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指尖寒

夜，深了。月光如水，透过窗棂，在听雪小筑的地板上洒下一片清冷的银霜。

墨樱盘坐在床榻上，并未入睡。她双目紧闭，正尝试着引导体内那股属于姐姐的、平和中正的灵力，在经脉中缓缓流淌。这对她而言，是一种全新的、也是极度别扭的体验。她自己的灵力，是影杀殿的诡谲杀道，阴冷而狠厉，如同一条潜伏在暗影中的毒蛇，追求的是一击毙命。而姐姐的灵力，却像是山涧的清泉，温润平和，生生不息。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如今共存于一具身体之中，彼此排斥，格格不入。她必须尽快习惯这种差异，甚至学会驾驭它，否则，一旦与人动手，这混乱的灵力，便是最先暴露她的致命破绽。

就在她全神贯注，试图将一股灵力引入丹田之时，一阵极其轻微的敲门声，突兀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叩叩。”

声音很轻，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墨樱的心上。

她的身体在一瞬间紧绷到了极致，如同被惊扰的雌豹，全身的肌肉都进入了战斗状态。她的手，快如闪电，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向了藏在枕下的那柄淬毒匕首。

是谁？能在不惊动外围阵法的情况下，来到她的门前？

“谁？”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从修炼中被惊醒后的慵懒与迷茫，完美地掩盖了她心中滔天的杀意。

门外，传来一个清冷得如同山巅积雪般的声音，是韩夜。

“是我。”

墨樱的心，猛地一沉。是他。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白天在山门前，她自认已经应付了过去，为何他还要深夜造访？

她压下心中的万千警惕，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衫，这才缓缓走上前，打开了房门。

门外，韩夜一身月白长袍，静静地站在清冷的月光下。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袂和墨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要乘风归去一般，不染一丝凡尘。

“韩师兄，这么晚了，有事吗？”墨樱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她眼底所有的情绪。

韩夜的目光，如同实质一般，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他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才淡淡地说道：“我白日里观你气息不稳，灵力时有紊乱，恐有走火入魔之虞。我来，是为帮你梳理灵力。”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作为天机阁首座，关心一个“大病初愈”的师妹，是理所应当。更何况，这个师妹，还是他名义上的道侣。

但墨樱知道，这绝不是关心那么简单。

这是一场试探。一场比白天在山门前，更加凶险、更加深入骨髓的试探。灵力的探查，比任何言语的盘问都要直接，都要致命。只要她的身体，对他的灵力产生一丝一毫属于魔道的排斥反应，她立刻就会暴露。

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有劳师兄挂心了。”她侧过身，让开了路，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般柔弱无力。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内室的静室之中。

静室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仿佛两只纠缠不清的鬼魅。

“坐下吧。”韩夜指了指地上的蒲团。

墨樱依言坐下，背对着他。

气氛，在这一刻，紧张得仿佛要凝固。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她知道，接下来，她必须完全放弃抵抗，将自己的后背，这个刺客最致命的要害，完全暴露给一个她根本不信任的、甚至可能是敌人的男人。

这对她而言，是极致的煎熬。她宁愿去刺杀十个元婴期的修士，也不愿承受此刻这种将自己的生命完全交托于他人之手的无力感。

韩夜在她身后站定，沉默了片刻，似乎也在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墨樱甚至能感觉到，他那锐利的目光，正在她的后背上，一寸一寸地巡视着。

终于，一双冰冷的、带着薄茧的大手，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贴上了她的后背。

墨樱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硬得如同一块万年玄冰。

一股冰冷刺骨的触感，从他掌心与她肌肤接触的地方，瞬间传遍了全身。他的手很冷，像玉石，没有一丝温度。隔着衣料，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因为常年结印而生出的薄茧，正硌着她的皮肤。

杀了他！

杀了这个敢于触碰她的人！

这是墨樱作为刺客的本能，是她二十年来，刻在骨子里的唯一信条。她的肌肉，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紧绷，体内的魔道灵力，也开始蠢蠢欲动。

然而，就在她即将失控的瞬间，一股截然不同的感觉，从皮囊深处，涌了上来。

那是一种……无比的亲切与依恋。

仿佛这具身体，已经等待这个怀抱，等待了太久太久。仿佛他的手，天生就该放在这里。皮囊深处属于姐姐的记忆，在这一刻苏醒，用一种近乎贪婪的姿态，迎接着他的靠近。

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在她的体内，疯狂地撕扯着，让她痛苦不堪。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但精纯的灵力，从韩夜的掌心，缓缓涌入了她的体内。

“凝神，静气。”韩夜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墨樱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任由那股属于韩夜的灵力，在她的经脉中游走。

这是一种比脱光衣服，更彻底的侵犯。

她感觉自己里里外外，都被这个男人“看”了个通透。他的灵力，像一条冰冷的蛇，滑过她的四肢百骸，探查着她的每一处角落。从丹田气海，到紫府识海，无一遗漏。

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灵力，是如何小心翼翼地绕过她那些因常年刺杀而留下的暗伤，又是如何仔细地探查着她那条因为“死而复生”而显得格外脆弱的主经脉。

他的探查，细致到了极点。

渐渐地，那股冰冷的灵力之中，开始透出一丝温热。冰与火，在他的掌心交织，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让她战栗的感觉。

她的身体，在她自己的意志之外，产生了一丝细微的、无比羞耻的反应。她的脸颊，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韩夜终于缓缓地收回了灵力。

“你的经脉，确实有重伤后愈合的痕迹。但……”他话锋一转，“某些地方，又显得过于干净，灵力流转之间，也少了几分圆融，多了几分生涩，不像是墨卿的功法。”

墨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背对着他，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与委屈：“或许……是那位救我的高人，用的手法比较特殊吧。我自己，也觉得很陌生。”

韩夜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收回了手，静室内的温度，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冷。

“好好休息。”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落之外，墨樱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浑身脱力地瘫倒在了地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抚摸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分不清这究竟是羞辱，是愤怒，还是……她自己都无法言说，也不敢承认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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