但是她不敢叫出声。

很久以后,千早爱音才将她松开,扶着她坐到另一块干净的地方。

纤细而柔软的手掌在她的脸上摩挲,沙哑的声音就像刚刚哭过似的,“不会再有人打你了,”千早爱音对她说,“因为我已经找到你了。”

长崎素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千早爱音在找她?为什么要找她?千早爱音究竟是谁?找到她后要做什么?

这些问题她不敢问。

她听见少女低低地念了什么,声音与方才不同,恍惚有股波纹在空气中扩散,回音阵阵,激得她寒毛直竖。随后,身上被呕吐物沾湿的黏腻感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

她小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似乎干燥整洁。

是魔法。

从前,奶奶在她床头为她讲的故事里,那些居住在阴暗沼泽的丑陋巫婆们,就是用各种恐怖而诡异的魔法呼风唤雨、诱拐小孩和牲畜,将猎人们困死在蛮荒的迷宫里。

而此刻,故事中的巫婆就在自己面前。

这样一来,什么都解释得通了。

冰天雪地里独自杀死一队奴隶贩子的少女,不需要人牵着就能自动行驶的马车,温暖车厢里的诸多鲜美食物,还有那些喂她喝下的、涂抹在身上的不知名药膏。

长崎素世没有说话。

她什么也不能说。

什么也做不到。

她不过是个羸弱的幼童,是个被毒瞎了双眼的残废。

千早爱音要带着她去哪,又或者那些奴隶贩子想要带着她去哪,她就只能去哪。

于是她又安静了下来,听任千早爱音的安排。

马车行驶过风雪呼啸的荒野,穿过野兽发出凶残呜咽的森林,经过有着瀑布与流水的山野。长崎素世看不见,但她能从声音中辨别自己究竟走了多远。

不知过去了几天,也不知自己是睡是醒,长崎素世唯一能够确认的是,伤痛、饥饿与寒冷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双手的冻疮已经消退,留下干燥的旧皮与结痂,手指终于能够再次自由地卷曲;身上的皮肤依旧时不时传来瘙痒,但却不再如先前那般钻心彻骨,不注意时甚至会忽略;肠胃已经能消化大部分食物,肺部不会再喘得几乎要裂开,嘴巴里恼人的溃疡不知何时消失……

在长崎素世某次打盹的时候,马车首度停了下来。

车门开启,却不再有凛冽的刮骨寒风灌入,周围一片寂静,一层暖意自长崎素世的脸颊上铺开。

是阳光。

“我们到了。”千早爱音说。

到了?

到哪了?

长崎素世心中升起一丝不安,她此刻多么希望这段旅程永远不会结束。

仿佛看出了她心底的猜疑,千早爱音走进车厢,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起。

“素世世,”少女换了一个奇怪的称呼去叫她,“我们到家了!”

未曾设想过的词汇,将长崎素世内心激荡成一片空白,随着千早爱音略微用力的牵引,她踉跄着踏出车厢,穿着柔软拖鞋的双脚踩上了一片柔软的土地,身体跌进少女的怀中。

后来,千早爱音告诉她,她们到达山谷的这一天,正是开春的第一天。

如同命中注定,又或许只是少女的谎言。空气中的寒意依旧隔着千早爱音给她的厚厚棉衣往肌肤里浸,与晒在身上的阳光互相抗衡。

这就是长崎素世对这处山谷的第一印象。

千早爱音在山谷中有一栋两层楼的房屋,一条冻结的小溪从旁绕过,细微的裂响与浸人的冷意一同被房门隔绝在外。

当长崎素世被领到房间里,用手触及那柔软而宽阔的床铺时,她仍觉得自己在做梦。

也许只是在冰雪中冻毙后的妄想。

然而这一切都是真的。

在屁股接触到那柔软床垫的瞬间,长崎素世的意识消失了。她太过虚弱和劳累,一连睡了二十多个小时。

当她醒来时,衣服已经被换成了舒适的睡衣,肌肤上遍布着清凉的黏腻感。千早爱音在她睡着时,为她擦洗了身体,换了新的药膏。

她究竟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长崎素世想不明白。

“你醒了?”

她听见开门声响,少女轻盈的脚步踏在实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向她靠近。

伴随着温热食物的诱人芳香。

“我给你炖了碗鸡汤,来,我喂你。”

长崎素世感受着身旁床榻产生的凹陷感,顺从地配合着千早爱音的动作,将鸡肉和汤汁咽入腹中。

“你的眼睛,”千早爱音说,“我一定会治好。”

长崎素世猛地咳嗽起来,一旁的少女慌慌忙忙放下碗,用袖子给自己擦嘴。她嫩滑的指尖不经意触碰到绷带的边缘,此刻,长崎素世才意识到眼睛已经被重新包扎过,眼窝周围正泛着奇异的温热。

“你能……治好我的眼睛?”

不,不可能。

她在说谎。

我已经瞎了,那仿佛要烧穿整个大脑的疼痛,怎么能够逆转回去?

“我保证。”

少女声音轻柔,却言简意赅。

长崎素世油然而生一种渴望,她好想看看身旁这个人的脸,想看看她的眼睛,想看看她为自己涂抹药膏和喂食鸡汤的手,想得不能自已。

然而她又感到恐惧,万一出现在她面前的真是如奶奶故事里讲的那满脸疹子脓包的老巫婆,万一那双从黑暗中凝视着自己的眼睛泛着蛤蟆般的恶心幽光,万一那本该是少女般的一头黑发竟是枯槁的蛛网,万一那些“药物”是毒蛇蝎子熬成的混合物……

长崎素世什么也没说,什么表情也没做。

无论想与不想,这终归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情。

最初,长崎素世只是在房间里待着。坐久了她就会从床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床沿、墙壁来到窗边。

意外将窗户开启的瞬间,寒风骤然灌入,长崎素世颤抖着打了个喷嚏,手忙脚乱才将窗户再度合上。

渐渐地,她熟悉了整个房间的构造,不知是本来就没什么物件,还是千早爱音早已为她收拾过,在黑暗中她也能来去自如。

再后来,她鼓足勇气,伸长胳膊握住门把,轻轻用力,房门便发出“吱嘎”一声豁然洞开。她尖叫着摔倒在地板上,千早爱音踏着楼梯赶来将她扶起。

“素世世?!你怎么出来了,想要什么吗?还是想到处走走?来,我扶着你。”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千早爱音就像姐姐和母亲一般,语气里只有温柔的关切,以及从关切中生出的担忧。

长崎素世攥紧了她腰间柔软的衣摆,问她:“我的眼睛,什么时候能治好?”

“三个月,或者半年……也可能要花上一年的时间,”千早爱音不确定地计算着,“不要着急,我说过一定会把你治好!”

千早爱音误会了。

长崎素世一点也不着急。

她甚至希望复明的时间能够晚点到来。因为这样,她就可以在黑暗中尽情想象此刻将自己拥在怀中的人,会是一名多么可爱、多么美丽、多么温柔的小姐姐。

长崎素世将脸埋进了面前之人的怀中,贴着那柔软平坦的小腹,隔着纱布和衣物,感受那脉动的血液与灼热的体温。

“哎……哎?素世世……那个……”

千早爱音的反应让长崎素世感到意外。

竟然会这么紧张,连腹部的肌肉都霎时绷紧了,心跳在耳边砰砰砰地加速跳动着。

长崎素世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丝弧度。但脸部肌肉发生变化的那一刹那,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几乎忘记笑起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随后,她抬起了头。清晰地察觉到面前之人的呼吸停滞了。

她喜欢我。

喜欢我对她笑。

意识到这一点的长崎素世,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娇柔软糯,“谢谢你,千早姐姐。”

从前只要她这么对着长辈说话,大家都会给她奖励。

片刻后,她听见了一声叹息。

咦?

这反应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难道我误会了?

长崎素世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叫我爱音就好。”少女的声音响起,轻柔得如同拂过湖面的风。

“好的……爱音姐姐。”

在这以后,长崎素世的行动范围就不再仅限于自己的房间。她可以在这栋房屋内自由探索,最初千早爱音总是放心不过,要搀扶或照看着她才行。后来当发现她很快地对每个角落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后,千早爱音就不再一直盯着她了。

在这栋二层楼的房屋内,一楼是厨房、卫生间、餐厅和客厅,二楼则是寝室、书房、衣帽间和阳台。随着时节渐暖,长崎素世偶尔也会推开阳台门,感受逐渐变得强烈的阳光,在肌肤上游走时暖烘烘的舒适。

这栋房屋的大多数房间都不设门锁,就连千早爱音的房间她都可以自由出入。那个房间和自己的几乎一样大小,窗前有一张桌子,一个双开门的衣柜里,却没存着太多的衣物。

第一次进千早爱音房间探索时,长崎素世被那双突然搭在自己肩上的双手吓了一跳。就当她瑟缩着脖子,以为自己要被对方斥责时,对方只是告诉她进错了房间。

“对不起,我马上离开!”

“没关系,”千早爱音却说,“只要小心不碰倒窗台上的花坛就好。”

千早爱音对她的纵容简直到了难以理解的地步,长崎素世想,就算是亲戚家的小孩子无意中进了自己的房间,她也会感到生气。

为什么千早爱音完全不生气呢?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长崎素世可以完全自由地进出这栋屋子内的任何一个房间,有两道门平日里总是上着锁,其中一道是厨房,另一道则不知道是做什么用。

厨房被锁上的理由很容易理解,里面摆放着刀具、餐具,看不见的话很容易受伤。

而另一道门却十分神秘。

千早爱音告诉她,那是自己的炼金工坊。长崎素世问什么是炼金工坊,对方想了想,说大概是用来制作药品的房间。

里面摆放着各种精密仪器和玻璃器皿,为了长崎素世的安全着想,千早爱音便把那里锁起来了。

据说那些用在自己身上的药物,就是出自那个被锁上的房间。

各类奇怪的气味萦绕在门口飘忽不散,偶尔长崎素世会隔着房门听见里面发出的各种声音。敲击声、燃烧声、水声甚至爆炸声。

制作药品为什么会发生爆炸?

长崎素世想不明白,她对那个房间的好奇和恐惧与日俱增。

不知从何时起,当长崎素世推开窗户,楼下会传来潺潺的溪流声。每天清晨,鸟鸣声都变得愈发响亮,将她早早地从睡梦中吵醒。而夜晚,草丛中的虫鸣交相应和,好似有一千个交响乐团围绕着房屋演奏。

给她上药时,千早爱音摸着她的肌肤,笑着说她正变得越来越白白胖胖。

“我身上是不是留了很多伤疤?”长崎素世问。

小说相关章节:[ansy]在你的时光里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