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首都大学附近一条闹中取静的巷子里，掩映着一家名为“静庐”的私房菜馆。门脸不大，却透着雅致，青砖灰瓦，木格窗棂。翊然熟门熟路地领着苏家瑞和赵沐阳走了进去，显然不是第一次来。门口穿着素色旗袍的服务员微笑着躬身：“林先生，您来了。您预留的‘听竹’小间已经准备好了。”

“谢谢梅姐。”翊然回以礼貌的微笑。

小间布置得清幽雅致，一扇竹帘半卷，窗外是小小的天井，几竿翠竹随风轻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食物香气和檀香的味道，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三人落座。苏家瑞显得有些拘谨，目光扫过雅致的陈设和手写的精致菜单，心里默默估算着价格。赵沐阳则是一脸新奇，东张西望，低声对苏家瑞说：“这地方…够格调啊，小少爷果然会挑。”

翊然没看菜单，直接对跟进来的服务员梅姐说：“梅姐，老样子，三人份，再加一份蟹粉狮子头和一份清炒时蔬。”他转向苏家瑞和赵沐阳，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献宝的意味，“这里的黄焖花胶、文思豆腐羹，还有秘制红烧肉都特别好吃！狮子头是招牌，一定要尝尝！家瑞哥哥，沐阳哥哥，你们看看还有什么想加的？”

苏家瑞连忙摆手：“够了够了，你点的肯定都好吃。”赵沐阳也附和：“对对，听你的！”

等待上菜的空隙，气氛轻松下来。翊然似乎心情很好，话也比平时多了些。他讲起今天在首都大学图书馆查资料时遇到的趣事：有个老教授在古籍区打瞌睡，书掉在地上把自己吓醒了；还有窗外一只不怕人的胖麻雀，总想飞进来啄他放在窗台的坚果。

少年讲得绘声绘色，眼神灵动，白皙的脸颊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偶尔讲到好笑处，还会发出清脆的笑声，眉眼弯弯，毫无阴霾。他自然地给苏家瑞和赵沐阳倒着梅姐送上的温热酸梅汤，动作流畅随意。

苏家瑞安静地听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翊然生动的表情和手势。他看着少年因为讲到胖麻雀而笑得前仰后合，看着他毫无心机地分享着校园琐事，看着他给自己倒酸梅汤时那坦荡自然的眼神。一种清晰的认知，如同初春化开的溪水，带着凉意，缓缓流进苏家瑞的心底。

翊然看他的眼神，和看赵沐阳的，没有任何不同。都是那种纯粹的、干净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和亲近的眼神。是弟弟对信赖的兄长分享趣事时的眼神，是对朋友自然流露热情的眼神。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暧昧，没有他潜意识里隐秘期待的那种悸动或特殊关注。

失落感像细密的针，无声地刺了一下。苏家瑞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口，酸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涩意。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手腕上冰凉的护腕触感提醒着他身份的差距，也提醒着他这份纯粹友谊的珍贵——和界限。

“对了，家瑞哥哥，”翊然忽然转过头，明亮的眼睛看向苏家瑞，“你推荐的硬拉姿势调整，我昨天自己试着练了一下，感觉发力感真的好了很多！腰没那么酸了！”他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感谢和一点小小的得意。

苏家瑞回过神，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努力扬起一个和平时一样的阳光笑容：“是吗？那就好！硬拉姿势确实很重要，核心一定要收紧…”他立刻进入教练角色，认真地讲解起细节，试图用专业来掩盖内心的波动。

赵沐阳一边吃着餐前赠送的精致小菜，一边看着两人的互动。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苏家瑞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和笑容里不易察觉的僵硬，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这小子，果然还是没彻底放下那份不该有的心思。不过，看到翊然对苏家瑞专业能力的肯定，以及那份毫无杂质的亲近，赵沐阳又觉得，这也许对家瑞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药”。

精致的菜肴陆续上桌。黄焖花胶汤汁浓郁金黄，花胶软糯饱满；文思豆腐羹细如发丝，清雅鲜美；秘制红烧肉色泽红亮诱人，肥而不腻；蟹粉狮子头更是香气扑鼻，蟹粉的鲜甜完美融入肉丸之中。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显然下了大功夫。

“哇！这也太香了！”赵沐阳忍不住赞叹，食指大动。

“快尝尝！”翊然热情地招呼着，自己先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满足地眯起了眼，像只餍足的猫，“嗯！还是这个味道！”他吃得毫无架子，动作却依然斯文优雅。

苏家瑞也暂时抛开了杂念，美食当前，加上运动后的饥饿感，让他胃口大开。他夹起一个硕大的蟹粉狮子头，咬了一口，蟹粉的鲜香和猪肉的丰腴在口中完美融合，味蕾瞬间被征服。“嗯！好吃！”他由衷地赞道，眼睛都亮了几分。

翊然见他喜欢，笑得更开心了，又主动给他夹了一块花胶：“家瑞哥哥，这个胶原蛋白多，对恢复肌肉好！多吃点！”

“谢谢。”苏家瑞看着碗里那块晶莹的花胶，心头微暖。少年这份坦荡的关心，像冬日里温煦的阳光，驱散了他方才的失落阴霾。他提醒自己，这样就很好。能这样自然地相处，得到他真诚的关心和笑容，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不该再奢求更多。

三人边吃边聊，话题围绕着健身房的日常、首都大学和体大的趣闻轶事。翊然对赵沐阳带的几个特殊学员（比如一个励志减重一百斤的大叔）很感兴趣，问了很多细节。赵沐阳也讲得眉飞色舞。气氛融洽而热烈。小间里不时传出翊然清脆的笑声和苏家瑞爽朗的应和。

时间在美食和谈笑中流逝。餐盘渐渐见底。苏家瑞感觉吃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我去下洗手间，顺便结账。”他语气自然，这是早就想好的。

翊然正兴致勃勃地跟赵沐阳讨论着某个健身动作的细节，闻言只是随意地点点头：“嗯嗯，家瑞哥哥你去吧。”目光都没离开赵沐阳比划的手势。

苏家瑞走出清幽的“听竹”小间，穿过铺着青石板的走廊。餐厅大厅里人声稍显嘈杂，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光，各桌食客低声交谈，服务员端着托盘穿梭其中。他走向位于餐厅深处、靠近后厨方向的收银台。

就在他快要走到收银台时，迎面走来几个人，有说有笑，声音在相对安静的区域显得有些突兀。苏家瑞下意识地抬眼看去，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是李雯雯。

她穿着一条崭新的、价格不菲的碎花连衣裙，妆容精致，长发微卷，脸上挂着苏家瑞曾经无比熟悉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灿烂笑容。她亲昵地挽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潮牌、头发精心打理过的年轻男人的手臂。男人侧着头，正低声对她说着什么，逗得她咯咯直笑。两人身后，还跟着两三个打扮入时的年轻男女，显然是她的同学。

他们刚从另一个包间出来，看样子也是刚吃完，正要去结账。

李雯雯也看到了苏家瑞。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像变脸一样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讶、尴尬和毫不掩饰的冰冷厌恶。她挽着新男友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些，身体也微微侧向对方，仿佛苏家瑞是什么避之不及的脏东西。

那个潮牌男顺着李雯雯的目光也看到了苏家瑞。他上下打量了苏家瑞一眼，目光扫过他结实的身材和因为刚吃完饭而显得格外放松随意的穿着（普通运动T恤和长裤），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弧度。他显然从李雯雯那里听说过苏家瑞。

“哟，这不是苏教练吗？”潮牌男率先开口，声音刻意拔高，带着浓浓的嘲讽，“这么巧？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吃饭？啧，看来雯雯说得没错，你那点工资，也就能请她吃吃路边摊吧？”他故意用目光环视了一下装修雅致的餐厅大厅，“今天这是…下血本了？还是捡着会员卡了？”

他身后的几个同学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看向苏家瑞的目光充满了戏谑和看好戏的意味。

李雯雯扯了扯潮牌男的袖子，声音不大不小，带着刻意的疏离和冰冷：“走了，跟他有什么好说的。别耽误时间，电影快开场了。”她的眼神甚至没有在苏家瑞脸上多停留一秒，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苏家瑞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撕扯。几天来好不容易在翊然温暖笑容下压下去的屈辱和剧痛，被这猝不及防的相遇和刻薄的言语瞬间引爆，以百倍的烈度在胸腔里炸开！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臂上的肌肉瞬间贲张隆起，青筋毕现。一股暴戾的冲动直冲脑门，恨不得立刻一拳砸碎对面那张写满轻蔑的脸！

就在这时，一阵清亮悦耳的笑声隐约从“听竹”小间的方向传来。是翊然的声音。那笑声干净纯粹，像一道清泉，猛地浇在苏家瑞即将失控的怒火上。

他眼前闪过少年澄澈信任的眼睛，想起他刚才给自己夹菜时毫无防备的笑容。这里是翊然喜欢的地方，是他带自己来的。他不能在这里失态，不能给翊然带来任何麻烦，更不能让那双干净的眼睛看到自己如此丑陋失控的一面！

苏家瑞死死咬住后槽牙，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怒和屈辱感死死压回心底。攥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移开死死盯着李雯雯和那个潮牌男的目光，转向收银台后有些不知所措的服务员，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结账。‘听竹’间，苏先生。”他刻意加重了“苏先生”三个字，试图维持最后一点尊严。

潮牌男见苏家瑞竟然忍住了，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更觉得无趣和恼火，嗤笑一声：“怂包。”他搂着李雯雯，趾高气扬地从苏家瑞身边挤了过去，走向另一个收银台。李雯雯全程低着头，快步跟上。

苏家瑞僵硬地站在原地，背对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宽阔的肩膀绷得死紧，像一块随时会碎裂的岩石。收银员小心翼翼地报了价格，刷了他的卡。他麻木地签了字，拿回卡和小票，整个过程手都在微微发抖。

直到听到那伙人结完账、伴随着刺耳的说笑声走出餐厅大门的声音彻底消失，苏家瑞才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胸腔里那股撕裂般的剧痛并未减轻分毫，反而因为强行压抑而变得更加沉重窒息。他抬手用力抹了把脸，指尖冰凉。

“苏先生…您…还好吗？”收银员小姑娘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苏家瑞摇摇头，没说话，转身，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回“听竹”小间。推开竹帘，翊然和赵沐阳正凑在一起看赵沐阳手机里拍的某个学员训练时的搞笑视频，翊然笑得肩膀都在抖，毫无所觉。温暖的光线，少年无忧无虑的笑脸，与刚才门外冰冷刻骨的羞辱，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家瑞哥哥，回来啦？”翊然听到动静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笑意，眼睛亮晶晶的，“结完账了？我们刚在看沐阳哥哥拍的视频，笑死我了！”

苏家瑞看着他那张毫无阴霾的脸，心头翻江倒海的痛苦和屈辱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暂时封住。他扯动嘴角，努力想挤出一个和往常一样的笑容，却只感觉面部肌肉僵硬无比：“嗯，结好了。什么视频这么好笑？”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赵沐阳敏锐地察觉到苏家瑞的情绪不对。他的脸色比出去前苍白了几分，眼神深处压抑着某种剧烈翻涌的东西，那绝不是结个账该有的样子。联想到刚才隐约听到外面似乎有点吵闹…赵沐阳心里咯噔一下。

“没什么，就一个学员练得龇牙咧嘴的。”赵沐阳收起手机，站起身，“都吃好了吧？时间也不早了，翊然同学明天还要上课吧？我们撤？”

“嗯，好呀。”翊然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动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舒展感，“吃得真饱！谢谢家瑞哥哥请客！”

苏家瑞看着翊然脸上那纯粹满足的笑容，心头的窒闷感似乎被冲淡了一点点。他点点头：“你喜欢就好。走吧，我送你去门口。”

接下来的五天，新氧健身房依旧人来人往，器械的碰撞声和粗重的喘息声构成了不变的背景音。林翊然的身影如同珍贵的流星，偶尔划过这片充满汗水和力量的空间。他并非每天都来，有时隔一天，有时隔两天，规律难寻，却总能在出现时，成为整个健身房隐形的焦点。

翊然来的日子，力量区似乎都明亮了几分。前台小雅会在他进门时，立刻扬起最灿烂的笑容，声音甜度都上升了几个等级：“翊然同学下午好！”几个熟识的大学生会员，也会在擦肩而过时，鼓起勇气笑着打招呼：“翊然同学，今天练哪个部位？”翊然总是会礼貌地一一回应，笑容干净，没有丝毫架子。

清洁阿姨王婶最喜欢翊然。每次看到翊然认真地用毛巾擦干净自己用过的器械，把哑铃片整齐归位，都会忍不住夸赞：“哎哟，小林同学真是好孩子！又干净又有礼貌！比那些光长肌肉不长记性的大小伙子强多啦！”翊然听到，会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加快收拾的动作。

苏家瑞的状态，像一条缓慢爬升、却总被无形力量拉扯向下的曲线。翊然在的时候，他会努力打起十二分精神。指导动作时声音温和而专业，眼神专注，会及时纠正翊然细微的不规范，也会在他完成一组挑战性动作后，毫不吝啬地给予鼓励：“核心很稳！”“控制力越来越好了！”“这个重量突破得很棒！”他的笑容在那一刻是真实的，带着教练看到学员进步的欣慰，也带着被少年那份纯粹专注所感染的温暖。翊然递给他水时，他也能自然地接过道谢，甚至偶尔会主动分享自己带的运动饮料。

翊然在训练间隙，有时会带来一些“小东西”。有时是一盒包装精致、据说是姐姐林薇从国外带回来的能量棒，分给苏家瑞和其他几个熟悉的教练（“我姐买太多了，帮我分担点嘛”）；有时是一小盒进口水果糖，说是同学送的，分给大家甜甜嘴。每次他都分得理所当然，眼神清澈，仿佛只是分享一些再普通不过的小零食，全然不顾那些东西的实际价值可能远超普通教练半天的工资。

“翊然同学，这…这能量棒也太高级了，你自己留着吃吧？”一个教练拿着那包装精美的盒子，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呀，”翊然已经拆开一根自己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子含糊地说，“大家一起吃才香。家瑞哥哥，给你这个口味，抹茶的！”他精准地把一根抹茶味的塞到苏家瑞手里。

苏家瑞握着那根冰凉的能量棒，看着少年毫无心机的侧脸，心头五味杂陈。他默默撕开包装咬了一口，浓郁的抹茶香在口中化开，甜中带着微苦。这份随手分享的“甜”，像细小的暖流，短暂地熨帖着他心底的裂痕。

然而，每当翊然离开，或者在他不出现的日子里，苏家瑞身上那层被强行点亮的光彩就会迅速黯淡下去。他依旧准时上班，指导会员时也尽力维持着专业和耐心，但那份阳光爽朗的特质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沉默的时间变长了，眼神常常放空，对着某个器械或者墙壁发呆。休息时，他不再看手机，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戴着耳机，闭着眼，眉头微蹙，周身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低气压和疲惫感。手腕上那对黑色的护腕，成了他无意识摩挲最多的东西。

“家瑞，走，去撸铁！”赵沐阳有时会拉他。

“有点累，歇会儿，你先去。”苏家瑞往往只是摇摇头，声音闷闷的。

赵沐阳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和眉宇间化不开的沉郁，知道那晚餐厅外的遭遇，像一把淬毒的钝刀，在李雯雯背叛的伤口上又狠狠剜了一下，伤口更深，更难愈合。他只能无奈地拍拍苏家瑞的肩膀，自己先去训练。

第七天的下午，阳光正好。翊然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健身房。他今天似乎心情格外好，脚步都带着轻快的韵律。

“家瑞哥哥！”他径直走向正在指导一个学员做引体向上的苏家瑞，声音清亮。

苏家瑞闻声回头，看到少年脸上明媚的笑容，心头的阴霾下意识地散开些许，也回了一个笑容：“翊然，来了。”

翊然等苏家瑞指导完那个学员，才凑近他，神秘兮兮地从自己那个看起来容量不小的运动挎包里，又掏出了一个扁平的、印着某顶级运动防护品牌logo的硬质盒子。

“家瑞哥哥，这个给你！”他把盒子塞到苏家瑞手里。

苏家瑞低头一看，盒子上清晰地印着专业运动护膝的图片。他一愣：“护膝？这…为什么给我？”他最近膝盖并没有不适。

翊然指了指苏家瑞正在指导的那个学员，又指了指不远处深蹲架区域：“我观察了好几天啦。家瑞哥哥你带学员做深蹲、硬拉这些大重量动作的时候，自己示范或者辅助保护的时候，膝盖承受的压力最大，而且你习惯蹲得很低。这个护膝是专门针对力量训练的，支撑和稳定性特别好，还有髌骨缓冲环，能保护膝盖。”他眼睛亮亮的，带着点小得意，仿佛完成了一个重要的观察任务，“我特意查了资料，还问了…嗯…家里懂运动医学的顾问，说这个型号最适合你这种训练强度和习惯。戴着试试？”

苏家瑞彻底怔住了。他低头看着手中质感极佳的盒子，又抬眼看向眼前眼神清澈、带着纯粹关心的少年。翊然竟然在观察他！观察他的训练习惯，观察他身体哪个部位承受压力最大！还特意去查资料，甚至动用了家里的资源，只是为了给他选一副合适的护膝！这份细致入微的观察和用心，远超一副护膝本身的价值。它像一道强光，猛地刺穿了苏家瑞连日来笼罩在心头的厚重阴云。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洪流猛地冲上苏家瑞的鼻梁和眼眶，酸涩得厉害。他握着盒子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礼物贵重，而是因为这份心意本身，太沉，太暖。沉得让他几乎承受不住，暖得让他被冰封的心脏剧烈地抽痛起来。

“翊然…我…”苏家瑞的声音哽住了，他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声音沙哑，“…谢谢。真的…谢谢你。”他低下头，掩饰着自己有些发红的眼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盒面。

“不客气呀！”翊然见他收了，立刻开心地笑起来，笑容纯粹得晃眼，“保护膝盖很重要的！家瑞哥哥你是好教练，要一直健健康康地带学员才行！快戴上试试看合不合适？”他催促着，眼神里满是期待。

苏家瑞点点头，默默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对设计精良、材质高级的黑色护膝。他缓缓蹲下身，将护膝套上自己的膝盖。完美的贴合感，稳固的支撑，髌骨处舒适的缓冲，一切都无可挑剔。他试着屈伸了几下膝盖，感觉关节被温柔而有力地包裹保护着。

“怎么样？”翊然蹲在他旁边，凑近了仔细看，像在检查自己的作品是否合格。

少年温热的呼吸似乎拂过苏家瑞的耳畔，带着他身上干净清爽的、淡淡的皂角香气。苏家瑞的心跳骤然失序，像被重锤狠狠擂了一下。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大得有些突兀，拉开了两人过近的距离。

“很…很好！非常舒服！谢谢翊然！”苏家瑞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少年近在咫尺的、写满关心的脸，目光投向器械区，“那…我们开始训练吧？今天练腿？”

“好！”翊然也站起身，毫无所觉，注意力立刻被训练计划吸引过去，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认真。

不远处的赵沐阳，靠在龙门架的立柱上，将这一幕从头到尾看在眼里。他看着苏家瑞蹲下身时那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他戴上护膝时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看着他被翊然靠近时那瞬间的僵硬和失态。赵沐阳默默地喝了一口水，眼神复杂。家瑞这傻小子…那护膝，哪里是戴在膝盖上，分明是烙在心上了。

训练结束后，翊然因为晚上还有个小组讨论，很快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健身房渐渐进入晚高峰，人多了起来，喧嚣更甚。

苏家瑞没有立刻下班。他换下被汗水浸湿的训练服，穿上一件干净的黑色背心，露出了线条深刻的手臂和厚实的肩膀。他走到角落里的深蹲架前，默默地开始给自己加练。沉重的杠铃被他一次次扛起、深蹲、站起。汗水很快顺着古铜色的皮肤滚落，在灯光下折射出晶亮的光泽。他咬紧牙关，眼神沉郁，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所有的痛苦、所有无处宣泄的力量，都倾注在这冰冷沉重的钢铁之上。

每一次深蹲到最低点，膝盖处那对崭新的、支撑感极强的护膝，都清晰地传来存在感。那舒适的包裹和支撑，此刻却像带着无形的温度，烫得他心头发慌。翊然蹲在他旁边时关切的眼神，少年身上干净的气息，还有那句“要一直健健康康地带学员”，反复在耳边回响，与他脑海中李雯雯冰冷厌恶的眼神、潮牌男刻薄的嘲笑、以及自己强行压抑的屈辱和暴怒，激烈地交织、碰撞。

杠铃片撞击的金属脆响，他粗重的喘息，还有周围会员训练发出的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赵沐阳走过来，靠在旁边的器械上，默默地看着他近乎自虐般地进行着远超平时负荷的训练。苏家瑞没有看他，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深蹲的动作，仿佛只有这肉体上的极致疲惫和酸痛，才能暂时麻痹心底那更深、更尖锐的痛楚。

新来的几个大学生会员好奇地朝这边张望，窃窃私语：“哇，苏教练今天练得好猛！”“这重量…太强了！”“感觉他心情不太好啊？”

前台小雅也注意到了，担忧地碰了碰旁边整理会员卡的同事：“苏教练怎么了？从下午林同学走了之后就感觉不对劲…”

苏家瑞充耳不闻。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沉重的杠铃压在肩上，也压在他心上。每一次蹲下，护膝稳稳地支撑着膝盖，却支撑不住他正在无声碎裂的世界。他只知道，唯有这钢铁的重量和肌肉撕裂般的痛感，才能让他暂时忘记心口那道被反复撕开、鲜血淋漓的伤口，才能让他暂时不去想那个站在云端、永远带着纯真笑容的少年，与自己之间那道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

翊然送出的护膝，成了苏家瑞身上一道无形的烙印。那精密的支撑感和舒适的包裹，时刻提醒着他少年那份细致入微的观察和纯粹的关心。这份沉甸甸的暖意，像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短暂而珍贵，却无法彻底融化湖面下冻结的寒冰。

接下来的四天，苏家瑞的状态在明暗之间剧烈摇摆，如同被无形丝线拉扯的木偶。

翊然出现在健身房的日子，是苏家瑞唯一能短暂挣脱阴霾的时刻。当那个穿着清爽运动服、带着干净笑容的少年身影出现在门口，苏家瑞会像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强行将所有的颓丧和痛苦压回心底最深处。他会立刻迎上去，脸上挤出与往日无异的阳光笑容，声音刻意拔高几分，带着一种过分的活力：“翊然，来了？今天感觉怎么样？热身准备做哪组？”

指导训练时，他比以往更加专注和细致。目光紧紧追随着翊然的每一个动作，肌肉的发力轨迹、呼吸的节奏、哪怕一丝细微的变形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会及时出声提醒：“翊然，注意肩胛骨下沉，对，保持住！”“核心再收紧一点，很好！”“这个重量感觉如何？要不要减一片？”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充满了鼓励。当翊然顺利完成一组挑战动作，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上露出小小的得意时，苏家瑞会立刻递上水和毛巾，毫不吝啬地给予最真诚的赞扬：“漂亮！控制得越来越好了！”那一刻，他眼底的光是真实的，被少年那份纯粹的努力和专注所点亮。

翊然偶尔带来的“小东西”——一盒高级能量棒，几颗包装精美的进口巧克力——苏家瑞也能自然地接过，道谢，甚至当着翊然的面拆开吃掉，仿佛那真的只是普通朋友间的分享。

“家瑞哥哥，这个黑巧克力浓度高，据说能缓解运动疲劳，你试试？”翊然递过来一颗。

“好，谢谢。”苏家瑞笑着接过，剥开锡纸，将带着微苦醇香的巧克力放入口中。甜味在舌尖化开，短暂地麻痹着心底的苦涩。

然而，只要翊然的身影消失在健身房门口，或者在他不出现的漫长空白日子里，苏家瑞身上那层被强行点亮的光彩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熄灭、剥落。他像是被抽走了支撑的骨架，整个人都萎靡下去。指导其他会员时，虽然依旧专业，指出问题一针见血，但那份阳光爽朗的感染力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公事公办的、带着距离感的耐心。声音低沉，笑容敷衍。

休息时间，他不再参与教练们的闲聊，总是独自一人走到健身房最角落的位置，坐在冰冷的哑铃凳上。要么戴着耳机，闭着眼，眉头紧锁，仿佛在与无形的痛苦搏斗；要么就盯着自己戴着护膝的膝盖，或者手腕上那对黑色护腕，眼神空洞，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上面的纹理，仿佛那是唯一的锚点。周身弥漫的低气压浓重得化不开，连带着他周围几米内的空气都显得格外凝滞。

前台小雅好几次想过去问问“苏教练是不是不舒服？”，都被赵沐阳用眼神制止了。

“阳哥，苏教练他…”一个新来的大学生会员做完一组，看着角落里沉默的苏家瑞，小声问赵沐阳，“感觉他最近…不太开心啊？”

赵沐阳正在给杠铃片归位，闻言动作顿了顿，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嗯，遇到点事儿。让他自己静静吧。”他看着苏家瑞那颓丧的背影，心里像压了块石头。那晚餐厅外李雯雯和她男友刻薄的羞辱，像毒藤一样缠绕在苏家瑞心上，加上他对自己那份无望感情的清醒认知（翊然只把他当哥哥），双重打击之下，这个曾经像小太阳一样开朗的大男孩，正一点点被拖进自我怀疑和痛苦的泥沼。

“唉，苏教练多好的人啊，又帅身材又好，带学员又负责…”大学生会员惋惜地摇摇头。

第四天下午，周五，阳光透过落地窗，将健身房的地板晒得暖洋洋的。翊然的身影准时出现，脸上带着一种比平时更明亮的雀跃。他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运动卫衣，衬得皮肤愈发白皙，整个人清爽得像雨后初晴的天空。

“家瑞哥哥！沐阳哥哥！”他脚步轻快地走向力量区，声音里的欢快感染了周围不少人。

苏家瑞正给一个学员调整深蹲姿势，闻声回头，看到少年灿烂的笑容，心头的阴霾下意识地被驱散了一小块，脸上也自然而然地扬起笑容：“翊然，今天心情这么好？”

“嗯！”翊然用力点头，等苏家瑞指导完学员，才凑近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家瑞哥哥，沐阳哥哥，跟你们说个事！我姐姐林薇，你们知道的吧？”

赵沐阳也凑了过来，一脸好奇：“知道知道，林大小姐嘛！”

“嗯，”翊然继续说道，“她今晚在她自己的别墅办了个小派对！邀请了一些在首都、跟我们家有生意往来的朋友，就是…嗯…一些依附我们林家的家族企业的年轻人，算是联络感情吧。”他顿了顿，目光期待地看着苏家瑞和赵沐阳，“姐姐说让我也带几个自己的朋友一起去玩！我就喊了我两个玩得好的大学同学。现在…”他微微歪头，露出一个带着点狡黠又无比真诚的笑容，“我想邀请家瑞哥哥和沐阳哥哥也一起去！好不好？人多热闹嘛！”

赵沐阳瞬间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整个人都懵了。林家大小姐的私人派对！邀请他们？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巨大的震惊和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他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去！必须去！翊然同学！这…这太荣幸了！谢谢！谢谢！”

然而，苏家瑞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林薇的别墅派对…依附林家的家族企业…那个圈子…李雯雯那个新交的富二代男友的家族，是不是也在其中？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紧缩和强烈的排斥感。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下意识地就想拒绝：“翊然，我…”

“家瑞哥哥！”翊然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退缩，没等他把拒绝的话说出口，立刻上前一步，伸出双手，轻轻抓住了苏家瑞结实的小臂。少年仰起脸，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睛微微睁大，清澈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苏家瑞有些慌乱的脸。他微微嘟起嘴，声音放软，带着一种能融化冰川的、毫不做作的撒娇意味，尾音拖得长长的，像裹了蜜糖的小钩子：“去嘛~好不好？我都跟姐姐说好了，要带朋友去的！家瑞哥哥不去的话，我会很没面子的！而且…而且派对上有很多好吃的，还有泳池！去嘛去嘛，家瑞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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